然而話未說到一半,便看到罌粟臉色蒼白,在他麵前慢慢半蹲下去,兩隻手怯怯扒住他膝頭,仰臉望著他的時候,眼睛裏滿滿是無聲的懇求。


    楚行本是存了心要給她教訓看,然而碰到這樣的眼神,那一瞬間竟莫名有些失神。


    他長她十年,早已是情緒內斂深沉,心腸涼薄堅硬的年歲。自執掌楚家,更是規矩方圓,賞罰分明。從不曾想過會在一個小姑娘討巧的眼神底下,莫名心軟。更不曾想過,會在以後歲月裏,一次次忍不住,超出底線地縱容。


    曾有一次商逸前來,看到他們相處,臨走時笑說他:“看你把那個小丫頭已經嬌慣成了什麽樣子!”


    他卻不以為然。自覺不過是一點額外的縱容,遠遠還不到嬌慣的界限。卻在不知不覺中,罌粟早已經眼高於頂,肆意任性。


    他都沒有察覺出自己的退讓,就已經退讓了無數步。曾有一段時間,罌粟甚至連他都不怕,膽敢趁著他不在時,偷偷摸開他的電腦玩遊戲。被他回來發現後,竟還振振有詞:“反正你都出門了呀,電腦又沒有人在用。我用一下怎麽啦?你電腦裏的東西我一個沒碰,不信你來查。”


    她那副信誓旦旦的狡辯模樣,讓他簡直覺得生氣又好笑。問她:“你自己的怎麽不用?”


    結果她還能理直氣壯地擺出一副委屈:“你的更好用呀。你給我的那是什麽破電腦!那麽慢!網絡還連不上!”


    明明幾個月前他給她買的新電腦已經是當時最好的配置。然而楚行也不多說,第二天又叫人給她重新買了台比他書房裏那台配置更好的電腦。結果過了幾天,又見她在書房裏偷偷開他的電腦。見他進來,肩膀驚嚇一抖,但很快就先發製人地狡辯道:“你進來怎麽不敲門!還有,你居然設了新的開機密碼!這不公平!”


    他一下子就被氣笑,敲了一下她的頭,繃著臉道:“你叫誰敲門?你再給我說一遍試試?”


    他從那時起,便漸漸覺得不該再縱容下去。罌粟稍微行錯差池,便會遭他邊邊角角的敲打。起初她還會覺得奇怪而頂撞,等到後來發現頂撞除了招致懲罰外沒有其餘用處,便漸漸沉默下去。


    再到後來,她便沒了那些小動作。楚行起初還以為是真的有了效果,一直到他發覺,罌粟並非真正安守本分,隻不過是將事情做得更小心隱蔽而已。


    到了後來,甚至傳出來離枝險些被她指使人悶死在桑拿房中的消息。


    他用了更嚴厲的手段壓製她,也隻不過是令她一時安分而已。下一次的報複會更激烈,如此循環,一直到連他都不能幫忙完全掩蓋的程度。


    作者有話要說:咩,更新~


    明天返校。開學日忙碌,不一定能寫完。爭取晚八點更新。如果不能更新,那就是明晚不更後天更新的節奏了。


    請保佑俺能把存稿箱給整出來……><


    第四十五章


    第四十五章、


    管家曾在一次添茶倒水間,溫吞勸道:“罌粟小姐她不過還是個孩子罷了。小孩子沒長大之前,都有批判你的心思。大人說哪裏不對不好不要做,她就一定不信邪,偏偏要試試看。您何必拿手段壓製,等撞得頭破血流了,也就知道了什麽是好,是什麽壞,自然會自己回來。”


    他把這話聽進去,用了一次後,卻覺得,根本沒有說起來那麽容易。


    她還在他手心裏的時候,翻不出天和地,便不會折騰出更大的亂子,也不會惹下真正棘手致命的禍事。隻要她老實呆在他的蔭蔽下,總會得一世平靜安穩。


    卻不曾料到有一天,罌粟會為了一個外人,與他對峙。


    更不曾料到有一天,罌粟會成為現今這個樣子。


    楚行走後沒有多久,離枝一個人慢慢走進一樓的客廳裏。


    楚行起居的地方,本是內鬆外緊的保衛係統,選的亦是楚家最精幹的人。然而自從罌粟發病後,楚行看出她不願見人,便將這一塊的保鏢慢慢都撤走。如今起居處周圍的保鏢數量,甚至不超過一隻手。


    等到換班時候,警戒便更鬆懈下來。離枝逮住空隙,動作快一點,便閃進來。


    她沒有在一樓耽擱,隻掃一眼,確認沒有人後,就徑直去了二樓。


    推開主臥房門的時候,離枝心裏其實有些微微發緊。


    她在楚家待了十多年,到如今,已經被無數人奉承過在楚行眼中別有不同。外人皆言,楚家女孩子來來回回走馬燈般地換,唯獨她與罌粟終年隨行楚行左右。甚至楚行信任她勝過罌粟,她手裏的權利很少變動,她遞交上去的資料,楚行大都痛快批複。


    隻有她自己知曉,自罌粟來了楚家,她便再也沒有機會來這裏的二樓。


    原因無他,不過是罌粟不肯,楚行順著她,便就水推舟。


    十年前罌粟初來楚家,不過短短一個月,便將她所有風光都打壓。


    那時整個楚家上下,都知道罌粟在離枝第一次向楚行匯報公務時,把楚行不由分說從書房中拖走,拽著一起窩在秋千樹下。離枝早已僵在那裏半晌說不出話,楚行竟也由著她。


    那時整個楚家上下,也還都知道她離枝一次在內重起居處二樓貪睡午憩時,被罌粟一把拽起來,直直拖到臥房門口。晚些時候離枝告狀給楚行,未料楚行竟東風射馬耳,全然護著她。


    那是離枝最後一次踏入這裏,此後十年,都給罌粟牢牢霸占。


    現在罌粟瘋了,傻了,癡呆了,竟還是天經地義一般睡在這裏,理所當然享受被照顧得滴水不漏。


    離枝站在她床前,盯著她呼吸恬淡,睡得不能更安穩的模樣,眼睛裏恨不能立刻化出鋼刃,將她一瞬間千刀萬剮。


    她彎下腰,一把抓住罌粟的頭發,在手心裏慢慢收緊。


    罌粟終於因為泛疼而醒過來。迷糊睜眼,便看到離枝那張因嫉恨交加而猙獰的臉。


    她還沒有醒悟過來那是什麽,人已經被堵住口鼻,嗆烈的味道湧上來,讓她一下子失去了知覺。


    罌粟給人使勁潑了盆碎冰,才慢慢把眼皮睜開。


    離枝冷笑了一聲:“罌粟小姐,覺得冷麽?”


    她們現在在楚家的冰庫裏,溫度不超過零下二十度。罌粟身上除了件真絲睡袍,什麽也沒穿。腳心亦是光著的,踩在冰磚上,已經被凍得通紅。


    罌粟下意識便想往外爬,被離枝叫保鏢一把拽回去。她沒有什麽力氣,手腕細瘦不堪盈握,卯足力氣掙紮的後果,也不過是保鏢用一隻手就輕鬆按住。


    罌粟凍得渾身簌簌發抖,被離枝看見,終於產生了一點解氣一般的快^感。


    她半蹲到罌粟麵前,拿著匕首挑起她的下巴,豎起雪白刀刃,輕輕一劃。


    立刻有血跡順著微微翻開的皮肉,緩緩滲出來。


    罌粟疼得瞪大眼,低叫了一聲。血跡襯著瑩白肌膚,格外驚心怵目。離枝身後的保鏢看著有些不忍,轉過臉去。


    “你不是說要我死在你瘋之前?”離枝的聲音輕輕柔柔的,看著罌粟無聲哭泣,笑容愈發溫柔,“真可惜啊,你沒辦到。”


    罌粟臉色慘白,看著越來越近的刀尖,越來越恐懼。離枝看得滿意,笑了一笑:“連刹車失靈都沒把你給撞死,那你猜猜看,這次你還逃不逃得掉?”


    “你再猜猜看,這一次少爺看到你人不在了,是會以為你自己裝傻逃走了,還是真的給人劫走了?”離枝這麽說著,刀刃已經挨在罌粟的臉頰上,聲音裏也仿佛滲著刀刃裏鋒銳的寒意,“你多次失蹤,都是蓄意。這次就算不是,誰又會信?等你死了,不要怪我。隻能說,這就叫因果報應。”


    罌粟使勁往後縮,被她強行拽回來。正要劃上去,身後的保鏢終於忍不住,低聲道:“離枝小姐……”


    “幹什麽?”


    “少爺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回來。我們應該盡快離開這裏。” 保鏢看離枝的眼神憤恨到極致,愈發後悔自己為何會將把柄落到她的手裏,又勸道,“……將她丟在這裏,不出多久,就會被無聲無息給凍死。可要是您這樣走得晚了給少爺看見,您自己該怎麽辦?”


    離枝冷冷地說:“你被她這副皮相迷惑了,想替她求情?你知不知道她心腸可是惡毒得狠,跟蛇蠍沒什麽不同?”


    保鏢躬身下去:“離枝小姐,我隻是就事論事。人既然都要死了,您又何必因為浪費這一點時間,多一分被人發現的危險?”


    離枝聽下去,卻不甘心,又看了罌粟一眼。


    罌粟滿目畏懼地望著她,一排牙齒把嘴唇咬成白線。她這些天精神懨棄,有如即將幹涸的溪流,孱弱無一絲生氣。離枝看著她無知純稚的眼神,不知為何又生出一絲火氣。


    “少爺不準人私底下叫你傻子白癡。”離枝冷笑道,“你現在這幅樣子,跟傻子白癡有什麽區別?”


    她一揚手,把罌粟重重推到地上,看著她的後腦磕在冰角上,暈過去,才恨恨頭也不回地離開。


    隻有一個多小時,楚行已經從會館趕回來。離枝正在外麵等著,看到他立刻迎上來,楚行隻瞥過去一眼,來不及說話,就徑直去了二樓。管家跟到他身後,低聲報告說這段時間臥房裏麵一直安靜,罌粟小姐大概還未睡醒,下麵的人不敢輕易驚擾了小姐,不曾上前敲門。楚行聽完,嘴角有點笑意:“最近她睡醒了都會發點脾氣。”


    等他推開臥房門,嘴角那點笑容還未消失,就驀地凝住。


    一向不動聲色的管家在他身後,往裏麵隻看了一眼,眼角微微睜大,立刻躬身下去。


    楚行冷冷地問:“人呢?”


    跟上來的離枝瞟了一眼,輕聲說:“罌粟心計嚴密,這次難保不會又玩什麽裝傻逃走的把戲。”


    楚行回過頭來,平平淡淡看了她一眼。離枝渾身一凜,立刻低下頭去。


    管家搭著眼皮,在一旁不涼不熱地說:“罌粟小姐若是為了裝傻逃走,當初又何必同意回來。罌粟小姐這些年來不自覺中樹敵良多,若是有人趁了這空當報複,也並非沒有可能啊。”


    楚行沉默片刻,大步往外走,沉聲道:“去找。楚家內外,一寸寸,仔細找。”


    罌粟再模模糊糊醒來時,已經凍得嘴唇發白,四肢麻木。她捂著後腦被磕傷的地方,環顧四周半晌,再把手指伸到眼前一看,呆滯了一下,忽然大哭起來。


    她多日來已經沒有說一句話,乍一開口,又吸了涼氣,猛地咳嗽起來。罌粟不管,一邊哭,一邊用了所有力氣去拍冰牆。冰庫已經被離枝從外麵鎖死,冰牆又極厚,她拍得力氣再大,哭得再淒厲,從外麵經過的人聽起來,也不過隻有蚊音一般丁點細微的聲音。


    楚行帶人經過時,連腳步聲都比罌粟傳出的聲音要大。其餘人都恍惚未察地往前搜找,楚行走過去兩步,陡然停下來。


    他回過頭,抿唇聽了兩秒鍾,目光盯向冰庫庫門。發令的時候,聲音甚至微微顫抖:“打開它。”


    庫門被人踹開,楚行一眼看到罌粟的那一刻,身形不可抑製地晃了一晃。


    他的麵孔在短短時間裏變得沒有血色,大步走過去,已經是小跑。冰庫中的路磕磕絆絆,膝蓋狠狠撞到一邊尖銳的冰棱上。楚行踉蹌了一下,幾乎跌倒,然而恍若未覺。


    罌粟想要站起來,已經麻木的手撐在地上,還沒有用力,已經被人緊緊抱在了懷裏。


    楚行半跪在地上,呼吸急促,手在劇烈發抖,不停親吻她的發頂,低聲一遍遍地說:“罌粟。罌粟。”


    他說到後麵,在眾目睽睽下,竟有哽咽聲。罌粟軟在他胸口上,臉上的淚水未幹,楚行含含糊糊說著安慰的話,手指撫到她的發間,摸到一手粘滑潮濕,攤到眼前,便是渾身一震。


    管家站在一側,看著楚行的眼神在霎時變得極端陰沉。


    “查。”


    作者有話要說:寢室還木有辦網……所以這兩天不能送積分和翻霸王票,非常抱歉!><感謝新新一君的長評!抱住麽麽思密達!


    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因為楚行的幾句話,鄢玉在接下來的幾小時裏都極度刻薄。楚行問他罌粟下巴上的傷口會不會留疤,鄢玉不陰不陽地回答:“不留疤又怎樣?留了疤又怎樣?難道留了疤你就不要人家了?楚少爺您可真是色相至上的典型啊。你以為你自己就很好看麽?長得不就是一張死板悶騷老男人的臉,你嫌棄人家人家還不想要你呢!”


    “……”


    楚行本來想冷靜迅速地還擊,一眼瞥到鄢玉正在給罌粟紮針的手,所有的話全都堵在唇邊,又默默地忍了回去。


    過了一會兒,楚行又忍不住問罌粟什麽時候才會醒,鄢玉聽見了隻當沒聽見,楚行又問了一遍,這次鄢玉把眼一橫,眼鏡後麵一雙丹鳳眼裏全都高貴傲慢地寫著“有能耐你剛才別刺激我呀有能耐你就跪下來求求我呀你求我我就告訴你呀你不求我還想讓我告訴你簡直就是他媽癡心妄想”,一麵涼涼說道:“等她快死的時候你再問這句話也不遲。”


    “……”


    楚行的手指放在床沿底下藏有槍支的暗格機關上,忍了很久才勉強沒有按下去。


    罌粟一夜未醒來,楚行便一夜沒有睡。鄢玉說到了半夜罌粟可能會發燒,楚行便把她凍僵的雙腳揣在懷裏,一夜試探額頭體溫,稍微有些升高跡象便拿蘸了酒精的毛巾擦拭,直到清晨時候,罌粟的體溫始終正常。


    第二天上午有商逸到訪。


    一同來的還有商家新晉的夫人景致。兩人一起出現在臥室時,罌粟還沒有醒,楚行沒心情理會這兩個專門來看熱鬧的人,隻略抬了抬眼皮,連話也不想說一句。商逸也不以為意,拉著景致自顧自在一旁沙發上坐下,腿搭著腿看楚行繞著床邊半米之內寸步不離。


    楚行的衣服自昨天起還沒有換過,商逸躺自家沙發一般懶洋洋歪在沙發裏,笑著說:“連見客都在自家臥房,還這麽衣衫不整失魂落魄,知道的當你在照顧病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你給條隱形金鏈鎖在了床的半米以內呢。”


    他的話音一落,從門外傳來一句諷刺:“商少爺不管去哪裏都不忘和景小姐同進同出,知道的當商少爺夫妻情深寸步不離,不知道的還以為商少爺脖子上連了條皮繩,另一頭給拴在景小姐的手心裏了呢。”


    坐得離商逸兩米遠的景致本來冷著臉,此刻嗤地一聲笑出來,咬著玻璃水杯的杯口,波光瀲灩地斜過去一眼。商逸隻作沒有看到,冷淡道:“鄢玉,我又哪裏招惹你了?”


    鄢玉一邊把醫藥箱放下,慢條斯理道:“商少爺這話說的,難道我剛才說得不對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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