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夜總會的背後勢力就是楚家,楚行往常都是半月一次光臨這裏,最近因為事多,已經兩個月餘不曾露麵。如今自家大老板重新駕到,夜總會的小老板老宋一得消息,立刻連滾帶爬從頂層溫柔鄉裏跑了出來。


    按照楚行往日規矩,一般都是一輛車子低調駛進夜總會後院足矣。如今乍一出現兩輛,這位夜總會負責人的第一反應就是愣了一下,第二反應就是理所當然認為後麵那輛應當是保鏢跟著坐來的車子,所以第□應就是哈著腰小跑到第一輛車門旁,往臉上擠好了笑容,搓著手畢恭畢敬等著楚行出來。


    等到車門一打開,似乎跨下一隻腳來,雖然似乎是穿著長筒靴子的模樣,但負責人不敢再多看,也不敢多揣摩,立刻彎下腰去,謹聲道:“楚少爺……”


    他的話音剛落,就看見眼簾內出現了一雙骨肉勻亭的腿,膝蓋以上光^裸,膝蓋以下用黑色絲絨長筒靴套著,還有尖細的高跟在。負責人一愣,下意識抬頭,結果正對上罌粟居高臨下掃過來的錐子一樣的眼神。


    像路明這種長期遭受高強度輻射的人,至今也沒能完全免疫罌粟那雙刻薄到能說話的眼睛。就更不要提負責人這種經年挨不到一次的,癱瘓更是一瞬間的事。他連脫口說一句“罌粟小姐”都忘記,隻眼睜睜看著罌粟收回視線,連帶那張精致穠豔的麵孔也扭過去,頭也不回往裏麵走,直到肩膀給人一拍,老宋愣愣回過頭來,就看見路明一張氣急敗壞的臉,急得低聲罵道:“還愣著幹什麽呢你!楚少爺在這裏,你還不趕緊的!”


    老宋渾身一抖,小跑幾步到第二輛車子去,更深地哈下腰:“楚楚少爺!”


    楚行一身黑色風衣,按住衣擺下了車,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循著罌粟從門內轉過彎去的一點衣角,跟著往夜總會裏麵走。一直走出幾米遠,老宋要跟上去,被路明一把拽住胳膊,壓著嗓子破口大罵:“什麽楚楚少爺!你才楚楚少爺呢!你還楚楚老爺呢!你他媽把腦子落在拉麵館裏了吧!裏麵糊的都是麵團子吧!腦子不活絡就算了眼神不好使就算了連嘴皮子也不利索!你他媽還想不想幹了!”


    “是是是……”


    “還有,”路明揪著他衣領,拿食指指著他的鼻梁,低聲警告,“一會兒進去以後懂點兒眼色。該把水果先給罌粟就給罌粟,該把文件複件給罌粟一份就給一份。把罌粟伺候好了比伺候好楚少爺管用,別的我不多說,這點重要的你給我記著點兒!出什麽差池你給我自己兜著,兜不住滾蛋的時候可別怪我沒提前提醒你!”


    路明和夜總會負責人進去的時候,罌粟已經坐在一側的沙發位裏,兩腳並攏斜放,在懶洋洋地翻著書頁。


    罌粟翻書的樣子很文靜,從某個角度看過去,總是不由自主會產生這個女孩安全無害的錯覺來。隻是一旦抬起眼皮,露出一雙黑白分明欲語還休的眼珠時,就什麽幻覺都破滅。


    罌粟這些天的脾氣沒人能琢磨透。經過這場大病後,像是性情大有改變。以前還懂得稍微裝模作樣地恭敬與掩飾一下,現在隻剩下無所顧忌的張揚,行事肆意驕橫,連楚行都不予所謂,就更不要再提別人。


    可偏偏如今一眼看上去,罌粟又莫名讓人覺得比以往更加美得心動。


    從前還有些含蓄而內斂的顏色,帶著點小心翼翼;如今則像是一朵罌粟花驟然盛放,嬌豔得慵懶又囂張,又帶著幽幽蠱惑人心的危險花香。


    第五十二章、


    楚行在罌粟旁邊坐下。後者偏過頭來看他一眼,眼睛裏怎麽看怎麽都寫著“生人勿近”的警告意思。楚行在她耳邊說了句話,罌粟眉心愈發皺起來,往旁邊挪了一下。楚行跟著過去,罌粟又往旁邊挪了一下。三番五次後罌粟挨到沙發沿,眼看就要掉下去,被楚行一把撈住腰身貼到懷裏,嘴角有點笑意,又咬著耳朵低聲說了一句。


    罌粟陡然憤怒,大力一推。楚行不動,依然牢牢摟住。罌粟再推的時候,手就被楚行包在了掌心裏,半拖半拽地一起坐回沙發中間的位置上。罌粟掙紮不開,被摟得格外緊,兩人僵持了五分鍾,罌粟終於漸漸放棄,消停下來。


    整個包廂裏一共十幾隻眼睛在直直看著,有一大半已經快要把眼珠子掉出來。


    自罌粟生了病後,這些天風言風語一直傳得厲害。前幾天離枝又被罌粟逼離楚家,個中原因更是眾說紛紜,整個楚家上下都在八卦這三人的真正關係。


    以前罌粟和楚行在外,走路總是一前一後,地位也是一上一下,互動稀少,臉上也都不見笑容,就算被傳言罌粟備受縱容,也隻是耳朵裏聽說的事情,少有人親眼見過,更難以令人再聯想到更深處去。倒是離枝偶爾會當著眾人的麵跟楚行撒嬌一下,平時做事又長袖善舞頗得信任,因此離枝其實更受青眼的說法曾經甚囂塵上。


    而如今乍出現這麽一幕,就算有人揣摩正確,有了點心理準備,真正拿肉眼看到的時候,也還是不可遏製地給震驚了一下。


    全場唯一淡定的人隻有路明一個。連老宋都是噎了一會兒才冷靜下來,跟楚行低聲報告著夜總會近來的各項事項。沙發上坐著的那兩人挨得緊密,老宋不敢抬頭,但中間還是拿眼尾不慎瞥到罌粟疑似用腳跟踢了楚行一腳。老宋勉強忍住要擦汗的想法,假裝從善如流地講下去。一直到最後,才稍微猶豫著停了一停。


    這家資曆已久的夜總會其實也是楚家調^教女孩子的老巢。看著眼順的就留在楚家,其他的就送來這裏分類調^教。後來等罌粟來,這一規矩便在楚行這裏慢慢改變,如今女孩子再來,已經都不再踏入楚家大門,直接被送來這裏進行訓教。


    今天的主要事項之一,就是要將調^教好的聰明機敏的女孩子給楚行大致看一眼。看得中的,就由楚行自行指派。剩下的,大都會被路明或者負責人分配到邊境或者外市去。這項事宜這些年來一直有,甚至之前阿涼也是這樣才摸進的楚家大門,因此曆來算是很正常的一件事。然而今天夜總會的負責人嚐試張嘴了好幾次,都沒好開口。


    路明之前特地囑咐不能逆著罌粟的毛說話,負責人搓著手杵在那裏半晌,一直欲言又止,不敢把話茬給提出來。等到楚行把該問的話都問完,瞥他一眼,問道:“你還有什麽話想說?”


    “……”


    老宋求助地望向路明,路明單手托腮望著天花板,隻當什麽都沒看見。他又去看罌粟,後者垂著精致的眉眼,已經安靜下來,正漫不經心地翻著書頁,對他這裏的舉動也好似不見。


    老宋囁嚅道:“也沒什麽大事……”


    楚行聽了,瞥他一眼。老宋渾身一抖,下意識便坦白出口:“還有就是……今年調^教好的新手還沒請您過過眼。”


    罌粟聽見這話,手指間的動作不見停頓,隨意翻過了一頁紙。楚行看她一眼,等了片刻,見罌粟始終沒反應,回過頭來,吩咐:“把人都叫這來。”


    他的話說完,罌粟眼皮也不抬,仍是不做反應。老宋再去看路明,路明眯了眯眼,打了個嗬欠,開始縮成一團瞌睡。


    老宋:“……”


    到頭來他隻能返身把人叫進包廂,列成一排站在桌幾前麵。


    這幾個女孩子都是他最得力的下屬在管理調^教,老宋之前沒細看過,如今臉上的笑堆出一朵花來,一邊道:“這些就是……”


    說到一半,目光落在正中間一個女孩子身上,老宋啞然失聲。


    那個女孩子長了跟罌粟幾乎一模一樣的眉眼,精致穠豔,甚至連發型和衣服都打理得相似。隻是身量較罌粟矮上一些,眼中的神色卻較罌粟嬌憨百倍。


    她俏生生站在那裏,有些膽怯,又不覺得過分懦弱,下巴兜起一個可愛的弧度,黑白分明的杏仁眼稍微轉一轉,就靈動得分外討人喜歡。


    隻怕罌粟再早上幾年,綜合起來看,也未必能敵得過眼前。罌粟性格最好的時候,五官尚未完全長開;等五官長成無可挑剔,性格早已刻薄狠辣到難以忍受。


    現在這樣的長相,又是這樣的神態,一出現在眼簾內,就把所有的目光都鎖住。


    罌粟隻漫漫瞟了一眼,臉色已經冷了下來。


    楚行看了一會兒,低沉著聲音問:“叫什麽?”


    那個女孩子微微抿了一下唇,才臉頰微紅著回答:“……丹珠。”


    “來多久了?”


    “半年。”


    “誰帶你來這裏的?”


    丹珠還沒回答,罌粟在一旁突然冷哼一聲,把書隨手一丟,站起身來。


    楚行把她及時拉住,強行摟進懷裏,罌粟冷聲說:“放開!”


    丹珠噤聲站在原地,眼睛裏全是楚楚可憐的驚慌,聚起迷蒙霧氣看著他們。罌粟瞟過去一眼,目光銀針一樣涼薄森冷,丹珠一咬嘴唇,一下子哭出來。


    包廂裏全是丹珠的哭聲,不顯得聒噪,隻覺得聲音細弱又動聽,讓人忍不住地心軟。


    隻有罌粟看了愈發厭煩,指著她,命令道:“你哭什麽哭!”


    丹珠立刻住了嘴。眼淚順著臉頰不停流下來,卻不敢聲張,隻站在那裏委屈抽噎。過了片刻,深深彎下腰去,一邊強忍抽泣,一邊向罌粟小聲懇求道:“丹珠不懂事,惹怒了罌粟小姐。求您不要生氣。”


    丹珠連著說了多遍,一遍一遍愈發可憐。兩張幾近一模一樣的麵孔擺在眼前,一個嬌弱無辜梨花帶雨,一個氣勢洶洶橫眉怒目,眾人隻看了一眼,心裏的天平就不由自主地傾斜嚴重。


    罌粟渾身發抖,盯著她什麽話都說不出來。楚行摟著她不放,罌粟屢次掙紮不脫,聲音驟然淩厲,讓周圍人悚然一驚:“給我放開!”


    楚行一張臉上似笑非笑,還未講話,罌粟已經忍到極點,手臂一揚,隻聽到清脆“啪”地一聲。


    聲音的響亮程度,連正在裝睡的路明都忍不住睜開眼,摸了摸自己的臉頰。


    楚行的臉色慢慢沉下來,丹珠嚇得嘴都來不及合攏,連同路明的所有人,都立刻屏住呼吸低了頭。


    罌粟眼底有一瞬驚慌害怕,很快又被強硬和倔強替代。揚著下巴冷冷看著楚行,不發一言。


    等到楚行朝她伸出手,罌粟眼神一緊,下意識往後一縮。楚行的手停了停,最後把她摟到懷裏。


    罌粟僵硬的後背被拍了一下,隻聽楚行平淡道:“一場鬧劇罷了,有什麽好發脾氣的?”


    丹珠瞬間睜大眼,抬起頭一瞬不瞬望著楚行。楚行微微低下頭,手指撫到罌粟的頭發上,動作平緩地摸下來,又說:“平白無故就甩我一巴掌,除了你還有誰敢?”


    罌粟被他按著貼到懷裏,一動都不動。臉色仍舊發白,睜著有些茫然的眼,也不講話。楚行一下下順著她的後背,等了一會兒,發覺她的後背劇烈一聳。他停了一下,去摸她臉頰,攤到眼前,滿手都是濕漉漉。


    他要把她推到麵前來,罌粟死活都不肯。緊緊扒著他肩膀,一聲不吭,後背卻聳動得愈發厲害。楚行隻有把她重新摟住,一麵輕輕搖晃著哄,一麵笑了一聲:“打人你都哭,理全給你占了。叫我怎麽辦?”


    罌粟把他肩膀一口咬住,楚行唔了一聲,微一偏頭,在她耳邊低低說了句,聽不清晰,隨即便看到罌粟在他手臂上恨恨一擰。


    第五十三章、


    路明一使眼神,幾個女孩子都被帶下去。他自己也站起來,一招手把保鏢也轟出去,順便還拖著眼珠子已經掉出眼眶的老宋。


    等出了包廂,老宋望著路明不豫麵色,抖了抖嗓子,唯唯諾諾:“……路總助,我今天是不是,是不是又幹錯事了?”


    “你們這些人,就沒一個能讓我省省心。”路明扶著額頭,連發脾氣都懶得,有氣無力指指包廂門,“那個什麽丹珠,從哪兒冒出來的?”


    “我不清楚……”


    路明橫他一眼,老宋苦著臉道:“路總助,我這些天忙,這一塊疏於管理……”


    路明一擺手,把他的話打斷:“行了,不管從哪兒來都打哪兒來回哪兒去,回不去的就弄得遠遠的,永遠別再回來a城!要是再讓她給裏頭那兩位祖宗看見,宋至民你他媽就給我滾蛋!”


    次日罌粟午睡醒來,下樓便看到鄢玉坐在沙發上,手裏一杯咖啡,膝上一本雜誌,淺衣白褲,姿態分外閑適自然。


    他抬眼看到她下樓,擱了咖啡,推一推眼鏡:“我來給你做最後一遍體檢。然後就告辭了。”


    罌粟往那本雜誌上一瞟,上麵講的與醫學無關,是楚行訂閱的一本財經雜誌。鄢玉在她的眼皮底下把那本雜誌隨手丟到茶幾上,薄薄的唇角彎起微微一笑:“說起來,你應該算是我做醫生行當以來,最後一位正經醫治的病人。”


    罌粟抬起頭,鄢玉打開手邊的醫藥箱,把裏麵的器具拿出來。罌粟看著他,嚐試問:“真的?”


    鄢玉隨口道:“啊。”


    “為什麽?”


    鄢玉的動作停了一下,沉吟片刻,才有些漫不經心道:“沒辦法。有情總因無情困,解鈴還須係鈴人。”


    “……”


    “所以看在最後一位病人多少都值得紀念一下的份上,”鄢玉一雙丹鳳眼裏十足的認真意味,“我可以主動給你忍痛打個八五折。這在我的幾年醫療史上可算得上是最優惠的啊。”


    “……”


    體檢完畢,一切指標都在正常範圍內。罌粟把鄢玉一路送到門口,看著他坐進車子裏。鄢玉把車窗緩緩搖下來。罌粟給他微微一鞠躬:“鄢醫生,以後若不見,請保重。”


    鄢玉上下仔細打量她一遍,評價道:“我發現你其實也沒傳說裏那麽涼薄寡義麽。我不過就是個診金昂貴的醫生,分內一件事,也能得你這麽恭敬對待。而且發病那會兒你也都乖得不行,隨口哄兩句就能好得差不多,好對付得不是一星半點。”


    “……”罌粟直直望著遠方,木然說,“發病期間的事可以忽略不提麽。”


    鄢玉不予理會,直接跳過去:“都是誰傳言說你心狠手辣冷血無情的?我倒是覺得跟景致比起來,你簡直不要心軟太多。”


    罌粟垂下眼,沉默了片刻,才看向鄢玉一本正經道,“我也不是對誰都心軟的。要不是看在鄢醫生你有情總因無情困的份上,我也不會對你這麽恭敬的。”


    “……”


    次日天氣晴好,楚行去書房,罌粟把身上裹得厚厚幾層,拿了根釣竿,趴在池塘邊的欄杆上懶洋洋地釣金魚。


    這些天罌粟無所事事,人也沒有什麽精神,仿佛骨頭都懶下來的模樣。有時楚行派人來叫她去書房,她都是一副惺忪渴睡的神態,隻當沒聽見。楚行放任她獨處的時候,罌粟就偶爾做一做自己的事。隻不過若是當真算下來,大部分她做的事都是這樣不輕不重的破壞事宜。


    包括管家在內的所有人遠遠看著她把池塘上的薄冰砸開,把好不容易養得碩大的錦鯉一個個釣上來,再甩到一旁的小桶裏,都是敢怒不敢言。一直到錦鯉把幾個小桶都一一裝滿,罌粟還在套著魚食往上釣,旁邊一個專司養宅中錦鯉的傭人終於忍不住,湊到管家身邊,為難道:“管家,您看……”


    管家袖著手斜他一眼,轉身往回走,一邊麵無表情道:“跟我說有什麽用?有能耐把狀告到少爺麵前去。”


    傭人頓時啞口無言。


    過了片刻,路明從書房的方向匆匆趕過來。


    他一走近,便看見了水桶裏已經奄奄一息的錦鯉。先是眉心抽搐了一下,後來轉念一想,本著“反正花的是書房裏那位的錢又不是我的”心理,就又變得心安理得了。


    路明清了清嗓子,罌粟便回過頭來。她穿得一身黑,隻有臉頰透白,這樣看過來時,兩粒烏黑眼珠便像是嵌在小小兩枚白貝殼上麵,沉靜得分外打眼。


    路明心中一跳,定了定神,才跟到她麵前,說:“少爺剛才說,要把離枝之前管轄的事務都交給你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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