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哥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抱緊了警察的大腿, 哭著喊著要求加入被嚴打的隊伍, 人民警察雖然為難,也不方便拒絕群眾的進步請求,於是痛快地將他一並請上警車,拉走了。


    馬哥大大地鬆了口氣,自覺暫時到了安全區, 至於外麵的老婆孩子, 暫時顧不上了,隻能祈禱他們自求多福。


    他沒看見方才差點把他嚇尿褲子的“女鬼”就在最後一輛警車上。


    ……正被人捉著擦手。


    “你往我手上擠什麽?哎……等等, 就這麽直接抹手上嗎?不黏嗎?”


    喻蘭川臭著臉, 把免水洗的洗手液擠了甘卿一爪子,然後整盒扔進了她兜裏:“酒精的,給你消消毒,黏嗎?”


    甘卿動了動手指, 洗手液果然很快揮發,清爽了。


    但還不等她回答,喻蘭川就懟了一句:“沒你手黏, 你們反派說台詞的時候還非得搞點小動作是吧?沒有配套動作你能忘詞嗎?什麽東西你都摸!你……幹什麽!”


    他話音剛落,甘卿那隻神出鬼沒的手就突然伸了過來,狹小的車裏沒地方躲, 喻蘭川被她摸了個正著, 甘卿一觸即走,隻在他耳畔留下手上洗手液的殘香。


    喻蘭川後頸汗毛一豎,差點把肩聳起來。


    “可不嗎, ”甘卿理直氣壯地說,“我們邪魔外道的妖女好色,就喜歡摸人臉,犯法嗎,於警官?”


    開車的於嚴麵無表情地看著前方路麵,假裝自己是個人工智能,平平板板地回答:“根據相關法律法規和政策,搜索結果未予顯示。”


    甘卿問:“哪個詞是敏感詞?”


    “哪個詞都是。”於嚴的目光從後視鏡裏射出來,“在單身狗麵前,二位喘氣的姿勢都很不和諧,勞駕點注意素質行嗎?”


    甘卿:“要不我給你留個招桃花的福袋?”


    “你福袋早就不靈了,”於嚴惆悵地說,“夢夢老師,自從你下凡,你的神通越來越不好使了。”


    說話間,他又看了甘卿一眼,認識這麽長時間,於嚴覺得她脾氣其實很隨和,可以說跟忍辱負重的自己不相上下——能忍喻蘭川,沒點“隨方就圓”的本事是不行的——她能說會笑,在人群裏不太愛出風頭,像大多數年輕人一樣,錢總是不夠花,但窮得很坦蕩,沒有摳摳索索的感覺,是個性格比一般人還好相處的普通姑娘。她笑起來目光清澈,頗有些歲月靜好的意味,跟什麽“江湖仇殺”八竿子也打不著。


    隻是偶爾會有那麽幾個瞬間,當她露出指間刀片來的時候,會流露出某種仿佛不屬於現世的氣質,讓人聞到那股舊的、野蠻的、無常的江湖氣,才突然意識到,她來自另一個世界,路過的,是一條和他們都不一樣的路。


    “馬哥”那張哭喪的驢臉著實沒什麽好摸的,喻蘭川既不是潔癖也不是醋缸,當然不會因為她手欠摸了爛賭鬼的臉就生氣,隻是方才甘卿輕車熟路地帶他們進地下賭場,身上那股摻雜著血腥味的漂泊感太遙遠了,讓人有種錯覺:她隻是恰好路過,和他們有了一點交集,坐下喝一杯茶,最終還是要分道揚鑣去。


    於嚴暗自歎了口氣,心想:喻蘭川栽了。


    栽的這坑還挺崎嶇。


    “夢夢老師,”於嚴說,“剛才咱們抓這人,能知道多少?”


    “不少,這個人的人路很廣,”甘卿想了想,說,“別看他不起眼,你看他騙得那麽多人傾家蕩產,受害者們都不敢報警。”


    於嚴:“對啊,為什麽?”


    甘卿:“報了警倒是把錢保住了,警察行動快的話,沒準還能把姓馬的這夥人抓住,但他不是一個人,身後還有放高利貸的,以及好多你想象不到的職業流氓。”


    喻蘭川:“比如行腳幫?”


    “唔,弄不好還有許家人。隨便派幾個人隔三差五騷擾一下,正常人就受不了,是一家老小安全重要還是錢重要?”甘卿頓了頓,“你們現在趁他害怕,切斷他和外界的聯係,也許可以從他這挖出不少東西,發揮好的話,還可以用這根線釣魚。”


    於嚴皺起眉:“他會配合嗎?”


    甘卿的嘴角又泛起那種讓人膽戰心驚的笑容:“會的,他隻不過是個中間人,跟警察交代清楚了,還能爭取寬大處理。隱瞞沒好處,反正沒人相信他能守住嘴,到時候警察不保護他,他那幫朋友沒人管他了,我可是還會去找他的。”


    於嚴:“這、這麽怕你?”


    甘卿的眼睛輕輕一彎,沒吭聲。


    “我不懂哈,說句外行話,你聽完別生氣。”於嚴說,“夢夢老師,其實有時候我沒覺得你特別厲害。當然,像我這樣的文弱書生,你肯定是一口氣打八個不費勁,但是跟咱們身邊練過功夫的……還有抓起來的那些人比,我覺得你好像也不能‘秒殺’他們。”


    她半夜裝神弄鬼,在泥塘後巷裏溜禿頭,結果溜斷了自己的鞋帶,蹦著回家的。


    追個閆皓都能追得胃疼岔氣,還沒追上。


    當然,這些都算朋友,她沒動“真格”的。


    可是動起“真格”的,每次也很慘烈,不管是跟“極樂世界”的許家人,還是對上楊平,她都差不多是“慘勝”,到現在胳膊上的石膏都還沒拆呢。


    於嚴說:“我覺得他們一聽說‘萬木春’,就跟聽見小李飛刀的反應差不多,好像看見你,脖子就已經斷了。是不是也有點太誇張了?”


    “本來就是呀。”甘卿一笑,一點也不在意,脾氣很好地說,“我師父當年教我的時候就不太用心,基礎不行。再說我一個天生的右撇子,強行改左手,手指頭能掰開縫就不錯了。現在還能在外麵混,全是仗著祖蔭嚇唬人。”


    喻蘭川掀起眼皮,隔空抽了於嚴一下:“不懂就少說兩句,露怯。”


    於嚴連忙端正姿態:“哎,好,盟主,您指教。”


    喻蘭川沒看甘卿,眼角餘光卻掛在她身上,淡淡地說:“‘萬木春’又不是跟人打擂台的。”


    春花嫩得不堪一擊,春草又矮又小,每年的河冰都在乍暖還寒的夜裏幾經反複,岸邊楊柳隻有一層輕薄朦朧的綠意,可是這柔弱的力量卻能無處不在,最終讓凜冬徹底敗下陣來,銷聲匿跡。


    萬木春這一門,世代單傳,人單力薄,可是世世代代,總能出人意料,刀鋒點到的地方絕不走空。這塊招牌從春先生到衛歡、再到甘卿,至今沒砸過,僅僅是這仨字,就是陰溝裏的噩夢。


    可是……


    於嚴聽他說了一半,沒下文了,追問:“我知道,所以呢?”


    喻蘭川不吭聲了——可那是“萬木春”,不是甘卿。


    萬木春無處不在,而甘卿隻是個人。就算是當年的衛驍,也隻敢化名“衛長生”,躲過別人的耳目,才能過幾年安穩的日子。


    如果甘卿按部就班,從此過上普通人的日子,對於那些恐懼“萬木春”恐懼得要命的人來說,她就是一個活靶子。到處推銷保健品的許家人短暫地撤出燕寧,王九勝也跑國外去了,可這都是一時的,等風頭過了,他們騰出手來,非得除她而後快。


    如果甘卿想把萬木春“噩夢之刀”的傳奇延續下去,繼續懸在那些人頭頂,她在一百一就留不長。


    隻有不可捉摸才無懈可擊,她遲早要去延續祖輩漂泊的命運。


    喻蘭川想到這,心口像被灌滿了冰水,心髒不由自主地往下沉。


    這事要說起來,全得賴衛驍。


    春先生借著解放後那幾年的時代東風,趁勢金盆洗手,後輩滿可以低調行事,該做飯做飯、該念書念書,不露刀鋒,漸漸讓“萬木春”淡出人們的視野,像無數消失在曆史裏的門派一樣泯然眾人。


    可衛驍年輕時初出茅廬,偏要讓萬木春在他身上青出於藍,偏不舍得埋了這把三寸二分的刀,懷璧其罪,最後被裹進恩怨裏,拔不出腳來。


    “對了,”於嚴這貨見半天沒人理他,又去哪壺不開提哪壺,“甘卿,我們抓了行腳幫這麽多人,現在因為楊平涉嫌吸毒謀殺、朱俏殺人未遂的一堆破事,把以前的案子也給牽扯出來了,照這麽查下去,不定要查多少人,萬一不能一網打盡,你最近還這麽高調,他們會不會報複你?”


    甘卿滿不在乎地一聳肩:“我家大門常打開,歡迎,來。”


    於嚴和喻蘭川幾乎異口同聲:“不是鬧著玩的!”


    甘卿笑了起來,不等喻蘭川變臉,她忽然抬起眼,輕輕地說:“你們知道什麽叫‘打草驚蛇’嗎?”


    她左手指縫間夾著小刀片,像那天在麵店裏給智障少年表演玩硬幣一樣,刀片輕飄飄地在她幾個指縫間翻,處理得極其鋒利的刀鋒貼著她的皮肉,冷冷的光滾成一線,幾乎有幾分驚心動魄——


    傍晚前後,甘卿和“馬哥”坐下聊天的早點小吃攤上,幾個男人坐在了甘卿他們坐過的桌邊。


    “來了——”老板端著油乎乎的菜單走過來,目光往四下一瞟,彎下腰,壓低聲音說,“馬老六今天被一個女的從場子裏拔了份,當著人麵拎出來的,那女的個頭挺高,帽子遮著大半張臉,桌上這幾條痕跡就是她留下的。”


    幾個男人聽完,掏出軟繩和尺,仔細地量了桌上的刻痕:“一樣長,三寸二分。”


    “切麵平滑,一刀到底——什麽刀?”


    “我沒看見。”店主小聲說,“我就看她伸手在桌上亂畫了幾下,馬老六看著都快尿出來了。”


    “那就是指間刀,”其中一個男人說,“衛驍的絕活。”


    “馬老六可不是什麽硬骨頭,但我不怕他跟警察招供,”另一個男人說著,伸手敲了敲桌上的刻痕,“我就怕這個。”


    “那可是十七歲就能殺衛歡的人。”


    “好在她現在就在燕寧,有固定地方落腳。”


    幾個人對視一眼,店主壓低了聲音:“我們王總的意思,是不要夜長夢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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