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蝶振翅,疏忽間化作千萬,飛旋離開。


    一切妥當,眾人正要離開之際,陰暗之處,陸信殘缺的身體搖晃著站了起來。他的已然褪去了妖異狂躁,望著眾人,隻淒然落淚。


    雲和看著他,聲音愈發慈和,“仙道貴生。從今以後,我必盡力尋找消除魔種,真正救治眾人的方法,隻請陸鎮長把真虛天演心法還我可好?”


    陸信聞言,哽咽著跪倒。


    地上,雨勢漸漸停息,溫潤陽光從破口中投下,灑在眾人身上。和煦陽光與溫馨靈氣交纏在一起,催生出融融暖意。


    ……


    作者有話要說:


    ☆、尾聲


    儀萱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隻覺得身上的寒冷慢慢被溫暖取代。期間似有人輕喚過她的名字,她想要回應,卻偏偏抬不起沉重的眼皮。就這樣,她放任自己墜入夢鄉。甜甜一覺,待她醒來時,已是數天之後。當她得知自己的傷勢,不禁後怕。湛露鏡碎,她能保住性命已是奇跡。再加上魔氣之害、骨肉外傷,即便有真虛天演心法,也花了好一番功夫恢複。如今她雖然安然自若、全無疼痛,但這隻不過是心法一時之效,還要假以時日,服藥調養,方能真正痊愈。但她的道行折損了j□j成,卻是再也回複不了了。


    儀萱並不貪心,她本也沒有精進之意,就算失了些本事,能活著就很好了。但她還是被蒼寒狠狠教訓了一番。從“我同你說過,不許動用鏡映之術,為何不聽?”到“連舍命相救這種事,你都僭越於我,置我於何地?再者,即便我得救,若你有事,我又該如何是好?”,原本她還為他如此斤斤計較、不知體諒而不滿,但細細想過,這些不過氣話。她莽撞行事,差點賠上性命,如何能不讓他擔心,讓他不自責惱恨。於是,她也沒跟他嗆聲,乖乖認了錯。那之後,蒼寒再沒有提起此事。因她需要修習真虛天演心法以壓製傷勢,暫時回不了易水庭,蒼寒便也留下陪她。隻是她身子尚弱,精神也還疲憊,他每日隻在她服藥時才來探視,稍微說會兒話便早早離開。這樣不免疏離,讓她隱約有些失落。


    接下來的幾日,儀萱慢慢聽說了蝕罌戰敗的經過。這一次,那魔物是實打實地死了。那把霜凝寶劍複又化作水態,消散無蹤,也不知是不是還留在六虛聖山之中。那些隨她一起來的弟子們也都找到了,隻被拘鎖了幾日,受了些輕傷,萬幸沒有被魔種侵體。雲和的病也好了,待道行恢複大半,他便去真虛境中修複了法陣。境中之人也都“活著”,雲和一一診視過,竟意外發現真虛靈氣似乎有抑製魔化之能。若真如此,興許可以逆轉被魔種侵身變為魔物之人,無疑是天大的好事。


    待永聖天宗處理完門派事務,便傳書給九嶽的其他門派。駱乾懷也親自去向上暘真君請罪,不出所料地被真君好一頓斥責。等駱乾懷回來,便一直陰著臉,儀萱偶爾見到他,也很識趣地主動避讓,免得被殃及。


    日子一天天過,儀萱養病養得百無聊賴,隻覺得全身都難受得不得了。偏偏主治她的雲和咬定要“靜養”,蒼寒更不容她妄為,她的行動便被局限在小小的客房中,每天隻能看著窗外的雲氣度日。偶爾,那隻叫做華絮的蝶兒會來。她也不客氣,老是攛掇它變個什麽來解悶。華絮大多不理她,打個轉兒就又飛走了。


    就在她覺得自己再不找個人說上幾車話隻怕就要被活活憋死的時候,她的師父天雲長老帶著一眾弟子來了。看到眾師姐妹湧入房中的那一刻,儀萱幾乎就要喜極而泣了。大家見到她,也都歡欣雀躍。你一言我一語的,忙著噓寒問暖,儀萱反倒插不上話。


    正當混亂之際,門口突然傳來一聲輕咳。隻這一聲,所有人陡然噤聲。蒼寒蹙眉,邁步進來,不悅道:“病房之內,何以如此喧嘩。都出去。”


    眾女子一聽,嘟嘟囔囔地不願照辦。蒼寒的臉色又冷了幾分,道:“不過十年,你們便將尊卑都忘了麽?退下。”


    儀萱哪裏能眼看著他趕走自己的好姐妹,正要勸幾句。卻聽有人先開了口,道:“我的徒兒們尊卑不分,還真是失禮了啊。”蒼寒循聲望去,就見天雲長老、駱乾懷和雲和三人同行而來。說話的,自然是天雲。她望著他,又道,“多謝淨行壇主費心管教。”


    蒼寒知她不悅,也不多言,行禮拜見之後,便退到了一旁。眾女子見狀,無不幸災樂禍,唯有儀萱心頭五味陳雜,也不知該作什麽表情。


    天雲也不跟蒼寒多計較,換上笑容走向儀萱。儀萱收了心,無比歡喜地行了禮,笑道:“勞煩師父親自前來,徒兒不甚惶恐。”


    “無妨。”天雲找了張椅子坐下,道,“為師本該早些來的,隻是易水庭中事務繁忙,耽擱了幾日。你這些師姐妹急得什麽似的,天天催著。”眾女子聞言都笑開了,天雲也笑,繼續道,“你芳青師姐本也要來,隻是師門委她任務,她脫不開身。她也有心,囑咐她的徒兒霖川給你做了些糕點,待會兒讓你師妹給你送來。”


    “師姐真是太費心了。”儀萱開心不已,“何必還麻煩,等我回去吃現做的不是更好。我的傷也好得差不多了,師父,我們早些啟程回去吧!”


    天雲聽了這話,卻歎了口氣,“這我卻做不了主啊。”


    “哎?為什麽?”


    儀萱正不解,卻聽駱乾懷開了口,“因為你現在是我永聖天宗的弟子。”


    “啊?”儀萱愣住了。


    駱乾懷看著她的反應,冷哼了一聲,“本門真虛天演心法,豈能授予外人?即便九嶽同宗,也終究有別。你對雲和有恩,我才破格收你入門。此事我已告知雲隱,方才也同你師父商量妥當,你還有何話說?”


    儀萱聽罷,哀怨地望向了天雲。


    天雲一臉陰沉,見儀萱看著自己,她無奈開口:“我也不願,但你終究受了那真虛心法的恩惠。加上你寶鏡已碎,道行折損,在永聖天宗修煉未嚐不是件好事。”


    “天雲師妹明白就好。”駱乾懷不客氣地說完,又同樣不客氣地對儀萱道,“從今以後,你便跟隨雲和修煉。我知道你心有不滿,也不必勉強叫他師父。總之事情就是這樣,別惦記著易水庭了。”


    儀萱聽完,已是滿心傷感。她下意識地看了看一旁的蒼寒,他深鎖著眉頭,也被這消息擾了心。儀萱對駱乾懷道:“就算我不再是易水庭的弟子,但同為九嶽,去易水庭走動也無妨的吧。”


    駱乾懷回答:“既是本門弟子,就要守本門的規矩。無掌門許可,任何人不可擅自離山。何況你現在半死不活的,先把真虛天演心法練好再說。嘖,看你資質平平,少說也要十年八年……”


    “你——”


    儀萱的忍耐因這一句土崩瓦解,她忿然而起,正要反擊,天雲卻歎道:“儀萱,對自家掌門不可如此無禮。別讓外人看了笑話。”


    “他也沒把我當成自家人啊!”儀萱欲哭無淚。


    駱乾懷聽她這麽說話,倒也不生氣,隻是笑意愈發輕蔑:“念你有傷在身,赦你出言不遜之過。若再放肆,休怪我以門規處置!”


    “好啊!你直接告訴我犯哪條能被逐出師門吧!”儀萱心一橫,索性撂狠話了。


    她這句話出口,雲和上前一步,將駱乾懷將出口的斥責截住了。他望著儀萱,道:“何必說得這般決絕。拜我為師,讓你如此為難嗎?”


    儀萱萬分糾結,“跟這個無關,師伯你——不對,要叫你什麽好……總之你別摻合。”


    雲和抿著笑意,道:“不是我想摻合。你是病人,本就不該勞神。現在這樣動火,最傷元氣。坐下喝口水,歇一會兒再爭吧。”


    “這還有歇的?”駱乾懷眉頭緊皺,“讓她一次說完,別憋壞了!”


    “你才憋壞了呢!”儀萱毫不退讓。


    眼看兩人唇槍舌劍,天雲也起了身,跟雲和一起相勸。可兩人哪裏肯罷休,就在場麵混亂之時,蒼寒上前,一把拉過了儀萱,開口道:“諸位,我同師妹還有些事,先失陪了。”


    蒼寒說罷,拉著儀萱徑直出了門。眾人見他如此,不悅的不悅,擔憂的擔憂,正要跟著一起。蒼寒抬手一揚,起鏡空虛影之術,障去眾人視線,惹得駱乾懷和天雲好大不滿。待眾人解開術法,蒼寒和儀萱卻已不知所蹤。


    儀萱隨蒼寒走到大殿外,還是滿心不情願,嗔道:“幹嘛拉我,我還沒說完呢!”


    “說了又如何?”蒼寒道。


    儀萱想了想,長歎一聲,“也是。我爭了又如何,事情都定了……”她順了心緒,衝他笑笑,“多謝師兄解圍。”


    “嗯。”蒼寒應了一聲,依舊拉著她往前走。


    儀萱有些不解,問他道:“我們這是去哪?”


    “今日天雲長老來,我本以為你我能回易水庭,不想又生變故。不過那駱乾懷說的也沒錯,你傷得太重,雖暫時無事。但真虛天演心法尚有缺陷,你留在此處才最安穩。隻怕你要久待,我卻不能再留。我也該回去向掌門請罪了。所以有件事,要盡快解決才好。”蒼寒道。


    “哎?還有什麽事是師兄一人不能解決的?”儀萱調侃一句。


    蒼寒倒沒聽出她話裏的揶揄,回答她道:“你養傷期間,我也稍作了休整,道行差不多完全恢複了,但凝鏡之法卻似乎還有所缺,費了許多功夫也沒能重凝出潛寂。我又想起當日我托付給你的小鏡,雖然碎裂,但多少還蘊有我的元神。若能找回碎片,興許可以功成。”


    “小鏡的碎片?”儀萱想了一想,而後便紅了臉頰。那碎片她早已交還給了蒼寒,本該在他身上。若是沒了,那就隻能是那一夜……


    那一夜,許是懼怕生死將兩人永遠分隔,便迫切地渴望致密的貼近。長久的思念,覆沒了理智。記憶雖然朦朧,卻還鮮活。她還記得那纏綿的親吻,溫熱的呼吸,顫抖的撫觸……她至今也沒能弄明白,自己當時究竟是哪裏來的勇氣,竟大膽到扒他衣裳。但細想起來,這大概就是那碎鏡遺失的理由了。


    “你應該記得在哪裏吧?”蒼寒問道。


    儀萱全身一顫,連看他的膽量都沒了。她怯著聲音回答:“呃,大概吧……”


    “帶路。”


    儀萱無語,稍稍認了認路徑,舉步往前。這一邁步,卻讓她意識到,他還緊緊握著她的手。她心弦一動,回頭看了他一眼。他的神色卻淡然如常,見她看他,他隻是點點頭,向前走了一步,與她並肩。


    儀萱沒敢再看他,一路上都壓低著頭。他手心傳來的溫度,暖了心,燙熱臉頰。原本他們早已坦誠心意,不該這麽尷尬才是。可最近那些聚少離多的時間,平添生疏遙遠之感,如今這般親昵的舉動,竟讓她生出初見般的羞怯來


    “方才不是還有說不完的話,怎麽現在反倒不開口了?”蒼寒出聲,打破持續的沉默。


    也是,一直不說話更尷尬,先找個話題。儀萱小心地看了他一眼,見他一身白衣,纖塵不染。這並非他慣常的裝束,想必是永聖天宗準備的衣裳。嗯,不管怎樣,誇他幾句總是沒錯的。她思定,清了清嗓子,道:“這白衣好亮眼,正襯師兄冰玉之潔。”


    蒼寒一聽,並無悅色,倒是皺了眉,“不過一身衣服,與我品性有何相幹?”


    儀萱有些好笑,改口道:“好好好,算我說錯了。這衣服正襯師兄俊朗姿容,這總行了吧?”


    蒼寒依舊皺著眉:“身為男子,不重長相,何出如此恭維?”


    儀萱扶了扶額,“竟然斤斤計較到這個地步?誇你人品長相都不行,你直接告訴我你想聽哪句吧!”


    “你誇我什麽不重要,若不是出自真心,倒不如不誇。”蒼寒回答。


    “句句都很真心好吧!”儀萱忙著爭辯,一時忘了羞怯局促。


    蒼寒聞言,低頭一笑。儀萱看傻了眼。以往在易水庭中,她從未見過他這樣笑。後來到永聖天宗求醫,他雖溫和許多,但因傷勢所困,終究難以舒懷。可如今,笑意就染在他的眸子裏,如春意溫煦。


    她正發著呆,蒼寒含笑對上她的目光,道:“怎麽停下了?”


    儀萱不由地隨他笑了起來,她安心握緊了他的手,繼續往前走。


    真虛境的內法陣修複,外泄的靈氣也都收盡了,原本一路的繁花似錦,現在卻有些蕭條。本想著他視力恢複,能帶他看看花海的景色,看來隻好作罷。儀萱邊走邊想,不知不覺間,真虛境的入口赫然入目。遠遠望去,景物依舊,卻如隔世。境外石碑上的字跡,明晰依舊:欲海沉浮終須醒,紅塵輾轉心自明。


    儀萱略感惆悵之際,陸小鶯小小的身影跑入了實現。她似乎隻是隨處遊玩,又碰巧到了入口,她也望見了他們,歡快地跑了過來,又小心翼翼地在石碑後停下,衝他們揮手。


    儀萱也笑著揮了揮,輕聲道:“若能快些治好他們,該多好。”


    “世間之事,不過盡人事,聽天命。他們本是已死之身,又豈能強求。”蒼寒道。


    儀萱一歎,笑道:“這些道理我知道。但多少該存些美好的念想才是。想起來,我還沒向王嫂子學怎麽做醪糟米糕,改日得入境走一趟呢。”


    “何必為了這點小事入那凶險之地。”


    “不是小事啊。”儀萱笑著說完,也不多做解釋。她又衝陸小鶯揮揮手,算作告別,拉他繼續前行。


    不過多時,兩人到了那紫藤小屋之前。如同路過的那片花海,這裏原本盛開的紫藤也消失盡了。稀疏的藤蔓上綴著鬆鬆幾片綠葉,遮掩著孱弱的花序。


    儀萱鬆開蒼寒的手,四下尋找起來。地方不大,她很快便找到了。她從枯枝爛葉中撿起那裝著碎鏡的小布囊,拍了拍塵土,遞到了蒼寒麵前,笑道:“給。”


    蒼寒接過,將囊中的碎鏡倒入掌中,凝神運氣,令道:“方諸生水,凝我明鏡。朗鑒六虛,洞徹八極。”


    刹那間,清氣流轉,如水微涼,慢慢於他掌上盤踞。碎裂的鏡片騰浮而其,一一拚合。光輝環繞間,潛寂寶鏡漸漸重現。此鏡與眾不同,鏡麵之上全無半分光明。暗如幽夜,杳若玄冥。潛神希微,寂然衝漠。雖為同類,早已不群。


    儀萱見那鏡子已近完成,正為他高興。忽然間,鏡麵乍生一道輝光,如漣漪般擴散開來,輕輕拂掃四周。諸般景物,一瞬恍然。儀萱竟有些心悸,還未等她平複,卻聽自己的聲音響起,幽幽回蕩:


    “你到底在哪裏?若再不回來,你的壇主之位就要交給別人了。你真的不在乎?”


    “你向來心高氣傲,一定不甘心放棄。我知道你還在等……撐著,等我找到你。”


    “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


    這些話,儀萱每一句都萬分熟悉。曾經那些因擔憂和歉疚而致的不眠之夜,她手執小鏡,這樣說給自己聽。即便是最虛淺的安慰,也讓她有了一直堅持的信心——可她從未想過將這些話說給當事人聽!何況還是這種場合!!!


    儀萱漲紅臉,狠不得馬上找條地縫鑽下去。她慌忙衝上前,伸手就想要奪下他手中的鏡子。


    蒼寒見她撲過來,手臂一抬,道:“做什麽?”


    儀萱又羞又氣,結巴道:“你……你不是說這鏡子……這鏡子不會傳聲麽?”


    “的確不能傳聲,但紀下些許往事也不難。你的寶鏡不也有如此之能麽?”蒼寒答得坦然。


    “這……總之別讓它說了!”儀萱一邊說,一邊伸手夠那鏡子,卻徒勞無功。


    到此,凝鏡之法已經功成,蒼寒歎口氣,將那寶鏡收了起來。


    儀萱剛鬆口氣,卻聽蒼寒道:“你不是說從未對著鏡子說過什麽嗎?”


    “我……”儀萱無言以對,滿心窘迫,讓她生了怒意,“原來,你是故意找我來這裏好捉弄我!這算什麽?報複嗎?”


    “你我之間,到底是誰捉弄誰?”蒼寒也不高興了。


    儀萱忿忿地看著他,卻說不出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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