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泠溪是誰?


    蔣泠溪就是那種大街上擦肩而過的時候,都讓人忍不住回頭多看一眼的小美女,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吃飯之前必然要準備一小杯清水放在一邊。嫋嫋婷婷,妝容淡雅,平時說腔調綿軟的普通話,或者標準的voa,名校出身,有良好的家教和品位——嗯,當然,以上的一切隻是留給陌生人的錯覺。


    事實是,蔣泠溪的注冊用戶名是“土匪婆”。意味著她可以披頭散發,邋邋遢遢,那看上去有品位又有價格的包包,打開以後,永遠是一坨一坨的東西糾結在一起,每次找點什麽都要躲起來偷偷地翻半天。私下裏她還經常麵無表情地說髒話,偶爾抓狂了蹦出一句“冊那”(操)能雷得人半天緩不上氣來。


    這猥瑣女人電腦上有無數隱藏的文件夾,誰也不知道她那些報表、商務信函之後保存著多少麵目猙獰的gv。


    和謝一……嗯,和謝一,是非常純潔的男女關係。


    與這婆娘的相遇,要說起來,還真是孽緣。當初兩所大學隔了南北大半個城市的距離,按說本來是應該半點交集都沒有的,可是就是在那一次高級口譯口試的候場碰上了,謝一不知道這麽巧,是自己上輩子做了什麽孽。


    那天他去得稍微晚了些,隻能找個邊邊角角的位置先坐下來,正好就坐在了蔣泠溪旁邊。小姑娘當時正趴在桌子上,看不見臉,瘦得像個紙片似的身上穿著一件誇張的大毛衣,耳朵上掛著耳機,桌子上擺了一排空的咖啡罐子。她身上有種很特別的香味,不靠近聞不出來,若有若無的,卻好像能安神似的。


    還沒開始點名,謝一坐下來十分鍾之內,就至少有四五個人過來揪她的頭發和她打招呼,小姑娘睡不成了,一臉萎靡地坐在那,目光呆滯,半天,才小聲嘀咕了一聲:“同學會啊,搞什麽……”


    謝一失笑,心說這姑娘不是複旦的就是交大的。隻有那幫人才能把口試候場搞得像個同學會似的,他自己的學校,全年級隻有他一個人通過筆試,有資格來參加口試。


    一邊的姑娘安靜了一會,懶洋洋地把書包拿過來,手腕上的卡通手鏈上的鈴鐺輕輕地撞在一起,發出好聽的聲音。謝一有點緊張,木然地翻著手上的書和資料,基本上什麽都看不進去,不時被她把注意力吸引過去。


    看見她稀裏嘩啦地翻包,拿出第一本《數學分析》,嗯,不是,接著翻,翻出第二本,《經濟學原理》,她看著那本磚頭一樣的書愣了一會,突然趴下去,把臉貼在書皮上,頹廢了一會,小手繼續在包裏摸來摸去,一邊念叨著:“英語啊英語啊英語啊英語啊……哦……no……”


    謝一忍不住回過頭去,看見這姑娘從激動萬分到失望萬分地,從包裏拿出餐巾紙,筆袋,巧克力,口香糖以及一堆不知道是幹什麽的卡通小動物之後,找到了最後一本書……呃,《大學法語》。


    她保持著呆滯的麵容看著被自己翻出來的破爛,和扁下去的書包,細聲細氣地感慨:“人生啊,真是一場寂寞如雪的悲劇……”


    謝一嘴角往上抽了抽。


    小姑娘偷偷瞄了一眼他手裏的教程和一打打印的資料,抿抿嘴,又打量了謝一一番,被毛衣袖子蓋掉大半的手順著長條的桌子爬過來,一根手指頭輕輕地敲敲桌子,眨巴著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著謝一:“不好意思哦,同學,借我看幾張好伐?”


    謝一到現在都記得蔣泠溪那時候的眼神,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長在巴掌大的小臉上,看人的時候像隻小動物,怯怯的,乖得不行——於是成了光榮被外表蒙蔽的大軍中的一員。


    果然,古人說的“相由心生”,是一種封建迷信……


    這婆娘也不知道怎麽的,消息那麽靈通,他遞了辭呈這才第二天,就被她知道了。從他接起電話的一瞬間開始就罵,一直罵了足足七八分鍾,才停下來喘了口氣,中間用詞不帶重複的。


    謝一苦笑:“你在哪呢?怎麽找著這個電話的。”


    “你家。”那邊停頓了一下,好像有點心虛,“我幫保安大叔講我是你女朋友,鑰匙丟掉了,他就幫我叫物業把門打開了。”


    謝一深吸了口氣,無力:“小姐,你是私闖民宅。”


    “不管,誰讓你神秘失蹤。”無比理直氣壯,又頓了頓,蔣泠溪才輕輕地歎了口氣,“還回來伐?”


    謝一忍不住抬頭瞄了正在廚房裏擦地的王樹民一眼,笑了笑:“不回去我能去哪裏?等一陣子吧,等這邊用不著我了的時候。至於工作……”他最後兩個字刻意壓低了聲音,含糊地吐出來,“老早就想跳槽了,幫我問問你家jason收不收留我?”


    蔣泠溪嗤笑一聲:“jason還要問的啦?什麽時候來什麽時候給你鋪紅地毯。”


    “那小的先謝謝泠姐賞我口飯吃。”


    “甭價,給哀家好好做事就行。”她前後鼻音不分,“甭價”的“甭”說得好像“奔”,怪腔怪調的,聽得謝一笑出聲來。


    蔣泠溪卻沉默了一會,才有點不理解似的低聲問:“你哪能就認準一個人呢?”


    謝一一隻耳朵聽著電話,一隻耳朵聽著王樹民在廚房七上八下的折騰,手裏托著一打盤子擦桌子,手一個勁兒的顫悠,盤子碰碰撞撞發出讓人心驚膽戰的動靜,忽然覺得說不出的倦怠,不願意想,不願意動,就想這麽一直下去,辭職也沒關係,每天住逼仄的小房子也沒關係,辛苦也沒關係。


    半天等不到他回話,蔣泠溪忍不住問了一句:“小謝?”


    “你說怎麽辦呢?”謝一心不在焉地用手輕輕牽扯著電話線,“心裏明白是一回事,可是……”


    忘記是另外一回事。


    經濟學原理上的一個基本假設,是人都是理性的,可是這是錯的啊……有的時候,我們就是控製不了自己犯傻,犯賤。


    “儂個港都(你這個傻瓜)……”


    “泠姐真是真知灼見。”謝一有點沒心沒肺地笑。


    “不睬你了。”蔣泠溪嘴上說得凶巴巴,可口氣卻不由自主地軟下來,“回來給我電話。”


    謝一放下電話,才發現自己被這姐姐吵吵得耳朵都有點疼。王樹民卻不知道有意無意,正好從廚房出來,見他撂了電話,不在意似的衝他擠擠眼睛:“說了那麽長時間,女朋友啊?”


    謝一覺得有點累,不自然地笑笑:“不是,上學的時候認識的一個朋友。”


    “朋友?”王樹民怪腔怪調地學了一聲,濕淋淋的手摟住謝一的脖子,壓著他的肩膀,拖著長音說,“朋友能這麽大老遠地打長途打那麽長時間?朋友能讓你一口一個泠泠叫那麽親熱?你的,老實交代,什麽時候勾搭上的花姑娘,發展到什麽程度了?”


    謝一盡可能地往旁邊躲,可是畢竟一介書生,抵不過王樹民用了蠻力的糾纏,王樹民一隻冰涼沾滿了水的爪子勾著他的脖子,一隻手把他雙臂扣到身後,把謝一按在沙發上,不依不饒似的用玩笑的口氣說:“快著點,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謝一背對著他的臉上倏地劃過一層陰影,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皺,卻勉強著自己發出一聲沒心沒肺的笑:“我有權保持沉默。”


    “嗯哼,看來不上大刑是不行了。”王樹民把他的臉扭過來,斜著眼睛看著謝一,“辣椒水還是老虎凳,你自己看著辦!”


    謝一沉默了一會,挑挑眉,無聲地笑了:“這不是正發展著呢麽,準備重點培養,等培養好了,再跟您老人家報備。”


    王樹民就愣住了,突然發現自己連裝出來的玩笑的樣子都快撐不下去了。


    可是王樹民不知道,測謊大師說,如果一個人笑起來的時候,他的眼角沒有笑紋,那就是在假笑,那就是小說裏“笑容沒有傳達到眼底的”的意思,如果一個人的笑臉左右有細微的不對稱和僵硬,那他就是在撒一個蹩腳的謊。


    王樹民什麽都不知道。


    他腦子複讀機似的回想著一句話,“謝一有喜歡的女孩了,謝一馬上就有女朋友了”,於是不知所措起來。


    他猝然放開了謝一,有些僵硬地轉變了話題:“那、那什麽,今天你好好在家裏休息吧,我去醫院給老頭子陪床。我這就收拾收拾過去,你早點洗洗睡……”王樹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盡力讓自己看上去顯得正常些,“要不然把你養瘦了,你那上海小女朋友找我來可怎麽辦?”


    謝一沒言聲,額前的劉海落下來蓋住了眼睛。


    王樹民幹笑一聲,回房間去收拾自己的東西了。


    正這當兒,門鈴響了,謝一愣了一下,站起來整理整理自己身上被王樹民撲騰亂了的衣服,去開門,他本來以為是賈桂芳回來了,還想問怎麽回來得這麽快,一開門,卻看見一個梳著馬尾辮的年輕姑娘站在那裏,穿著鵝黃色的羽絨服,鵝蛋臉,瘦瘦小小的,手裏拎了一大堆東西。


    見了謝一,先是一愣,隨後大大方方地笑了笑:“你就是賈伯母的幹兒子吧?早聽人說了,賈伯母這幹兒子比親兒子還頂事。”


    謝一沒反應過來,應了一聲:“呃……你是?”


    女孩笑了,舉了舉手裏七七八八的一堆保健品水果什麽的:“我叫曾仙,咱們家跟王叔叔是老相識了,前一段時間出差,這剛回來聽說這事,買了東西過來看看,王大哥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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