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歸慢慢地抬起頭來,四目相對,蘇輕的冷汗一下子就流下來了,心想草泥馬大神你又抽過去了麽?這尊大佛怎麽會在這?


    擅闖人家總部,還被逮了個正著,他招搖撞騙三年多的生涯裏還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一瞬間蘇輕腦子裏亂七八糟地閃過了無數個念頭,然後他的專業素質,讓他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了最佳的反應:整個人稍息立正站好,“啪”一下行了個軍禮,就著他撿的製服,像模像樣地說:“報告!”


    關於胡不歸已經認出了他來的這個念頭,蘇輕是想也沒想過的。


    一方麵他還頂著路大成的瘦身版模樣,一方麵他覺著,都那麽長時間了,胡隊日理萬機,怎麽會記得自己這麽個小人物呢?


    可對方不記得自己,現在又該怎麽解釋自己忽然出現在程未止的房間這個事呢?蘇輕覺著有點頭疼,生怕胡不歸直接把他當反動派,處理小胡子一樣把他處理了,那這件事就相當糾結了。


    胡不歸卻沒像方修那樣很黃很暴力地直接掏槍,他隻是一動不動地坐在程未止客廳的布衣沙發上,靜靜地看著他,那眼神讓蘇輕覺著自己臉上好像開了朵花。


    蘇輕定定神,無比厚顏無恥地說:“報告胡隊,本層已經搜查完畢,熊將軍派我來通知你下去。”


    胡不歸露出一個有些複雜的眼神,盯著這個職業騙子的臉看,他發現以自己的眼力,竟然絲毫不能從對方臉上看出一點端倪來,好像蘇輕天生少了根名叫“心虛”的弦似的,臉不變色心不跳地胡謅著。


    胡不歸覺著如果不是提前知道,他幾乎真的要以為眼前的這個頂著一張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臉的人,就是總部裏一個普通的衛兵。就忍不住心裏琢磨,這個人現在究竟是個什麽構造的?


    蘇輕發現胡不歸的尊臀仍然黏在沙發上不動地方,就暗暗叫苦,臉上卻露出了一個恰到好處的莫名,疑惑地問:“怎麽了胡隊?還有什麽問題?”


    胡不歸一天到晚除了下命令、基本不說多餘的話的那張嘴,嘴角忽然往上挑了一點,幾乎讓人產生了某種“他在對著我笑”的錯覺來。


    他臉上棱角分明,五官頗為英俊,笑起來也應該是很好看的,可不知為什麽,當蘇輕把“胡隊”和“微笑”這兩個詞聯係到一起的時候,心底就油然而生了一種莫大的驚悚。


    一根一根豎起來的汗毛都在尖叫著一句話——此地不宜久留。


    他於是又說了一句:“熊將軍說讓你五分鍾之內務必下樓,要是你還有什麽事的話,我就先下去複命了,請動作快一點。”


    蘇輕控製著自己的語速,盡量不讓自己表現出急躁來,說完這句話以後,還十分標準地把後腳跟輕輕一碰,做了全套的動作,著才轉身不慌不忙地往外走去,從背影看,他那肩背挺得很直,修長的身體說得上挺拔了,真得像個職業軍人。


    就在他把手按在門把手上的瞬間,胡不歸終於說話了,他似乎也尷尬,不知道如何組織語言似的,頗為幹巴巴的低聲問:“蘇輕,好幾年沒見了,過得好麽?”


    背對著他的蘇輕就保持著手按在門把手上的動作,整個人僵住了。


    好半晌,蘇輕才輕笑了一聲,慢慢地舉起自己的雙手,他這一個動作做下來,肢體語言奇跡般地發生了變化,肩膀隻是彎下一個極小的弧度,那種軍人一樣的氣質立刻就蕩然無存了。


    然後他轉過身來,胡不歸發現,這個人的笑容變了。


    蘇輕以前想笑就笑,想發火就發火,漂亮的五官特別生動,帶著一股年輕人特有的恣意,可是現在眼前這個人卻笑得悄無聲息,眼睛先彎起來,嘴才像是帶著一點意味深長一樣,一點一點的挑起,眉毛輕輕地抬了一點,從彎得極細的眼睛裏射出目光來,不動聲色地窺視著所有站在他麵前的人,看起來就特別不像個好東西。


    蘇輕摘下帽子拿在手裏,伸手揭下兩層假眉毛,又從眼瞼上摘下一片半透明的東西,用袖子擦了幾把,皺紋就不見了,蠟筆小新眉和小眯縫眼立刻恢複成原本的模樣,他又把嘴唇上貼得一圈胡子撕下來,胡亂在臉上擦了兩把,一些地方就露出皮膚的底色來,整張臉看起來花花綠綠的,好不熱鬧。


    “對不住哈,今天丟手藝了。”這騙子滿不在乎地說,然後比了個大拇指,“胡隊真不愧是大牛,居然還記得我……記得我也就算了,居然還認得出來,要不您是這個呢,一般人那絕對比不了。”


    胡不歸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忽然發現自己心緒起伏得比想象中得還要大,他想怎麽會不記得呢?時間和記憶都快把這個人刻到心裏去了,閉著眼睛都能想起來他當年的模樣來。


    就聽見蘇輕接著說:“那什麽,您看,我這純粹是鹹吃蘿卜淡操心,隨隨便便闖進國家機關,是我不對,但是咱不都是為了一個目標麽,胡隊呀,咱們也算老交情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算了,放我這一馬,回家以後我天天給你燒香,下輩子當牛做馬也一定報答您大恩大德。”


    他一邊嘴裏跑火車,一邊往門口的方向瞥了一眼,搓了搓手,又賤又諂媚地說:“再者我看大家夥都挺忙,就別為了我一個人耽誤大家工作效率了,我呢,悄悄地來,悄悄地走……”


    胡不歸一聽這個“走”字,就好像身上什麽機關被觸動了似的,猛地從沙發上彈起來,一把捏住蘇輕的肩膀:“你不能走!”


    蘇輕隻覺得膽囊都破了,一個勁地往上反苦水:“大哥,我發誓,我真不是故意搗亂來的,我知道軍事重地不容褻瀆,但是吧……”


    胡不歸捏在他肩上的手掌慢慢鬆開,往下移動了一點,貼在他的肩胛上,就像是摟著他一樣,一張臉上卻繃得很緊,他不知道怎麽才能讓對方理解自己的話,憋了半晌,肺都憋炸了,最後磕磕絆絆地吐出一句話:“別走了,我已經找了你三年,既然回來了,就留下吧。”


    蘇輕幹笑一聲:“胡隊,你這語氣這動作,太容易讓人誤會了。”


    胡不歸隻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並沒有放手,也並沒有解釋什麽,隻是悶了一會,又重複說:“留下吧。”


    蘇輕微微皺眉,不知道這算個什麽事,隻是往旁邊退了半步,以躲開胡不歸的手,胡不歸卻順勢抓住了他的胳膊,也不吭聲,也不解釋,也不撒手,就那麽直眉楞眼地看著他。


    這時屋子一角忽然傳來陸青柏的聲音,此人唯恐天下不亂地說:“胡隊,你幹脆拿副限能手銬,把他拷在自己身上得了。”


    許如崇說:“隊裏還新到了一批微電流捆人繩,也掙不開的,你要我可以給你拿一條。”


    胡不歸完全忽略這兩頭支嘴驢,一手拉著蘇輕,一手推開程未止的門,把他拉到了外麵,左轉後數兩個房間,蘇輕這才注意到,這門卡上竟然寫了他自己的名字,有些莫名。


    胡不歸就說:“指紋識別的,你開門吧。”


    蘇輕頓時下意識地往後躲了一下,可惜被胡不歸牢牢地拉住:“胡隊,你們真不用這麽客氣,我去外麵住旅館就行,真是,還特意留個單間……”


    胡不歸一板一眼地說:“三年前你在醫院的時候,我就給你留出了這麽個房間,可是還沒來得及告訴你,你就走了。”


    蘇輕:“謝謝謝謝,謝謝黨和人民對我的關心和照顧。我都熱淚盈眶了,真的。”


    他嘴裏這麽說,眼珠卻滴溜溜地亂轉,一刻不停地往後躲,胡不歸就半強迫性地抬起他的手,按在門口指紋識別係統上,一聲輕響,屋門就打開了,蘇輕一抬頭,愣了。


    房間的布局怎麽看怎麽眼熟,他怔怔地站在門口許久,才認出來這是他小時候房間的模樣,連牆角處擺著的木吉他都在——那是他初中的時候唯一一次評上班級三好學生,他爸欣喜若狂地獎勵給他的,雖然那回是學校突然奇想搞了個鼓勵式教學試點,全班一多半人都三好——新鮮了一陣子,後來就沒再玩過了,因為他發現用這玩意泡妞遠不如人民幣給力。


    胡不歸低聲說:“我們找你的時候,監控過你家,雖然你一直沒回去過,我就讓方修把你房間的照片拍了幾張帶回來,按著那個重新布置過,預備著萬一你哪天回來住。”


    蘇輕沉默。


    胡不歸就和他對著沉默,好半晌,才再一次、帶著些許懇求的口氣說:“回來吧,別走了。”


    他站在蘇輕身後,胸口幾乎貼在他的後背上,說話的聲音壓得低低的,一下一下地撞著蘇輕的耳膜,那一瞬間,蘇輕心裏真的升起某種類似於悸動一樣的感覺,然而隻是片刻,他就知道,自己這隻是疲於奔命的時間太長,很久沒有感慨過什麽,從而產生的錯覺。


    不知過了多久,蘇輕才垂下眼,幅度極小地點點頭。


    胡不歸感覺心裏一塊大石頭轟然落地,幾乎欣喜若狂起來,覺著自己越發變得給點陽光就燦爛了:“你房間裏供電熱水沒有停過,隔一段時間都有專人來打掃,可以直接住人。”


    蘇輕就回過頭看著他,一接觸到對方的眼神,胡不歸就情不自禁地鬆開手,往後退了半步,有點不自在地說:“你看看還需要些什麽?”


    蘇輕想了想:“那就先洗個澡,一身下水道味,另外有吃的麽?餓死我了——嘿,這屋子夠大的。”


    胡不歸看著他走進去,卻並沒有跟進去,眉頭輕輕地皺起來,好像不確定一樣,再次問了一遍:“你不走了對麽?”


    蘇輕擺擺手,對他特別真誠地笑了一下:“卻之不恭啦。”


    胡不歸就垂下眼,頓了頓,才說:“櫃子裏有換洗衣服。”


    他話音沒落,蘇輕已經非常自來熟地把要用的東西都翻出來了——這畢竟是他以前“住過”的房間,然後他很不見外地對胡不歸說:“謝謝啦,胡隊,替我從外麵把門帶上。”


    說完,像是急不可耐一樣地衝進了浴室。


    浴室的門在胡不歸麵前合上,胡不歸深吸了一口氣,又像是歎氣一樣地把它吐出來,有些疲憊地靠在一邊的門框上,絲毫不見了喜色。


    熊將軍提醒過他,無論對方是慎重還是不慎重地考慮過後,如果他是真的決定留下來,之後第一句要說的話,肯定都是關於他帶走的那個灰印孩子的,如果不是,那他就是在撒謊。


    水聲響起來,胡不歸覺著打從見到蘇輕開始,他就沒對自己說過一句實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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