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零隊正處在一片忙碌中,誰也沒注意到蘇輕的失蹤,突然,一個不同於往常的尖銳的報警聲,從技術部傳了出來,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都是許如崇又在做危險實驗了,可等了片刻,熟悉的爆炸聲卻沒有響起,警報器的叫聲越來越尖銳了。


    方修推開技術部的大門走了進去,發現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在仰頭看著一個大屏幕發呆,各自帶著迷茫不在狀態的表情,實驗台上也沒有什麽看起來很反人類的東西。方修皺著眉,跟著眾多科研人員一起,雲裏霧裏地看著那個不停地有數據和網格跳出來的屏幕,上下左右,隻有角落裏的一行示警用的小字他看明白了——強異常能量反應。


    方修拉開耳朵上勾著的通訊器:“胡隊,你過來一趟,好像有些東西不大對勁。”


    胡不歸三分鍾以後就帶著薛小璐趕過來了,小薛姑娘懷裏抱著一大堆文件,一路小跑,氣還沒喘勻,也跟著目瞪口呆地看著大屏幕了,感歎:“乖乖,許大師一天不在,這玩意就犯相思病啦?”


    胡不歸問:“是故障還是突發情況?”


    一個科研人員終於反應過來,許如崇不在時是自己負責,行了個軍禮:“報告胡隊,故障因素基本排除,但我們還從來沒有接到過這種能量爆發的信號,數據庫裏無法歸類……”


    然而他話音還沒落,就看見大屏幕上的網格慢慢地變化了形狀,然後交匯成了一個圖形,從背景裏脫離出來——那是由兩個半月型的標記構成的一個圓,隱隱閃爍著暗淡的光澤,圖像越放越大,然後充斥到整個屏幕。


    胡不歸意識到了什麽,按下耳朵上通訊器的按鈕,連接到蘇輕,那邊的信號卻被幹擾了。薛小璐偷偷看了他們胡隊一眼,分明覺得胡隊的眼角抽搐了幾下,撂下一句:“以最短的時間查出異常能量地點!”


    然後就臉色鐵青地大步轉身出去了。他直奔監控室,一腳踹開虛掩的門——裏麵出了一堆煙蒂之外什麽都沒有,當胡不歸注意到蘇輕的防護箱都完整地在地上放著的時候,他已經完全可以去戲台上叫喳喳地客串一下黑臉張飛了。


    胡不歸一路到了六樓,用力在蘇輕房間門上砸了幾下,沒人理,薛小璐很有眼色地說:“我去叫技術把指紋識別係統的門打……”


    她說不下去了,因為看見胡不歸從褲兜裏摸出一個指紋模,在指紋識別處按了兩下,“滴”一聲,門就應聲開了,胡不歸抬腿就進去。


    薛小璐此時此刻,感覺自己的人生觀都被顛覆了——這、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偷偷拿著你家鑰匙不讓你知道以備不時之需比如偶爾夜襲做點這樣這樣再那樣那樣的事什麽的……


    胡隊你果然是給外表仁義道德,一肚子那啥那啥的衣冠禽獸!衣冠禽獸!


    屠圖圖本來在打遊戲,在門被打開的刹那,就聽出了這個頻率開門的人不是蘇輕,立刻做了一件事——把手邊的耳機迅速插進筆記本的耳機插口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扣在了耳朵上。


    胡不歸推門進來,看見屠圖圖一個人坐在房間裏,耳朵上罩著大耳機,裏麵的噪音大的他在門口都聽得見,跟著屏幕上的小人蹦來蹦去一通亂晃的模樣,他就抬手在小孩肩膀上拍了一下,屠圖圖裝作嚇了一大跳的模樣,猛地摘下耳機轉過身來,然後拍拍胸口:“哎呦我的媽耶,我還以為是我們家攝政王回來了呢,讓他看見我打遊戲,又得檢查伺候。”


    胡不歸心裏直冒煙,卻沒跟屠圖圖表露出來,至少看起來是不徐不疾地問:“蘇輕人呢?我找他有點事。”


    屠圖圖眨巴眨巴大眼睛:“不知道啊,他不是一般晚上才回來呢麽?”


    但小狐狸畢竟是小狐狸,道行不夠深,胡不歸盯著他的小臉看了一會,就彎下腰來,把視線和他放平,低低地問:“你跟叔叔說實話,他是不是和你說了什麽?”


    屠圖圖轉了轉眼睛,仍在負隅頑抗:“哎呀,他每天都跟我說好多廢話,您要聽那一句啊?朕日理萬機,好多都不記得啦。”


    “他是不是對你說過,不讓你給別人開門?”


    屠圖圖目光一閃。


    “他讓你在他回來之前,不和任何人接觸,不相信任何人,對不對?”


    屠圖圖慢慢地伸出手,做了一個把嘴上拉上拉鎖的動作。


    胡不歸目光黯淡了一下,手掌抵住屠圖圖的後腦勺,直直地看進屠圖圖的眼睛,放柔了聲音問:“孩子,那你相信我麽?”


    屠圖圖立刻飛快地點點頭,胡不歸心裏發苦,低聲說:“你說實話。”


    屠圖圖就瞪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睛,毫不畏懼地和他對視,不點頭也不搖頭了。


    胡不歸歎了口氣:“如果我這回能把你蘇叔叔帶回來,你就相信我,好不好?”


    屠圖圖疑惑地看著他,他再聰明機靈,也隻是個十歲才出頭的小孩,看不懂男人眼裏那複雜的神色。胡不歸按住通訊器,裏麵傳來技術人員的聲音:“胡隊,幹擾信號強烈,基本確定具體位置。”


    他於是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站起來輕輕地拍了拍屠圖圖的頭,囑咐一句:“別忘了寫作業,注意眼睛。”


    蘇輕就覺得大腿上一陣鑽心的疼,踉蹌了一下,單膝跪在地上,然而非常奇異的事情發生了,疼痛好像在很大程度上抵消了那股從腳底下升上來的麻木,血順著褲子流了下來,雙核能量係統開始自動調集大量能量,匯聚到傷口處,竟然把一部分來自外麵那張大網的壓力和對流給減輕了。


    蘇輕仍然單膝跪在地上沒動,額角有冷汗淌下來,五官的感覺能力在剛剛一瞬間恢複,透過許如崇停不下來的尖叫,他捕捉到了腳步聲。


    他知道,剛剛那一槍不是上回的殺手打的,那種被瞄準的戰栗感還在。


    然後他的視野裏出現了一個人——還是個熟人,當年灰房子裏的四方臉殺人狂,史回章。看見他,有那麽一瞬間,蘇輕簡直覺著自己是腰不酸了背不疼了腿也不抽筋了,一口氣砍死五個藍印都不費勁。


    他心裏想得清楚,知道許如崇沒有心思害自己,把自己獨自約出來,可能是有些不能和別人說的東西要傳達,才會有恃無恐地從歸零隊總部裏出來——畢竟舍不得孩子也套不找狼。


    直到許如崇暴出自己是那個神秘的鄭博士的養子,情緒又突然離奇失控,他才明白這個事繞了八百個圈子,要網住的人不是許如崇,而是自己。


    可是舍不得老婆也套不著流氓——蘇輕依然有恃無恐,他認為這次以身犯險非常值當,不然怎麽辦呢?白白錯過這次機會……或者找歸零隊的胡老爸當後援?蘇輕心裏就是固執地認為,胡不歸啊,有他也五八,沒他也四十——自己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哪怕三十六計落到走這一招上,一個人撤也比兩個人撤方便自由些。


    他原本指望著能瞻仰一下姓鄭的那位博士到底是幾個鼻子幾隻眼,沒想到對方到底藏頭露尾,派了這麽個老熟人出來。


    一看見史回章,蘇輕心裏一直壓抑的那些憤怒和過往就全部爭先恐後地跳出來了——暗無天日的灰房子,拴著狗鏈的女人,無數的死者……


    心說,真是冤家路窄。


    史回章得意洋洋地看著他,肩膀上扛著一杆激光槍,回頭對著一個方向說:“蔣嵐,你打他幹什麽?打死了怎麽和博士交代?”


    蔣嵐並沒有露麵回應,史回章也不在意,冷哼了一聲,往蘇輕身上啐了一口:“我還以為是誰——嘖嘖,你這命可也太大了吧?陳林都去十八層地獄勞動改造了,你居然還能在陽世三間蹦躂,還成了那個什麽……什麽玩意?唉,姓蘇的,你說你一個廢物,是吃了什麽狗的屎,狗屎運怎麽能走到這種地步?”


    蘇輕冷冷地一笑:“反正不是你拉的。”


    史回章挨了罵,倒也不大在意,仍然非常有優越感似的居高臨下地一笑,戴上手套,掏出一副不知道什麽材質做的、閃著電火花的鐐銬,抬手要套上蘇輕的脖子。


    就在這時,蘇輕猛地把一隻手裏的刀片插在自己已經受傷的腿上,好像完全不疼似的,還在傷口裏攪動了一下,本來已經止住的血登時噴出去老遠,大網的束縛感一瞬間又斷了,蘇輕臉上露出一個笑容,簡直比他平時狀態下還要敏捷,一抬手削向了史回章的手腕。


    史回章一驚,好像完全沒有想到蘇輕還能站起來,但是藍印的反射神經畢竟快,他往後猛地一退就躲開了。誰知就在這時,又一顆子彈從另一個方向飛過來,徑直穿透了許如崇的身體,許如崇的聲音戛然而止,他雙眼慢慢地睜大,晃了晃,整個人撲在地上。


    他一倒下,蘇輕就感覺到那個大網雖然還在,可是對他的束縛已經沒有了。於是他慢慢地站起來,臉上露出他能做出的最猙獰的笑容,聲音微有些沙啞、一字一頓地說:“老朋友,咱們可真是好久不見了。”


    史回章竟然往後退了一步,即使他知道蘇輕已經受了傷,那張古怪的網還罩在他身上,也忍不住有些畏懼起來——恃強淩弱的人,本質上都是十分虛弱的,狹路相逢,你往前一步,他就會往後退一步,這是亙古不變的規律之一。


    一個清亮的女聲在他身後響起,蔣嵐終於露麵:“檢測到有大車隊過來,來者不善,我們撤。”


    史回章等的就是這句話,趁著蘇輕還被大網纏著,沒法追他,立刻掉頭就走,臨走還惡狠狠地留下一句經典的“再見感言”:“下回你等著!”


    蔣嵐卻在遠處看了蘇輕一眼,不知為什麽,那眼神竟有些不像她了,像是要對蘇輕說些什麽,又欲言又止一樣。


    不過蘇輕這時已經無暇多想,他艱難地往前移動了一步,網不再讓他渾身發麻,可是不知道是不是他腿上流血太多,讓他產生了某種錯覺,他感覺那網像是有生命一樣地吸收著他的生命力。


    許如崇大睜著眼望向他,伸出一根手指,這時他的表情終於正常了,臉色卻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灰敗下去。


    耳邊已經聽到了歸零隊車隊的聲音,蘇輕飛快地問許如崇:“你想和我說什麽?”


    許如崇吃力地張開嘴:“程歌……程歌的那幅畫……不是我……不是我給他看的照片,我……也不知道是誰……隻有你……隻有你是……”


    他這句話卡在喉嚨裏怎麽也說不出來,蘇輕卻心領神會:“你不能確定是誰,不想讓內部成員之間出嫌隙,所以隻告訴我一個人,隻有我是新來的,和大家交集不深,能冷眼旁觀是麽?”


    許如崇極輕極輕地點了一下頭,臉上露出放心的表情,目光卻已經渙散了。


    蘇輕沉默,許如崇慢慢地扭頭望向蒼白的天空,嘴唇掀動,以別人聽不見的音量說:“我是……那……趙氏……的孤兒,大夢……大夢一場……三十年……”


    隨後表情永遠僵在了那一瞬間,蘇輕再也支撐不住,腳下一軟,重新跪在了地上,雙手死死地撐住地麵。


    一聲急刹車,一個人撲過來,用手抓住了他身上的網,一股刺鼻的味道升起來,朦朧中蘇輕聽見有人驚叫了一聲,他還沒來得及轉過頭去看,就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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