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捷承認自己為了躲避麻煩,行動也好、計劃也好,都多少有些被動,但是不代表人家已經找上門來了,他沒有任何表示。


    那些不那麽友好的鋼鐵小玩意兒,包括給莫匆的袖珍手槍,是醉蛇幫他偷渡過來的,雖然對這個多年不見的老友仍然心存疑慮,但是他已經在考慮迫不得已的時候,把那幾個惹事精似的孩子扔到醉蛇那裏。


    盡管心存疑慮——安捷自嘲似的笑了一下,他對任何人都心存疑慮。


    他縮進那讓他不大舒服的沙發裏,不知道是不是睡姿問題,還是和莫匆的談話隱隱喚起了他的不安,安捷這一宿就沒個安穩。


    耳畔好像不停地有槍聲在響,視網膜被紅色沾滿,許多曾經見他畢恭畢敬的人紅著眼睛像他撲過來……這是在“山莊”裏的伏擊……安捷迷迷糊糊地想著。


    接著是大片大片的杜鵑花,抽風似的開,紅得像油漆潑下去染成的,還有那個硬生生地隨時插入自己視線的身影,狹小得讓人喘不上氣來的閣樓……安捷覺得自己的胸口可能是被手臂壓住了,要不然怎麽會有生生的窒息感呢?


    這樣類似幽閉恐懼症一樣的感覺伴隨著他整整大半生,自由被限製在那間小小的閣樓上整整三年,一千多個日夜——心理醫生說,這也許是他偏執地抱著地圖,無時無刻不在尋覓自己下一個目的地的原因。


    因為他要自由,絕對的,沒有人幹涉的自由。這就像曾經挨過餓的孩子不願意浪費糧食一樣。


    這是夢……這是夢……


    接著夢境再一次變了,那張讓他記掛了無數歲月的麵龐,帶著記憶裏不變的笑容出現在他麵前,笑起來會彎成月牙的大眼睛——安捷不斷提醒著自己這是夢的聲音驟然中斷了,他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起來,想伸手去觸碰那張臉。


    可是她的身影卻越來越遠,那雙注視著他的眼睛裏的笑意漸漸消散了,絲絲縷縷的憂傷升騰起來,她說:“飲狐……飲狐你答應過我什麽……你答應過我什麽……”


    許久平穩的心境像是驟然來了一陣強台風,安捷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快要爆裂開一樣,他想喊叫,卻喊不出聲音來。窒息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木蓮的形容很快消散不見了,他的麵前出現了另一雙眼睛——一雙奇特的、灰藍色的眼睛。


    他不記得自己什麽時候見到過這樣一雙眼睛,可是潛意識裏卻洶湧起幾乎無法控製的惡意……和殺戮的欲 望。


    盡管想不起來,但是他熟悉這雙眼睛。


    安捷渾身猛地抽搐了一下,大汗淋漓地睜開眼睛,窗外是渺茫的、才破曉的天光。


    他轉動目光,看到了微微開著門的臥室,和莫匆放在床尾的拖鞋——答應過木蓮的話,做一個善良的人,然後快樂的生活下去。她說,隻有善良和願意盡可能善良的人,才會得到真正的幸福。


    安捷疲憊地閉上眼睛,是的,答應過的。


    第二天,莫匆一早就收拾了東西回了自己家,當然,他也做了許多多餘的事,比如在屋主這段時間以來備受騷擾、並且已經默認了他的存在的情況下,給安捷倒好一杯清水放在沙發旁邊的茶幾上,把簡易的早飯放進微波爐保溫,並且寫了張字條讓他別忘了去吃。


    安捷生活習慣很不好,以前不清楚,和他住了這麽長時間才發現,這人幾乎沒有規律的意識,隨心所欲,什麽時候餓了什麽時候吃東西,什麽時候困了什麽時候休息。


    莫匆甚至輕手輕腳地把房間整理了一下,這才看了一眼蜷縮在沙發上的人,嘴角不自覺地帶了一點愉悅的笑意,轉身出去了。


    他輕輕地帶上門的瞬間,安捷睜了一下眼,半醒不醒地瞄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小聲叨咕了一句“總算走了”,難受地翻了個身,繼續睡。他睡眠質量不高,一點不規律的動靜都能吵醒他,更不用說剛才莫匆那自以為輕手輕腳其實製造了無數噪音的行為。


    好吧——就算他有點良心。


    莫匆回家的時候,家裏隻有莫瑜一個人,莫瑾去參加了一個他們班主任私下裏組織的補課班,整天背著小書包早出晚歸,人影子都不見一個。


    莫匆和小姑娘打了個招呼,就開始鼓搗自己一大早跑出去逛回來的假“行李”,一邊鼓搗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莫瑜說話:“你姐用功了一個假期,怎麽倒顯得你不像優等生了?”


    沒收到回話,莫匆抬起頭看了莫瑜一眼,這一看嚇他一跳,少女那雙有點過大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著他,好像他腦袋上突然蹦出了兩朵狗尾巴花一樣。


    “小瑜?”


    “哥,你大老遠地出去,帶什麽東西回來了沒有?”


    莫匆噴了口氣,瞪了她一眼:“帶什麽東西?哪沒賣的啊,上回去那什麽什麽地兒來著?你姐事事兒的弄回兩件衣服來,告訴我土特產,其實不就是動物園那批來的麽?”——要說他去的地方的土特產,他倒真看上一件,可惜被他看上的土特產肯定不願意讓他打包……


    “哦,”莫瑜慢吞吞地應了一聲,半天才拖長了聲音說,“其實動物園的衣服也不錯,便宜也能穿,你應該買回幾件來,就跟我們說是外地買回來的,誰也不知道不是?”


    莫匆放下手裏的東西,皺皺眉:“小瑜,你別話裏有話。”


    “我沒話裏有話,哥……”莫瑜咬咬嘴唇,“你去哪了?”


    莫匆站起來,坐到沙發上,看著這過於敏銳的妹妹,小聲地問:“你怎麽了?”


    莫瑜慢慢地從沙發底下抽出一個包裝精美的黑紙盒子,推到莫匆麵前:“寄到家裏來的,你不在,我以為是李碧雲,就給打開了。”她的小手揭開盒蓋子,莫匆看見裏麵的東西,瞳孔猛地一縮——


    盒子裏是一把漆黑刀鞘包著的匕首,看著像是開過刃的,拔出來鋒利得很,旁邊放著一封信箋,透著微微的檀香,上麵龍給鳳舞地注了一個字——翟。


    翟老炮。


    莫匆猛地抬起頭:“小瑾知道麽?”


    莫瑜搖搖頭。


    莫匆微微鬆了口氣,他癱在沙發上,注視著正帶著探究和忐忑的神色看著自己的妹妹,一邊考慮這個問題——翟老炮的意思很明顯,他不能再龜縮下去了。深深地吸了口氣,莫匆清清嗓子:“小瑜……我,大概做錯了些事……”


    莫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莫匆說:“所以我現在必須要麵對它,否則以後可能會給你們帶來更大的危險。”年輕的兄長,終於在父母都已經遠去的時候,放下仇恨,來正視自己的責任。盡管這看起來實在是晚了些。


    他歎了口氣:“過一段日子,我也許會頻繁出去,有什麽困難,如果找不到我,你可以去找安捷哥哥。”既然那個人手裏拿著自己父親的東西……應該是個可以托付妹妹的人。


    小瑜一直不肯搭腔,半天才小聲地問了一句:“哥,你……危險麽?”她的目光移到那把漆黑泛著不詳氣息的刀上。


    莫匆輕輕地笑了笑:“不危險。”


    小姑娘這才鬆了口氣,她好像揪心揪了很久,小心翼翼裏有種說不出的恐懼。


    黑暗裏眨著黑色的眼睛,而他們永遠都不願意像那位最終葬送了自己的詩人一樣尋找光明,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在這個看起來光鮮無比的世界上,也在不同意義上,付出著同等的代價。


    莫匆拿著那把漆黑的匕首親自找上了翟海東,兩個人在那小小的四合院裏談了整整一個下午,沒有人知道他們聊了什麽,當時唯一的聽眾就是那條金毛狗。


    許老四的屍體兩個禮拜以後在陰溝裏被發現,成為了警察局裏有一個懸案檔案。


    很快,道上的人都得到了一個訊息,黑衣向翟海東低了頭,而地下的黑暗帝國,再一次蠢蠢欲動起來。陳福貴驚訝地發現了翟老炮居然老當益壯起來,不再致力於漂白自己的生意裝正經人,而主動來勾搭自己。老奸巨猾的狼狽組合毫無懸念地產生了,黑衣遊走於其中,時明時暗,似乎頗為遊刃有餘。


    安捷知道翟海東這一番手腳肯定已經不是為了自己立威了,一定有什麽東西,給老獅子帶來了潛在的威脅。


    他腦子裏隱隱約約飄過了一個身影,卻怎麽都抓不住。


    而就在開學後不到半個月,高三畢業班的好學生安捷,被他避之唯恐不及的麻煩找上了。


    他一放學就發現學校門口有人在圍觀一輛騷包的蘭博基尼,正想繞著走,卻發現車門被打開了,一個帶著白手套的青年人走下車來,對著安捷所在的方向鞠了一躬。


    安捷一愣,皺著眉四下瞄了一眼,發現自己身邊沒有別的可疑目標。


    接著,車裏走下了另一個人,安捷愣住了。


    何景明——毒狼。


    神明是個愛看熱鬧的傻瓜。


    作者有話要說:讓朕喘口氣先——


    接下來就是緊張的各方勢力爭鬥中,兩個人的曖昧了……好吧,其實是莫匆單方麵的曖昧


    喜歡何大叔的人,你們馬上就會發現,何景明是個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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