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匆自然看著那朵狗尾巴花不明所以,但是外邊的梁上君子卻震驚了。


    安捷嫌莫匆走得太慢,又比較尷尬,所以追上了何景明一路,正好把兩個人曆史性的會麵看了個全套。但是心裏的疑惑一點都沒減少,直到那顆繡了花的腦袋瓜大喇喇地擺在桌子上,他才明白醉蛇這麽興師動眾是幹什麽。


    德國鳶尾……傳說中的神聖之花。


    何景明伸出一隻手指想要去觸碰那朵花,卻好像怕著什麽似的又迅速收回來,啞著聲音說:“他還活著?”


    睡獅皮笑肉不笑:“他活著死了我不知道,可是這種殺人方法……我覺得很熟悉。”這時有人進來在他耳邊嘀咕了句什麽,睡獅翟海東點點頭,把佛珠攥在手心裏,“醉蛇也來了,剛下飛機,老朋友們都湊齊全了。”


    何景明一愣,語氣有些奇怪:“醉蛇?”


    翟海東像是沒注意一樣:“鳶尾這是在向我示威……向我們示威,這個‘我們’裏,他醉蛇能逃得掉麽?”


    “那……”何景明突然站起來,“他……”


    翟海東冷笑一聲:“你說誰?”


    何景明似乎是癡了,居然良久說不出話來,隻是訥訥地看看桌子上惡心兮兮的人頭,半晌,才聲音極幹澀地說:“飲狐呢?”


    “誰?”翟海東挑起眉,他眉骨突出,眉毛稀少,總得來說配上那雙對不上焦距、有些駭人的眼睛,有點破壞市容,像是我們人類傳說中的祖先類人猿。這一聲“誰”問出口,他好像聽到了什麽曠世冷笑話一樣,啞著聲音笑出來,越來越歡樂,到最後簡直有點接近前仰後合歇斯底裏,“你說安飲狐?你居然問安飲狐會不會來?”


    何景明神色再一次冷下來,他緩緩地坐下來,目光陰陰地盯著這個瘋瘋癲癲的瞎子。翟海東笑出了眼淚,重重地拍著自己的大腿,喉嚨裏發出的聲音已經讓人分不出他是在哭還是在笑了。


    他這一笑笑得太猛,被自己口水嗆住了,隨後又咳個不停,幹瘦的身體蜷起來,臉紅脖子粗的樣子像個被煮熟了的大蝦米,白誌和輕輕地給他敲著背,半晌才安靜下來。


    翟海東慢悠悠地搖搖頭:“我真沒想到,毒狼,他們說你瘋了,我原本是不相信的。”


    何景明不吱聲,兩腮的肌肉卻已經繃緊了。


    安捷實在沒有聽別人在背後討論自己的習慣,尤其是這兩個討論者,一個是瞎子一個是瘋子,湊在一起活像殘奧會。


    既然醉蛇已經到北京了,那麽之後有什麽信息,自己總會有途徑知道。


    他的目光最後在那妖異的鳶尾花上流連了一圈,悄悄地移動了一下身體,準備離開。


    突然,安捷猛地回過頭去,一種久違的、危及生死的危機感湧上來,他來不及猶豫,利落地往旁邊一閃,而與此同時,一顆子彈從極刁酸的角度射出來,鑲進他剛剛靠著的牆壁裏,一圈塵土浮動起來。


    這一聲槍響顯然驚動了裏麵的人,安捷罵了一句,衝著子彈打過來的方向追了出去。


    他的反應速度不能不說是極快的了,然而那個人影在他眼前好像一晃就不見了,長什麽樣完全沒看清,隻瞥見一頭金發。安捷眯著眼睛辨認了一下方向,閃身躲進角落裏。


    一會的功夫,白誌和親自帶人追了過來,最後一個人經過安捷旁邊的時候,被猛地卡住脖子拽到一邊,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叫,就覺得後頸一痛,眼前蚊香地去見周公爺爺了。安捷笑了笑,在這倒黴蛋身上摸到一把槍,一個電棍,然後很沒道德地踩著他的身體,悄悄地攀上牆壁。


    白誌和已經帶人追到了路口,一邊是接近熱鬧的大街,一邊是冷冷清清人跡罕至的小胡同,安捷居高臨下地看見白誌和猶豫了一下,把手下人分成兩撥,自己帶人往大街上追去,另一隊去往小巷子。


    這個時候,慌不擇路的毛賊,一般會條件反射地選擇陰溝叢生老鼠滿地的小胡同,而有這膽子在翟海東和何景明窗外放冷槍的人……好吧,再考慮到他放冷槍的對象,安捷確定這絕對是個頂尖級的人物。


    白誌和的判斷很常規,這人一槍不中絕對不會停留在原地,而正大光明地走到大街上混跡於人群是最可能的。小胡同地方狹小,一目了然,雖然隱蔽,但不那麽容易脫身。同時這翟海東手下第一號人物也在瞬間做出了一個周全的決策,為了防止那極小的可能發生,他派了幾個人去小胡同裏看著。


    安捷猶豫了一下,突然一矮身又從牆上翻下來,迅速挪到轉角的地方,仔細觀察了一下周遭的環境,他目光很快鎖定了一個地方——是那裏,這放槍的殺手根本沒怎麽動地方!


    安捷瞳孔猛地一縮,就地滾開,那個極不引人注目的石牆後邊閃出一個滿頭金發的影子,抬手向他放了第二槍。


    這一次安捷看清了這個跟他較上勁的對手,這人居然是個金發碧眼的外國男子,偏瘦,人很高,長相稱得上俊美,可是那張臉上挑釁欠扁、惡作劇似的表情實在破壞美感。來而不往非禮也,安捷作為禮儀之邦的人,躲開的瞬間便回贈了對方一槍,隨後兩個人同時在引來更多圍觀者之前隱蔽了自己。


    安捷非常想揍這個人,自己這把臨時打劫來的破槍也就罷了,對方明顯處心積慮地出現,居然不帶消音,並且在這場各方參與人立場不明的追逐與反追逐中樂此不疲。


    沒進化完全的大馬猴!安捷咬咬牙,決定放棄這種逗著玩似的、要命的捉迷藏遊戲,閃身遛號了。


    這第二槍的動靜把莫匆也招出來了,他選擇的方向正好和安捷如出一轍,眼角瞥見一個一角……有那麽點熟悉的衣角,立刻頓住腳步,皺皺眉:“安捷?怎麽是他……”


    這一天實在太過驚心動魄——安捷在爬回家之後,把自己摔在沙發上,不小心碰著手上的傷口,他呲牙咧嘴地從沙發底下翻出紗布和傷藥,心不在焉地折騰著自己那點痛覺神經。


    何景明聽說自己這個叫安捷的“侄子”,親自慕名來北京參觀,以這神經病的詭異思維和行為方式,是非常有可能的。可是奇怪的是老瘋子來的這個時間——正好是翟海東手下人出事,而老獅子坐不住了,希望他來的時候。


    其次,鳶尾花是不是那個人——那個曾經被他親自一步一步設計,逼到死路上的人,那個曾經穩坐黑暗皇座的人。


    他回來是為了什麽?或者……是為了誰?


    最後,那個黃毛猴子,為什麽放著兩個老boss不管,偏偏沒完沒了地向自己開槍。


    這就不是一個巴掌大的北京城裏麵,幾個小幫派裏的鄉巴佬火拚的事情了。


    安捷包紮好了手,從茶幾底下抽出一張紙,用中性筆描摹了一個鳶尾花的樣子,他的手因為受傷而有些抖,線條不那麽圓潤,然而細看,卻好像得了人頭上的刺青的精髓似的,有那麽一股……讓人產生生 理不適的詭秘。


    他在花的右下角無意識地寫下了一個“r?李”,花體的英文字母和漢字不和諧地組合到了一起,看起來就像是某個剛學英語的小孩,狗長犄角裝羊,給自己弄出來的雜種名,可是安捷卻盯著這兩個字,臉色難得地正色下來。


    甚至說得上凝重——


    十幾年前,這個人的名字對於他來說,代表著無與倫比的尊崇,這個男人強大,優雅,誰也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好像誰也逃不脫他的控製。在年輕人心目中,是無可超越的。


    包括當初的安飲狐、何毒狼、翟睡獅和醉蛇在內,這些橫行一時甚至出類拔萃的,也都曾經以這個男人為目標……甚至導師。


    可這不代表他們能容忍他的罪孽。


    罪孽。安捷想起那個老人,那個他們四個人,當初在沒有反目前,當做親生父親一樣的老人,他甚至還不如莫燕南,連張照片都沒給他們剩下——


    安捷想,如果不是那個老人被確切證實,是死在了李的手上,他絕對不會想到,自己會有一天去挑戰那個人的權威。


    然而自古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不共戴天。


    而現在,這個銷聲匿跡了十幾年,本來應該已經死透了的人突然鬼魅一樣地回到了人間,並且昭然而高調地亮出了鳶尾花。


    安捷靠在沙發背上,把桌子上的紙團城一團扔進了一邊的紙簍裏麵。


    這是宣戰——複仇之戰。


    作者有話要說:這場爭來都去人狗互咬的戲敲鑼打鼓地迎來了新的篇章~~~給自己撒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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