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倒沒問題,兩人走到無人的角落。


    “我不知道你打算幹什麽,不過這確實是我的家務事。”


    “對,但是您家一老一少雙雙遇害,您還想隱瞞什麽?”


    “好吧,不是我不願意帶她,而是臨走當天上午,她臨時變卦了。”


    “什麽意思?”


    “就是她本來已經答應跟我們去了,早上突然賴床說不去,我們也拿她沒辦法。為這事,我還專門請了家庭教師過來。”


    “家庭教師?!”


    “對,她的家庭教師。本來這段時間沒有安排輔導,不過既然她不肯去旅遊,我也隻能請人過來看著她。”


    “哦,是這樣,這麽說你女兒有可能半夜跑出去玩?”


    “你這是什麽意思?”


    “請如實回答。”


    “對,她會出去,因為她在外麵認識個男的。她又小又傻,不懂事,我可不希望她引狼入室。”


    “你見過這男的嗎?”


    “不,沒有。見過的話,我早就打折他的腿了!”


    “所以你讓家庭教師白天來盯著,晚上把女兒鎖在屋裏再走,對吧?”


    “你怎麽知道?”


    “很簡單啊。第一,你女兒房間裏的鎖換過,無論從裏麵還是外麵,都必須用鑰匙才能打開。雖然不知道這鎖是什麽時候換上的,不過看起來很新,應該是最近。為什麽要換鎖呢?必然是為了看管女兒,省得她自己跑出來。第二,你的嶽母,也就是孩子的姥姥上了年紀,所以耳背,院子裏有一些響動,按理說老人家聽不到才對。聽不到,自然也就不會出來看,不出來看,當然也就不會碰上凶手,更不會死在院子裏。所以,老太太不是因為聽到什麽出來查看才遭遇不測的,而是凶手找上了她。我的推斷是,你女兒打電話給某人,讓這人來偷鑰匙。鑰匙一共應該有過兩套,第一套是過去用的,她複製了一份給那個人。第二套比較麻煩,其中有一把鑰匙換過了,也就是你女兒房間的鑰匙。你女兒當然沒有,不過姥姥身上有,所以這人就必須先用舊鑰匙打開老太太的房門進去偷。這個行為隻能半夜去幹,沒想到老人家睡覺淺,被驚動了,一直追到院子裏,為避免老人喊叫,他隻好殺了老人。這就是事情的經過。”


    “哼!”冷酷的人腦子大多不差,父親冷笑了一聲,“很好的推斷,可惜不可能。你說我女兒打電話給某人,不過你也去看過了吧,她屋裏可有電話?”


    “沒有,不過她有手機吧?”


    “當然,我買最貴的給她。”這話讓人作嘔,就好像在說,是的,我女兒不重要,我也不在乎她,但是我肯花錢,肯定買最貴的施舍給女兒,“買是買了最貴的,不過我出門旅行前把她的手機拿走了。”


    “是嗎?你等我一下。”麥濤離開,很快又跑了回來,手裏拿著一個手機充電器,從父親手裏接過手機,比劃了一下,“看,插不進去,這說明你女兒另有一部手機。”


    父親的臉青一陣白一陣的,也不知道是驚訝於麥濤的推斷,還是對被女兒騙了感到憤怒,或許兼而有之吧。


    好半晌,他才強壓著怒火開了口:“你的意思是,如果不是我換了鑰匙,就根本不會發生這場悲劇。”


    “不,我沒這麽說。我不評價別人,也不關心誰犯了錯,我隻是分析案情而已。你可以走了,別忘了幫我查查你女兒的衣服。”


    父親頭也不回地拉著他老婆走了。


    麥濤馬上找到劉隊,請他再安排一次專案組會議。


    等人都到齊了,麥濤宣布了自己的推論,也就是和父親說起的推斷。


    他本以為人們會對他讚賞有加,沒想到迎頭先挨了隊長一頓批評:“你是怎麽想的?!拿走了證據也不打聲招呼!咱們這裏辦事,講究的是精誠合作,而不是個人英雄主義。”


    麥濤覺得很委屈,他心想:我不拿,你們也沒拿啊!


    那個手機充電器的確沒人注意到,麥濤是臨走時才拿走的,隻是忘了說明,倒也不是什麽大錯。


    他感到委屈,當然不理解隊長的一片苦心——槍打出頭鳥,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這不是美國,而是中國,犯罪心理師不是隸屬fbi的。麥濤要在警察局裏工作下去,那麽首要的,就是要和大家搞好關係,而不是亂出風頭!


    這時候劉隊的擔心多少有些不必要了,多數人都覺得麥濤分析得不錯,隻是嘴上不便表示而已。


    充電器馬上被送去檢驗。麥濤取走的時候也還算小心,用塑料袋包著,因此也沒有沾上他的指紋。


    遺憾的是,那上麵幾乎沒有完整的指紋。原因也很簡單,因為充電器被壓在枕頭下麵,蹭來蹭去的,沒留下什麽。


    回到會議室裏,人們產生了新的討論:那個與女孩合作偷取鑰匙的人,究竟會是誰?


    一些人認為,仍不能排除戶主外甥的嫌疑。不過這觀點很快被否定了。女兒偷著買的手機,由於不在現場、不知道號碼,所以無從查證。但外甥的通話記錄很快被調了出來,幾乎每一通電話都找到了出處,不可能有女孩的來電。沒有其他任何證據表明戶主外甥與凶殺案有關,所以他很快被釋放了。


    另一些人認為,會不會是那個家庭教師呢?這似乎也不可能。因為如果家庭教師與女孩合謀的話,那麽任何時間都可以放走女孩,而不是半夜裏潛入房間去偷老太太的鑰匙。這樣做太危險了,而且毫無必要。


    那麽,凶手也隻能落在那個與女孩交往的神秘男人身上了。然而一聯係到這個男人,問題就複雜化了。他是誰?這個問題無從回答。他多大年紀?從事什麽職業?也許根本沒有職業,甚至還在上學,這些問題誰都搞不清楚。


    麥濤也曾懷疑此人偽裝成家庭教師,但細想之下,也不合理。


    首先,真正的家庭教師是從早到晚待在院子裏的,直到他離開為止,所以其他人很難冒充他的身份混進來;其次,就算他有這個機會混進來,也取得了老太太的信任,畢竟老年人好糊弄,但是這也和上一條推論一樣,既然他白天就能得到鑰匙,為什麽還要晚上潛入呢?


    討論的結果是:眼下隻能支持麥濤的結論,即女兒將舊鑰匙給了男人,與他合謀把自己放出去。然而在潛入過程中,凶手出了錯,驚動了老太太,失手殺死她,進而與女孩反目,又殺死了女孩。


    作為年輕人,麥濤理應得意洋洋。可是劉隊長之前劈頭蓋臉的批評恰似一盆冷水,雖然澆得他直打冷戰,卻也讓他清醒了過來。


    自己的推論合理,甚至接近真相了,可是這推論根本他媽的沒用!


    凶手足夠狡猾,根本沒留下關於自己的線索。就算你能知道他如何作案,卻根本不能知道他的身份。


    抓獲他難比登天。最叫人窩火的是,你連他是誰都想不出來!


    於是,年輕的麥濤第一次認識到了犯罪心理師的局限性,這個職業真他媽太可悲了!


    第六章 煙消雲散


    1


    “艾西,你知道我為什麽說犯罪心理師這職業可悲嗎?”


    “啊?不知道。”艾西聽麥濤講述三年前的懸案,聽得正過癮,冷不丁被這麽一問,順口答道,“你說吧。”


    “嗯。”麥濤招招手,酒保又添上了一杯,兩人已從喝咖啡變為喝酒,並且都有些醺醺然了,“東方人和西方人的思維方式有區別,這你是知道的。”


    “嗯,西方人講究推演,而東方人講究總結。”


    “推演就是由a推導出b,然後再推導出c的過程,這種邏輯過程相對於總結法來說更為嚴謹。不過犯罪心理這門學科有所不同,犯罪心理很難產生合理的推演。原因也很簡單,因為罪犯的頭腦有時候和普通人是不一樣的,這已經被現代醫學所證明。比如這裏……”麥濤指指自己的腦袋,“杏仁核,附在海馬體末端,邊緣係統的一部分。醫學已經證明,杏仁核與調控情緒有密切聯係。正常情況下女性杏仁核比男性要大,所以女人能控製暴力情緒,而男性控製性較差,一些罪犯則更差,這也被認為是暴力犯罪的根源。當然了,這些東西你都懂。”


    “嗯嗯!”艾西打了個手勢,催他趕緊往下說。


    “由於犯罪心理師並非罪犯本身,不可能完全依照罪犯的思維方式去看待事物,這就給工作帶來了不準確性。譬如我剛才的分析吧——凶手與被害的女孩密謀,去老太太房中偷鑰匙,被發現後失手殺死老太太,隨後兩人反目——這解釋在多數情況下也算合情合理,但對於不同的凶手來說,其實可能的解釋會有很多。誰也不敢排除純粹夜盜殺人的可能。


    “犯罪心理師的工作常常建立在對大量案件的交叉比對、總結其可能存在的聯係的基礎上。西方學者也是這麽做的,這本身便有悖於西方人的思路。你見的案子越多,你的經驗越豐富,你的判斷往往就越準確。但是這同時就存在一個悖論:


    “如果某一類凶手從未被你抓獲,那麽你永遠不可能了解這類人犯罪的模式,因此你想要抓到這類人,就必須碰運氣。即使你僥幸抓到他,也很可能錯誤地將他分到了其他類別裏。


    “西方社會中死刑較少,這意味著學者有大量的時間對已被抓獲的犯人進行追蹤研究。並且fbi這樣的組織實際上由中央調控,他們也有權限插足地方的罪案調查。咱們國情有別,某一類別的案件也許成百上千件,但是我無從查證。即使我找到了,罪犯也許在好多年前就被執行死刑了。更何況大量的卷宗讓人很少進行交叉研究。於是,國人搞犯罪心理研究,便不得不借助西方現有的結論,而且是善於推演法的西方人根據總結法得出的結論,所以在實際應用中就免不了出錯。


    “即使判斷沒錯,”艾西接著說,“成功地分析出凶手,也很難抓到他,對吧?”


    “是的,本案正是如此。”


    回憶起三年前的事情來,麥濤總是那麽無奈。既然已經得出了凶手當夜的犯罪模式,警察局的調查工作也就有了明確的方向性,然而這個方向隻不過是大勢所趨而已。


    麥濤把嫌疑人的年齡往下壓了壓,變成十五到三十歲。因為他覺得,與女孩密謀作出如此案件的人,思維方式應該不夠成熟。警方先是排查了女孩家聘用的家庭教師,這沒花多長時間,因為人家的嫌疑很快就被排除了。家庭教師是正在某名牌大學就讀的學生,閑暇時間勤工儉學,四處接一些家教的工作,即使暑假也沒有回家。案發當夜他回到宿舍休息,有同屋室友證明。


    隨後的排查工作則耗費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凶手既然是被害人熟悉的人,鑒於班主任的說法,凶手有可能是校外遊手好閑的男青年,警方不得不傳訊地麵上的所有混混,挨個審問。


    兩三個禮拜的時間,警察局裏天天人滿為患。如此龐大的排查行動,毫無疑問會造成巨大的輿論效果,好在被調查者多是混混,媒體也就不好意思興風作浪。


    局裏到處是黃毛、藍毛、綠毛等染著發的青年,嘴裏時常罵罵咧咧的,整個警察局烏煙瘴氣。


    折騰了快一個月,收效甚微。


    其實警方的審問方式是很明智的,“出賣朋友”——他們用的就是這樣的原則。小混混被叫來了,警察並不把他當成凶手,態度也很和氣,而是問他:“你是否注意到身邊的人曾和這女孩交往?”不涉及自己的利益,被詢問的人也就很難產生防禦心理。更何況殺死老太太和小女孩絕非英雄所為,沒人願意包庇凶手。


    警方利用了這樣的心理暗示,也成功地得到了部分線索,不過深挖下去,線索卻斷了。


    除了排查帶來的人力消耗之外,對這麽多人、這麽多證據的檢驗,也損耗了大量的時間和物力。


    時間一分一秒地拖著,愣是耗費了一個月,直到凶手再次犯案。


    在這期間,有三位少女被報失蹤,警方高度緊張。結果發現,三位都是離家出走。然而接下來的一宗卻成為了悲劇。


    8月24日下午,一位無助、絕望的母親走進警察局,聲稱女兒徹夜未歸。由於凶殺案的存在,警方已將報告失蹤案的時效縮短至十二小時。


    陪著這位母親一同前來的,還有兩個女孩以及她們的家長。


    “她們昨天晚上去唱歌了。”幾位家長的說法如出一轍,“八點半前後從歌廳出來,由於並不同路,失蹤的女孩邱麗萍說她自己打車回家。”


    另外兩個女孩目送她上了車,可是半小時後再打電話,手機就關機了。女孩們沒多想,以為隻是手機沒電了,可隨後便接到了邱麗萍家長打來的電話——女兒還沒有回家,眾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我們是千真萬確看著邱邱上車的。”女孩們急得快哭出來了。


    ……


    劉隊不以為然。人們無心犯下的小錯,如果引發了嚴重後果,他們往往會隱瞞事實。於是,他問了個很簡單的問題:“邱麗萍到底是在哪個路口打的車呢?”


    結果,兩個女孩沒串好供,說岔了。


    “她到底去了哪兒?”劉隊聲色俱厲,稍微一嚇唬,一個女孩就忍不住哭出來了:“我真不知道她去哪兒了。她媽管她挺嚴的,她不會不回家啊!”


    再嚇唬孩子,她們也說不出什麽了。


    劉隊挺可憐邱麗萍母親的,因為她是單親媽媽。不過發生了這種事,也許單親反倒成了安慰。


    出了這樣的事,父母很容易互相指責,至少,這個母親頂多是自責吧。


    他很快下了命令:“查,給我挨個兒查!從歌廳到女孩家,所有的大路、岔路,給我查個水落石出。”


    大海撈針,說的就是這樣的事情。西方的犯罪心理電影中,常有這樣的說法,十二小時內的存活概率是多少,二十四小時內的存活概率是多少。在中國,在b市,存活概率有多大,沒人知道,反正抓緊時間唄。


    8月24日一晚,誰也回不了家!


    麥濤去了邱麗萍家,他看到的是一個家教甚嚴的女孩的房間。也許是母親的約束太多,小小的臥室裏規規矩矩的,牆上連一張海報都沒有,寫字台上整齊地擺放著一摞教科書和練習冊,旁邊的書架上放著各種“考試寶典”之類的書籍。看起來,母親為了女兒的學業,是下了工夫的。


    可悲的是,中考結束,女兒考上了重點高中,開學在即卻發生了這樣的事,對這位單親母親的打擊可想而知。


    如果現在就說這一案的受害人與上一案不同,未免有些太過敷衍了。的確,兩個孩子的家境不同,一個富有卻不受關注,另一個平凡卻總被看管。乍看之下,兩個孩子沒什麽共同點。


    麥濤從櫃子裏取出幾本考試寶典,信手翻看著,忽然停了下來。他注意到翻書的那一側有一個共同點。


    最初的幾十頁由於被翻得多了,紙頁邊微微發黑,而後麵的幾百頁都像從未看過似的,依舊雪白。麥濤笑笑,沒吭聲。征得人家同意後,他坐在女孩的小床上,把書架上所有的考試用書都翻下來,一本一本地逐個查看。類似的情況幾乎泛濫到每一本書。


    在用功學習的乖乖女身份之下,似乎也掩飾了一個心猿意馬的躁動靈魂。


    這種現象在單親家庭裏也很常見。單親家長往往不是過度放縱,就是過度看管。邱麗萍的狀況顯然是後者。而孩子到了青春期,過度看管其實也沒什麽用——她學會了偽裝,假裝每天在用心學習,其實書翻開了,可沒怎麽認真看。她能考上重點中學,應該是靠著純粹的小聰明。


    手機隨身攜帶,自然是和女孩一起失蹤了。麥濤提議要看看孩子的電腦。


    隻需幾個小小的隱藏文件夾,就可糊弄大多數家長了,可這瞞不過麥濤。可是文件夾裏也隻是些漫畫和動畫。回去請人破解一下她的qq號吧,麥濤這樣想。


    麥濤在這裏還算清閑,警察同誌可是累得焦頭爛額。


    從歌廳到女孩家,打車二十分鍾,走路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岔路無數,沿街小商店、小飯館也無數,愣是沒人注意到昨天晚上有什麽不尋常的事發生。


    太他媽扯淡了!劉隊不禁發出這樣的感慨。


    如果邱麗萍是連環殺人案的第二位被害者,那麽凶手到底是怎麽帶走她的,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覺?難道真像一些電影那樣,路邊停著個車子,把人劫持上去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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