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鬼雖然年輕,卻也深諳世道。他賠著笑叫他“老師”而不是“大爺”,這聽著多順耳啊。


    末了,大爺給開了綠燈,放了行。


    屍鬼慢悠悠地上了樓。


    明天還有考試呢,他想起這個,心情老大不痛快。回到自己宿舍所在的樓層,碰見一個平時熟悉的同學端著臉盆正要去水房。


    “喲,少爺你回來了。”同學說,“怎麽,今晚又開車泡妞去了?”


    屍鬼打著哈哈,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


    同學又說:“哎?怎麽臉上青紫啊,眼眶子也黑了,莫非泡妞不成,讓人家給揍了?”


    這不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嗎?屍鬼心裏老大不痛快,這些話讓他想起剛才被艾西狠揍的那一下。


    屍鬼沒言語,回到了自己的寢室。跟他同屋的都是一些無趣的生物係學生,都早早地上床睡覺了。


    屍鬼坐在自己的下鋪發了一陣呆,隨後也去了水房。


    水房裏隻有那一個同學在低頭洗臉。


    屍鬼戴上了他的屍鬼麵具,伸手去摸那個同學。


    “哎喲,我靠!”嘩啦,咣當!……


    “喂喂,你小子,別戴著這玩意兒嚇唬人啊!”


    “啊,話說你做的麵具還真是很逼真啊!”


    “聽見沒有,下回別這麽幹了啊!我這是膽大,換個膽小的,早就被你嚇死了!”


    是嗎?屍鬼不以為然,今天那個叫艾西的就沒被我嚇死。


    可見,人是嚇不死的。


    人,隻能被殺死。


    艾西隻是個人畜無害的家夥,屍鬼不斷地提醒著自己,不要去招惹那個人……


    第十章 人畜無害


    1


    人畜無害的艾西這一晚實在是倒了大黴。肩膀被刺傷的那一下雖然不甚嚴重,艾西也粗通醫術,這時候隻須趕緊回家處理一下,喝上半瓶酒,安安穩穩地睡上一覺就沒事了。


    可眼下讓他為難的是,自己怎麽回家呢?


    襯衫被撕開了一大條,上半身沾染了不少血汙,現在是半夜,又身處這荒郊野外的,公交車在幾個小時以前就收了車,兜裏倒是掖了許多錢,可哪個出租車司機敢拉他呀!


    血,說是止住了,其實也隻是不再嘩嘩地流而已……這樣下去,也許自己早晚會暈倒吧。


    艾西走到幸福路路口,在一個水塘裏撩把水洗了洗手,又抹了把臉,算是徹底為難了。


    他想到了幹脆報警……報了警至少可以讓自己回家啊,要麽被送到醫院也行。


    細細回想今天的所作所為,好像也沒幹啥違法的事吧?


    自己受人委托來這裏查看,可自己並不知道這裏真有屍體啊。不知者不怪,應該也算不上知情不報吧。


    直到發現屍體,自己驚魂未定,延誤了報警時間,想必也沒人會指責什麽。


    至於與凶手的那一場搏鬥,那是人家出手在前嘛,自己這叫正當防衛。唯一懊惱的是,我怎麽叫他給跑了呢!


    這要是讓我給抓住……唉……艾西覺得腿腳發軟,幹脆蹲在了路口。


    抽了根煙,也沒覺得緩過勁來。說來也怪,他起初覺得這裏寒氣十足,如今失了血反而不覺得了,可見恐懼對人的影響有多大。


    冷靜了好久,艾西不願再堅持了,幹脆撥打了麥濤的電話。


    他在警察局就這麽一個熟人,遇到了難處也隻好找他。


    麥濤被從睡夢中吵醒,是好久不會有的事了,至少在他不做犯罪心理師的那一年裏不曾有過。


    而現在,艾西的來電讓他不到一秒鍾就從迷糊中清醒過來:“什麽,出了這種事!你在哪兒?好的好的,我馬上就到!”


    麥濤不敢延遲,在床上連著撥打了好幾個電話。


    嬌妻一把攬住了他的胳膊:“怎麽,又有案子了?”


    “嗯!少女殺手又作案了,還刺傷了我的哥們兒。”


    妻子一聽這話,也嚇了一跳:“那你趕緊去吧。不過,凶手怎麽會刺傷你哥們兒呢?”


    “我也不知道……”麥濤是真的不知道。


    ……


    沒用多大工夫,警車裏載著劉隊、麥濤與其他一幹警員,浩浩蕩蕩地趕往現場,隨後還跟著急救車。


    艾西還在村口坐著呢,沒動地方。他實在是沒那個力氣了,吧嗒吧嗒地抽著煙,一根接一根,眼皮卻是越來越沉。挨到這時候,左半邊上身已然是濕透了。


    眼瞅著警車呼嘯而來,他的心這才算是放下了。


    麥濤第一個跳下車,扶著他進了後麵的急救車。劉隊也跟著進來了。


    “哥們兒,到底是怎麽回事啊?你怎麽弄得這麽狼狽?”


    “唉,一言難盡啊!”


    即使掛著吊瓶,即使被醫生姐姐用鑷子夾著消毒棉條捅著傷口疼得齜牙咧嘴,艾西還是琢磨著怎麽撒謊才好。


    他掌握的信息是遠遠多於警方的,他打算充分利用這個有利條件。


    於是,他說出了絕大部分實情,隻留下了一個也是最重要的細節閉口不談——他沒有說出這個殺人現場到底是誰提供的。


    為此他撒了一個小謊,聲稱自己是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回家路上忽然被一個男人叫住,他以為對方是問路,沒想到對方聲稱今晚會有一樁血案發生,說完就跑掉了。


    隨後,他按照對方的短信提示來到了現場,之後的事情他倒是實話實說。


    這說法聽得劉隊直皺眉頭。平心而論,他並不相信眼前這個年輕人,因為這事也太扯淡了。平常人會因為接到短信就傻乎乎地跑到荒郊野外來嗎?更何況,這裏還是潛在的犯罪現場。


    然而,他又沒有理由懷疑這個年輕人。無論如何他都並不像是凶手,更何況凶手也不至於傻到自投羅網。


    幹耗著沒用,當務之急是趕往犯罪現場。由於就在不遠處的穀倉內,他們很快就趕到了。


    犯罪現場和屍體再沒被人打擾,因此還保持著原有的樣子。這使得艾西的說法很快被證實了。滴落的血跡說明受傷部位大約是在距離地麵1.6米高的位置,這也正是艾西受創的部位。與人搏鬥的痕跡既然已證實,當然也說明了凶手可能逃逸的事實。


    劉隊唏噓感慨:就差那麽一點兒!就差那麽一點兒他們就可以抓獲凶手了!


    當然,這怪不了誰,艾西的做法也沒什麽錯。


    提起自己為什麽要攜帶匕首,艾西理直氣壯:這不是廢話嗎,深夜冒險,誰不攜帶防身之物呢?


    警員們把女屍從箱子裏抬出來平放在擔架上,正在這時候,法醫水哥趕到了。


    水哥也是很久不曾半夜被吵醒了,他家住得最遠,因此也來得最遲。


    他急匆匆地衝劉隊打了個招呼,旁若無人地直奔屍體。


    水哥的出現,正好被坐在急救車邊的艾西給看見了。他直愣愣地瞅了他好一陣子,納悶地問站在一旁的麥濤:“這人是誰啊?”


    “這你還看不出來嗎?法醫唄。”


    “法醫?”不會吧,艾西如墜雲裏霧裏:這不是我的病人嗎?那個叫方茗的,多次宣稱殺了自己妻子的神秘病人!


    原本今天他應該來我診所見麵的,沒能如約也就算了,怎麽,原來他是個法醫?!


    艾西倏地來了精神,一個骨碌跳下急救車,圍著水哥轉圈,來來去去上下打量。


    艾西在這裏轉來轉去,時不時擋住了照明設備,水哥不方便檢查,於是抬起頭來瞪了他一眼。


    四目相交,艾西驚異對方的眼神完全把自己當成了陌生人。


    天底下有長得如此相像的兩個人嗎?不會吧……劉隊和麥濤也不理解艾西的舉動,把他拽到一邊:“你怎麽了?別打擾法醫工作呀。”


    “不是,等等。”艾西壓低了聲音,“這法醫叫什麽名字?我認識他。”


    “呃……方茗方醫生。”


    還真叫這名字啊!


    那錯不了,這就是我的病人!


    “怎麽,你認識他?”劉隊問。


    “哦哦,開會的時候見過,有次喝過幾杯酒,沒什麽深交,看來他把我給忘了。”艾西話鋒一轉,“對了,劉隊長,麥兄弟,我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有什麽你就說。”


    “三年前少女殺手連環作案,第三位遇害者叫方曉曉對吧?她跟這方法醫是什麽關係?”


    麥濤聞言大吃一驚:怪不得自己也覺得法醫有些眼熟,這不是當初那個傷心欲絕的方曉曉的父親嗎!


    更為吃驚的則是劉隊長:“你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


    “我本來不知道,可方茗是我的病人,所以……”艾西又問,“劉隊,我還有個事情向你請教。這方茗的女兒因少女殺手失蹤,正好他又是個法醫,所以你就把他調到身邊來破案?還是說,方先生原本就是您的手下。”


    “不不,他原本是個醫生,一年多以前調到我這裏。我一眼就認出他來,不過這裏麵……哦,該怎麽說呢,也是上級領導拜托過我的,說這位方醫生年富力強,本來是個難得一見的人才。不料家門不幸,橫遇災難,如今已是家破人亡。方醫生受了些刺激,把這些事都遺忘了。他忽然放棄了自己外科醫生優厚的地位和待遇,轉而來做法醫。雖然他自己都已經不記得過去的事了,不過這也是冥冥之中老天爺的安排吧。現在他正好負責少女殺手的調查工作,如果案件告破,也算是一種安慰吧。所以,我並未把他調離。”劉隊說這話的時候,一邊偷眼觀瞧,看方法醫並沒注意到自己的話,這才放了心。


    怪不得……艾西恍然大悟。可關於殺妻之事,他又藏在了心裏。


    也許,方法醫誤殺妻子,就像他在谘詢室裏說的那樣,一隻杯子扔出去,砸破了妻子的腦袋。也許他沒有殺妻。然而無論是有還是沒有,這事與自己沒有關係,也並非誰的過錯,又何必非要揭露出來呢?


    艾西歎了口氣,不想再問,可劉隊卻追問道:“艾先生,你說方醫生是您的病人,此話怎講?”


    “也沒什麽特別的。有一天他找上門來,說自己精神不正常。現在看看,他似乎真的不正常。眼睛是不會撒謊的,方醫生看我的樣子,就仿佛從未見過我,也不曾來過我的心理中心。然而我那邊很多員工都認識他。也就是說,他的精神狀態是分裂的。我現在無法確定是did(多重人格障礙),還是純粹精神分裂。總之,當他來找我的時候,他是以方茗的身份來的。他還記得自己結過婚,但是不記得孩子了,也不知道自己做什麽工作,更不知道你們是誰。當他化身法醫的時候,他就不記得自己來看病的事情,也不認識我了,他就隻是法醫。”


    “也就是說,當他是法醫的時候,他就是水哥,和我們相識;當他是病人的時候,他就是方茗,渾渾噩噩。這怎麽可能呢?唉!”劉隊一聲哀歎。


    “除了這個,我找不到更好的解釋。也許did是真實存在的吧,反正這也是我遇見的首例。隻不過與其他的did不同,他不是以人格作為切換,而是以工作、境遇或身份作為切換。”艾西給大家上了一課,“我們每個人都有社會角色,對吧?


    “比如說劉隊您,既是父親、丈夫,又是警察局刑警隊的隊長,同時也是一個普通的社會人。什麽意思呢?您在單位裏自然要雷厲風行,回到家如果您也這麽做,就是把單位的作風帶回了家。實際上,這是一種身份混淆。假如您去超市購物也指揮其他購物的民眾,那麽您的身份識別就出現了嚴重的混淆,這也是一種病。麥濤也是一樣,在大學當老師當然與在警察局做顧問有很大區別。多數人的身份都會產生一些混淆,不過方先生不會。由於受到了嚴重的刺激,方先生的視野裏,因為扮演的身份不同,會出現嚴重的剝離現象。他是什麽就是什麽,黑白分明,小蔥拌豆腐那樣的感覺。”


    “那麽,方醫生出現這種狀況多久了?”


    “那我還不清楚。因為方茗的這個分身,自身糊裏糊塗的,可見他遺忘的自我保護機製還在發揮作用。不過據我初步估計,應該就在女兒失蹤之後半年到一年逐漸形成了這種狀況。”


    “那麽方先生還能工作嗎?他最後會變成什麽樣?”劉隊很關心這個問題。


    “這可說不好。不過依我的意思,如果他的各種身份依舊區分得很清楚,那麽問題不大。可假如他有一天把這幾種身份都混在一起,那他就該崩潰了。”


    “也就是說,你不能真的治好他!”麥濤是內行人,一針見血地說道。


    “對!”太對了!艾西這才意識到這個讓自己為難的問題。


    他喜歡刺激,也喜歡追求真相,但這一次的真相,關於法醫是否殺妻的真相,就讓他隨風去吧……屍鬼說得沒錯,艾西是個人畜無害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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