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仲景這話,再次讓藥房陷入死寂。


    除了鍾大夫和花婆婆沒眼看這個充數徒弟外,就連溫眉也覺得尷尬到了極點。


    按理說,眼下這種緊急到不能再緊急的時候,他們應該顧不得那些有的沒的。


    但這臭小子非要跳出來說一些鬼話,這就怪不得他們吐槽了。


    鍾大夫和花婆婆表示不想要這個徒弟,溫眉也覺得這個兒子生來就是討債的。


    ——天真。


    ——實在是太天真!


    “你出去後可千萬別說是我溫眉的兒子,我怕丟人!”


    吐槽了自家兒子一句,溫眉才點醒他:“你魏伯伯命不久矣,並非是因為中毒或受了內傷外傷。


    他根本的病因,是腦袋裏的瘤子!


    即便你把他先這樣再那樣,又有什麽用?


    他死而複生,腦袋裏的瘤子就能自然消除嗎?


    想救他,還是得動刀子才行!”


    魏家眾人聽言,一個個都像霜打的茄子。


    哪怕上官仲景方才的言論太過荒唐,但已經走到絕路的他們,心裏還是忍不住燃起希望之火。


    可如今溫眉的話,又讓那把希望之火迅速熄滅了。


    兜兜轉轉,還是得回到動刀子上。


    否則,蜀國皇帝最長活不過一年,且還要頻繁承受痛苦。


    “就沒有別的法子了嗎?”


    這話,是逍遙王問出來的。


    當鍾大夫和花婆婆將兩個選擇都說出來以後,他心裏就已經很明白了。


    但明白是一回事兒,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兒。


    不管選擇冒險動刀子還是掰著手指數日子,他都不能接受!


    長兄如父。


    蜀國皇帝不僅僅是他情同手足的哥哥,更是處處教導他,包容他,保護他的父親!


    他還夢想著他們兄弟幾人都能活到七老八十。


    夢想著孩子們長大後,成家立業,能把魏家給撐起來。


    夢想著他們卸掉重任,一起雲遊四國!


    屆時,他們會帶著各自的媳婦兒,乘舟南下,看遍山河,把酒言歡……


    他的夢想,也是其他幾個兄弟的夢想。


    就這事兒,過年喝酒時,兄弟幾人都不知道談過多少次。


    如今,夢想還沒實現,老大就幾乎被判了死刑!


    這讓他如何接受?


    “阿祁,阿敬,阿和。”


    逍遙王思緒飄得很遠,再收回來時,隻聽見皇後帶著隱忍的哭腔在喊他和安定王、平順王。


    安定王叫魏敬,平順王叫魏和。


    平常,為了不失禮數,皇後從來都是叫他們封號的。


    隻有逍遙王不同。


    這是蜀國皇帝同父同母的弟弟,因此,皇後自打嫁給蜀國皇帝後,幾乎都是叫他名字,阿祁。


    可如今,當著眾人的麵,她竟直呼安定王和平順王的名。


    由此可見,她是真的撐不下去了。


    果然。


    逍遙王兄弟仨剛把目光放到她身上,她便道:“我雖身為中宮皇後,卻終究是個女子。


    對於皇上這病該怎麽治,我實在下不了決心。


    你們兄弟幾人的感情素來親近和睦,這事兒……就交由你們和瑾熔一起商量吧!”


    說完,皇後絕望地閉上雙眼,將頭埋到逍遙王妃懷裏。


    也就在這時。


    吱呀一聲,藥房的門被人推開。


    有光從門外投射進來,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就站在光中。


    暖寶微微眯眼,最先看清楚來人。


    她心裏咯噔了一下,忙從座位上起身:“皇伯伯……”


    眾人反應過來,也一個個心驚不已。


    在場的人習武的不少,耳力靈敏的更比比皆是。


    但他們竟無一人,聽到門口有動靜。


    即便是暖寶,也沒有察覺外頭有腳步聲靠近。


    可見,蜀國皇帝過來時,就是小心翼翼摸過來的。


    看著蜀國皇帝那張毫無血色的臉,眾人都擔心不已。


    不知道他怎麽會突然在這個時辰過來?


    也不知道眾人方才說的那些話,他聽到了多少?


    不是說喝完藥就睡下了嗎?


    怎麽還會……


    “皇兄。”


    逍遙王忙往前走兩步,想去扶蜀國皇帝一把。


    豈料,蜀國皇帝卻擺擺手,十分平靜地跨過門檻,仿佛沒有任何情緒上的起伏。


    他說:“動刀子吧。”


    他說:“你們方才的話,我都聽見了。


    與其靠著針灸和藥物多活那一年半載,還不如賭一把。


    賭贏了,皆大歡喜,賭輸了,也不過是早走幾個月罷了。”


    他說:“這條爛命是我自己的,我想,我也應該有選擇權。”


    他說:“不是我貪戀這人世,實在是放心不下的事情太多。”


    他說:“母後已經給父皇處理過後事了,我不能讓她白發人送黑發人。”


    他說:“魏家還有這麽多的孩子尚未成家立業,我等著喝他們的喜酒。”


    他說:“我還沒看到蜀國變得更強大,還沒有打消敵國的狼子野心,我舍不得走,也不敢走。”


    他說:“皇後啊,我這一世欠你良多。


    雖許不了你一生一世一雙人,但也曾答應過你,要陪你到老。


    我想要的,不僅僅是與你多走那一年半載的路。”


    他說:“阿祁啊,年少時你總往外頭跑,留我在宮裏幫你應付父皇母後。


    你答應過我的,待孩子們長大了,能擔重任了,你會補償我。


    我還等著你兌現諾言,帶我遊遍大好河山!”


    他說:“還有我的嬌嬌暖寶啊。


    我的暖寶還沒長大,更未擇婿,我怕我走了,她會少一個人疼她。”


    蜀國皇帝這話,惹哭了一屋子的人。


    即便是溫眉和鍾大夫、花婆婆,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阿政!”


    皇後最先繃不住,踉蹌地撲到蜀國皇帝麵前,握住了蜀國皇帝的手。


    阿政。


    她已經很多年沒有這樣喚過他了。


    上一次這樣喚他,還是大婚那天。


    洞房花燭夜,她在他的懷裏,一遍遍喊著阿政,阿政。


    等到次日去敬公婆茶,她就已經改口,喊他為殿下。


    登基後,又喊皇上。


    ‘阿政’這兩個字,真的已經很久沒有從她嘴裏吐出來過了。


    可現在,她喊他阿政。


    不僅是因為蜀國皇帝的話讓她動容,讓她不舍。


    更是把這些日子以來積壓的無助和絕望,都喊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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