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第一。第二呢……”馬清水似乎在猶豫,其實不是,他說話就是這麽個方式,吞吞吐吐,任何事好像都難以啟齒一樣。


    “要為領導分憂呀!哎!我這麽多年擔任領導、一把手,這樣的幹部真是鳳毛麟角呀!雖然很多人有這個意願——這種人是越來越多了——可就是幫不上忙,幹著急。財務這個地方是最能為領導分憂的了。你……”他看了一眼陳婉芬,這個女人做出一副上刀山下火海的表情,讓馬清水頗為感動。


    “好了。就這些吧。這是原則,至於技術性細節,就要靠你這樣的專家啦。”他笑著站起身,向外走去。經過陳婉芬時,伸出手拍拍她的肩膀,捏了捏。陳婉芬受寵若驚地挪動了一下身體,不禁一陣臉紅耳熱。她知道馬清水是個風流鬼,可又覺得自己沒有和他好的可能,就笑了笑。


    兩天後,這個小事精明大事遲鈍的女人才理解了馬清水話的真意,當然如果不是仔細查詢賬目的話,她還是理解不了。


    她財會業務的水平是很低的,可這筆爛賬,誇張地說,隻要會數數,就知道這個泥潭太肮髒了。爛賬、壞賬倒還好,那些白條、賬上的錢不翼而飛,沒有賬目能和現實的錢財對上號,這簡直是散發著毒氣的泥潭,接近一些,就會窒息而死。


    陳婉芬害怕了。這個女人沒有受過封建教育,對儒家等理論的理解超不過《百家講壇》的探討深度,因此,她不懂得什麽叫愚忠,什麽叫“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她隻知道嚇得渾身冒冷汗,雙腿顫抖不已。她恨不得大哭一場,可她也知道就是哭壞了嗓子,也解決不了問題。在這危難時刻,她忽然想起了家裏的那個智多星。“我怎麽忘了他呢?”她納悶地想,心情也好了起來。


    智多星叫孫昌勝。人們常說,夫妻應該互補,他和陳婉芬真正地做到了這一點。首先在外形上,陳婉芬是個胖女人,而他瘦得像隻猢猻,完全符合他的姓氏;在外貌上,陳婉芬雖然胖,但五官周正,仔細看她還有些風韻,而孫昌勝則是尖嘴猴腮,其貌不揚,當時陳婉芬的父母反對這樁婚姻,就是因為這未來的姑爺長相太成問題;說到智商,陳婉芬簡直和傻瓜差不多,而孫昌勝會自豪地像吉卜林書中的猴子那樣大喊:“我是最聰明的。”但任何時代都一樣,總有些懷才不遇的人,孫昌勝就是其中一個。他現在在一所中專裏教書,掙的遠沒有女福將陳婉芬多,氣憤之餘,他就將他的智謀全部通過陳婉芬轉達給這個愚昧的世界了。


    這是個舒適的客廳,家具很齊全,電器產品也幾乎是最好的,室內裝修得宛如賓館,但就是顏色搭配得不那麽賞心悅目。如果要判斷一個中國家庭是否有教養,那就看看那家裝修的色彩。


    一個男人坐在一個巨大的沙發上,說是巨大,是因為這個男人太瘦削。他像雞爪一樣的手指頭被煙熏成焦黃色,這樣的手指現在可不多見了。他指頭間夾著一支細長的雪茄煙,和他眼窩的顏色很般配。他凹進去的圓眼睛裏,帶著嘲笑的光,很亮。


    “你說怎麽辦?完全是爛賬,誰沾上誰一身臭。”陳婉芬懊喪地說。孫昌勝做的四菜一湯,她都沒心思吃了,隻是胡亂扒了幾口飯,就來到客廳,把孩子趕進他自己的房間。


    “那……”這正是顯示智多星才智的時候,坐在沙發裏的他怎麽能不拿拿把呢?再說,他還要顯示出他處變不驚的大將風度。


    “你別嘴裏像塞了雞毛一樣,有話說明白了。”陳婉芬一著急不免就流露出她出身微賤、涵養不高的本色。


    “我是說,那個死了的何梁呢?他沒做點兒,那個啥……手腳?”


    “誰知道?按理說,他是馬清水的親信,能幫這個忙……大概是因為賬太爛了……嗯,我想,他可能做了一些,那都累死他了。你想想,這是啥賬?是真正的混賬!馬清水這小子,殺得過了。”陳婉芬咬牙切齒地說。我國的文化學者看到這裏一定要大呼:“千萬不要得罪女人,也不要相信她們!”


    “嗯……”孫昌勝沉吟了一會兒,吸了兩口煙,把煙霧準確地做成煙圈,噴了出去。煙圈還沒有散,他就慢悠悠地說:“讓我再想想。”陳婉芬這時倒像個猴子了,抓耳撓腮,等著智多星的腦子轉到正確的地方,她是什麽也想不出來的。


    “這樣。”孫昌勝笑了。陳婉芬知道有門兒了,就微笑起來,說:“咋樣啊?”


    “那個何梁不是死了嗎?你就把這賬上對不上的都賴到他頭上。”


    “可是……沒有任何證據表明是何梁拿走了錢呀?”


    “你把那些爛賬毀掉,說接手時就是這樣。”


    “這可是犯罪呀!”


    “顧不得了。這風險你要告訴馬清水,他會給你補償的。再說,何梁死了,死無對證,這賬不就你們兩個知道嗎?”


    “可……這……”陳婉芬害怕了。她知道銷毀賬目是什麽罪行。


    “要不這樣,你先和馬清水談談,看他的意思,如果他說行,你就幹,當然要報酬了。”


    “這不也是犯法嗎?”


    “你……”孫昌勝站起身來,走到寫字台前,掏出鑰匙,打開中間的抽屜,取出一個小方皮盒。


    “這裏麵是個微型錄音機,別人送我的。你和馬清水談話的時候,錄音。千萬記住,讓他來命令你。這樣你就有把握了。就是出了事,可以推到馬清水身上。你又沒拿錢,頂多問你個不堅持原則,判不了刑。”


    “哎呀!我還是害怕。”


    “你呀!豁不出孩子套不住狼。這事過後,你就是馬清水的第一功臣,還怕不當個副總?那是什麽成色!”


    陳婉芬知道副總能掙多少錢,不由得動了心。“那就幹?”


    “別磨唧了。這年頭,幹這種事的多了,你見抓住誰了?”孫昌勝信心十足地說,“對了,你可別忘了,不光是提官兒,還有現金酬謝。現金這玩意兒神不知鬼不覺。”孫昌勝笑了起來,陳婉芬也笑了。


    他是市紀委的領導,不是正職,但和那些反貪電視劇、小說或電影上演的不一樣,這位副手卻是個堅持原則、清廉自守的官員。這可能和他的出身有關,他是幹部子弟,早年下過鄉,當過工人,也考上了大學,後來便從政了。他的仕途不好也不壞,就像他周圍所有的事一樣。這就更養成了他豁達的人生觀。


    這天早上,他起得很早,把必須要搞的個人衛生做完後,吃了幾片種類不同的藥,穿上工作需要的衣服,就出了家門。他今天沒讓車來接他,是因為他想走走,否則那彌勒佛一樣的大肚子,不久就能接那西方佛祖的班了。陽光是半明半暗的,因為雲層在阻擋著它們,風輕輕地吹著,帶來涼意,很愜意的早晨,上班的人們匆匆走著,鍛煉回來的老人踱著步,平息身體內部由於活動而發生的騷亂。


    他進了機關,去了食堂,吃了一頓豐盛的早餐,足以讓他走路消耗的能量成倍地補上。他泡了杯茶,他不要秘書泡,因為隻有他知道自己所需要的濃度。


    一會兒,送文件的來了,秘書也來了。一大堆紙張堆在桌子上,又一個忙碌的工作日開始了。他猶豫了一會兒,看到了群眾來信的紙堆,這是他對下屬的特殊要求,群眾來信,他一律要看,不管那嚇人的數量,所以他往往是加班到很晚的。


    事情就是這麽巧,如果沒有這樣一個領導,梅蘭英的一紙訴狀就會成為永遠的廢紙。他拆開了信,看完後,很有些震動。這封信寫得很嚴厲,除了一個女人的絮叨外。我們把她寫的摘錄一下:


    我的丈夫何梁是公司的財務處處長,在馬清水即將離任時,他配合離職審計清查賬目,發現了問題,於是,馬清水就將他殺害了。我告訴了公安局,但公安局官僚主義嚴重,要不就是官官相護,反正他們說我丈夫是自然死亡,但這是不可能的,他分明是中毒死的。公安局說他們相信醫院的診斷,但我想醫院不是收了馬清水的錢,就是技術不高。馬清水門路廣,不知從哪兒弄的藥,這藥我們市裏的醫院恐怕查不出來。總之,我丈夫由於知道了馬清水的罪行,就被殺人滅口了。


    “嗯。”他看過後,陷入了思考。他知道馬清水這個人,因為此人在市裏也是個有名的人物,原因就是他的企業經濟效益不錯。如今,各個地方都要講政績,都要有利稅大戶,馬清水不僅能給市裏上繳利潤和稅金,而且和市裏的許多領導關係都不錯。雖然他就要退休了,可好幾個協會都請他做主席,他在行業內是個有很大影響的人。不僅如此,告狀信告的是謀殺,死了人,事態就比較嚴重了,一個明星般的國有企業總經理很可能就此隕落。但如果查無此事,就能保護一個好幹部,而且其社會影響也不小,因為可以向百姓澄清一個事實——我們的幹部大多數還是好的。上級部門再三考慮,認為從保護幹部出發或抓住真正的殺人犯——如果像這個女人說的那樣,她丈夫死於謀殺的話——同時又揪出一個貪汙犯來看,對此事都應該迅速予以查明。於是,他就給公安局局長打了電話。


    局長見多識廣,但也吃驚不小,他聽說過這個案子,而且認為已經結案了。“殺人案?”他想。於是,就打了個電話。


    走廊上走來一個胖子,紅光滿麵,笑容可掬,一看就是個好脾氣的人。他雖然極力想走快一些,因為畢竟是局長叫他,可比一般人的速度還是要慢了。“體重長得太快了,前幾天走路還沒這樣。真是沒出息!”他責罵著自己,敲了敲局長的門。


    “進來!”局長說。他對副局長李國雄總是那麽不客氣,讓許多人很嫉妒李國雄,因為領導的不客氣有兩種:一種就是對你有看法,也許要整整你;另一種就是高度的信任,老百姓常說的,不把你當外人。李國雄正是第二種。


    “哎呀!啥事?讓局長大人這麽著急?”他笑嘻嘻地說。


    “一會兒你就該哭了。”局長看著眼前的紅臉膛嚴肅地說。


    “市紀檢委的副主任劉毅民來電話了,說有人告狀,就是那個何梁的案子。”


    “那還告啥狀?都結案了。跟那個總經理馬清水沒關係。何梁的老婆有點兒……”李國雄用食指往太陽穴上鑽了鑽。


    “還是他老婆,不依不饒。這個馬清水在國有企業的老板裏有點兒名氣。現在要退休,去個什麽協會。據說,和他同行的企業領導對他也有反映,說他經濟上不幹淨。劉毅民覺得應該再仔細查查。就是從保護幹部的角度出發,也應該這麽做。再說,他的審計要開始了,你們可以配合審計調查一下,要是因為經濟問題……”


    “喂呀!”李國雄不由自主地叫了一聲家鄉的驚歎語,暴露出他的農村出身,“殺人!那就嚴重了!”


    “是啊!雖然誣告的很多,可不查也不行。再說,他老婆說用的是國外的毒藥,咱們的醫院檢查不出來。可也真難住了咱們的醫生,連法醫也不敢否定一定沒那種藥。你安排人查查。”


    “我看這事沒啥查頭,一個女人發神經病。不過,局長這麽命令我了,我就幹唄。”李國雄笑著說。


    二 撤回告狀


    古洛又賦閑了。上次的案件讓他跑了好多地方,胡亮說簡直是超負荷勞動,但他很高興。“在觀光中破案,簡直和我表兄波洛差不多了。”可自那以後,胡亮就再沒來過。他心裏恨恨地說,胡亮是人間蒸發了。現在這個詞很流行,據說是從日本傳來的。於是,就像流行歌曲中那個無病呻吟的女人唱的那樣:憂愁包圍了他。他不住地唉聲歎氣,老婆問他,他也不說話。他發現自己是真的不想說話,於是,就擔心他得了比流行歌曲還流行的抑鬱症了。不過偵破需要他有許多知識,所以他也知道他根本沒有抑鬱症的症狀,可還是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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