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樓上的鄰居被害,我們要問你問題。”


    “她不是被搶匪殺的嗎?我又不認識搶匪。”


    “這你別管,你有回答問題的義務。”


    “好吧。我很忙,你知道我年薪三十萬,沒工夫和你磨嘴皮子。我那天沒回去。”


    “好好想想……”


    “你這人真囉唆。我沒回去就是沒回去嘛。”


    “你在哪裏?有人證明嗎?”


    “我在這邊,和我女朋友在一起。不過,我知道她的證明無效,但沒關係,反正我不在那邊。行了吧!”


    “嗯。”胡亮非常生氣,對古洛說:“這人說話陰陽怪氣的,像個女人。”


    “那是跟港台電視劇學的。農村孩子,在北京上了名牌大學,可不得了了。見我們說話,都是命令腔。”鄰居笑著說。


    古洛還不甘心,把樓裏剩下的住戶問了個遍,但沒人在那天晚上碰見過梅蘭英。


    “還是零收獲。”胡亮說。這次古洛沒有說話。


    案件結束後,胡亮還老想著那個夜晚。那不過是夏末初秋的夜晚,晴,風力二級,氣溫不明。在這一個夜晚的兩個時間段裏、兩處空間上演了人生的悲劇,當然還有古洛那強勁的智慧在他家那小小的空間裏翻動著、挖掘這個世界黑暗的一隅。因為時間不同,即使在同一個夜晚,溫度也不一樣,所以不好確定。


    第一個空間,我們可以看到這樣的畫麵,和電視屏幕上的一樣清晰。


    一個人影走到了停車場,如果遠看,你是看不出他的年齡的,就是近看,他也比同齡人要年輕得多,身體強健,腰板兒筆直,不用說,就是馬清水無疑了。他還能吹口哨呢。不由你不信這個世界真是變了,花甲更花哨了。聽他吹的是流行歌曲《心太軟》。真是個多愁善感的人,除了錢能讓他忘卻感情外,他是個名副其實的情種,而且他確實常常在內心裏自比賈寶玉。


    他彎下腰,插進了鑰匙,打開車門,鑽了進去,很快發動了汽車。


    事後胡亮看這段錄像時,想:“他在想什麽呢?不會想什麽的,隻是開車。”


    或許和胡亮猜測的一樣,他隻是想開車回家,於是,車馬上就發動了。這是台廣汽本田,他有兩台車,還有一台是別克,讓司機給他開,這樣才能顯示出一個大企業老板的派頭。


    車在馬路上行駛著,沒有錄像了,胡亮就更無從猜測他在想什麽了。其實,他在想著陳婉芬的事,雖然他答應了朋友或者說是恩人,但他並沒有像往常那樣雷厲風行。他還和陳婉芬繼續著肉體關係,他總是說不出口,也許在心底裏他真的愛上了這個淺薄的女人,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他雖然有高學曆,但其實應了那句話——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土得很!


    拐個彎,下了這個坡道,就要到他家了。他住的是郊外的別墅區,一座三層樓,樓裏裝著電梯,裝修也極盡奢華,可就是沒人告他。也許告狀的人已經累了,也許再沒有那麽勇敢的人,因為寫信告狀,即使用匿名也需要有把告狀信直接交給被告人的勇氣。反正他舒舒服服地住了兩年了。他曾經對妻子(比黃臉婆還黃臉婆)說:“我這個農村孩子,混到這個程度,住上這樣的房子,該有多大的福氣!我覺得住上兩年,就夠本兒了,沒白來這世上一趟。”瞧!他就是這麽個知足的人。


    老天似乎聽到了他的話,剛下坡道,一個行人橫穿馬路,他急忙踩了煞車,但沒有用,車飛一般向那人撞去。還好,對方是個年輕人,反應很快,一躍出了危險區,轉身就大罵。


    但馬清水沒有聽到那個年輕人的粗話。他隻覺得前麵的路燈在晃動,車向前疾馳,手中的方向盤似乎把不住了。“脫韁的野馬!”他想起了書中的一句話。汗很快就滲了出來,一瞬間就淌遍了全身,胃部在抽搐,胸部也劇痛起來,他的腦子一片空白,隻是憑著本能躲開似乎同時從四麵八方撞過來的車。他摁著喇叭,聽著其他車輛發出的刺耳的刹車聲。但他並沒有想到死亡,因為他這一輩子闖過的風險太多了,在這種風風雨雨的經曆之後,雖然沒有彩虹,但卻生出來蘑菇,這是對人生無比自信的蘑菇。可是,一輛巨大的嚇人的卡車輕易地抹殺了他的自信。


    他聽到一聲巨響,看到了家鄉的小河、小學校、怒罵他的中學老師、大學課堂、無數的屈辱帶來的無數的金錢後所擁有的巨大權力,最後,是陳婉芬的那張臉和白皙的身體。據說,人在臨死前,會在幾十分之一秒裏,回顧整個人生,馬清水現在做的就是這些。而對麵那龐大的卡車卻安然無恙,它太大了,結實得像塊巨石,馬清水的“廣本”我們隻好形容為一個小小的雞蛋。


    另一個場麵更激烈一些,也許要說激烈得多。


    一個女人踽踽獨行,但不是因為寂寞,也沒有那麽多多愁善感的心思,更沒有失去所愛的人的那種痛苦,她不過是單位有些事回家晚了。她要經過梅蘭英被害的現場,不是穿過,而是從東麵經過。不過,這裏比公園裏更僻靜,周圍沒有什麽住宅,隻有一家工廠和被拆遷還沒來得及蓋樓的空地,又髒又亂,連叫花子都不在這裏過夜。她也知道這裏發生過命案,但她不怕,而且她還認為罪犯不可能在幾乎同一地點再次作案。“除非是個傻瓜。”她想。


    盡管如此,她還是張望了一下公園,她看到那裏的路燈在閃爍著,納涼的人們已經回家,蚊蟲在飛舞著,重新占據了它們的領地。高大的樹木在黑夜的背景中堆積起來,擋住了她的目光。她心裏不知怎麽感到一陣懼怕,就像有股涼氣透過了她的脊梁,在那裏似乎有什麽不同尋常的東西在動。她本能地想回頭看看,但一道風迎頭劈下,她暈眩著,倒在地下,就在那一刻,她做了最大的努力,不讓自己失去意識,但這次擊打是很有些分量的,她沒挺過去。


    她做夢也沒想到的是她是幸運的,其實,她隻要仔細回顧一下自己的經曆就知道很少有人像她這麽有福氣。從相反的方麵說,這個打她的人的運氣就此了結了。


    因為那個懷抱深仇大恨的人和他們隻隔著幾棵樹,盡管這是個沒有月光的夜晚,這邊的路燈也壞了,沒有紅外線望遠鏡,這裏就是漆黑一片,但人是有五官的,據說,在吸收反應外界信息時,人的聽覺在感覺中位居第二。他聽到了聲響,古怪的沉悶聲,好像還聽到人的聲音,很微弱,比那怪異的聲音還要小。八年的經驗在提醒著他,這是非同尋常的聲音,盡管猜不出是什麽聲音。


    他迅速行動了,可他也沒想到,距離竟是這麽短,短得讓他沒來得及拔出腰間的匕首。


    這是個蒙著臉的人,個子和他差不多高,但要瘦削一些,背微駝,讓他有了肉搏的信心。他掃了一眼對方的腳下,一個白色的人影躺在那裏,他知道可能是受害人,但就是這一看,他失去了時機,對方一拳就將他打得眼冒金星,後來他知道那不是拳頭,而是個木槌。他咬住牙,抓住了對方的肩膀,想用摔跤的技巧,但讓他沒想到的是對方異常有力氣,他心裏驚呼不好,就已經被對方摔倒在地了。他還在掙紮,但對方摁住了他的雙手,他感覺到對方戴的手套,居然掙脫不開,情況越來越不好,他隻有用盡渾身氣力和對方搏鬥。他用腳蹬著地,灰塵都揚了起來,可是對方騰出了手,扼住了他的喉嚨。他拚命用手拉著那雙鐵腕,把腕子上的手套都拽破了,但對方也知道這是性命攸關的動作,一點兒也不放鬆。他用手指甲劃傷對方手腕和手背的皮膚,可那雙手動也不動,隻是不斷地收緊著,他覺得氣息不暢,漸漸地身體也在失去力量,甚至連蹬腿都停止了。“完了!”他的腦子裏閃電般地亮了一下。


    忽然有個聲音讓他的心都震動了,他感覺到扼著他咽喉的手有十分之一秒的鬆動。那個聲音很清晰,就一個字:“誰?”緊接著他聽到了快步行走的腳步聲,但他被扼得幾乎失去知覺,加上又是躺在地上,所以他沒看見一個人影衝過來。說來也巧,這人就是那個梅蘭英案的目擊證人——花匠。雖然死了人了,而且還是凶殺案,把他嚇得魂飛魄散,可他對花異常地喜愛,簡直像得了強迫症一樣,他忍不住又來看那片小小的實驗田花圃。他聽到了聲響,比複仇者聽到的要響得多,就跑了過來。


    人的求生本能是如此強烈,而且在那瞬間人不僅在肉體上能做出驚人之舉,力量可以變得比平常大若幹倍,而且智商也會變高。複仇者肉體上的驚人之舉沒有出現,但其高智商卻讓他大喊道:“這小子是壞人!”


    巧的是,這時月亮出來了,大半個已經足夠,花匠看到騎在另一個人身上的人戴著麵罩,就明白了。他衝上去抓住那人的雙肩,把他掀了下來。對方靈活地在地上打了個滾兒,跳起來,一腳就將花匠踢倒,又上前一腳,把花匠踢得失去了抵抗能力。


    “今天,殺一個是殺,兩個就湊個對兒!”他掄起了木槌,先去打複仇者。


    雖然蒙麵人去打花匠了,可在這短短的時間裏,複仇者沒有恢複過來,他還在地麵上掙紮,像條巨大的蟲子一樣。他見蒙麵人走了過來,就隻好閉上眼睛,遺憾和恨自己無能讓他流出了眼淚。


    可是,悲劇並沒有發生。蒙麵人覺得手腕一陣劇痛,痛得他差點兒就大喊起來,木槌已經飛了出去。他回身一看,那個女人居然站了起來。她的背後是月光,碰到她穿的白襯衫,就在衣服邊緣放射出光芒。她站得很穩,像是沒有受過傷一樣,肩膀微微下垂,一隻手提起在胸前,一隻手放在下巴下麵,一條腿在前,一條腿在後。他的腦子裏閃了一下,但那知覺還沒有變成意識,他就撲了過去。他能感到他的拳頭被擋住了,對方的拳頭很硬,根本不像女人的,接著下體一陣劇痛,這一下就讓他昏厥了過去……


    夜已經深了,古洛還沒睡覺,妻子看完了電視,抹著眼淚,去洗漱睡覺了。


    古洛從冰箱裏取出啤酒,關上門,但又開開,看看裏麵的涼菜,覺得沒胃口,就又關上了門。


    他深深地吸了口煙,倒上啤酒,喝了一口。啤酒很涼,讓他腦門都感到了涼爽。他又喝了一口,這才思考起案子來。


    “梅蘭英的死肯定是有問題的。雖然一切跡象都指向謀財害命,順勢實施強奸。但一來,沒有任何線索,雖然動員了那麽大的警力。當然沒有線索也是很正常的,在其他許多案子裏都有這種情況,尤其是流竄作案,嫌疑人又有反偵察經驗,不給警方留下任何痕跡也並不鮮見。但這也不能排除是預謀殺人,那嫌疑人更要抹掉所有的蛛絲馬跡。第二,就是巧合。太巧了。不僅如此,梅蘭英在調查中還改口……”古洛回憶著梅蘭英上次的表情和姿勢,不禁滿腹狐疑。“應該去查查那個總經理,叫馬清水的。是不是他威脅過梅蘭英,但如果梅蘭英已經表示不告了,馬清水就沒有殺她的動機……不,不能這麽想。動機的問題可以靠後,要想想具體的細節,一定有破綻,沒有完美無缺的犯罪,尤其是凶殺,越是小心就越是會有遺漏。‘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古洛把發生過的事情,主要是現場的所有細節都一一地回憶了幾遍。如果這個案子是塊鏽鐵,也被他的思維磨出了光澤,如果是塊木頭,也被他反複地用回憶洗刷出紋路,但沒有任何讓他疑心的地方。


    “不,不對。不是在這些細節上,要放寬去想,要聯想,要設想,要像猜,像猜謎一樣。”古洛不是有那種所謂靈光一現的人,什麽電光石火,他是慢慢地拓寬思路,再設想若幹條道路,他總是能從這龐雜中找到一條合理的途徑。就像現在,他已經發現了自己思維的盲點,正想像阿基米德那樣瘋狂地大喊一聲時,電話鈴響了。不用想,這麽晚來電話,肯定是胡亮無疑。


    “喂!什麽事兒?”古洛搶先問道。他已經意識到出事了,而且肯定是意料之外的事。


    “抓著一個搶劫強奸嫌疑人,就是在那個公園附近作的案。現在正審他呢。”


    “我……這就去。”古洛慌忙穿好襯衣,妻子說了聲:“把門關好!”


    “嗯。”


    胡亮的辦公室燈光亮得刺眼,古洛不由得用手遮擋了一下。“走廊裏太黑了。”他說。


    “燈剛壞了。介紹一下,這個人你認識吧?”古洛看了對方一眼,說:“認識,花匠。”


    “對。”花匠的頭上包著繃帶,看古洛認出他來了,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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