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陰山下,魔龍身影翻騰,嚴爭鳴顧不上再和旁邊這魔修糾纏,趁瀟湘君驚慌之下,從眾多白骨替身中逮住了他真身,毫不留情地將其一劍劈成兩截。


    那緋紅中帶著血氣的桃花瘴已經飛快地彌漫開了。


    嚴爭鳴:“走!”


    他一回頭,帶著幾分泄憤的意思拽住了程潛的肩膀,拎著程潛一並禦劍而起,咬牙切齒道:“桃花劫?”


    程潛頭一次避開他的視線,低聲道:“師兄,對不起。”


    他千言萬語匯於仨字,是個人都聽不明白,嚴爭鳴也不知道他對不起什麽,反正聽了以後非但沒有消氣,反而越發的肝火旺盛,一時間,內府中平靜許久的心魔又有蠢蠢欲動之勢。


    嚴爭鳴深吸一口氣,心裏煩躁地過了兩遍清靜經,險些將清靜經叨叨成數來寶,這才勉強壓下起伏不定的心緒,火下去了,灰自然浮了上來,嚴爭鳴忽然有些心灰意冷起來。


    他頭也不回地鬆開程潛:“回頭再跟你算賬,跟上!”


    一行人劍似長虹般從空中劃過,五十裏路不過轉瞬,身後的粉紅瘴氣不依不饒地追著,李筠回頭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說道:“那個布陣的魔修可能想是想借斬魔陣之力啟動自己的陣法,沒想到弄成現在這樣,這桃花瘴與斬魔陣連上了,也不知會怎樣,恐怕不好對付。”


    嚴爭鳴麵似寒霜:“別人都看不出來嗎?你少顯擺兩句會死嗎?”


    李筠一瞄他那一腦門的官司的師兄,立刻知道自己這是被遷怒了,頓時識時務者為俊傑,不吭聲了。


    一來一往不過瞬息,然而太陰山下已經是風雲變幻。


    韓淵已入斬魔陣,而斬魔陣的戾氣竟然更甚於魔龍。


    陣中沒有來處的刀光劍影此起彼伏,飛花摘葉轉眼變成冰錐雪刃,人在其中,不知道從什麽地方就會冒出一把尖刀來,可能是身後,甚至是腳下,隨時有被穿成肉串的危險,其中變幻莫測,即便是身在空中,也避無可避。


    李筠眉頭倏地一皺:“不對,這陣法被人改動過!”


    嚴爭鳴:“什麽?”


    “斬魔陣神擋殺神、佛擋殺佛,殺氣極重,催動者為了不傷及己方,一般會設有‘缺口’,隻識魔氣,不傷清氣。”李筠飛快地說道,“但是這玩意明顯敵我不分!”


    他話音未落,便見一個黑衣人狂奔而出,看裝束顯然是天衍處的修士,他手中已無寸鐵,驚惶狼狽得好像被猛鷹盯上地兔子,眨眼間,一柄鋼刀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他身前,修士不及反應,已經自己撞了上去,鋼刀穿胸而過,自傷口處橫衝直撞地劃了個大十字,幾乎將他一分為四。


    落了個死無全屍。


    嚴爭鳴簡直不知該說什麽好,也不知道他們走的這是哪門子狗屎運,遭遇魔修,魔修之間互相狗咬狗,遭遇天衍處,天衍處又有人暗中叛亂!


    弄得此時前有深淺不知的斬魔陣,後有追得死緊的桃花瘴。


    身邊還有一個從頭到尾都不對勁的程潛!


    李筠已經看見了斬魔陣中掙紮的魔龍:“大師兄……”


    “攪混水吧。”嚴爭鳴不鹹不淡地說道,“眼下不管是算計人的還是被人算計的,都已經入了局,若不破陣,我們恐怕都要折在這裏。”


    李筠心驚膽戰地看見他眼底有一道暗紅色一閃而過,顫顫巍巍地提醒道:“我看你最好還是先保重自己。”


    嚴爭鳴充耳不聞,他必須要破陣,如果真被這玩意困住隕落在這裏,那他真是死不瞑目。


    嚴爭鳴想道:“我非得知道程潛那個人是誰!”


    他雙掌豎在身前,輕叱一聲,徐徐展開,雙掌中出現了一把細小的木劍,木劍被拉寬拉長,而後白光一閃,憑空幻化出了青鋒三尺。


    這木劍一出,程潛立刻有種十分微妙的感覺,盡管不痛不癢,但他就是能清晰地意識到自己與那把木劍的聯係。


    一股劍氣以要劈開天地的威勢,摧枯拉朽般地縱向斬下,好似紫電青霜,劃過天際,隻聽一聲巨響,整個斬魔陣外圍竟被這劍所撼動,露出了清晰的邊界來。


    魔龍驀地抬頭。


    這一劍頓時遭到了斬魔陣瘋狂的反撲,天上落下密密如林刀劍,不留縫隙地從上往下壓了過來,隨著烏雲一同落在了嚴爭鳴的劍上。


    利刃與利刃相撞,讓人齒酸的“嘶拉”聲似乎就要刺破耳膜,無數火花如長龍一般在空中漸次爆開,像同時開出了煙花萬朵,照得傍晚夜空慘白如晝。


    嚴爭鳴胸口一陣翻湧,手上青筋暴跳,差點被逼出一口心頭血來。


    然而就在這時,他突然感覺手中這把元神之劍上傳來一陣不屬於他的力量,順著他的手掌而上,頃刻撫慰過他受損的經脈。


    與此同時,木劍上居然若隱若現地生出一層細碎的白霜。


    嚴爭鳴:“……”


    所以說這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元神之劍裏到底有什麽?


    嚴爭鳴簡直快要氣炸了——那小子到底隱瞞了他多少事!


    而在這個節骨眼上,桃花瘴已經不依不饒地追了過來。


    那桃花瘴一落入斬魔陣中,簡直就像油星濺到了沸水路,“嘶拉”一聲,爆裂。


    那桃花瘴眨眼便彌漫到了整個斬魔陣中,濃烈的香氣四下漂遊,每個身在其中的人都從那香氣中嗅到了恐懼。


    一個魔修的護體真元轉眼被桃花瘴穿透,他臉上忽然露出恍惚神色,顯得又古怪又纏綿,禦物的速度越來越慢,終於毫無預兆地從天上掉了下去,他血肉幹涸,原地變成了一隻幸福的僵屍。


    下一刻,龍吟響徹夜空,魔龍向著被嚴爭鳴一劍逼出來的斬魔陣邊界衝了過去,巨大的龍身怒而擺尾,狠狠地撞在那邊界上。


    天地動蕩,山傾水覆,整個斬魔陣的火力頃刻間被韓淵吸引了大半,無數條雪亮的斬魔刀從四麵八方逼將過來,接二連三地砍在魔龍身上。


    魔龍咆哮著,怒目圓睜,轉眼遍體鱗傷,他卻不肯稍作停息,隻一轉身,再次義無反顧地往那陣法外圍撞去。


    李筠不由自主地將手伸進了自己的儲物袋中,心裏一念閃過,拿出了那把真龍旗,他將龍旗握在手中,手卻劇烈地哆嗦著。


    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胳膊肘,李筠一驚,手頓時鬆了,真龍旗掉了下去,又被人一把撈回來。


    “二師兄別動,這東西落到魔龍手中,你就是千古罪人。”程潛接住真龍旗,在李筠耳邊輕聲道,“你看好水坑和年大大,我想辦法找陣眼。”


    李筠一驚:“你……”


    程潛將真龍旗卷入衣袖,離弦之箭一般衝向了太陰山下。


    他身形閃過,斬魔陣中無數斬魔刀攔截他,霜刃一路眼花繚亂地在他手中上下翻飛,程潛在刀山中硬辟出一條道路,隨著他人影過處,被白霜凍在原地的一幹利器從空中一直排到了地麵,就像拖出了一條森冷非常的白練。


    程潛周身真元瘋狂地轉動,徑直轉入五官六感——如果李筠猜得沒錯,這樣大的一個斬魔陣,絕不是人力能催動的,陣眼肯定有某種天地靈物。程潛原身聚靈玉,對靈物的感應比一般人強得多,雖不一定能找到,但總要碰碰運氣。


    突然,一道人影徑直攔住了程潛的去路,程潛想也不想,一劍橫了過去,兩股劍氣當空撞在一起,來人險些被他一劍掀出去,口中忙叫道:“前輩住手!”


    正是遊梁。


    程潛當然看清了是他,但一點麵子也不給,他早就看天衍處這幫攪屎棍子不順眼,打算將擋路狗一概削死不論。


    他第二劍轉眼便不留情麵地追至,霜刃的劍鋒在空中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白圈,遊梁不敢硬接,慌忙退後讓路:“前輩且慢,我知道陣眼在什麽地方!”


    程潛瞥了他一眼,冷笑道:“我從不相信天衍處的狗。”


    “程前輩!”遊梁眼角通紅,“這裏麵還有太陰一帶三萬守軍,有我帶來的師門子弟百十來個,就算我豬狗不如,又怎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隕落在這裏!”


    程潛腳步一頓,片刻後,他瞥了那快要哭出來的年輕劍修一眼:“帶路。”


    說完,程潛手指一彈,一道刺目的白光從他手中飛出,直上九霄雲上,當空炸成了一把風雪,將所有人的目光全部吸引過來,連正在衝撞斬魔陣的魔龍也原地化成人形,抬手一抹嘴角血跡,神色冷淡地遠遠望向程潛的方向。


    遊梁一咬牙,知道在太陰抓住魔龍的任務已經不可能完成,狠心道:“跟我來。”


    說完,他長劍一揮,掃開了一條細窄的通路,一路險象環生地帶著程潛往太陰山腳掠去。


    太陰山腳下一棵大樹上掛著幾具屍體,遊梁頭也不回道:“正這幾人私自篡改斬魔陣,我已經將其處決,隻是這陣法已經停不下來了,前輩請看——”


    那太陰山腳下有一個巨大的漩渦,仿佛滄海暗潮般險惡地旋轉,尖刀利刃摩肩接踵地在其中隱而複現,單是遠遠地看著,遊梁這樣的元神劍修已經被那排山倒海的殺意衝得幾乎站不穩。


    程潛順手從一具屍體身上摸出一把短刀,刀是好刀,他一入手就知道,刀柄上的符咒相當精致,也是大家製作。


    他將短刀拿在手中墊了墊,隨後在其中灌入真元,用了八分力將那短刀往大漩渦中一推。短刀含著風雷之力呼嘯而去,下一刻,卻隻聽一陣可怕的“叮當”亂響,短刀外麵的三層符咒轉眼煙消雲散,刀被絞成了一堆廢鐵。


    鋼鐵尚且這樣,遑論肉體凡胎。


    程潛眉頭倏地一皺,手掌一翻,他身上開始掛上寒霜,一團真元在他手中膨脹起來。


    這時,嚴爭鳴趕到了,一見此情此景,立刻錯身上前,自上而下地拍下一掌,要壓住那團真元,同時厲聲喝道:“收回去!”


    眼看那戾氣十足的真元要撞上嚴爭鳴的手,程潛忙一翻手掌將它攏回袖中,嚴爭鳴一掌落下,戛然而止在程潛臉側,看起來就好像一巴掌要打下去。


    程潛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心道:“你要是真給我一巴掌,我還能舒服些。”


    然而嚴爭鳴臉色幾變,終於還是將手放下了,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誰給你的膽子這樣試探斬魔陣陣眼!”


    程潛不吭聲,看起來簡直就是無聲的對抗,將嚴爭鳴氣得七竅生煙。


    不遠處傳來一聲冷笑,韓淵不知什麽時候也趕到了,他是百無禁忌,抬手便是一道暴虐的魔氣打了出去。


    魔氣在空中化成了一條黑龍,一抬頭將周圍的桃花瘴吞了個幹淨,旁若無人地衝向那大漩渦。


    地麵震顫起來,陣眼仿佛受到挑釁,漩渦陡然大了一倍,一時間天昏地暗,風也成刀沙也成劍,那黑龍頓時被絞在其中,遊梁也險些被卷進去,所有人的護體真元全都不同程度地出現了裂縫,隻好一同後退。


    嚴爭鳴:“這個瘋子!”


    話音未落,那魔氣凝結的黑龍突然慘叫一聲,竟原地消散!


    韓淵臉色鐵青,腳下踉蹌了一下,顯然是受傷不輕,不過都這樣了,他還要打腫臉充胖子,傲慢地衝遊梁笑道:“貴派窩裏鬥的能耐天下無雙,韓某今日真是領教了。”


    程潛摸了摸自己袖中真龍旗,忽然低聲道:“也許我倒可以試試。”


    嚴爭鳴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程潛將真龍旗露出了一角,並飛快地往韓淵的方向掃了一眼,嚴爭鳴先是一愣,隨後立刻會意。


    兩人一個眼神交換完,立刻同時動了手。


    程潛放出真龍旗,他可不是卞小輝那廢物,雄厚的真元一股腦地灌進了龍旗中,上古神龍魂長吟而出,金光萬丈,竟仿佛是個活的。


    敢情上次他們僥幸拿下真龍旗,不是因為上古龍魂弱,而是催動旗子的卞小輝太廢物,那旗子才一展開便脫離了他的控製,隻能靠龍旗上附著的那一點不純的真元支撐龍魂,就這樣尚且能把幾大高手逼到那地步。


    何況這次催動龍旗的是程潛。


    韓淵先是愕然,隨即意識到此物是什麽,臉上一瞬間閃過狂喜,他才剛要出手,嚴爭鳴已經早有預料似的,一劍送到他眼前。


    韓淵被迫接招,可惜他先前已經被斬魔陣所傷,氣力不繼,一時間被嚴爭鳴的劍困住了。


    神龍出世,斬魔陣激蕩不已,程潛將霜刃收起,握住龍骨,龍骨在他掌中化成了一根長槍,他飛身而起,借著神龍庇護,緊跟著闖入斬魔陣這毀天滅地的陣眼中。


    縱然有神龍在前,撲麵而來的殺伐之氣仍然讓程潛胸口一滯,周身護體真元一瞬間便被絞碎了,他雙手握住龍骨槍,在胸前畫了個圓,神龍當即卷成一團,將他圍在了中間,耳邊鋼鐵碰撞的聲音此起彼伏,刀劍漩渦中的利刃雨點似的落在神龍身上。


    龍魂周身的祥瑞金光轉眼便黯淡了下去。


    程潛隻好強提一口氣,將周身真元全部推入真龍旗中。


    那一刻,他就好像小時候沒輕沒重刻符咒一樣,起身時氣海近乎枯竭,經脈難以承受,渾身蔓過針紮一樣細碎的疼痛,龍魂卻突然大熾,那神龍張開嘴,竟吐出了一對金燦燦的龍珠。


    那一雙龍珠看起來圓滾滾的沒什麽用,居然意外通靈性,左突右撞,竟艱難地在漩渦中開出了一條窄路,讓程潛一眼看見陣眼中心,有一個閃著光的東西。


    程潛從來不缺少看見目標後爬也要爬過去的血性,當下,他絲毫不顧體內就要幹涸的真元,在已經沒力氣禦劍的情況下縱身跳上了龍背,身體伏低,從刀光劍影中硬闖了過去。


    程潛後背上很快布滿了深淺大小不一的傷口,整個人就像一條砧板上的魚,神龍怒吼一聲,長驅而入,緊隨著龍珠抵達了陣眼中心。


    程潛感覺自己已經是強弩之末,再顧不上辨認那陣眼究竟是什麽玩意,長槍一挑,便直接伸手抓進了手心。


    這一抓,手心傳來難以描述的灼痛,程潛當場忍不住痛哼一聲。


    陣眼移位。


    隻聽一聲巨響,周遭密布的尖刀頃刻間全部轉向,先慢後快地直衝上天,斬魔陣地外圍“嘶拉”一聲,當場分崩離析!


    地麵上炸起無數大小坑洞,原本困在陣中的魔修與天衍處修士全都顧不上再爭鬥,滿臉的劫後餘生。


    這時,那神龍這才緩緩落地。


    程潛一口氣沒上來,直接從龍背上滾了下來。


    嚴爭鳴丟下韓淵,一息間已經到了程潛近前,一把接住了他,還沒來得及查看程潛傷勢,周遭桃花瘴紛紛而下,落在地上,轉眼鋪就了一層又鮮嫩又可怖的粉紅花海,瘋長起來。


    韓淵冷哼一聲,甩手放出一團業火,將花海燒成了一片焦黑,濃煙滿載著怨氣衝天而起。


    那讓所有人都呆住了的變故就是此時發生的——


    這濃煙好似驚動了什麽,天上掉下了一道驚雷,隨後四方一聲巨響,隻見天幕中,從方才那斬魔陣中的無數斬魔刀歸處開始,突然裂開了一條縫。


    那裂口逐漸擴大,從天上一直裂到了地麵,仿佛將整個空間都撕開了,裏麵所有活物與死物都一同被卷入了裂縫中。


    轉眼間,嚴爭鳴與程潛,還有那把真龍旗,便一同消失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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