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文老板和小胖墩


    半年後,年大大與文老板辭行,結清了住店錢,準備回扶搖山——文老板姓文名靜,乃是那位“三文一宿”的破客棧老板,生得膀大腰圓,早年給人走過鏢,滿身跑江湖的悍氣,一頓能吃八個大饅頭。


    兩人的告別場景毫無離愁別緒,因為在場的第三位朋友實在太能攪合了。


    這位朋友身高不過三尺,乳牙方才長齊,長與寬乍看分別不大,遇上陡坡基本不必費力行走,就地十八滾即可,此時,他抱著年大大的大腿,嚎得肝腸寸斷,淒淒地哭道:“娘……娘不走!”


    這位小友有無數位娘,男女老少不一,其中生身之母有一位,其餘都是他自己認來的——誰給他吃,他就管誰叫娘。


    文老板捂著一隻耳朵,對年大大咆哮道:“你不是說你是來找人的嗎?找著了……唉,你想點辦法,讓這鬼東西別再嚎了!”


    年大大扯著嗓子奮力蓋過那崽子撕心裂肺的哭聲,吼道:“你給他拿塊糖!”


    文老板道:“我他娘的去哪找糖!”


    說完,他怒氣衝衝地進屋,從廚房翻出了一塊鹵鴨脖,粗暴地塞進那小胖墩嘴裏:“吃吃吃!”


    小胖子吧嗒吧嗒嘴,嚐出了點味道,頓時不再對年大大有興趣,蹲在一邊安靜地啃了起來。


    文老板糟心地看著小胖墩,問道:“你要找的人該不會就是他吧?”


    年大大麵露羞恥。


    文老板:“是了,我聽說過你們修士講究轉世,不過你這位道友上輩子練的不會是大肚神功吧?”


    年大大:“……”


    雖不中……亦不遠矣。


    練過大肚神功的轉世兒童無憂無慮地衝文老板呲牙露齒地一笑,屁顛屁顛地叼著鴨脖子跑到他麵前,清脆地仰麵叫道:“娘!”


    文老板麵無表情道:“滾!”


    罵完,文老板像是忽然有些感慨,說道:“要說起轉世來,我這個人從懂事之後走南闖北地去了不少地方,到哪都覺得差了點什麽,直到我來到東海,突然就感覺回家了似的……聽說東海這一帶百年前有很多修士來往,你說我不會也是誰的轉世吧?”


    年大大聽了,試探著問道:“文老板也有求仙問道的意思嗎?不如我引薦你……”


    “哎,我就是那麽一說,”文老板擺擺手,隨意地在小胖墩的大禿瓢上摸了一把,“我感覺我就算修也修不出什麽出息,學成歸來還是想開個小客棧當老板,跟現在一樣,修來修去都是脫褲子放屁——行了,我替你穩住了這個祖宗,你快走吧,有緣再見。”


    年大大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小胖墩,終於沒說什麽,自己走了。


    他本來動過將年明明的轉世帶走的念頭,可是見那小胖子這一世衣食無憂,父母雙全,在市井街頭混得如魚得水,便忽然又覺得沒什麽意思。


    想來對年明明來說,飛天遁地,也未必有蹲在地上啃個鹵鴨脖子來得快活吧?


    何必攪擾他呢?


    (二)畫像


    話說諸多事端塵埃落定後,眾人紛紛回扶搖山,總算是安定了下來。嚴爭鳴陸陸續續地命人將扶搖山莊一些東西搬了回來。


    日子久了雜物就多,嚴掌門本身也不是什麽特別有條理的人,自己都不記得自己有過什麽亂七八糟的玩意,他懶得收拾,便支使程潛去,結果程潛任勞任怨地整理了半晌後,從中翻出了一打畫像——他自己的。


    嚴爭鳴當年畫過無數幅程潛的畫像,大多是傷心之下當場就毀去了,不過畫得多了總有漏網之魚,到底有幾幅留下來了。


    程潛越看越喜歡,幹脆自己默默地收藏了起來,繼而他又想起來,童如師祖還沒來得及留下畫像,師父算是有一幅,卻被他自己毀了,更不必提他那自始至終都是一出悲劇的師伯蔣鵬,於是起了性,想給先人們補上。


    程潛的書法很有功力,作畫卻不怎麽行,於是跑去請掌門師兄執筆。


    嚴掌門聽了,矜持地衝程潛勾勾手指,叫他附耳過來,掛著正人君子般的端莊神情,這樣那樣地提了一番又無理又猥瑣的條件,身體力行地為程潛表演了一番何為衣冠禽獸。


    程潛當即決定讓他哪涼快哪待著去,隨即把掌門轟出了清安居。


    最後他隻好湊合著找了二師兄,李筠欣然同意,帶上一隻愛湊熱鬧的小師妹,到九層經樓中的倒數第二層裏揮毫潑墨。


    期間,勤勞的小師妹挽起袖子,將常年積灰的倒數第二層從頭到尾打掃了一遍,將每一幅先輩們的畫像都抖落開,好生清潔了一番。


    忽然,水坑驚叫道:“呀,二師兄!”


    李筠按著程潛的描述在紙上耕耘,畫興正濃,頭也不抬道:“幹什麽?”


    “你在畫上!小師兄,快看!”水坑將一副經年泛黃的畫像展開,畫上的前輩不修邊幅,長發披散,露出一張眉清目秀的小白臉,那五官神情,分明是李筠在世。


    程潛再一看,下麵分明寫著:文竹真人,某年某月拜入扶搖派,乃為某代弟子,其人極善奇技淫巧,精通旁門左道,入道氣門獨樹一幟,至今不詳,因身邊有九連環一副,故稱其以“九連環”入道。


    扶搖派傳承中,那位老前輩好像和嚴爭鳴提起過扶搖祖上出過一個“以九連環入道”的,還將那位前輩的手劄交給了李筠。


    所以……隻是物歸原主嗎?


    鬧了半天,千古九連環隻一人。


    這位千古一人的二師兄完成了幾幅大作,被聞訊而來的嚴爭鳴看見了。


    嚴爭鳴瞻仰了半晌,給出了一句中肯的評價:“二師弟,你歇一會吧,別欺師滅祖了。”


    李筠不服,繼續揮舞丹青,畫了一幅身在南疆的韓淵,有一年中秋節帶了過去,興致勃勃地展示給了韓淵看。


    韓淵看完以後,感覺昔日同窗之情徹底破滅了,又念及自己至今沒有得到真龍骨的受騙經曆,頓時決定新仇舊恨一起算,將李筠一直追殺到南疆邊界……唔,這是後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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