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威搖了搖頭,興致缺缺地道:“不認得。”


    “九公子,是趙九公子!”唐三娘興奮的嗓音仿佛越來越尖銳。


    “哦?”淡漠的目光睨視趙昊啟,竇威訝然反問,“是丞相大人家的九公子?”


    “就是,就是!”唐三娘眉開眼笑地大聲應道。


    主賓台下,中庭裏整齊擺放著十來張大桌子,桌旁密密地坐滿了賓客,唐三娘這番話語猶如投入湖中的石子,在人群裏激起了一陣騷動,以中心的主賓台為軸心,一圈圈向外擴散,讓瀠香樓充滿了喧嘩。幾乎每個人的視線焦點都集中在主賓台上的少年公子身上。


    眾人視線中心的人則沉著臉,旁若無人地仰望正對著的二樓歌舞台。瀠香樓的主賓台寬十二米,長十四米,四周以雕花矮木欄圍繞,平時能擺五六張桌子的中央空地今天隻疏落地擺放了三張大桌子。最裏頭的一張桌子坐著竇威父子,陸祁安和陸三管家陸前嶸被安排坐在最外麵的桌子,而占據中間主座的是趙家兄弟,這樣的安排顯然表明最受重視的是趙家兄弟。


    本來,陸祁安在所有參加投花標的人中身份是最尊貴,官職也是最大的。然而,趙昊啟憑借父輩的福蔭與他平起平坐,這還不算,竟然還占去了最重要的主座。這讓長久被奉為上賓的陸祁安心裏很不是滋味,坐下後一直繃著臉,不太搭理鄰桌的趙氏兄弟。竇威父子倒是沒什麽特別不滿,竇永庭拘謹得一直用右手拿著青瓷茶杯要喝不喝的,他的父親則一派自在地四處觀望。


    三主賓坐定後,瀠香樓老鴇唐三娘立定在中庭平台趙氏兄弟桌前空處,裝模作樣地大聲清了清喉嚨。唐三娘的舉動仿佛暗號般,交頭接耳或伸長脖子看熱鬧的賓客們頓時安靜了下來。


    “各位公子、大爺,三娘非常感激各位今天來到瀠香樓,為小女的摘花宴捧場,三娘在此拜謝了!”說著,唐三娘回身先是向趙氏兄弟盈盈下拜,然後向竇威父子、陸祁安下拜,最後是向場內其他賓客拜謝。


    “三娘不必多禮了,還是快請琴音姑娘出來吧!我們都等不及一睹琴音姑娘的芳容了。”賓客中有人起哄。


    唐三娘抿嘴一笑,右手輕抬,粉色紗巾掩了半邊臉頰,“各位公子、大爺無須著急,待樓裏各位姑娘替貴客們換上熱茶,添上美點。”說畢,香紗巾往左右揮動,“姑娘們快來招呼貴客!”


    隨著唐三娘的呼喚,瀠香樓一樓兩邊廂房那一扇扇的門相繼洞開,濃妝豔抹、環肥燕瘦的一眾女子紛紛冒出,嬌聲調笑著奔向庭中各張桌子,每張桌子各有兩名青樓女子招呼。一時間,鶯聲燕語在每個角落響起。


    “玲瓏、瑂舞,快來服侍竇公子和陸公子!”唐三娘右手高舉紗巾朝東麵琴台揚了揚。


    “來了!”嬌媚的兩個聲音自二樓降下,一直坐在二樓東麵琴台裏候命的兩名紅牌擺晃著纖細腰肢,一步步地各自從左右連接琴台的兩個樓梯緩緩走下。環佩叮當,明眸善睞,一名豔若桃李,一名俏若春花,各領風騷,皆是樓裏最紅的頭牌,平常都是百金才邀得稍坐片刻的美妓。


    從左梯下來名喚玲瓏的,身形非常嬌小,一身粉黃,下穿長長曳地長綢裙,上裹繡花抹胸,外罩薄薄輕紗長衣,輕盈如花間的蝴蝶,目光帶著好奇,直瞅著身子粗壯的竇家少年。


    對上了她的視線,竇永庭紅了臉,慌慌張張地垂下了頭,仿佛做錯了事般。


    玲瓏好笑地歪了歪頭,向他走了過去。她個兒不高,今天一如往常梳著高高的雙環鬟,鬟腳飾以點綴了絹製各色卷花的華勝,額貼花黃,麵敷薄粉,顯得豔麗中不失活潑。


    竇永庭眼角瞥見她的身影靠近,心裏有些緊張,不住地朝嘴裏灌茶。


    “拜見竇大人和竇公子。”


    嬌聲入耳,竇永庭更加不知所措,拿著早已空空如也的茶杯往嘴邊送,記起裏麵沒茶,又急急放下,一副手足無措的樣子。玲瓏把這一切看在眼裏,嘴角泛起一絲笑意。


    “竇公子,讓玲瓏來替您斟茶好嗎?”香風襲來,柔軟身軀綿軟地靠了過來,輕輕地壓靠在壯實的肩膀上,同時伸出的雙手接住他重重擱下的茶杯,纖細的手指有意無意地擦過竇永庭的手指。竇永庭立時被火燙般跳了起來,差點兒把桌子掀翻了。


    “永庭!”竇威皺了眉,責備地喊了他一聲,“你慌什麽?”


    被父親責怪,竇永庭慌忙坐下,身體僵直緊繃,目不斜視。玲瓏左手指挑著紗巾掩嘴,發出哧哧輕笑。笑聲入耳,竇永庭霎時漲紅了臉,頭也垂得低低的。竇威不發一語,隻厲眼往她臉上一瞥,玲瓏心下一驚趕忙收起笑意,捧起桌上茶壺分別往竇永庭和竇威的杯中注上八分滿的青茶。


    另一邊,身穿清一色紫紅衣裳的美豔女子沿右梯步下。一頭烏黑如雲的秀發梳成側於左臉的墮馬髻,髻上纏了配襯紫紅色衣衫的堇色絲帶,一根金釵斜插烏發與絲帶間,讓她姣美的容顏顯得越加妖豔。


    瑂舞,樓裏的頭牌,輕移蓮步,纖長的肢體輕擺,猶如在舞動著的綢緞,向著陸祁安而去。


    “陸公子,您又來會瑂舞了?”妖美的紫色移近,軟綿的嗓音仿佛沾了水的紗巾貼向陸祁安。


    陸祁安一臉不高興地撇過臉。


    “怎麽可能?”坐在他身旁的陸前嶸笑著替他回答道,眼神放肆地上下打量著她。


    善舞的瑂舞今天特意作了舞娘的打扮,短短的縵衫僅僅遮掩了上胸,衫腳下露出高腰的曳地長裙,隨著下踏的步伐晃擺,波動出一股說不出的逗引節拍。易於在舞蹈中脫去的縵衫,正是坊間舞姬愛穿的飾衣。看來三娘似乎有安排她起舞。


    瑂舞隻瞟了陸前嶸一眼,目光即轉回陸祁安身上。她噘起紅唇嬌嗔道:“瑂舞可是日夜盼望著陸公子的大駕,陸管家,您說瑂舞是否憔悴了?瑂舞可是日日想著陸公子……”說著,她斜眼窺探陸前嶸的神色。


    陸前嶸朝瑂舞使了個眼色。碰觸到那別有深意的視線,瑂舞嘟起紅唇住了嘴,伸出纖長的手臂提起桌上酒壺。陸前嶸伸手擋在陸祁安麵前的杯口上,緩緩開口道:“公子今回可是為了琴音姑娘而來,酒就留著春宵一刻前的交杯才喝吧。”


    瑂舞看向陸前嶸眼裏閃過一抹憂色,輕輕搖了搖頭,立時又眼珠兒一轉,含笑向著陸祁安用輕佻的口吻道:“那麽,瑂舞就替公子把茶添滿吧。”放下酒壺,換過茶壺斟上茶水。瑂舞斜眼看向陸前嶸,“陸管家,您是要茶還是酒?”


    “酒吧。”陸前嶸雙眼凝望著斜前方十來米外的歌舞台,重重吐了口氣,“看情形,待會兒有我忙的了。”


    “是嗎?那瑂舞預祝陸管家辦事順利。”瑂舞抿嘴淡笑,嬌態十足地舉起了杯子。


    陸前嶸與瑂舞對飲了一杯。


    在中間一席,“公子、公子,那點心好漂亮,好像很好吃哦。”年紀最小的幼童左手輕輕拉著趙昊啟空著的右手衣袖,胖胖的指頭直指桌上一碟剛端上的點心,“公子您要嚐嚐嗎?”


    “傻瓜,旁邊那個才好吃,公子,您一定要先嚐那個。”站在趙昊啟左邊稍大的幼童對小童的說法嗤之以鼻。


    小童揚起頭,很不服氣地駁斥:“延壽不是傻瓜,鶴哥哥才是笨蛋!”


    “壽兒是傻瓜,延壽是你的字,長大了才能用,老是記不住。”


    “鶴哥哥才是大笨蛋!是公子賜給延壽的,就是延壽的名!”小童尖聲反駁,小臉漲得紅撲撲的。


    “都說了是字,不能現在用……”


    “好了,都閉嘴!”健壯少年在兩名小童頭上各賞了一記栗暴,低聲叱道,“這不是家裏,別在這丟人現眼了!”


    “別那麽死板,元寶。”趙昊啟不以為然,開口替兩個小童說話,“你不覺得他們說得很有趣嗎?怎麽也比一直在我耳旁,像隻青蛙一樣聒噪個不停的某些人物的馬屁更好聽吧。”


    他的說話聲不大,剛好能讓正嘴不停地恭維著他們兄弟的唐三娘聽到。唐三娘尷尬地住了嘴,瞧了瞧他的兄長,後者正四處打量,一副壓根沒在聽她多嘴廢話的樣子。唐三娘打消了繼續廢話的念頭,重新堆起笑容,囑咐一旁聽候吩咐的龜奴:“讓前頭的姑娘都回來吧,時候也差不多了。”龜奴轉身走上二樓,到前方雅座把一直麵向街外歌舞著的歌妓叫回。


    趙昊啟左右看了兩小童一眼,兩小童正眼睜睜地盯著滿桌的美點暗地吞著口水。趙昊啟好笑地用扇子輕敲了兩名小童一記,“你們看上的點心,我都想嚐嚐看。”


    兩名小童聞言興高采烈地回身,從元寶手裏一直提著的錦盒中取出精致的銀質食具,推開原本擺放在桌上的碗筷,輕車熟路地整齊擺好在趙昊啟麵前。稍大的元鶴首先取出另一雙銀筷夾了一塊點心擱在一個小銀碟裏,小心地用一把六七厘米長、刀尖磨圓了的銀刀把點心切成兩瓣,猴急地夾起其中一半塞入嘴中。


    “我的呢,我的呢?鶴哥哥你怎麽光顧自己吃?”眼睛剛過桌麵的元壽個子不夠高,踮起腳尖舉著銀筷老半天還是夠不到點心,心裏正著急,看到元鶴吃得香香的,越發不滿。


    “元寶,這家不是花街上有名的青樓嗎?怎麽連多張椅子都沒有呢?”趙昊啟以唐三娘絕對不會聽不見的音量發問。


    站在他身後的元寶沒回答,倒是唐三娘心領神會地喚住一名附近正添著茶水的龜奴,在他耳旁叮囑一番,龜奴馬上小跑離去,沒一會兒就搬來一張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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