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聞舟對這種神一樣的變臉歎為觀止,無奈地伸手撐住沙發靠背:“你……”


    費渡飛快地把他的身搜了個遍,先下手為強地順走了那副可惡的手銬,並用半秒鍾考慮要不要收為己用,繼而又理智地放棄——他沒有警察叔叔業務熟練,搞不好會作繭自縛——於是他一揚手,把手銬遠遠地扔進了餐廳。


    駱聞舟:“……”


    “吃一塹長一智”,挺好的,這孩子將來放出去吃不了大虧。


    駱聞舟小心地扶住他的腰,歎了口氣:“你知道你現在不宜劇烈運動嗎?”


    “那就不要劇烈的,你不喜歡溫柔一點的嗎?”費渡的膝蓋擠進他腿間,剛離開被窩沒多久就涼下來的手順著駱聞舟的下擺鑽進了他的衣服,冰得他一激靈,費渡親了他一下,囈語似的輕聲說,“以後會喜歡的,相信我的技術。”


    駱聞舟有點驚奇地看了費渡一眼:“等等,你說什麽?”


    你可能是誤會了什麽……


    費渡對上他的目光,瞳孔裏映著一對倒影,好像把駱聞舟整個人圈了進去,在燈下折射出一層一層的光,炫目得不可思議。


    然後他對駱聞舟笑了一下:“哥。”


    駱聞舟當時就忍不住抽了口氣,頭皮一陣發麻,身體立竿見影地發生了變化。


    費渡當然感覺得到,乘勝追擊地順著他的後脊一節一節地往下按:“我想要你。”


    這本來隻是一句信口而至的調情,可是在說出口的瞬間,卻突然在費渡心裏卷起了軒然大波,像莽莽雪原中驚破了凍土的不速春風,無中生有,席卷而至,巨大的回響在他肺腑中激蕩,震顫不休。


    就好像他不經意間吐出了一塊帶血的真心似的。


    這讓費渡不由自主地閉上了眼,幾乎帶著幾分虔誠找到駱聞舟有些幹澀的嘴唇,將那句話在心頭重複了一遍。


    “我想要你。”他想。


    他這一生,不斷地揮別、不斷地掙紮,也不斷地擺脫,他從未留戀過任何人、任何東西。


    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被陌生的渴望攫住,平靜的胸口在不動聲色中起了看不見的波瀾,轟然淹沒了他靈敏的五官六感。


    費渡甚至短暫地忘記了自己一貫的套路和技巧,滿嘴的甜言蜜語歸於啞然,隻能憑著本能去靠近肖想過許久的獵物。


    駱聞舟幾次三番扛住了誘惑,自覺已經快要成為一位“脫離了低級趣味”的偉人,馬上將成就一段教科書級的“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


    不料勝利前夕,敵人的攻勢居然平白無故升了級。


    他來不及反應哪裏不對,鋼鐵般的意誌已經在“糖衣炮彈”之下土崩瓦解——最後的理智隻夠發出一聲窮途末路的叫喊,提醒他“沙發太硬,容易受傷,回臥室去,別忘了鎖門”。


    然後這囉囉嗦嗦的“理智”就和他的上衣一起,被遺棄在了倒黴的客廳裏。


    “碰疼了你要吭聲,受不了就告訴我,好嗎?”駱聞舟貼在費渡耳側,呼吸有些急促,費渡的頭發與雪白的枕套黑白分明,他得咬著牙才能維持自己大致的人樣,“我知道你喜歡折騰自己,但是我不喜歡,我不喜歡你疼。”


    費渡沒顧上思考他這話裏蘊含的信息,因為他直到這會才發現,在一些問題上,他和駱聞舟可能有點不同的見解。


    “不是,”費渡幹笑了一聲,“你等等……”


    可惜已經晚了。


    駱聞舟摩挲著他有些突出的腕骨,把費渡的手腕別在了枕頭上,舔了一下自己的虎牙,開始審他:“你到底是聽誰說我喜歡做零的?”


    費渡剛從醫院裏出來的全套器官隻是自我感覺良好,此時,他脆弱的心肺功能暴露無遺,幾乎有點喘不上氣來,作為業內知名的“護花使者”,他雖然尷尬,卻仍然不太想出賣那個名字,因此沉默了一下。


    駱聞舟驚詫:“這麽坑你你都能忍?”


    費渡一想,也是這個道理,於是果斷交代:“郎喬。”


    “哦,”駱聞舟麵無表情地結束了簡短的“審訊”,輕輕地磨了磨牙,“好,很好。”


    潛伏在暗處的內鬼不知道是誰,但不管怎麽說,先抓住一個吃裏扒外的。


    夜色綿長,駱一鍋幾次三番溜達到主臥門口,跳起來扒拉了幾下門把手,意外地發現這屋門從裏麵反鎖了,它胡子顫了顫,以豆大的腦袋思量了一會,感覺今天一切都十分反常。駱一鍋無聊地追著尾巴轉了幾圈,終於還是百思不得其解地鑽進了自己閑置許久的貓窩,伸了個四仰八叉的大懶腰。


    哦,對了,還有個嘴碎的女同誌,明天的早飯可能得吃香菜餡包子了。


    費渡覺得自己基本才剛閉眼,天就亮了。


    第一縷晨光從窗簾縫隙裏刺進來時他就醒了,隻是不想動。


    雖然駱聞舟小心得有點煩人,但到底還是有點勉強,爆炸造成的傷處斷斷續續地折磨了他半宿,最後也不知是太累睡著了,還是幹脆暈過去了,反正傷處疼歸疼,沒影響睡眠,因此他到底還是沒吭聲。


    費渡偏頭看了一眼纏在他身上的駱聞舟,放任自己繁忙的思緒一片空白地遊蕩了好一會,顛倒的神魂終於歸位,心裏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什麽叫‘我喜歡折騰自己’?”


    思前想後,他覺得可能還是因為這次住院的緣故,住院的人沒有隱私,身上那些亂七八糟的紋身貼也當然得擦掉,恐怕掩蓋的電擊傷也是因為這個無所遁形——所以……駱聞舟以為他是個重口味的“sm”愛好者?


    費渡正有點啼笑皆非,這時,駱聞舟扔在床頭的手機響了。


    費渡剛開始沒管,不料鈴聲快把房頂頂起來了,駱聞舟依然睡得死狗一樣,絲毫沒有動一下的意思。他隻好輕輕扒開纏在身上的手,有點半身不遂地撐起上半身,越過駱聞舟去拿手機,手指剛堪堪夠到,駱聞舟就在半睡半醒間不由分說地把他按了回去,摟得更緊了。


    此人選擇性地裝聾作啞,對嗷嗷叫的“啊——五環——”充耳不聞,還在費渡頸間蹭了蹭,抱著他翻了個身,接著睡。


    駱隊作為資深起床困難戶,為了多睡五分鍾,撒嬌耍賴能無所不為,臉都可以不要。


    可惜往常和貓同床共枕時,駱一鍋不吃他這套,到點了不起來給它老人家“上供”,它就從大衣櫃上一躍而下,一屁股能把死人坐詐屍。駱聞舟空有一身賴床的本領,無處施展,這回總算是得到了散德行的機會,一定要在床上滾個夠。


    費渡掃了一眼手機屏幕:“寶貝兒,電話。”


    駱聞舟一翻身壓住了他,無意識地在費渡胳膊上摩挲了好一會,他才含糊地哼唧了一聲:“……接。”


    陶然第一通電話已經因為長時間沒人接聽,自動掛斷了,顯然,他對此經驗豐富,很快又打來了第二通。


    費渡無奈,隻好接起來:“是我,我叫不醒他,一會我把電話放在他耳邊,你湊合說吧。”


    “……啊?呃……哈哈,”陶然先是語無倫次地發出了一串沒有意義的語氣詞,低頭找了半天,才把自己的舌頭撿了回來,“那行……那個什麽……出了點事,有點……有點急,能讓他早點過來嗎?”


    費渡:“我試試吧。”


    陶然幹笑一聲:“你剛出院,注意身體啊,不宜太……那個什麽……我就、就那個意思。”


    聽陶然的意思,可能以為他把駱聞舟燉一鍋吃了,費渡對著天花板歎了口氣,把手機聽筒貼在了駱聞舟的耳朵上。


    陶然也不知道聽電話的換沒換人,隻是繼續說:“……前幾天不是有一夥中學生離家出走嗎?本來大家都沒當個事,但是其中有個男孩,昨天夜裏死了。按理說這種案子也不應該轉到市局……”


    駱聞舟悄無聲息地睜開了眼。


    “凶手搗爛了死者的眼睛,還把他的四肢剁下來放在了一邊——”


    駱聞舟:“在哪?”


    “鼓樓區後巷。”陶然沉聲說,“駱隊,你得盡快過來。”


    駱聞舟用非人的速度整理好自己,衝出門去的時候,費渡才剛扣完襯衫的袖口,等他把毛背心套上,還沒來得及拉平整,方才跑出去的駱聞舟又回來了。


    費渡瞄到沒鎖的書房門,心裏會意,很體貼地假裝不知道,頭也不抬地問:“忘帶東西了?”


    “忘了這個。”駱聞舟大步走到他麵前,在他錯愕的目光下彎下腰,狠狠地親了他一口,又上上下下在他身上摸了個遍,見他確實沒露出什麽痛苦神色,遂抓起費渡的手,在他手背上抽了兩巴掌,指責道,“混賬東西,誰讓你招我!”


    費渡:“……”


    駱聞舟行完了這個得便宜賣乖的凶,看了一眼表,又風馳電掣地跑了,帶起的小旋風在屋裏久久不散。


    費渡慢吞吞地走到門口,從大門上把駱聞舟忘在上麵的鑰匙取下來,和駱一鍋麵麵相覷片刻,他忽然對貓說:“你爸這把年紀,有點太不穩重了。”


    駱一鍋輕聲細語地叫喚了一聲,溫文有禮地表示:“你說什麽我都同意,隻要給我拿吃的。”


    費渡一呼一吸間,胸口還在隱隱作痛,他靠著大門休息了一會,順手帶上書房的門,一步一挪地過去給駱一鍋開了罐貓罐頭。


    老貓吃飽喝足以後,情緒總是十分穩定,繞著費渡轉來轉去地討撫摸,在他褲腿上黏了一圈毛。


    費渡注視了它好半晌,終於彎下腰,試探著朝它伸出手。


    就在他的手指尖剛剛碰到貓的時候,突兀的電話鈴響了起來,費渡倏地縮回手,好像剛從鬼迷心竅中清醒過來,他伸手捏了捏鼻梁,又恢複了冷淡莫測的表情,接起電話:“潘老師。”


    潘雲騰沒寒暄沒過度地說:“如果你自己覺得可以,就重新回來吧。”


    費渡無聲地微笑起來,等著他後麵的話。


    “可是有一點你記著,”潘雲騰冷冷地說,“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管你要幹什麽,但是這次畫冊計劃的負責人是我,你在市局申請的任何材料,都必須要有我簽批的條,否則你一個字也見不到。”


    看來潘老師在看完那篇論文後,已經調查過他了。


    隻有費渡知道,費承宇的車禍是自作自受。


    在外人看來……特別是知道一些當年“畫冊”計劃真相的人來說,他就像個父母雙亡、忍辱負重的小白菜,一心想追查父親車禍的“真相”。


    “那是當然,”費渡說,“本來不就是這樣嗎?”


    駱聞舟趕到的時候,警車已經把事發地圍了個水泄不通。


    鼓樓區是個旅遊景點,周圍幾乎沒有居民區,為了古建保護,最近的賓館也在五百米開外。這一代白天有多熱鬧,晚上就有多僻靜。


    “屍體還在,等你看完再讓他們運走。”陶然迎上來,說著,他上下打量了駱聞舟一番,感覺這個駱聞舟和平時那個有點不一樣,一大早被人從床上拎起來,連一點不耐煩也沒有,情緒十分穩定,他好像一頭炸了半輩子毛的獅子,一下被人順過來,原地化成了一隻柔軟的大貓。


    駱聞舟先是一點頭,隨後莫名其妙地問:“你老看我幹什麽?”


    陶然比當事人還尷尬地幹咳了一聲,扭開視線,至今還是很不習慣那倆人之間今非昔比的關係。


    駱聞舟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陶陶啊,人家姑娘跟你住一棟樓,每天抬頭不見低頭見,對你還有那麽點意思,你看看你,一天到晚也不知道都在忙些什麽,這都大半年了,愁死我了——要是我,估計現在已經可以奉子成婚了。”


    陶然:“……”


    駱聞舟裝完大尾巴狼,正色下來,鑽過封鎖線,走進現場。


    那是一條小巷,兩側被古色古香的外牆夾著,中間的小路擠得窄而深,路邊有兩個塑料的大垃圾桶,其中一個倒了,正好掩住後麵的屍體,要不是早班的清潔工做事仔細,恐怕這屍體一時半會還沒那麽容易被發現。


    駱聞舟還沒靠近,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就撲麵而來。男孩的五官已經幾乎看不出原貌了,列隊在旁邊的殘肢極富衝擊力地撞進了他眼裏,分毫不差地與他頭天晚上翻看過的“327國道”案現場照片重合在了一起。


    肖海洋本來正在旁邊給屍體拍照,拍著拍著,他不知想起了什麽,動作一頓,原地發起呆來,被突然從旁邊經過的駱聞舟嚇了一跳,他手忙腳亂地站直了:“駱隊。”


    駱聞舟“嗯”了一聲,仔細看了看男孩的屍體:“通知家長了嗎?”


    “通知了,應該正在趕來的路上,”肖海洋連忙說,“死者名叫馮斌,十五周歲,在育奮中學念高一,網上那封留給老師家長的信就是他寫的,剛才法醫大致看了一眼,說致命傷可能在頸部,手上、頭上有明顯的抵抗傷,生前很可能和凶手搏鬥過,具體情況還要等帶回去仔細檢驗。”


    駱聞舟:“這孩子家裏是幹什麽的?”


    肖海洋立刻回答:“根據學校的登記資料來看,他父親經營一家小公司,母親就是家庭婦女,家裏應該有點錢,但也不算富二代,父母生意上有沒有得罪過人,等一會人來了我再仔細問問。”


    駱聞舟有意無意地說:“戳眼睛和砍四肢……我怎麽總覺得好像在哪聽說過?”


    肖海洋一滯,隨後,他輕輕的推了一下眼睛:“駱隊,你聽說過‘327國道’連環搶劫殺人案嗎?”


    駱聞舟看了他一眼。


    “十五年前的一起案子。”肖海洋說,隨後,他就跟個機器人似的,語速飛快地開始複述327國道案,倒背如流,與內網上的案情簡述隻字不差,“駱隊,當年那案子中的主犯盧國盛現在還在逃,會不會和他有關係?”


    駱聞舟眯起眼:“十五年前?十五年前的事你都知道,那時候你多大?”


    肖海洋:“我從內網上看見的,我……我記憶力比較好。”


    “你這記憶力不能算比較好,應該是過目不忘的程度了,”駱聞舟站起來,示意旁邊的法醫過來收拾屍體,對肖海洋說,“在學校讀書的時候成績挺好吧,為什麽想不開非得來當警察?我們工資那麽低。”


    肖海洋一時被他問住了似的,慌張地避開他的目光,慢了半拍才回過神來:“我……從小的夢想就是當警察。”


    “也是為了拯救世界麽?”駱聞舟笑了一聲,沒再逼問他,隻是抬頭看向路口——那裏停了一輛救護車。


    駱聞舟問:“人都死的這麽透了,救護車來幹什麽?”


    肖海洋輕輕地鬆了口氣:“哦……哦,對,駱隊,我方才忘了跟你說,昨天晚上凶手行凶的時候,現場有目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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