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桓可能是已經摔出心理陰影了,在他墜馬的一瞬間,那遊走在昏迷與清醒間的神智在強大的應激反應下清醒了一瞬。


    利用這一瞬,褚桓膽戰心驚地回憶:“我這是又跳了一次嗎?”


    然後想起來不是,他才舒了口氣,摔了個問心無愧。


    盡管褚桓的左半身半身不遂,但他還是盡可能地微調了姿勢,以防落地時弄出個摔斷脖子之類不體麵的死法。


    不過他很快發現自己多慮了,因為南山沒讓他落地,把他接了個滿懷。


    南山的手掌溫暖而穩定,能給人以強大的安全感,可是這種安全感並沒能撫慰褚桓此時此刻的心情,他鬱悶極了,不能接受自己每次在南山麵前出場的方式都如此的不英雄。


    被樹枝捅個對穿的汙名還沒洗幹淨呢!


    幾個族人“呼啦”一下圍了上來,小芳的表情極其嚴峻,褚桓不知道自己眼下是怎麽個熊樣,反正從小芳的表情上看,感覺仿佛是快要駕鶴西去了——這位大兄弟略帶顫抖地伸出一隻手,要去探褚桓的鼻息。


    褚桓吃力地抬起右臂,軟綿綿地搭上他的手腕晃了晃:“還有氣。”


    族人們一下炸開了鍋,褚桓聽見他們七嘴八舌地小聲討論起來。


    “他怎麽會還能動?”


    “可是族長不是說他沒有接受‘儀式’嗎?”


    “安卡拉伊耶,到底怎麽回事?”


    南山忍無可忍,低喝一聲:“閉嘴,吵什麽?”


    族人們立刻鴉雀無聲。


    南山一把扯開褚桓被血糊成了一團的傷口,傷口被褚桓一刀劃下去,割得血肉模糊,幾乎看不出原來的形狀。


    南山皺了皺眉,當即捧起他的手臂,在那傷口上舔了一下。


    褚桓一震,理智告訴他南山這麽做絕對沒有什麽雜念,可理智如同一葉扁舟,很快淹沒在了不怎麽理智的汪洋裏,他內心驚濤駭浪與千言萬語匯聚在一起,成了一句愚蠢的:“他他他他他舔、舔了我!”


    這種色狼般的遐思很快讓褚桓覺得自己有點齷齪——非常不巧,他就是這麽一個自以為是小人的君子。


    仿佛是為了避嫌,褚桓下意識地動了動,吃力地用半個不協調的身體往外抽自己的胳膊。


    南山死死地扣住他的手,他用了多大力氣,在麻木中的褚桓感覺不出,但他看見自己的手背上的青筋被勒得綿延起伏。


    南山的臉色極少這麽難看,他近乎怒氣衝衝地瞪了褚桓一眼,冷冷地說:“亂動什麽,你想死嗎?”


    小禿頭的父親一手拎著自家熊孩子,一邊擔心地湊過來:“什麽傷?怎麽樣?”


    “風傷。”南山說著,從腰上解下了一個小瓶子,遞到褚桓嘴邊:“張嘴。”


    褚桓就差點被嗆住,他以為是什麽草藥,結果入口的液體溫熱、腥臭、帶著特殊的鐵鏽味——分明是一口血!


    還不知是什麽東西的血。


    “咽下去。”南山掐住他的下巴,手上的力氣一點也不見客氣,幾乎是強行將那一口血灌進了褚桓的喉嚨裏。


    他異常的粗暴裏壓抑著焦灼,灌血的時候近乎惶急,漂亮的眼睛裏像是冒了火,倉促間掉下來的長發鋪了褚桓一身。


    褚桓當場就有點恍惚,有那麽轉瞬的光景,他心想:別說是一口血,就算是南山掐著他的脖子,給他灌一口見血封喉的劇毒,隻要對方用這種全心全意的眼神看著他……


    那麽南山肯喂,他就肯咽。


    嘖,這一世英名啊……


    下一刻,南山一手摟住他的肩背,一手要去托他的膝窩。


    褚桓看懂了這個動作是什麽意思,頓時從情聖的恍惚中清醒過來,他連忙伸手一撐地,巧妙地避開了南山打算直接抱起他的受力點:“哎……等等等等,那、那什麽,我我……”


    南山打斷他:“不喜歡?那我可以背你。”


    褚桓堅定地拒絕了這個提議,他一邊唾棄著自己的虛榮心,一邊用盡最後的力氣搖搖晃晃地爬起來。


    難過美人關,他反正認了,不過主語好歹得是“英雄”,要是換成“狗熊”,那還像話嗎?


    褚桓這個英雄逞得頭重腳輕、搖搖欲墜,小芳看見,立刻眼力勁兒十足地趕過來,打算給褚桓充當拐杖,結果滿腔為人民服務的紅心被南山一眼釘在了原地。


    南山默不作聲地將褚桓沒受傷的胳膊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然後伸出一隻手,橫在褚桓身後,虛虛地護著,並不觸碰到他。


    褚桓一聲沒吭,盡管他心裏的疑問已經排一部藍貓淘氣三千問了。


    但是此時,他是全憑著胸口一口氣撐著,生怕一張嘴就把那口氣泄了,隻好壓下疑問,走得心無旁騖。


    很快,他麻木到沒有一絲感覺的左臂仿佛解了鎖,應該是毒性在消退。


    可這並不是什麽好事,麻木稍退,傷口就附近頓時如萬蟻鑽心,細碎的疼癢交加,逐漸從傷口擴散到了整個身體,無處不在,尤其在他每一個關節間徘徊不去,讓人幾乎想打滾。


    褚桓每走動一下,骨頭裏都如同被無數的小蟲細細地啃噬著。


    紫黑色的血開始從他的傷口處往外湧,而褚桓已經無力顧及,流出來的血很快將他襯衫袖子給染透了,順著他的手滴滴答答地流了一路。


    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身上的冷汗越來越多,連披在身上的風衣外套都給浸透了。


    隻是解毒療傷而已,褚桓沒想到居然鬧出了這麽大動靜,海洛因戒斷反應恐怕也就不過如此了。


    褚桓的身體保持著慣性的僵直,不知道的乍一看,還以為他這是站得頂天立地。


    此情此景在離衣族其他人的眼裏,幾乎是震撼的。


    在場的人都明白這解毒過程是怎樣的,有些人甚至不幸親自經曆過,即使沒經曆過的,每年也總有機會親眼看見著別人的經曆,那些鐵打的漢子們在地上哀嚎打滾的場景是每個離衣族人心裏的陰影。


    據說有人難受到了極致,不惜用腦袋撞牆,以前有一個人就是這麽給活生生撞死的。


    褚桓有種近乎瀕死的錯覺,無意識地伸手去攥碰得到的東西——他正好攥住了那根禿頭的族長權杖。


    權杖的頂端還著著火,南山怕燒到他,於是輕輕掰開了褚桓的手指。


    褚桓的指關節並不突出,不是那種會把戒指卡得死死的手型,被粗糲的權杖這麽一摩擦,他手上那枚戒指就忽然脫落了下來,掉在地上剛好砸到了一塊石頭,“叮當”一聲。


    褚桓那一步一個深腳印的腳步陡然一頓,瞳孔忽然一縮:“褚……褚愛國。”


    他的聲音嘶啞而低沉,首尾幾乎是含在喉嚨裏,南山一時沒聽清:“什麽?”


    褚桓:“戒指……戒……”


    小毒蛇見機極快,立刻遊過去,銜起落在地上的戒指,諂媚地吐給了南山。


    白金素圈被人的體溫捂得溫熱,仿佛含著某種無法言說的珍視。


    南山記得,他和褚桓閑聊的時候,對方半帶玩笑地提起過戒指的作用,他腳步頓了頓,接過了戒指遞給褚桓。


    褚桓立刻將它握在了手心裏,好像方才掉的不是一個不起眼的素圈,而是他的魂。


    南山看著他下意識的反應,呆愣了片刻,而後不知想到了什麽,表情忽然黯淡了下去。


    小芳見他腳步停頓,不解地回過頭來:“族長?”


    南山應了一聲,而後他垂下眼睛,將原本虛托在褚桓身後的胳膊落在了實處,攬過他的腰背,半扶半抱地把褚桓帶回了族中,將他安置在了自己家裏。


    不知是不是人的錯覺,此時的霧氣仿佛不那麽濃重了。


    小芳心疼地把大白馬牽走,去處理它那一身大大小小的傷口,南山卻在床邊坐了下來,他看著褚桓即使意識不清,也緊緊地攥著那枚戒指的手,忽然將自己的手覆了上去,仿佛是想掰開對方的手指。


    然而這隻是一個虛晃的動作,南山沒有付諸實踐。


    他的肩膀忽然垮了下來,鬆了手指的力量,最後,他隻是輕柔地將褚桓的手塞進了被子裏。


    然後南山注視著褚桓,長久地發起了呆。


    等褚桓再次醒過來,已經是一天一宿之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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