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時後,我坐在房間桌前,看穆中華寫給我的那張紙。


    《臨時男友合作契約》


    一、契約甲方穆中華 契約乙方葉之遠


    二、在契約生效期間,乙方須配合甲方完成契約條款四的所有內容


    三、契約在經由甲乙雙方同意情況下即日起生效,至暑期結束終止


    四、契約具體內容


    1.乙方在甲方外婆住院期間需陪同甲方去醫院探望,至少三天一次


    2.探視期間,乙方應盡到普通男友該對女友盡到的義務,甲方也會相應配合乙方


    3.乙方不得在契約履行期間惡意觸碰甲方身體,如有違反,甲方不保證會否對乙方造成人身損害


    4.作為回報,甲方會在契約結束後無限期的為乙方提供與其所學專業相關的技術支持


    契約簽立日期xx年xx月xx日


    這份契約我在回家的路上看了不下三遍,我還記得第一次看到契約內容第2條時,我是笑的,看到第3條,這種笑就成了傻笑,我當時就想這丫頭不笨,還有自我防範意識。可看到第4條時,不用照鏡子我也知道自己是哭笑不得的了。


    甲方會在契約結束後無限期的為乙方提供與其所學專業相關的技術支持,穆中華是要對我進行法醫解剖方麵的技術支持嗎?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穆中華】


    和葉之遠分開時是中午了,我直接回了家,沒理會跟在我屁股後麵追問外婆情況的穆子業,回房鎖了房門倒頭就睡。那天的我有點奇怪,放在以前遇到什麽事,我都是照吃照睡,一個夢都不會做。媽媽去世時是,爸爸再婚時是,後來輪到我爸掛了我還是。


    外婆說我是個沒心沒肺的孩子,眼淚都快趕上隕石一樣稀奇了。


    可那天,躺在床上的我沒有翻來覆去,入睡很快,卻被一個接一個的夢纏繞著。夢裏的我揪死豬的臉,把她揪得大聲哭,然後爸爸來了,他說我不該那麽做,因為死豬是我妹妹。後來我帶著死豬去池塘邊,我慫恿她說池塘很淺,我們可以下去遊泳。死豬信了,和我一起跳了下去,其實那個池塘的水很深很深。後來韓琤發現了我們,我記得她猶豫過,然後跳下河,遊向我。


    死豬因為那次意外傷了腦子,人有點偏執,也總慢半拍。在那之前,其實韓琤已經嫁給我爸爸了,她大可和灰姑娘故事裏的惡毒繼母一樣隻顧自己女兒的,這個道理當時的我不懂,是外婆告訴我的。在那之後,表麵上外婆還是總挑韓琤的刺兒,可我知道,她是接受韓琤和死豬了。


    外婆常說:韓琤、穆子美是你的家人。爸爸去世後,她就更常說這話了。現在的我,情緒正常,不偏執,偶爾固執,堅持不懈的和我的家人毒舌說著話,這一切,是外婆給我的。


    我睜開眼,枕頭上濕了一片,我吸吸鼻子,嘀咕一聲:“穆中華,你睡覺能不能別流口水。”雖然這口水是從眼睛流出來的。


    我鑽出被窩,走向門旁,韓琤在敲門,看樣子敲了有一會兒了。


    她是趁著進完貨回來的。


    韓琤買了點參和其他材料,煲了鍋湯裝在湯煲裏遞給我。


    “養心的湯,你去醫院時記得讓你外婆喝,這湯……嗯,他們說效果挺好,就是味道差了點。”她摸摸鼻頭,而我點頭:“嗯,外婆總說韓琤你做的東西味道就那樣。”


    我右手手掌朝下,做了個一般般的手勢,韓琤也不氣,站在門口等我穿鞋和我一起出門。我這一覺睡了兩個小時,韓琤要回店裏,而我想提早去醫院接死豬的班。


    出門前,我聽到南禕在打電話,她在推掉男朋友的約會,現在我們家都在忙著照顧外婆,沒人理的穆子業則如願以償的和他南禕姐姐留在家裏,不過死小孩還是掛念外婆的,連南禕摸他頭頂時候的笑容都小了不少。


    我出門,在街角的十字路口和韓琤分手,她往左,醫院朝右。


    醫院離我家不遠,走了十幾分鍾就到了,我上電梯,出電梯,進走廊。走廊的護士站裏,兩個小護士在聊天,聊得興致勃勃的樣子。


    我聽他們說三零五病房那個新來的陪護可真帥,人也斯文。


    外婆就住在三零五,我記得昨天來時那屋的其他兩張床是空著的,哎,我感歎,現在數醫院最不缺客流量,雖然這些客流量裏,沒幾個是自發自願的。


    我拎著湯,站在三零五門前,聽到穆死豬的聲音,她雖然人有點遲鈍,但聲音很甜,我聽到這個甜甜的聲音在叫:姐夫,幫我遞下毛巾。


    我眼睛眯起條縫:韓琤你隨隨便便就給死豬生了個姐你通知計生委了嗎?


    然後我推開門,看見正遞毛巾給死豬的葉之遠,他臉上帶著笑,笑容算得上好看。


    我當時就心想:火車提速估計都沒有死豬這個“姐夫”上崗快吧……


    【葉之遠】


    在家呆了沒多久,我又出了門。我媽在她房裏,我經過房門前時沒聽到裏麵有聲音,估計老太太氣還沒消。我沒告訴她就下了樓,出門前倒是和劉嬸說了聲。


    劉嬸跟了我媽幾十年,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我和她說我出去給我媽踅摸兒媳婦兒的,劉嬸和我說:阿彌陀佛,幸好不是季小姐。


    劉嬸是個可愛的人。


    想找到穆中華外婆的住院地址不難,雖然她沒告訴我。從地理位置上講,她有87.4%的可能該是住在相山醫院,那裏離穆家近不說,心內科的醫療水平聽說不錯,至少不是那種每天在電視上麵循環播放著“不孕不育找xx”類廣告就讓我記住名字的醫院。


    我身體一直不錯,很少生病,對醫院知道的不多。


    穆中華的外婆還真住相山醫院,我才描述了一下穆中華的大概樣貌,心內病房的護士大姐就咋呼著雙手接話:就是那個臉長得像麻將白板,說話惜字如金,不說則已一說噎死人的那個小姑娘?姓穆的?


    我當時就想,除了我沒覺得穆中華的臉沒她說的那麽白板外,其餘兩點這位護士大姐抓得還是相當精準的。


    我點頭:請問她看護的病人住哪個病房。


    三零五。護士大姐回答。


    我笑著說謝謝,轉身朝三零五房間走去。身後的大姐卻沒放過我,她嗓門很大,聲音追在我身後:“小夥子,你認識那家人啊?”


    我笑了笑,站住回頭:“白板是我女朋友。”


    我真挺喜歡白板的。我在護士大姐臉上讀出了這行意思:好白菜咋就讓豬拱了呢?


    我覺得我是那隻豬,正打算拱一棵名叫穆中華的白菜。


    白菜的外婆躺在床上,病中的她還很虛弱,她話不多,但我看她想問我的問題不少。我是打算開誠布公回答的,可穆子美倒先開了口:“外婆,這位就是葉之遠,我們被逮進警局多虧他把我們弄出來的,是我姐大學同學,我姐一板磚把人家開瓢過。”


    穆子美介紹的基本全麵,可她忘了我見過外婆,我微笑著遞上來時買的營養品:“外婆,子美漏了一點,不過不怪她,她不知道,我和中華其實是男女朋友,中華才答應我沒幾天。”


    我真以為外婆會問我很多問題,可她卻隻是擺擺手,朝我說了一個字:水。


    我拿起暖壺和杯子給外婆倒水,看起來是才從水房打的開水,還冒著騰騰熱氣。我倒好多半杯,沒遞給外婆,而是問穆子美要了我買來的那包東西。裏麵有我買的瓶裝水。這是我照顧我家老太太時積攢下來的經驗,住院的人容易渴,還總是突發的,而醫院隻供應開水,所以以後在遇到去醫院陪護時,我總帶幾瓶瓶裝水過去。


    我端著杯子,遞到已經被穆子美扶起來的老太太嘴邊,我看到老太太眼睛眯眯地喝水,不知道是不是我自我感覺太過良好,總覺得穆中華的這個外婆對我第一印象不錯。


    心肌梗塞是個常見也凶險的病,年歲大的人很可能就因此喪命,所以躲過一劫的外婆身體還很虛弱。喝了水,她躺在床上慢悠悠、一句一句和我聊起天。


    穆中華的外婆給我最深的印象是她心態很年輕,她沒問我我和穆中華是怎麽確立戀愛關係的,她的問題很有意思,第一個就讓我笑了:我家中華是個萬人嫌,你咋看上她了?


    我心想,老太太和老太太就是不一樣,我家那位在不管在外麵還是在家,都隻會誇她家幺兒如何如何好,和穆中華家的不一樣,不過我覺得這位外婆比我媽要可愛些。


    我搖搖頭:中華是個直接的人,不拐彎抹角,這樣挺好。


    一旁的穆子美發出一聲很大聲的感歎:“姐夫,你的評價真婉約!”


    婉約點挺好,況且我真的就喜歡穆中華那份直接,看慣了說話虛與委蛇的人了,穆中華是我難得珍惜的那份特別。


    下午陪著外婆聊天,不知不覺過了許久。外婆說她臉幹,穆子美說去擰把手巾給外婆擦臉,她要我遞給她手巾。我去床尾拿,才一轉身,看到站在門前的穆中華。她臉上的驚訝已經消失了,現在正一副笑臉看著我。


    “你怎麽沒和我說一聲就自己來了?”她對我說。


    “你說外婆病了,我怎麽能不來看看。”我知道自己今天的行為真有點唐突,她需要時間去適應,所以我轉身去床頭拿起飯盒:“外婆,想吃什麽,我去給你打飯。”


    醫院食堂的晚餐才開始供應,菜盤裏菜都滿著,我打了兩包,沒急著回病房,穆中華需要時間和她外婆溝通。


    再回病房是十五分鍾後,我推開門,穆中華正坐在床邊,她握著外婆的手,臉紅紅的,不知道是激動還是什麽。


    我走過去放下飯菜說:“外婆,吃……”


    那個飯字在我的驚訝裏咽回了肚子。穆中華揪著我的脖領子,她離我那麽近,我差點就忘了怎麽喘氣了,眼睜睜看著她湊過來……親了我。


    “艾瑪,少兒不宜啊,姐。”後進門的穆子美沒考慮公共影響,聲音響亮。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穆中華】


    拿一句從同學那裏聽來的方言形容外婆,她就是一隻油滑油滑的老家(jiā)雀(qiǎo),葉之遠前腳才走,後腳她輕飄飄甩了我一句:“多少錢租回來哄我的?”


    什麽話!什麽叫租?明明一分錢沒花,人情債而已嘛!實情如此,可話卻不能說,我拿了個蘋果給外婆挖著蘋果泥:“我不搞對象你操心,搞了你還操心,你的心肌梗塞就是這麽操出來的知道不?


    外婆伸手要打我,可病中的關係,她身手不大利索,隻能看著坐著離她半米多遠的我幹著急。


    “死丫頭。“她說。


    “再廢話蘋果泥就死丫頭自己吃了。”我輕哼一聲,外婆有時候就像小孩,還是個愛吃蘋果的小孩。可是她牙口不大好了,隻能吃蘋果泥。


    外婆白了我一眼沒說話,乖乖張嘴含住勺子。她嚼了幾下咽下去:“我是不信那麽好一孩子看得上你。”


    我翻個白眼,其實我也不信,但我沒看出葉之遠哪裏好。


    “要咋樣你才信?”我問外婆。


    老家雀眨眨眼:“要不你親他一下,你親了我就信。”


    我:……


    媽,你活著的時候知道你媽這麽為老不尊嗎?


    “行不行啊?不行就說明你騙我,欺騙病中的老人最缺德。”她說我缺德時,自己心安理得的吃著我刮下來的蘋果泥,一口又一口,還指揮我快點挖。


    我低著頭不高興:“最快就這頻率了。”


    “行不行,到底能不能親個給你外婆看看?”多半個蘋果吃進去,她也沒忘記這茬,而思想鬥爭半天的我昂起頭看她:“親我自己男朋友有什麽不行,就怕你看了長針眼。”


    我覺得我這隻大尾巴狼是充氣的,肚子裏好虛。特別是看到被我親了的葉之遠那臉驚訝無比的表情時,我真有了奪人清白的負罪感。


    “艾瑪,少兒不宜啊,姐。”穆子美的嗓門和她身材成正比,我懷疑她再往門邊上站站整棟樓的人都要知道這屋子剛剛發生了什麽少兒不宜的事。


    我鬆開抓著葉之遠的手:“死豬你亂喊什麽,看泰坦尼克號完整版時你眼睛一眨也沒眨,我不就去親葉之遠臉一下嘛,你捂得哪門子臉!”


    穆死豬的笑容太礙眼,沒讓她在醫院吃晚飯我就打發她回家了。走前,死豬拉我到走廊裏,神經兮兮的說:“姐,我真挺喜歡這個姐夫的,你可要好好把握!”


    我心裏想著把握個鬼,嘴上卻說著:“我還知道你前陣挺喜歡聶境的呢,小孩子家家的,別沒事總把喜歡掛嘴邊,再說你也知道那是姐夫,你隨便喜歡就喜歡,經我允許了?”


    “都說別和我提聶境了,我早把他忘了。”死豬撅著嘴不樂意,不過我知道他是真對聶境死心了。外婆住院前那晚,她親手把一團皺巴巴的綠毛線丟進了垃圾桶,那是她織了拆拆了又織過無數次的圍巾,給聶境的。最終以毛線的形式被丟棄,也算“死”得其所。我一巴掌呼上死豬的屁股,肉感十足:“就怕你下次看到聶境的時候別和我說你失憶忘了你今天說了啥。”


    我力氣不小,但死豬肉厚,她是感覺不到疼的。她回頭還想可我抗議,皺臉卻在看到那人時一下就鬆了。


    “姐夫,我姐總欺負我,你好好管管她。”說完這句,穆死豬撒丫子跑了,那跑步速度,是前所未有的快。


    剩下的我站在走廊中段,望著房間門口的葉之遠,前所未有的尷尬,其實,我是第一次親男生。


    “我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外婆不信你真是我男朋友,要我證明。”我挺直腰板,做著模棱兩可的解釋。


    “沒事,我臉皮挺厚,除了有點癢,沒啥別的感覺。”我看他撓著頭,憨憨的回答並沒讓我好受,老娘我真那麽差嗎?就算初吻沒吻臉,可也不至於沒感覺吧。


    不知道為什麽,之後我的心情一直就挺差,外婆要我幹什麽,我幹完就一聲不吭。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夜晚降臨,外婆提出晚上要葉之遠陪護。


    “你不是說他是你男朋友嗎?我病了,要我準外孫女婿陪護一個晚上不行,還是他壓根就是假的?”外婆語速緩慢,內容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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