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蘇可曼才吃力地睜開雙眼。她一邊如溺水獲救般大口呼吸,一邊小心環顧四周。那張布滿血汙的臉消失了,成群的學生也不見了,四周隻有熟悉的房間陳設,這讓她稍稍安心。


    剛才隻是做了一個夢,一個無比真實的夢!


    她感到心跳快得驚人,跳動的幅度也比平時劇烈一倍,就像剛剛跑了個百米衝刺一般,從頸動脈湧出的血液的鼓動,清晰地刺激著耳膜。


    她又做了幾個深呼吸,才疲憊地從沙發上坐起來。


    電視裏傳出一陣嬉笑聲,是一檔相親娛樂節目,光頭主持人和嘉賓正調侃著什麽。她目光落在熒幕上,卻完全沒看進去,大腦裏不斷閃過夢中的影像。


    “我怎麽又做了那個夢?”


    蘇可曼抹掉臉上的冷汗,記憶慢慢複蘇。上午雨停後,她專程去了一趟師範大學,也許是由於太疲憊,回到家坐在沙發上看著電視,竟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她沉重地吐出一口氣,如夢囈般自言自語:“如果當年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對不起!你走的那天,下著漫天大雪,我哭幹了眼淚,但還是不能喚回你……”


    驀地,她眼前又浮現出那張布滿血汙的臉,不由得心裏一陣絞痛。她感覺自己的心像是被浸泡在苦澀溶液裏,仿佛還有一柄鋒利的匕首在心髒表麵來回滑動,割裂出無數條或深或淺的傷口,苦澀的溶液穿透傷口直沁入心髒內部。


    心髒忽然傳來了一陣陣灼燒般的疼痛,仿佛正被侵入內部的溶液一點一點融化掉。她咬牙忍著疼痛,將手掌用力按在左胸口上。不知過了多久,灼燒般的痛感才慢慢消失。


    蘇可曼重重籲出一口氣,緩緩放開按在胸口處的手掌,在沙發上坐直身體,自言自語地說:“我終於了結了所有的恩怨,可以鼓足勇氣回學校看你……七年了,你在另一個世界還好嗎?”


    她的眼眶紅了,纖弱的肩膀也不住抖動著,漸漸地,古老的液體從眼眶裏流出來,沿著白皙的臉頰向下滑落。


    良久,她拭去臉上的淚水,慢慢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窗。窗外,小區裏僅有的一個小廣場上,正有一群孩子在嬉鬧追逐。


    蘇可曼趴在窗口,靜靜地看著那群來回追逐的孩子。突然,一個穿花格裙子的小女孩摔倒了,這下似乎摔得不輕,她趴在地上哭了起來。另一個紮馬尾的小女孩忙跑過來,伸手去拉她。她慢慢站起來,邊哭邊彎腰去看膝蓋。看到膝蓋上的血,她哭得更厲害了。其他孩子都圍上來,然後攙著她走遠了。


    望著孩子們走遠的背影,她眼前卻慢慢浮現出一座熟悉的小公園。那是她童年時代和小夥伴們經常去玩的地方,他們也像剛才那群孩子一樣,在公園裏嬉鬧追逐,給她的童年留下許多美好、快樂的記憶。但在那座公園,也發生過一些可怕的事件,給她幼小的心靈刻下了深深的烙印,如陰霾般揮之不去。


    她的身體顫了顫,趕緊打住可怕的回憶。但轉念一想,製造那個可怕事件的人,早已不在這個世上,以後再也不用提心吊膽地生活了。


    她用力攥了攥拳頭,作出一個大膽的決定:回那座公園看看。


    4


    同一時刻,新起點高中的健身房裏。


    我和陸浩分站在跑步機的兩側,默不作聲地看著某處。彼此間雖不說話,但都清楚對方在想什麽。


    蘇可曼的真正犯罪動機到底是什麽?


    很顯然,是兩人之間的仇恨。但又是怎樣的深仇大恨,才迫使她不顧一切,也要布下匪夷所思的詭局,以身試法,毀掉對方呢?


    良久,陸浩率先打破沉悶,開口說道:“不管蘇可曼的犯罪動機是什麽,我們隻要找到犯罪證據,就可以抓捕她。到時候一審問,不就什麽都知道了?”


    我並不讚同他的話,甚至覺得警方根本找不到犯罪證據,隻有查明犯罪動機,才有可能偵破此案。於是,我說出了心中的想法。


    “我們隻是暫時找不到犯罪證據,但並不意味著永遠找不到。”陸浩對我的建議不屑一顧,反駁道:“這世上不存在完美作案!隻要我們耐心偵查,遲早會找到犯罪證據。”


    他固執的反駁讓我很無奈。我索性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潮濕的空氣立刻湧進來。我深呼吸了幾口氣,轉回身問道:“地鐵監控調查清楚了?”


    “嗯,查清楚了。”陸浩掏出記事本,翻開低頭看了看說,“蘇可曼上車和下車的兩個站點,我都去調查了。監控錄像顯示,她在9點49分進站乘坐地鐵,10點15分從鬆江公園站出站口。”


    我緩緩地點點頭,說:“看來,第二種可能可以排除了。”


    “嗯,肯定排除了。”陸浩說,“正如你分析的那樣,她肯定是用手機‘遙控’許蕾,讓許蕾按照指令,在時間上配合自己偽造‘公園襲擊案’。”


    聽到“時間”二字,我忽然想起一點,就說道:“蘇可曼曾在證詞中說,許蕾是在9點45分左右打電話,讓她速到學校,並且那時已經在學校等她。而我們之前懷疑許蕾是凶手,所以隻查了離校時間,並沒調查9點45分左右許蕾是否真的在學校。而如果不在學校,不就與證詞相悖了嗎?”


    “我已經查過了。”


    我沒料到他這次比我動作快,但來不及驚訝,趕緊問道:“調查結果怎樣?”


    “恐怕要讓你失望了。”他收起記事本,歎了口氣,“蘇可曼很狡猾,早早就把許蕾‘遙控’到學校等她了。唉,估計她早就料到警察會查這個時間點。”


    “她真是夠狡猾的!”我也不由得鬱悶地歎了口氣。


    “不僅如此,我還去查了天網監控。”


    “天網監控?”


    我先是一怔,隨即猜到了他的想法:“你是說,許蕾是在10點整駕車離校,如果她在案發前不曾返回到鬆江公園,就說明‘公園襲擊案’與她無關。”


    “對。但天網監控顯示,許蕾駕車開出兩個街區,突然掉頭返回了,而且把車停在鬆江公園的一個入口處。巧合的是,那個入口剛好有監控,她下車走進了公園裏,時間是10點28分。”


    “案發時間是10點40分。這說明許蕾有12分鍾的時間,走到公園中央進行作案。”我沮喪的同時,不禁對蘇可曼精密的布局心生敬意,“她真是心思縝密啊!不僅算準時間,還特意找了個有監控的入口,讓許蕾沒機會洗掉罪名。”


    “是啊,許蕾被她耍得團團轉。”陸浩跨過跑步機,邊走過來邊說,“不過話又說回來,蘇可曼在電話裏究竟說了些什麽,才能如此自如地操控許蕾?”


    “你忘了嗎?我上午在你車裏說過的話?”


    “嗯?你說了什麽?”陸浩站到我身旁,一臉迷惑地看著我。


    “看你這記性。”我抬手做了個握拳的動作,“我上午曾說過,許蕾肯定有什麽把柄或秘密握在她手裏!”


    “哦。”陸浩趴在窗口,掏出香煙點燃說,“按常理講,兩人之間的仇恨那麽深,不應該有什麽重要把柄落在對方手裏吧?”


    “那也不盡然。”我這次沒有阻止他吸煙,提示道,“你忘了三角戀關係嗎?”


    他衝窗外噴出一口煙霧,轉頭看向我:“你是說,她通過韓一洋掌握了許蕾的重要秘密。”


    “完全有這種可能。”我分析道,“也許,蘇可曼掌握的秘密或把柄,不足以長時間控製許蕾,但是,在案發那晚是絕對有效的。而這個秘密就是重要線索,我們必須想辦法查清楚。”


    “說得簡單!”他把隻抽了一半的香煙掐滅,扔到窗外,“許蕾和韓一洋都死了,蘇可曼更不可能告訴我們,怎麽去調查?”


    他說得沒錯,雖然明知這是重要線索,卻絕無機會調查清楚。不過,由此我想到了三個月前死於車禍的韓一洋,那次意外車禍,也很可能是蘇可曼製造的。但這隻是我的猜想而已,所以並沒說出來。


    “不管怎麽說,蘇可曼偽造‘公園襲擊案’的過程基本清晰了。”我看向陸浩,抬高聲音說,“接下來的調查重點,就是要查清她是怎樣毒殺許蕾的。”


    陸浩點頭,沉默了片刻後說:“可關鍵是蘇可曼沒有作案時間,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啊!”


    “你別忘了,這是毒殺案。”


    “我知道你想說,蘇可曼可以提前下毒。”陸浩搖著頭解釋說,“在調查許蕾是否是服毒自殺時,技術人員曾檢驗過她臨死前身邊的物品,但都沒檢測到毒鼠強的成分。”


    我略加思考後,說:“但也存在這種可能。許蕾把含有毒鼠強成分的飲品或食品吃下後,扔掉了包裝盒。”


    “真要是這樣,那就難辦了。”他沮喪地歎了口氣,雙手在半空攤開,“你說,我們上哪兒找回包裝盒?”


    “不過,我覺得提前下毒的可能性不大。”


    “哦?為什麽?”


    “在蘇可曼布下的詭局裏,毒殺許蕾是最關鍵的一步,決不容有失!”我耐心地解釋說,“你想,她怎麽敢肯定許蕾會吃下某樣東西?萬一沒吃,她的整盤計劃豈不是要落空?”


    “對,她絕不會在毒殺許蕾的關鍵點上出任何差錯。”陸浩籲出一口氣,“看來,提前下毒的假說還是不成立。”


    “不!嚴謹地說,這種可能性也存在,隻是幾率很小罷了。”我頓了頓,話鋒一轉,“當然,目前看最大的可能性還是——雇凶殺人!”


    “嗯!我也是這樣認為的。”陸浩站直身,用略帶激動的語調說,“如果是雇凶殺人,那麽,她丈夫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我去醫院探望時,見過蘇可曼的丈夫,留給我的印象不深,隻記得他戴一副眼鏡,像是個知識分子。


    “她丈夫肯定是最大的嫌疑人。”我提醒說,“但在調查之前,你要作好充足的心理準備。”


    “嗯?什麽意思?”陸浩側頭,一臉迷惑不解地看著我。


    “你要調查她丈夫的不在場證明,對吧?”我看他點頭,繼續說,“就算是他在蘇可曼的指使下毒殺了許蕾,估計也有著銅牆鐵壁的不在場證明。”


    陸浩恍然大悟:“蘇可曼在這一步,也使用了某種詭計?”


    “當然!她布下的詭局如此縝密,又怎麽可能在這一步留下漏洞呢?”我雙手掐腰想了想,建議說,“你最好是在他沒有準備的情況下,突然出現進行詢問,這樣一來,他就沒有充裕的時間思考,或許就會露出馬腳。”


    “好主意。”他衝我挑了挑大拇指。


    “先別高興得太早!蘇可曼比想象的要難對付,我這招也未必奏效。”


    陸浩不以為然地聳聳肩,臉上也掛著自信的表情,似乎對調查蘇可曼丈夫這件事信心滿滿。


    我彎下腰,揉了揉雙腿。剛才那場籃球賽耗去不少體力,雙腿酸麻疼痛,我走到靠近窗邊的健身器材上坐下,仰視陸浩說:“我覺得,你還有必要去調查案發前和許蕾接觸過的所有人,因為那些人都有下毒謀殺的可能。”


    “這個已經調查過了,許蕾在案發前隻接觸過一個人。哦,那人叫劉靜,沒有作案嫌疑。”於是,他把調查劉靜的情況簡單敘述了一遍。


    我聽完起了疑心:“那些話都是劉靜的一麵之詞,可信度不高。”


    陸浩仔細想想確實如此,但他一直認為,劉靜絕不會下毒。他發現堂弟忽然皺起眉頭,似乎在思考什麽,就問道:“怎麽了?你發現什麽疑點了?”


    “鎮腦靈膠囊!”我挺直身,大聲質疑道,“許蕾在用餐時服用過鎮腦靈?你不覺得很可疑嗎?”


    “咳!我以為你發現什麽可疑之處了呢。”陸浩失望地吐出一口氣,翻出記事本查看了一下,說,“剛才忘了告訴你,許蕾是在12點之前服下鎮腦靈,離開麵館的時間是12點13分,時間差至少13分鍾。而從她服下毒藥的劑量來看,如果在鎮腦靈裏摻了毒藥,恐怕沒等她離開麵館,就毒性發作了。”


    雖然陸浩一再聲明在時間上不符,但不知為什麽,我卻對許蕾服下鎮腦靈疑心重重。


    5


    陸浩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透過寬大的玻璃窗,望向街道對麵的寫字樓。西斜的陽光,在寫字樓的某扇窗戶上形成奇異的反光,恰好刺進了眼睛裏。他稍稍挪動一下身體,看向寫字樓的旋轉門,旋轉門緩慢轉動著,來回進出的人不多。他抬手掃了一眼腕表,下午5點40分,距下班還有一段時間。


    女服務生把招牌比薩端上來,他邊吃邊盯著旋轉門。可剛吃了幾口,忽然看到要等的人從旋轉門裏走了出來,他忙起身衝出快餐店。


    還是晚了一步,那人鑽進了出租車。


    陸浩早有準備,跑到車位發動汽車,跟在那輛出租車後麵。此刻,要跟蹤的人正是蘇可曼的丈夫。陸浩下午查到他公司的地址,然後采取堂弟的策略,打算進行突然詢問,讓他措手不及露出馬腳。


    穿過幾條街道,出租車駛進了一個小區。陸浩下午聽堂弟說起過,蘇可曼住在世紀嘉園小區,但眼前這個卻不是,不禁心生疑惑。


    半分鍾後,出租車停在一棟高層公寓前。陸浩隨便找個車位停下,推開車門下車,快步走了過去。


    蘇可曼的丈夫正準備走進公寓,忽聽身後響起急促的腳步聲,接著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猛回頭,看到了一張並不陌生的臉:“陸……警官?”他露出十分驚訝的神色。


    “突然來訪很抱歉。”陸浩盯著他的臉,直截了當地問,“能否向你詢問幾個問題?”


    他驚訝的表情下明顯透出一絲緊張:“什麽……問題?”


    “關於你老婆和許蕾的案子。”


    他聞言愣了幾秒,臉上驚訝、緊張的神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滿臉狐疑:“我老婆……哦,蘇可曼的案子不是已經破了嗎?”


    “嗯。”陸浩隨口敷衍一聲,正要開口詢問,卻見公寓大廳裏走出幾個青年男女,就對他說,“這裏不是談話的地方,可否到府上?”


    他猶豫了一下,說了聲“可以”,便低頭走向電梯。


    在電梯裏,陸浩了解到他叫方振寶,33歲,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銷售副經理。他自稱平時工作繁忙,經常加班,即便是在家休息,也要工作到深夜。在陸浩聽來,他似乎在刻意強調對某些事並不知情。


    電梯在11層停下,穿過迷宮般的走廊,陸浩走進了他的家。一進門,陸浩就看到狹窄的房間裏擺著一個整理箱,裏麵都是書籍和資料。再向四周一看,房裏陳設簡單而淩亂。簡單得隻擺了床、小沙發和書桌;淩亂的是上麵堆滿了衣物、生活用品或書籍資料。


    “家裏很亂,讓你見笑了。”方振寶邊關上房門邊說,“上午剛搬過來,還沒來得及收拾。”


    陸浩感到很疑惑,問道:“為什麽搬到這兒住?”


    “離婚了,我就搬出來了。”他輕描淡寫地說著,走到沙發前,挪走上麵的衣物,然後招呼陸浩坐下。


    陸浩察覺到,方振寶雖說得輕鬆,但臉上表情很沉重。他們真的離婚了?如果他和蘇可曼是同謀,為什麽會離婚?難道,他對蘇可曼布下的詭局並不知情?也沒有去謀殺許蕾?還是……故意製造離婚假象,做給我們警方看的呢?


    陸浩暫時還無法作出判斷,坐到沙發上後,斟酌著詞句問:“恕我冒昧,是因為……何種原因離婚的呢?”


    “那還用問嗎?”方振寶把從沙發上剛剛抱起來的衣物使勁兒扔到床上,“做出那樣丟人的事,換了是誰都要和她離婚吧!”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號嫌疑人(出書版)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諸葛宇聰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諸葛宇聰並收藏一號嫌疑人(出書版)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