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宏泰大年初三用五尺杆背一竹籃油條,起五更頭一次到嶽父家拜年。小輩們摘他的帽、脫他的衣,去到代銷店換煙。嶽父家不興惱,拿錢贖回衣帽。這都別有一番情趣,就不一一敘述。


    轉眼到六月。這天,天氣悶熱;人悶的幾乎喘不過來氣;雞臥在樹蔭下,乍膀伸舌“哈嗒”著;豬臥在糞池子水裏冰身子......午後,起了小風。樹梢晃動。一會兒,烏雲便像跑馬似地從東南天空壓過來,攜著風,“嗚嗚”響。一時間天昏地暗,大樹搖晃,塵土飛揚。緊接著,一道閃電劃破天空,昏天亮起白光,稍停,炸雷驚天動地;風驟然停下來,又緊接著,大雨傾盆,織成雨簾,隨風斜蕩在天地間,“嘩嘩”響、茫茫一片。頃刻,雨水滿街,挾持著雜物,“嘩嘩”向南流。不一會兒,雨停、風止,天地間又亮堂起來。


    雨停不久,社員程雄掂把鍬,從家裏走到當街,鏟起路那邊的泥往他那邊路上撂,正撂著,從路那邊家裏走出來個年輕人,身高五尺有餘,漫長臉,劍眉,杏眼,鼻挺,嘴闊。這人便是程春光,18歲。他見程雄把自家這邊路上的泥往他那邊撂,愣會兒,厲聲問:“叔,你咋這樣幹呀?”程雄白他一眼,說:“俺這邊路窪。半拉莊的雨水從俺這邊路上走,衝窪了俺這邊的路。俺不撂土咋整呀?”那春光是個才畢業的初中生。初生牛犢不怕虎。他說:“你那邊的路是半拉莊的雨水衝窪的,你不能隻鏟俺家這邊路上的土墊呀!”程雄停了鍬,看著他,說:“那是你家的土嗎?它貼帖、打號啦?你叫叫它,聽它答應不答應。”說著,鏟一鍬,撂過去。春光跑回家,掂把鍬,走出來,跑到程雄那邊路上,把他撂的土都扔回去。


    剛才的吵聲驚來了根旺、柳俊,程雄妻、程雄兒子程牛。根旺看著自家這邊的土印兒,氣得肚子一鼓一鼓的,卻笑著說:“雄,你也不能這樣幹呀?人,得品個來回理,要是俺挖你那邊的土往俺這邊撂,你願意嗎?”又故意責怪春光:“白撂咧!你叔費勁撂了咧,你也不能再撂回去呀!”春光就不撂了。根旺又給程雄一根煙。程雄見根旺又責備兒、又遞煙,就不撂了。


    程雄妻見狀,往前走幾步,指著程雄,厲聲說:“你咋恁死鱉呀!唵!一根捅屁眼子棍就把你哄住咧!那是公家的土,他們憑啥不叫撂呀!”程雄怕老婆,便又撂起來。春光見狀,覺得自己不把土撂回去是顯得自家怕他家,便又把他撂的土撂回去。程雄兒程牛是個賴貨,覺得春光這樣做,是蔑視自己在這兒,便跑過去,一把奪過春光手裏的鍬,扔一邊。春光氣的撿個磚頭蛋,砸程牛。程牛躲過磚頭蛋,上前把春光按倒就打。柳俊跑過去,拉程牛;程雄妻就跑過來,抓著柳俊的頭發拽;根旺過來撕開她倆;程雄過來打根旺。根旺自知打不過他,便打跑錘。程雄雖然個大力大,但顯得笨,抓不住他,反挨幾錘。春光得勢抓住程牛的蛋拽,程牛忙蹲地上,捂著蛋直“哦嗬”!


    吵聲驚來眾鄉鄰。隊長和宏泰一起拉開架。根旺見官在這兒,覺得找到評理人了,指著他那邊程雄挖的印兒,看著宏泰,氣不忿地說:“你看看!講不講理!把俺這邊的土往他那邊撂!這不是欺負人是啥!”宏泰看一眼根旺那邊的印兒,然後看著程雄說:“你確實不該這樣做!”程雄妻瞪著宏泰,說:“你說咋弄?”宏泰看一眼程雄那的路,想想,說:“用土墊也是糊弄眼前,下雨一衝,又完蛋咧!用磚頭蛋墊才固久!”程雄說:“我上哪弄恁些磚頭蛋呀!”宏泰看著隊長說:“你組織社員撿磚頭蛋!”隊長“嘿嘿”笑,不吭氣。程雄妻抓住宏泰剛才那句話了,盯著他,說:“那話可是你說的!啊!隊長不墊,我找你!”宏泰又看著隊長說:“墊墊嗎!”隊長退一步,仍沒吭聲。宏泰見當著這麽多人的麵,自己連這點家都不當,紅了臉。


    這當兒,書記過來了,看看路,然後看著隊長說:“你!組織社員,撿磚頭蛋,把凹地方墊起來。這是個出水口。別把路衝壞了。”隊長連連點頭說:“中,我馬上組織社員撿磚頭蛋墊。”書記看著大夥說:“都回去吧!”說完,走了。鄉鄰們也走了,走著說:“宏泰還是官小,說了不算事,看人家書記,嘴唇一吧嗒,隊長屁都不敢放!”宏泰站那兒愣半天,才回家。


    一日,程牛找幾個朋友在家喝酒,說了墊路的事。其中有個外號叫“賴頭”的人聽後說:“這是程姓莊,咋能由汪姓人指責咱呀!咱得給他點厲害瞧!”喝罷酒,幾個人出門到路上,正好碰見汪宏泰從大隊部回來。那“賴頭”便走到宏泰麵前,軲轆躺在了宏泰腳上。宏泰以為他喝醉了,便彎腰去拉他。那“賴頭”一把抱住宏泰的腿,梗脖眯眼看著他,說:“哥,你當了大官,咋不請俺弟兄幾個喝幾盅酒呀?”宏泰往起拉著他,說:“快起來,地上髒!”賴頭說:“你答應有酒喝,我才起來。”宏泰說:“有酒喝,起來吧!”賴頭便拽著宏泰的衣服站起來,把頭倚在宏泰的肩膀上,用雙手勒著他的脖子,踉蹌推著宏泰說:“走!喝酒去!”其他人也跟著他走。那賴頭走幾步,鬆了手,乜眼看著宏泰的臉,問:“上哪喝呀?”宏泰說:“上家喝呀!”賴頭搖搖晃晃用手指著他,說:“你當我就恁好打發呀!我!”說著,猛一聲兒說:“不喝家裏的賴酒!我要到街上喝好酒!”宏泰說:“街上遠,去不了!”賴頭把頭一梗,說:“不中!非得去街上!”說著,扭頭看著那幾個人,問:“大家去不去街上?”幾個人起哄說:“去!”那賴頭愈發上臉了,又勒著宏泰的脖子推著走。宏泰此時才明白;這些人根本不是想喝酒的,是借喝酒之名找事的。那宏泰也是個性情剛烈之人,不吃這一套,把賴頭一推,臉一沉,厲聲說:“你們想咋著!說吧!”幾個人見汪宏泰竟敢和他們翻臉,齊聲說:“你說想咋著?你也不睜眼看看!這是啥莊、俺們是誰!”宏泰說:“這不是陰曹地府,你們也不是天王老子!”幾個人哪聽過這等話!舉拳要打汪宏泰。


    這當兒,隻聽背後一聲喝:“咋恁鐵呀!”眾人舉著拳頭愣那了,然後扭頭見是宏泰的弟弟和宏泰妻子劉秀娥過來了,聽出剛才的話是劉秀娥喊的,便放下拳頭,想看一個娘們能翻啥浪花兒。


    二人走到他們麵前。劉秀娥怒視著幾個人,厲聲道:“喝幾盅貓尿!逞臉子哩不是?該你們的酒呀?欠你們酒呀?叫你們喝是排場你們!不叫你們喝也不輸理!憑啥打人?”說著,扭頭對弟弟說:“去!到大隊給鄭州俺姨夫打個電話,叫他給公社書記說一聲,叫公安來抓他們!”說著,又回頭看著幾個人說:“說吧!你們是想遊街!或是想坐班房。”幾個人聽說過劉秀娥有得勁親戚,如何能纏過官!便笑著說:“嫂子,俺不是跟哥說著玩哩嗎?你咋當真咧?”說完,溜了。劉秀娥瞪著他們說:“有你們這樣說著玩的嗎?唵!”仨人就回了家。


    原來就在賴頭趴在宏泰腳上時,宏泰弟弟打那兒走,看見了此事,知道賴頭不好惹,便趕緊回家喊嫂子趕來了。


    這夜,兩口子躺床上,宏泰問:“你咋突然想起來說姨夫啦?”秀娥說:“我知道賴貨怕官!”宏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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