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莊行政村仍在動亂中!


    這年春天,鄉裏換了黨委書記。一日,新任黨委書記坐著小轎車去程莊村委檢查工作。恰巧,汪宏泰的二親家要買煙,走到了村委旁的代銷店門口,看見了小轎車,想必是大人物來了,進店買盒煙,便去到了汪宏泰家,說了此事。汪宏泰覺得這是鬧的好機會,立馬去到了“大黑狗”家,讓他騎著自行車、去通知那幫有欠條的人去村委鬧。那幫人便去到村委會辦公室,圍住了正在談工作的村支書和鄉黨委書記,都“嘩嘩”地揚著欠條,亂嚷嚷,道:“公家欠俺們的錢不還,還講不講理?”這黨委書記以前是這鄉的黨委委員,依稀記得有欠帳的事,便驚訝地問支部書記,道:“那錢現在還沒還呀?”支書說:“村裏沒錢還他們,這些老少爺們就天天來要錢,弄得鄉幹部認為程莊是個亂村!”黨委書記正要說話,那幫人又亂嚷嚷起來。有的說:“是上頭想讓村裏亂的!不亂就沒事了!那,誰還給恁幹部送禮呀?沒人送禮,恁幹部就憑那幾個死工資,憑啥吃香的、喝辣的、買車、買房、包二奶呀?”有的說:“能不亂嗎?上頭不讓有本事的人當幹部!不亂是個球!”支書窘笑著對那些人說:“這是新來的黨委書記!大家不要胡說!”那幫人一聽是黨委書記,愈發來勁了,都往前跨一步,亂說:“你是俺們的父母官!俺們強烈要求上級找個有本事的人當書記!”支部書記紅著臉,勾了頭。黨委書記問:“誰是恁村有本事的人呀?”那幫人中有一個人想想,說:“公家調查調查不就知道了嗎?”黨委書記想想,說:“好!黨委就去調查調查!”說著,掃大家一眼,笑說:“那,大家就散了吧!”那幫人說:“你可別哄俺們呀!”黨委書記說:“我是黨委書記,會哄大家嗎?”有一個人說:“好!我們就信你的話!”說著,朝那幾個人一揮手,說:“走!”那幫人便走了。黨委書記聽完匯報,也走了。支部書記回家了。


    這夜,那幫人中有個人便去到了汪宏泰家,說了黨委書記要派人下來調查的事。次日,汪宏泰對“大黑狗”如此這般交待一番。“大黑狗”便去到了書記家,對書記說若鄉幹部來調查,讓他領著鄉幹部去誰誰誰家,並威脅他,說若不那樣辦,就扒他家的祖墳!那書記是個軟蛋貨,嚇得忙說“中”!不久,鄉黨委派了兩名幹部來調查。那支部書記便領著他們去到了“大黑狗”指定的人家。那些人都是和汪宏泰一勢的人,都說程莊村唯有汪宏泰能治理好!那倆幹部回去給黨委書記匯報了。黨委書記也依稀記得汪宏泰有魄力,便想讓他當程莊村支書,一想他的黨籍被開除了,便召開了黨委會,研究決定讓他擔任程莊村委會主任!


    這日,在村委會辦公室的主席台上、坐著鄉黨委副書記、村支書和汪宏泰——黨委副書記已經把黨委的決定告訴汪宏泰了,並邀請他坐在了主席台上——台下坐著村幹部、黨員、村民代表。台下的人見汪宏泰突然坐在了台上,很是詫異,預感到程莊的政治風雲有變化了。汪宏泰呢,雖然多年沒坐在這寶座上了,略顯拘謹,但仍不失大架!他把胳膊彎曲著放在桌麵上,勾著頭,裝著看報紙的樣子,卻聳著肩,乍著膀!那支書扭著頭,木沉著臉!副書記宣讀了黨委的文件後,台下的人們這才知是咋回事!一時間,有的笑;有的“哼”;有的沉著臉;有的皺著眉頭……黨委副書記說:“下麵,請汪主任給大家講幾句話!”台下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


    汪主任抬起頭,用冷峻的目光掃視一下台下的人,然後緊繃著嘴,“吭”一聲,站起來,走到了黨支部書記身後,下意識地把支部書記往旁邊推一下。那支書知趣地往旁邊挪挪身。汪主任便坐在了書記的位置上,又輪看著台下,“吭”一聲,便用他那銅質般的聲音講起來,道:“我講幾句,但不多講,揀稠的撈!現在,我當著大家的麵,給自已定幾條規矩:一是大公無私;二是團結同誌;三是不用公款大吃大喝,以後,我出差,吃頓飯不超過五元錢!說到做到,不放空炮!完啦!”台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黨委副書記又講些團結、配合等官場話後,會就散了。


    汪主任走到廣播室門口,不知不覺地拐彎往廣播室走去了。他推開了廣播室門,進了屋,擰開了擴音器,用食指關節輕輕地敲了敲麥克風。頓時,綁在院裏大楊樹上的大喇叭及在幾個村樹上綁的大喇叭便都響起了“嘭嘭”聲。他又俯身對著麥克風“喂喂”兩聲兒,那些大喇叭便同時也響起了“喂喂”聲。他見一切都正常,便坐在了放著擴音器的桌子旁!此時,許多年的憋曲一股腦兒爆發了!他感到不吐不快了!他便對著麥克風吼起來:“廣大村民們:想必大家聽聲音就知道我是誰了吧!我是多年前被撤職的汪宏泰、汪書記!如今,我又上台啦,當上村主任啦!這是有些人意想不到的事!我不幹這幾年,程莊村民生活在水深火熱中……”他的小銅聲在幾個村的上空回響著!人們紛紛走出屋,站在大街上,支著耳朵聽,似乎感到程莊將要發生什麽大事情了!


    汪宏泰感到把心裏的話吼完了,才關了擴音器。他感到了這些年從沒有過的愉悅!他如釋重負地長長地出口氣,走出了廣播室!他側著身,拗著頭、微仰著臉,聳著肩,乍著膀,用手抓著衣襟走著扇著風,呈現一副剛剛殺了仇敵,但仍餘怒未消的表情。他走在大路上,又昂起了頭!一路上,有人跟他打招呼。他仍像當書記時那樣,把鼻孔朝天,帶理不理地“嗯”一聲!


    他回到自家院裏。“大黑狗”及三個親家都在堂屋當門等著他呢,都笑著出了門,把他迎進屋。秀娥笑得合不攏嘴,慌著去燒雞蛋荷包茶。“大黑狗”哈著腰,用袖子拂著那把羅圈椅子麵,看著汪宏泰的臉,讓他坐!汪宏泰架著膀,轉身坐在了椅子上。二親家哈腰敬上煙;三親家忙給他敬上打火機;四親家看著他的臉“嘿嘿”笑!那隻大黑狗也通人性,站在門口,撲甩著尾巴,伸著紅舌“哈哈”著,眼裏閃著喜慶的光!


    不多一時,秀娥端過來一碗雞蛋荷包茶。“大黑狗”自責地“嗯”一聲,用巴結的眼光看著秀娥,微笑著說:“你看我,咋讓您端吔?”說著,小跑到灶房,一趟一趟地端過來雞蛋荷包茶碗,哈著腰,笑著遞給每個人。一個親家見汪宏泰碗裏的雞蛋荷包小點,便要過他手裏的碗,把自己的雞蛋荷包茶碗伸著說:“你喝這碗!”汪主任說:“喝哪不中耶?”便接過來碗!


    眾人喝完雞蛋荷包茶。汪主任“吭”一聲,一抖衣襟,說:“拿酒來!”秀娥苦笑著說:“哪有酒吔?”汪主任這才想起來,這些年自己不當官了,沒人給自己送酒了,家裏自然也就沒酒了!他愣一下!這時候,二親家站起來,騎上院裏的自行車,到村委門旁的代銷店買回來一箱酒!秀娥說:“也沒有肉炒菜呀!”三親家說:“就著花生米喝就中!”四親家笑著說:“今天就是幹喝也開心!”大家“哈哈”笑起來!“大黑狗”一挺腰,說:“我去炒花生米!”說罷,便小跑去了廚房。一會兒,廚房裏便傳來了鐵器“嗤啦嗤啦”的搶鍋聲、油炸花生米的“啪啪”聲,這些聲音都透著喜慶勁兒!


    不多一時,“大黑狗”把一大盤油炸花生米端過來了,黃中透焦,皮裂著紋,油漉漉的,放在小桌子上。一個親家到廚房拿過來幾雙筷子,一遝子一次性杯子;另一個親家把凳子搬過來、擺在小桌圓圈。眾人便圍桌而坐,就著花生米,喝起了慶賀酒。你敬我,我敬你;互相劃拳;十分熱鬧!席間,有人來賀喜!“大黑狗”給人家又是敬煙,又是讓酒,儼然是主人。


    從此,村裏開會,汪主任都是坐在黨支部書記的位置上!黨支部書記坐次位,當陪襯。書記每次講完話,都要問汪主任還有沒有事!汪主任講完話,從來不問書記還有沒有事!書記同意的事,不經汪主任同意,就辦不成!汪主任要辦的事,不跟書記說,就去辦!就這,汪主任還覺得書記礙事、不如自己當書記一人說了算!


    這日,他騎著自行車去走大閨女家,在大街上碰見了馬紅舉。多年不見,二人拉著手,搖晃著,互歎歲月無情,都說對方有白發了、臉上有皺紋了。汪宏泰問他現在幹啥工作?馬紅舉笑說:“在縣稅務局當局長!”汪宏泰笑著驚訝地“啊”一聲,道:“當大官啦!”馬紅舉笑笑,問他進城幹啥。汪宏泰說了。馬紅舉說:“走……去喝幾杯,改天再去閨女家!”汪宏泰笑笑。二人便去到了一家酒樓。馬紅舉點了一桌酒席。二人推杯換盞。席間,馬紅舉問他這些年工作情況。汪宏泰說一遍。馬紅舉聽他說黨籍被開除了,扭著頭,咂下嘴,十分惋惜。二人沉黙會兒,為了打破尷尬局麵,馬紅舉鼓勵說:“以後積極表現再入黨!”汪宏泰苦笑一下,突然問:“黨籍被開除了,還能恢複嗎?”馬紅舉想想說:“能!”汪宏泰問誰當家!馬紅舉說:“縣紀律檢查委員會!”汪宏泰問:“誰是那裏的頭?”馬紅舉想想,笑了,問:“你認不認識以前你鄉的那個劉秘書?”汪宏泰想想,說認識。馬紅舉說:“他如今是縣’紀委’書記,和我住同一小區、上下層樓!”汪宏泰想想,問:“你住哪個小區吔?”馬紅舉知其意了,但不想卷入其中,又覺得老同學的忙能幫一點就幫一點,就看他的本事了,便對他說了自家住的小區的名字。二人酒足飯飽,就各自回家了。


    汪宏泰回家後,湊了兩萬元錢,送給了“紀委”書記!不久,一份恢複汪宏泰黨籍的紅頭文件便下發了!又過些日子,汪宏泰便當上了程莊村黨支部書記!


    汪宏泰家的祖墳頭上又冒青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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