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中午,麵館開張,隻不過一天生意大部分是在晚上,現在店裏沒幾個客人。


    嚴良把車停在了麵館門口的馬路對麵,坐在車裏觀察了好一陣,這才不緊不慢地下車,朝麵館走去。


    “老板,要吃點什麽?”朱慧如看到他,似乎略有點印象,卻一時想不起來。


    嚴良站在牆壁菜單前看了好久,期間也在偷偷打量著身旁的朱慧如,最後叫了份燴麵和一瓶汽水。


    他坐到了駱聞昨天吃麵的位子上,靠近收銀台,等朱慧如從廚房出來後,他拿著汽水喝了幾口,微笑道:“你和駱聞很熟嗎?”


    “誰是駱聞?”朱慧如顯出一臉的茫然。


    嚴良盯住她的眼神,注視了一兩秒,看著目光很穩定,並不飄浮,難道駱聞並未把自己的姓名告訴她?那麽他們會是一種什麽關係呢?


    他無法肯定,轉而繼續道:“就是昨天傍晚坐我這個位子的,我坐他對麵。”


    一提到這些,朱慧如瞬時眼神一閃,把頭側到一旁,本能地沒去看嚴良,佯裝收拾著收銀台上的雜物,做思索狀:“昨天?客人這麽多,我忘了您說的是哪位。”


    “你不是送了他一條小狗嗎?”嚴良繼續看著她。


    她心中一顫,她不敢長時間目光不看著嚴良,怕引起對方懷疑,便看向他,道:“哦……對,是那位客人,他昨天是坐這個位子,唔……怎麽了?”


    “你和他熟嗎?”嚴良依舊表現出一副和藹的微笑。


    朱慧如搖搖頭:“不熟,那次我撿了條小狗,剛好他說他願意養,就送給他了,怎麽了?”


    嚴良又笑了一下:“我是他朋友,聽他說他經常來你們店裏吃麵,是吧?”


    “嗯……是這樣。”


    “他平時喜歡吃什麽麵?”


    朱慧如不明白他的意思,也不清楚他這麽問的目的,但想起昨天他和大叔坐一起,有說有笑,看樣子確實是朋友,應該隻是隨便問問,沒有其他意思吧?她無法確定,還是謹慎地按照大叔教她的做法,自然地回答道:“雞蛋麵、牛肉麵、雜醬麵,都吃的,好像沒有固定喜歡吃哪種麵。”


    “是嗎,我以為你對他會很了解。”


    “為什麽這麽說呢?我不記得這位大叔特別愛吃什麽麵啊。”


    “他是不是經常幫助你們?”嚴良繼續盯著她的眼睛。


    “……”朱慧如又是一驚,心中瞬時產生了高度警惕,目光移到了收銀台的雜物上,強裝鎮定,“幫助什麽?”


    嚴良笑道:“他是個很樂於助人的人,他說他曾經幫過你一個大忙,你這麽快就不記得了嗎?”


    “啊?幫我一個大忙,什麽大忙?”朱慧如故意把聲音放大了一些,掩飾心中的慌張。


    “是他告訴我的,我也不清楚他說的幫了你一個大忙是指什麽。”


    “唔……也許是那條狗吧,”朱慧如快速地回答著,“我撿了那條小土狗後,不知道怎麽處理,我哥說要把狗扔掉,我不同意,可是養在店裏不方便,剛好大叔願意收養,解決了這個難題。”


    “我聽他說,當時他收養了你送的小狗時,有個小流氓過來,說狗是他的,要拿回去,最後我朋友花了三百把狗買下來了,有這回事嗎?”


    “嗯,有的。”


    “結果第二天晚上那個小流氓就死了,是吧?”


    朱慧如盡管很想急著結束對話,可是一時間找不到暫停的理由,隻好道:“是的,就在河邊那兒出事的。”


    “我還聽說,小流氓死的當天,你是最後一個見到他的人?”


    “唔……這件事警察已經調查過了。”


    “小流氓身上的刀傷和你們店裏的一把水果刀一模一樣,是吧?”


    朱慧如心中更驚,急思著應對,道:“您是警察嗎?”


    這時,朱福來端著麵從廚房走出來,微微皺著眉,把麵條端到嚴良麵前,說了句“慢慢吃”,隨後一言不發地往回走。


    嚴良瞥了眼朱福來,對朱慧如緩緩地道:“我不是警察。”


    朱福來腳步停頓住了。


    朱慧如連忙道:“警察說有關調查的事要我們保密,不要跟其他人提。”


    嚴良哈哈一笑,道:“抱歉,恕我好奇心太重了,嗬嗬。”


    朱福來又往廚房裏走了進去。


    嚴良夾起麵條,吃了一口,又道:“有時候幫助別人,反而會給自己和別人帶來更多的麻煩。”


    朱慧如打開手機,自顧擺弄著,不想搭理他。


    嚴良看了她一眼,問道:“是嗎?”


    “啊?”朱慧如仿佛才反應過來,道,“您說什麽,我沒聽清。”


    嚴良把剛才那句話重複了一遍。


    朱慧如道:“哦,如果您朋友覺得養小狗麻煩,那麽把小狗拿回來吧,我再想辦法送人。”


    嚴良笑道:“盡管麻煩,可是我想他既然幫了一個忙,就會一直幫到底的吧,他就是那種人。”


    朱慧如又把頭低下,擺弄著手機,沒去搭理他。


    吃完麵條,嚴良離開了麵館,他心中有了隱約的猜測,盡管他沒有掌握任何證據,但他覺得未知數的個數差不多滿足了,猜測未知數的步驟已經完成,接下去就是要驗證這組高次方程的解了。


    47


    “我想和你探討一下朱慧如和郭羽涉嫌殺人的可能性。”


    林奇的辦公室裏,嚴良端坐麵前,啜著一杯冰水。


    “他們倆?他們倆有十足的非犯罪可能啊!”林奇微微皺起眉頭,不解道,“他們的嫌疑早就完全排除過了,嚴老師,你在懷疑他們?”


    “能否將你們排除他們嫌疑的所有理由,再向我講述一遍?”嚴良拿出了紙和筆,很嚴肅地看著他。


    “哦,好的。”林奇點點頭,因為對麵坐著的是嚴良,所以他才願意耐心地重複一遍。如果是個其他非警務人員,或者其他的小警察,他一定衝對方嚷著,那麽多證據表明他們和案子無關,你還要查個屁?


    林奇翻開卷宗,重新整理一遍思維,道:“第一,他們有不在場證明。案發時間是10 點5 0 分,他們在這之前已離開現場,出現在監控裏,即便此後繞路也不可行。並且死者胃裏檢查出了蛋炒飯,隻有他們離開後,死者才會開始吃蛋炒飯。凶手殺人後立即在屍體上割血條,而小區旁的便利店證實了郭羽在背受傷的朱慧如回家後,去便利店買了紗布和藥水,這個時間點剛好是凶手割血條的階段,所以他們不在場證明很堅挺。第二,凶手花費幾萬塊錢引路人破壞現場的做法是大手筆,他們都沒多少錢,舍不得也想不出這種破壞現場的方法。第三,他們店裏的這把刀是嶄新的,並且近期附近商店沒有見過他們新買了同把水果刀。第四,他們的口供沒有缺陷。第五,星期五下午張兵收到經鑒定是凶手的恐嚇信,他們倆都有不在場證明。第六,案件證實是連環命案的凶手幹的,可是連環命案剛發生時,朱福來、朱慧如還沒來杭市,郭羽也不具備連環命案的能力。他們的指紋也都不匹配。”


    嚴良快速地把這六點記錄在本子上,又看了一陣,點點頭,自語道:“真的很厲害。”


    “您說什麽很厲害?”


    嚴良抬頭道:“一場犯罪能製造出一係列的非犯罪證明,而且看著證據都是異常堅挺的鐵證,真的很厲害。”


    林奇露出了不太相信他判斷的表情:“這些都是鐵證,沒法偽造的。”


    嚴良笑了笑:“似乎可以這麽說,即便這片區域內所有人都有嫌疑,唯獨他們是最不可能犯罪的。”


    林奇幹癟地張張嘴,回應道:“他們是凶手的話,不可能偽造出這些鐵證。”


    “你說得沒錯,”嚴良點點頭,“不過,如果在此基礎上,再加一個條件,那麽以上的所有鐵證,都能分崩瓦解。”


    “哦?什麽條件?”林奇驚訝地看著他。


    “除他們兩人外,第三個人的幫助。”


    “第三個人?唔,您是指朱福來嗎?盡管我當初調查時也一度覺得他可疑,可是他是個瘸子,本身行動很不便,而且他大部分時候都在店裏,給張兵家塞紙的那回,他也有不在場證明。即便真是他用某種方法避開調查,參與犯罪的,可是憑他這麽個瘸子的能力,也做不到這些吧?”


    “普通人當然做不到,哪怕一項也做不到,隻有—”他停頓住了,沒有繼續說下去,轉而道,“我想跟你逐條來探討,首先是第一條不在場證明。”


    嚴良喝了口水,認真地看著對方,道:“所謂不在場證明,最基本的直接定義是,凶案發生時,有證據表明嫌疑人不在現場。徐添丁的案子裏,10 點4 2 分,郭羽和朱慧如出現在監控中,由於這是機器記錄的,無法偽造。這是最客觀的事實,即時間、地點、人物三要素都無法偽造。而之所以讓你們認為他們有不在場證明的基本邏輯是,凶案發生時間是10 點5 0 分,他們經過監控後,即便再從遠處沒監控的地方繞回案發地,8 分鍾的時間也是不夠的。所以,解釋這個不在場證明的關鍵是,凶案的發生時間,並不是在10 點5 0 分,應該在10 點4 2 分之前,結合他們走路耗費的時間,我認為,命案發生的準確時間,大約在10 點2 0 分到10 點4 0 分之間的二十分鍾裏。”


    林奇搖頭道:“10 點5 0 分張兵接到徐添丁的電話,電話裏聽到他出事了,說明案發時間就是在10 點5 0 分。如果徐添丁之前就死了,10 點5 0 分是誰打的電話?”


    “那個人就是……這案子除郭羽和朱慧如外的第三個人。”


    林奇微感不屑地搖搖頭:“朱福來?”


    嚴良搖頭道:“我隻說有第三個人,並不是說那個人一定是朱福來。”


    “好吧,”林奇顯得無奈地歎口氣,“可是10 點5 0 分的電話確實是徐添丁本人打的,我們問過張兵,他很肯定是徐添丁的聲音。他和徐添丁認識十幾年了,三天兩頭在一起,不可能聽不出徐添丁的聲音。”


    “有其他可能嗎?”


    林奇想了一下,道:“如果凶手先控製住徐添丁,然後威脅他,讓他說幾句話,事先錄下來,倒是可以做到。可是看徐添丁屍體上的傷,那三刀顯然是一口氣刺的,腦袋上還被砸過,顯然凶案的發生是個很突然的過程。而不是凶手先控製住徐添丁,錄音後再殺死他。”


    “那麽……”嚴良思索著,“要得到徐添丁的聲音,肯定要先錄下來。徐添丁已經死了,那他身上……對,他的手機裏是否有那句‘明天中午一起吃飯’的錄音?”


    “哦,這個我們沒查過。”


    嚴良道:“他的手機現在在哪?”


    “目前物證還放在我們分局這兒。”


    “那麽麻煩你安排人,仔細檢查一下他的手機,找出手機裏的這句話,行嗎?”“這當然沒問題,不過—”林奇抿了抿嘴,還是說了出來,“我覺得您這次的判斷……唔……從辦案步驟上講有點……問題,也和您過去說了查案方向不一樣。”


    “怎麽?”


    林奇咳嗽一聲,直言不諱道:“從公安的辦案步驟上講,是要先查證,再確定嫌疑人。可是您這次是……先認定了嫌疑人,再去找出他們犯罪的證據。咳咳……我說句不太準確的話,有些落後地區的警察,為了破案率,出了命案後,先認定嫌疑人,再拉回來錄口供,想法設法找出證據來證明他們犯罪,這種情況下出了很多冤假錯案。大部分冤案都是這麽來的,省廳最近也平反了一批錯案,處理了一批過去的責任人。我想……如果按這種反過來,先入為主的辦法查,恐怕……不太合適。而且您以前上課時也說,辦案時最忌諱主觀上先入為主,先懷疑誰是嫌疑人,然後總想著找出證據跟他沾邊,越調查判斷越主觀,最後往往抓錯人。您說辦案就像解方程,按部就班代入公式,純粹客觀理性的調查,不帶入自己任何的主觀偏見,這樣查清證據,一項項代入既定公式後,自然能夠得出答案了。”


    嚴良點點頭,承認道:“沒錯,我是講過這個觀點,並且我一直都認可這個觀點。我說過,辦案就像解方程,大部分案件都可以借鑒已有的破案辦法,相當於套公式,把證據一項項代入進去,自然就能得出答案。可是,那隻是對大部分案子。大部分案子,都隻相當於初中、高中的方程,這些方程的答案,都有固定的公式可以套,按部就班來就行了。隻不過,如果一個案子非常複雜,就像數學上高次方程,理論上是無解的。唯一求解的辦法隻有,你先大致猜測未知數的解,然後把解代進去,驗證你的猜測。現在這個案子,就像典型的無解方程組,無法用常規辦法獲得答案,隻能先代入,再驗證。”


    林奇沉默了一陣,笑了出來,道:“幸虧我早年數學功底好,能夠理解您的說法。好吧,我馬上讓人查,盡早給您一個答案。”


    48


    傍晚,駱聞背著斜挎包,牽著小土狗,順著河邊馬路的人行道慢慢向前走。


    小狗每走過一顆樹,都要停下來聞上一陣,然後不厭其煩地留下一些尿液做記號。駱聞很耐心地牽著它,注視著它,思緒不自覺地回到了八年前。


    “爸爸,小狗什麽時候才會長大?”女兒握著牽引帶,強行把不情願的小狗拉到駱聞麵前。


    “唔……也許要一兩年吧。”駱聞並不懂狗,他正收拾著旅行袋,心不在焉地敷衍著女兒。


    “怎麽要這麽久啊!”


    此時,妻子將幾件疊好的襯衫塞入駱聞的旅行袋,俯身搭著女兒的肩,微笑道:“你爸爸胡說的,再過幾個月小狗就長大了。”


    “隻要幾個月嗎?”駱聞走到寫字台旁,拉開抽屜,整理著裏麵的一堆證件。


    妻子嘲笑著他:“狗一年就成年了,這你都不知道呀,虧你還是學醫的呢。”


    “是嗎?”駱聞拿起幾本證件,塞進旅行袋,隨口回應著,“那麽等我回家,這已經是條大狗了。”


    妻子撇撇嘴:“你這次出差到底要多久?”


    “這次是受公安部的委托,在北京開幾次會後,還要暫時留北京給進修的一些年輕法醫和物證鑒定人員上課,唔……大概一到兩個月。”他又起身去收拾文件,隨口答應著。


    “你總是這麽忙。”妻子略顯幽怨地歎口氣,又一遍細心地檢查著旅行袋裏的衣物,不讓丈夫有遺漏。


    “沒辦法,工作需要嘛。”


    妻子皺著嘴道:“你今年剛晉升為處長,又評上了省廳的專家,我還以為你以後就是指揮別人幹活,自己不用做了呢,哪想到你比以前更忙。你現在在局裏頭銜好幾個,又是法醫主管,又是物鑒中心主任,你瞧誰會像你這兩塊工作都幹的,不如辭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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