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眼成頌,他的眼睛平靜地看著空間的某一點,莫名其妙就有種悲涼。我這才想起自從上次成叔叔住院後,公司的事一直是成頌在管著,因為自己的傷而讓身體不好的父親再度挑起重擔,他大概有些自責。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抬手輕輕落在他的肩上。他感覺到了,沒有回過頭,隻是緊緊地握了握我的手。


    接著他從口袋裏掏出來我特意為他準備的紙和筆,在上麵寫到,“讓周立純他們明天來醫院找我。”遞給了林秘書。


    周立純是成頌的下屬。


    林秘書接過紙條,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才說到,“你還沒有恢複,這是想……”


    成頌點點頭,然後一個人陷入沉思。


    林秘書還想說話,看見成頌的樣子,卻生生地止住了話音。


    手術近十一點做完的,成頌看了眼自己的父親,才安心地讓我送回病房。我坐在床邊,看著他有些落寞的樣子,也不知道該拿什麽話安慰他,隻是捧起他的臉,腦袋輕抵著他額頭道,“發生了這事,你更要快點好起來,知不知道?”


    他閉上了眼睛,然後徐徐地點點頭。


    我又說,“所以啊,現在你什麽都別想,先好好睡一覺。”


    他又點頭。


    我揉了揉他的頭發,本打算讓他躺下,誰知他微微壓低身子,把臉埋在我頸窩裏便不再起來,我試著推開他,他卻不動聲色地抱住了我。


    我說用手指點了點他的背,“你得睡了。”


    他“嗯”了聲,再沒有動靜。


    大概折騰了幾十分鍾,最後被我好說歹說勸著躺了下來,我守在床邊,直到他的呼吸變得平穩,看他睡著了,才安心離開。


    從成頌病房裏出來,已經近淩晨。我沿著醫院靜謐的走廊向著成叔叔的病房走去,心裏隱隱地感到不安。


    病房門口,林秘書正在打電話。我向他打了招呼,正準備走進去,卻被他叫住,“蘇珊,我有話要跟你說。”


    然後他向電話裏的人交代了幾句,掛上了電話。


    我們站在走廊上,明明室內有暖氣,我卻莫名地感覺到冷。 “林叔叔,什麽事?”


    他麵色沉凝,稍稍遲疑才道,“有些事情,雖然成先生反對,但我認為還是有必要讓你知道。”


    他嚴肅的模樣讓我莫名地有些緊張,“您說。”


    他那雙通透的眼睛透著銳利的光,“你大概還不了解,成先生公司麵臨的狀況。”話音在這裏頓了頓,“上個星期成頌出事後,成先生一直在忙,直到後來操勞過度倒在辦公室裏被送了過來。”


    “公司最近有幾件棘手的事。”他接著說,“都是陳年舊賬了。去年還是成先生負責的時候,為了做成一個項目,我們花了點心思,打通了上級官員。對於那個項目,我們是競標的幾個企業中實力最強的,接手後也一直很順利,到今年年底就可以完成。眼看合作就要收尾,最開始支持我們的官員卻被爆出受賄的醜聞,我們公司也被牽連了進去,被同行指控不正當競爭。”


    我聽著,心隱約有些不安。


    他平靜地說著,幽深的目光穿過旁邊的窗看向無盡的夜色裏,“因為賄賂的事情被曝光,成先生和我奔走了幾天,以為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了。一直合作的al公司卻突然宣布終止與我們合作的項目,態度堅決,我們幾乎毫無準備。沒過多久,就有媒體報導說al這樣做是為了抵製不正當競爭,並且大肆渲染。”


    他的話音沉沉的,就像深夜的鍾聲敲在我心上。原本腦海裏的迷霧好像逐漸消散,有什麽東西變得清晰了起來。


    “這些事情,讓我感覺很奇怪,就像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在背後設置了一個又一個的局,等著我們落入陷阱。”他無奈地笑了起來,“al公司這事過後,其它一些長期合作的夥伴也要求撤資,我們公司突然成了眾矢之的。”


    我腦海裏一時之間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了剛才離開時成頌安靜睡著的臉,想起了成叔叔從手術室裏出來麵色的蒼白,心裏突然難受得厲害。“那……要怎麽辦?”


    林秘書看著我,似乎微微地歎了口氣,道,“我也是後來才知道,ada集團的老板,是al的大股東。”


    也不知道是他一時英文縮寫說得太多還是別的原因,突然之間我的腦子有些許混亂。


    “您是說……”我訥訥地問。


    “和成先生在一起工作這麽久,蘇小姐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他叫我“蘇小姐”,幾乎是一瞬間,我感覺自己就被麵前的人疏遠了開來。“聽說,你和ada的老板,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我愣愣地看著他。


    “有些話,我也不便多說。但我想中國有句古話還是很對的,解鈴還須係鈴人。成先生當初大概也沒有想到今天這個局麵……”


    聽著,隻覺的麵前的聲音離自己越來越遠,心裏變得空蕩蕩的,好像突然多出了一個洞,有冷風吹過的聲音。


    沉默了好一會,我看著麵前的人那雙深黑的眼睛,道,“林叔叔,我明白你的意思。您放心。”


    那一晚我的思緒非常混亂。


    回去的時候,我透過計程車車窗看著飛閃而過的霓虹,腦海裏反複地浮現著林秘書的話,他那句“成先生當初大概也沒有想到今天這個局麵”。直到很久以後,感官慢慢開始恢複,我才覺得心裏像是開了一個口子,被羞恥、委屈的情緒腐蝕著,鑽心地疼。


    作者有話要說:我依舊是存稿箱~~嘿嘿


    ☆、第十章


    我在半路上讓司機停了車。


    已經是一月初,深夜裏冷風刮在臉上有冰刀般的觸感。我茫然地看著對麵高樓變幻的彩燈,腦子裏一片空白,無法思考。


    我不太記得,自己是帶著怎樣的心情打通了溫燃的手機。


    那邊背景傳來的聲音有些嘈雜,低沉的男聲問,“找我有事?”


    我說,“溫燃,我要見你。現在。”


    他沉默了一會兒,隻是說,“我沒空。”


    “那我來找你。”


    然後我聽見他的笑聲透過電話傳來,聲音並不大,卻奇異地讓那頭背景裏的嘈雜平息了下來。


    我也沒心思琢磨他的意思,“你在哪,我來找你。”


    溫燃最後告訴了我地址,是一家娛樂會所。


    走到包廂門口時,他靠在旁邊的牆壁上打量著我,臉上帶著蓄謀已久的笑容。我心裏的怒氣翻湧著,最後卻隻是無奈地轉歸於平靜。我心裏明白,越是在這樣的時候,越是要有耐性與他消磨。


    “你想怎麽樣?”


    英俊的臉上泛起幾乎不易察覺的笑意,暗黃的燈光落下,在他臉上鋪了一層薄薄的霜。他靠近我。明明是溫暖的氣息傳來,我卻感到從背後升起的涼意。


    他搖搖頭,難得的直接,“蘇心,成家好心收留你,你卻讓他們陷入這樣的困境,真是不應該。”


    他臉上流露著淡淡的得意,冰冷的眼眸不帶溫度。


    “成一卓大概怎麽都想不到,當初幫你會引來這麽多麻煩。如果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你,他會怎麽想,會不會……後悔?”


    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難過,我瞬間就紅了眼眶,卻拚命地忍住眼淚沒讓它流出來。我告訴自己,麵前這個人是一心要對付我的,如果我哭了,就是順了他的意。


    溫燃看著我情緒的波動,笑意更明顯了一些。他打量著我的臉,用拇指輕輕地摩挲著我的眼角,“難受嗎?”


    我沒說話。


    他湊到我耳邊,溫柔地低語著,“我做這些,隻是想告訴你,那個人在我眼裏什麽都不是。我可以讓他變成現在這樣,更有能力讓他身敗名裂,家破人亡。”


    麵前這張溫和的臉突然讓我覺得又陌生又可怕,沉默了一會兒,我用盡了力氣,在他耳邊低聲懇求著,“拜托你,不要這樣。”


    他麵色平靜,嘴角彎起微微的弧度。然後拉過我的手,邁開步子向身後的房間走去,“先陪我進去喝幾杯。”


    在包廂強大的背景音樂裏,我聞到了撲麵而來的酒氣。裏麵場麵有些混亂,對麵沙發上有一對人在激吻,我有些尷尬,下意識地想往門外退去,手卻被溫燃緊緊地拉住。


    這時旁邊響起一個戲謔的聲音,“剛出這麽幾分鍾,就有小姑娘上手了?”說話的人仰著頭打量著我,眼鏡鏡片後細長的眼睛像鷹隼一樣森然,長相並不出眾,卻莫名地讓人有種敬畏。


    溫燃看了他一眼,並不作答。


    另一個叼著煙的男人輕佻地打量了我一眼,湊近旁邊的人,“夏危,我就說他深藏不露,是傳說中的悶騷。”頓了頓,指了指我示意溫燃,“看起來這麽清純,小心玩不起。”


    溫燃帶著我在一邊的空位上坐下,才向他們道,“找了個人幫忙擋酒。”


    旁邊一團人聽到這話幾乎炸開。


    “有沒有搞錯啊,溫大少。”旁邊一個穿著火辣的女生有些激動,“你不避嫌帶了個人來就算了,竟然讓人家擋酒,小心兩邊都給得罪了。”


    這話我有些不明白,再看看叼煙的男人,目光不動聲色地移向那邊一個靠角落的位置,我循著他的目光看過去。一個女人坐在那裏,很安靜地微笑著,雖然不是驚心動魄的美,但也屬於難以忘記的麵容。在這樣的地方,她的氣質帶了點兒空穀幽蘭的味道,讓人無法抗拒。


    溫燃沒多說什麽,隻是一一向我介紹,眼鏡男叫夏危,抽煙的叫陳書明,火辣的女人叫陳蔚然,說了好幾個名字,我一時也沒有全記住,卻留意到了他單單沒有向我介紹那個坐在角落裏的女人。


    末了,他低聲對我說,“你要乖乖聽話。”


    陳書明知道我給溫燃擋酒這事後很是興奮,躊躇著向我發動攻勢。可惜我酒量真不怎麽樣,幾杯下肚便覺得肚子撐得厲害。沒想到後來他竟然變著法子整我,說要和溫燃玩骰子,輸的人喝酒,溫燃那份自然是由我頂罪。


    旁邊的人聽了跟著起哄,溫燃也沒有反對。


    玩的時候我坐在他旁邊,心裏雖然不好受,卻想至少得讓他開心了,等會兒有話才好商量。幾局骰子玩下來,雖然溫燃輸得不多,可我腦子已有些混沌。


    我跑到洗手間吐過一次,胃裏翻江倒海,難受得想哭。出來的時候看見溫燃在走廊上等我,看到我一副狼狽的樣子,他沉默了一會兒道,“走吧。”


    坐在他車上的時候,我意識朦朦朧朧的,隻是喃喃地問他,“你到底要怎麽樣?”


    他輕輕地笑了,沒有回答。


    “我不知道,怎麽你才能滿意。”我閉眼靠在座位上,渾身軟得厲害,仿佛酒精剝奪了我所有的力氣。“要麽你告訴我好不好。告訴我該做些什麽才能讓你感覺好一點?”


    他沉默地看著前方。


    我又說,“該做些什麽,能讓你不那麽討厭我。能不能……不要這樣對他們?”


    看我低聲下氣,溫燃嘴角彎起淡淡的弧度,“你在為那個男人求我?”


    我小心翼翼地看著他臉上微妙的動靜,那雙漆黑的眼眸裏,翻湧著我所陌生的情緒,所有的光亮頃刻在裏麵淪陷。


    “是。”我低聲說。


    他眉頭皺起,眼裏閃現了些許不悅。我感到周身的空氣突然間冷卻了下來。


    “你真出息。”聲音透著嘲諷。


    我兩手緊緊地握在一起,企圖以此來紓解內心的緊張。


    “你現在這個樣子,讓我覺得一點意思都沒有。”他淡淡地說,“我很不高興。”


    我低著頭,看著被握到泛白的指尖。幾乎毫無預兆地,他的手捏住了我的下巴,溫熱的觸感傳來的瞬間,我便看見他湊近的臉。


    他的唇在我的鼻尖上輕輕啄了啄,再落在唇上。溫和而親昵的動作,我卻生生感覺到冷。


    然後他輕聲說,“你得讓我高興。”


    看著我疑惑的表情,他重複到,“想讓我停手可以,你得讓我高興。”


    那天晚上溫燃送我回印小柔那兒的路上,我腦子混亂得厲害。大概是酒精作祟的緣故,我一會兒想起林秘書說的話,想起他話音裏隱含的責怪;然後又想起溫燃對我說的“你得讓我高興”,冷冷清清的語氣,不帶任何溫度。


    到最後,我的意識已經變得模糊了,便看到了成頌的臉。那張本來英俊而充滿朝氣的臉有些蒼白,對我溫柔地笑著,遙遠而陌生。心裏的難過仿佛瞬間找到了出口,也不清楚自己在哪,就那樣痛哭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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