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兄弟六人,除了謝安是個閑人,餘下死的死,作官的作官,誰也沒空兒教育孩子。於是,謝安就成了謝氏這一大家子的“賢內柱”,他得給“芝蘭玉樹”們講詩文,讓他們懂得思考,明白做人的道理。他們漸漸長大,他還得給他們籌劃前途,並開始替他們求親,給女兒侄女們物色夫婿……我們謝太傅做人也真是不易,瞧個統計數字,看看這些小“玉樹”到底有多少:僅史書中有記載的兒子就有11個,女兒偶至少知道4個(但可以肯定的是,事實上遠不止這些)。守著這些怠慢不得的寶貝兒們,可如何能逍遙得了?


    不過,也許謝安是真的逍遙,因為他的確對這些孩子都喜歡得不得了。極有可能,他就以給小“玉樹”們當老師兼老爸為樂呢,天倫之樂,當然也算“逍遙”啦。


    言傳與身教


    謝安絕對是個溫存的家長,他是從不訓斥子弟們的,體罰那就更不可能。這就是老子說的“行不言之教”,再明白點兒,就是以身作則。有一回,他的夫人劉氏管教兒子(劉夫人可是個既機智又厲害的女人,不然謝安的懼內也不會那麽出名),她教訓了兒子半天,可謝安卻在一邊兒一語不發。夫人一看他的悠閑,立刻不滿意了,問他,哎?我怎麽從來沒看見你教訓兒子啊?謝安倒也老實,笑答,噢,我隻是喜歡用自己來教育他們罷了。


    真是十分典型的老莊人生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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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部分來說說我們謝太傅親手調教出來的子弟們。他們中最出名的是“封”“胡”“羯”“末”四兄弟(這名字看上去很奇怪,其實這都是小名,那時的小名都是賤名,很多人都有。比如王導丞相的孫子王珣的小名,就叫阿瓜,就像過去老人給兒子起名“狗剩兒”那意思差不多)。當然了,最不能忘的,還有我們的道韞才女啊。


    第一個人物:說說謝家這一輩裏最了不起的子弟——謝玄.


    紫羅香囊


    謝玄就是四兄弟中的“羯”,那時,不僅謝安,也包括社會上的不少名流,也都常常親切地稱他“阿羯”。


    別看謝玄一生戎馬,從桓溫手下一個小武將“司馬”做起,一直做到北府兵統帥,車騎將軍,但他小時候,可曾經是個標準的小紈褲模樣。就喜歡華麗的衣服,手裏拿個漂亮的紫羅香囊,腰上還要掛條別致的手巾。整個一個嬌貴十足的公子哥兒。


    還好,他這狀態維持的時間不長,是被謝安早早地給調理過來了。謝安是一見他那模樣就頭疼,《世說新語》說“患之”,意動用法,就是“以之為患”,足見謝安心裏有多煩。不過,謝安是一向不訓斥子弟的,這回也一樣。他倒是真沒少花心思,一個要讓謝玄改了這毛病,另一個還不能傷他的自尊。


    有一天,他把謝玄叫來,說要跟他打賭玩兒。謝玄一聽,立刻欣然答應。於是,叔侄倆就下賭注。謝安說,別的不要,就要他那個紫羅香囊。不一會兒,謝安把那香囊贏到了手。他思考一下,就當著謝玄的麵兒,輕輕扔到火裏,把它燒掉了,然後又若無其事地繼續跟謝玄玩兒。小謝玄見到,這才一下子明白了,原來那東西不是好玩意兒,至少叔叔是很不喜歡的。但謝安沒有訓斥他,反倒讓他覺得心裏很慚愧。


    從此,我們的謝將軍一改前非,再沒做過那半男不女的裝束,很是個男子漢的模樣,為最後當上北府兵統帥,保衛國家,打下了最最最早的基礎。


    芝蘭玉樹


    這個詞兒大家可能都聽說過,“芝蘭玉樹”後來一直被用來指代謝氏子弟,再後來,就變成有風度的美男子的代稱了。但是它的最早出現,卻是我們謝玄將軍說的。


    有一回,那大概是謝玄已經二十歲之後的事,謝安像往常一樣,把子弟們叫到一起,跟他們談論人生之道。這時,他突然問了個問題,大意是,你們打算怎樣麵對人世間的事情,而讓自己成為有才能的人呢?孩子們一下子被問住了,這個問題聽起來好深奧,不少孩子都還沒認真想過。這時,偏是我們謝將軍開口了,他說,就該像那“芝蘭玉樹”,在自家門庭前無拘無束地自由地生長!謝安微笑,覺得他答得很妙,由此也更加欣賞這個阿羯了。“芝蘭玉樹”這個詞兒,也一下流傳開來。


    還是來解釋解釋這個問答吧。因為這裏麵可實在不簡單。


    先得大概知道下兒當時天下的局勢。謝安出山前,正是大權臣桓溫的勢力正在膨脹的時候,他的篡位之心更加顯現,從皇帝到百官,人人懼三分。有表現出不支持他,而要忠心晉室的,都被整得很慘,重的誅三族,輕的也要下獄。就連出身琅玡王氏這麽厲害的家族的王彪之,因為不買桓溫的帳,都被整進了監獄。


    謝安這時候問孩子們這個問題,多少是有點兒目的的。那時,這些孩子不少都過了二十歲,開始到四處去做官了。本來謝家勢力在那時就遠比不上王家,子弟也沒有人家那麽多。他好不放心,生怕這些孩子幹些蠢事,不但幫不了朝廷,還會搭上自己的小命兒。所以他才這麽隱晦地問,好聽聽他們的態度。謝玄的話最讓他滿意,因為謝玄正是借“芝蘭玉樹”來自比,隱晦地說明,這時的謝家子弟,最應該的就是韜晦自處,少說多做(最好是別說),把自己本份的事處理好,不去幹預其他家族的事。謝安覺得這孩子真是明白了他的心思,所以很高興。


    這裏,我們謝將軍的悟性的確可見一斑。


    (後來,謝玄的第一個官職是在桓溫帳下當司馬。那時,他就是把工作做得很出色,但絕不參與什麽黨爭,不支持桓溫,但也從不當麵跟他做對。其實如果他不是這樣的話,也許就等不到後來,成為北府兵的最高統帥了。我們謝玄可是很懂些做人的道行的,他隻不過是不說罷了,但卻是個有智慧的人哪。)


    第三章  謝道韞


    謝玄小時候的事先說到這裏,下麵來說,我們最了不起的才女——謝道韞.


    謝道韞是謝安大哥謝奕的女兒,謝玄的姐姐。謝奕就是那位灌老翁喝酒的縣令。當然,後來他可不止是個縣令了,而是接了堂兄謝尚的官職,當了豫州刺史,安西將軍。不過謝奕的確是沒啥才能,比不了堂兄謝尚,更比不上謝安,但比謝萬要強些。隻是,他從小就跟桓溫是好朋友。但他當安西將軍沒一年,就死去了。這樣,道韞和謝玄都變成了沒爹的孩子,就一直跟著謝安。所以,道韞才女的故事,留傳下來的,都是在跟著謝安之後。


    堪憐詠絮才


    林黛玉“詠絮才”的典故,是源於我們道韞才女,不過,一些人把謝道韞看成林黛玉那樣多愁善感,可就不是那麽回事兒了。其實謝道韞和林黛玉是兩種人啊。隻是說起才氣,倒是相當。這個“詠絮才”的故事非常著名,大致是這樣:


    道韞很小的時候,大約六七歲七八歲,有一回忽然下起了大雪(在江南,大雪還是不多見啊),謝安就把孩子召集起來,給他們講文章義理。這時,雪下得更大了,謝安忽然興致大起,欣然問孩子們:白雪紛紛何所似?這時胡兒謝朗立刻回答:空中撒鹽差可擬!而小道韞想了想,忽然充滿暇想地說,未若柳絮因風起……謝安聽後,十分欣賞,笑得合不攏嘴。


    這就是“詠絮才”的來曆。小道韞那充滿神思的愉快的神色,想一想,如在眼前。難怪我們謝太傅高興得不得了。


    不過這裏,謝朗這一句也值得一說。謝朗就是四兄弟中的“胡”,大家都叫他“胡兒”。胡兒明顯不是搞文學的料啊,如果當時的雪是那種小雪粒的話,胡兒的話就十分實在了,明擺更像“撒鹽”嘛。道韞說的,顯然是加入了自己的暇想,這在行家看來,自然很欣賞,一看她就是個才女的好苗兒。不過實誠的胡兒變成了我們大才女的反麵兒對比,倒讓人有點兒同情。


    姐弟之情


    道韞是謝玄的姐姐,老實說,在那種時代,女人的名氣,都必須得依附什麽男人才行,依附娘家父親叔伯兄弟,依附夫家勢力名聲,等等等等,反正如果你們家男人沒一個有出息的,一個女人再有才華,也難出名。道韞可是得天地之精華,用一個朋友的文章所說,“她身後,眾神喧嘩”啊。不能否認,這是外因。道韞的大才是內因,但沒這外因,她也難以名垂千古。


    而那時,謝玄漸漸有了名氣,人們談起她,會津津樂道說,那是謝安的侄女,王羲之的兒媳,謝玄的姐姐呀!而且謝玄也十分敬重欣賞她,每每向別人說起姐姐來,總是十分自豪。但道韞卻還常常覺得這弟弟不長進,曾嘲笑他說,“你到底是太沉迷俗務呢,還是天份有限?”謝玄聽後,知道姐姐有見識,爭辯也未必是她的對手,隻好就笑笑算了。不過,在他心裏,是一直為有這麽一位姐姐為驕傲的,下麵“林下風氣”的故事,就恰恰是最好的證明了。


    林下風氣


    在道韞的那個時代,她曾經好一段時間和另一個女子齊名。這個女子娘家姓張,她的哥哥叫張玄,也是個名士。而有趣的是,那段時間,人們也一直喜歡把張玄和謝玄並稱,把他們叫作“南北二玄”。而這兩“玄”,張玄十分欣賞他的妹妹,謝玄則極為推祟他的姐姐,這一來,到底是“張玄的妹妹更出色還是謝玄的姐姐更出色”這件事,就成了無數沒事兒人談論的話題。張玄和謝玄是很好的朋友,不過一見麵,談起姐姐妹妹的事兒,就立刻爭執起來,互不相讓。這爭論還持續了好一陣兒,男人們都這個恨,這倆好女子都嫁了人啊,見是難見著了,真是終生遺憾。直到有個尼姑說了句話,這事兒才算有了個結果。這尼姑也是個有學問的,並且兩位姑娘她都見過,她說,真要比起來,張玄的妹妹可算是大家閨秀裏最出眾的啦,而謝玄的姐姐,神情灑脫自然,有竹林七賢一樣的襟懷風度呀!


    到這裏,大家都不爭了。道韞當之無愧地占了上鋒。其實是怎麽回事呢?道韞的風度胸襟,已經不是那種小女兒家所能比的了,一個女子,居然有竹林七賢那樣的胸襟!論才華,道韞也許比不了李清照,論美貌,道韞更比不了西施楊貴妃,但論風度襟懷,道韞卻可稱是冠絕古今哪。


    說不盡的婚姻———天地間竟有王郎?


    關於謝道韞的婚姻,一直被人們說個不停,但到底這婚姻是不是不幸呢?那麽來瞧瞧:


    謝道韞是嫁給了王羲之第二個兒子王凝之。首先肯定說,這是一樁政治婚姻,而且當時士族隻能跟士族通婚,所以王謝桓庾殷等等貴族,還有皇家司馬氏,組成了個大圈子,娶妻嫁女,反正都是這幾個姓。幸虧這幾家都子女眾多,還基本夠嫁,不然這近親結婚恐怕是避免不了。另外,當時謝安和王羲之是很好的朋友,這婚事也就顯得順理成章。


    其實謝安是最喜歡王獻之的,但王獻之那時太小,才十四五歲。道韞在謝家的女兒裏,是年齡比較大的,在謝安出山前,她就嫁到王家去了。


    道韞出嫁不久,回娘家就十分不高興,對謝安抱怨說,咱們家的叔伯們,有二叔,有您,有萬叔,(哪個不是風度翩翩呢)?就算是同輩的兄弟們,有封兒,胡兒,羯兒,末兒,(誰又是那迂腐不堪的愚人)?想不到,這天地之間,竟有像凝之這樣的男人!


    其實道韞真正看不上凝之的,是她覺得凝之迂腐,風度不灑脫。設想,如果當時王獻之已經二十歲,而謝安正好把道韞嫁給了她,是不是就完美了呢?但曆史不能假設,反正道韞是嫁給凝之了。


    不過,我們得回頭來看看,凝之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首先,王凝之人品並不壞,長相也不差,他也沒做過什麽對不起妻子的事。他的最大問題就是太迂腐,但他並不是那種奸險的小人。其實對古代的一般女子來說,能嫁個王凝之這樣兒的人,就已經高興得不行了。其次,凝之的書法很好的,王家書法謝家詩,這是他們家的傳家之寶啊,他雖迂腐,但可並不是個白癡。


    隻是我們道韞才女眼光非比一般,連謝玄這樣兒的,她都覺得不長進,更別提王凝之了。道韞聰明活潑,極有靈性,看不上凝之本也在情理之中,不過,最讓人敬佩的是,雖然對這婚姻,她有些不滿意,但卻並不沒有使小性兒,而是很識大體。她跟叔叔私下抱怨完了,就該怎麽樣就怎麽樣,一輩子做王家的媳婦,做得又得體又大度,不僅王家人認可她,連社會上的名流後來也十分敬仰她,這跟我們的林妹妹可是完全不同啊。


    雅人深致


    謝安教孩子們讀書,《詩經》自然是必修課。有一回,他問大家,《詩經》裏麵,你們認為哪一句最好啊?這個問題比較好回答,於是孩子們紛紛說起來。謝玄的回答是:“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真是傷感,也很溫情啊。


    而這時,道韞卻回答:“吉甫作頌,穆如清風。仲山甫永懷,以慰其心。”這一句出自《詩經大雅蕩之什》,表達的是周王朝老臣憂心國事的詠歎。"穆如清風",是指像清風那樣有化養萬物的雅德。道韞選的這一句明顯比謝玄要更深沉,更有高境。於是,謝安稱讚道韞有“雅人深致”。


    然後,謝安也表達了他的看法,他說,他最喜歡“訏謨定命,遠猶辰告”,這一句是出自《詩經大雅抑》,它的意思是說:“把宏偉規劃審查製定下來,把遠大的謀略傳達給眾人”。這毫無疑問是政治家的思想啊,果然,後來當他作宰相執政時,就是這個思路噢。


    解圍王獻之


    道韞生性活潑而富有靈性,小時候在家裏,叔叔並不重視那些繁瑣的規矩禮儀,所以她總能和兄弟們在一起,盡情地暢談哲理文思。而嫁了王凝之,她就不免時常感到寂寞了。


    有一天,她聽說小叔王獻之正在和幾個朋友談論人生義理,就忍不住跑去,躲在壁後偷聽。原本王獻之也是很厲害的,很少輸給旁人,但那一回不知怎麽,跟人家辯著辯著,就越來越支持不住了。道韞聽著,心裏著急,再聽王獻之說的,越來越不對點兒。於是她靈機一動,就派婢女悄悄去對王獻之說:“嫂子願替小郎解圍。”王獻之微微吃驚,立刻又高興起來。嫂子的才華,他是很了解的,另外,對於道韞的這種“真性情”,他也十分欣賞,立刻就答應了下來。


    於是,仆人們就在大廳裏擺下了青綾步障,道韞就坐在後麵,開始同客人們辯論。要說也怪麻煩,這古代女子終規是不能見外客,就像皇太後訓政,也必須要垂個簾一樣。道韞就接著王獻之的觀點,跟客人們辯駁起來,不一會兒,居然把人家說得個個無言以對。王獻之一邊坐著,心裏這個得意,頗以這位嫂嫂為驕傲。


    臨危不懼


    謝安的臨危不懼在曆史上是出了名兒的,而他這氣度,領悟得最深的孩子,正是道韞。所以,當家裏遭逢大難的時候,男人都沒用了,倒是她一個弱女子挺身而出,保住了性命和家裏的孩子。


    不過這就得說說,王凝之這兄弟的迂腐果然是世間少有了。孫恩作亂,在會稽郡起事,王凝之是會稽內史,就是太守。這樣危急的時刻,作為一郡最高長官,您倒是趕快調兵防備,征討叛匪呀。但王凝之不這麽做,人家有自己的打算。王羲之他們家一直崇信五鬥米教,王凝之更是迷信得不行。而這個孫恩,恰是五鬥米教的領袖。王凝之絲毫不設防,天天在家裏祈禱天師。部下勸他防備,他就說:“我已經請了道祖派神兵天將援救的,你們無須擔心。”說來也好笑,人家孫恩是五鬥米教的領袖,就算他請來了“神兵”,“神兵”是幫孫恩還是幫他?


    這一回海匪作亂,王凝之滿門被殺。身曆這樣的災禍,換作一般女子,早就嚇得魂飛魄散了。但道韞竟然並不慌亂,十分鎮定,而又大義凜然。她命令婢女們和她一起,都各自拿起武器來,反正要死,不如出去跟他們拚了。她坐上肩輿(一種類似平板的坐具),懷裏還抱著三歲的外孫,讓婢女們抬著出門去,她還親手殺死了幾個賊人。不過,這些小女子哪裏抵得過潮水一樣湧來的叛匪,最後還是被他們抓住了。孫恩是要把王家趕盡殺絕的,一看到道韞手裏的孩子,立刻就想殺了他。這時道韞毫不畏懼,義正辭嚴地說:“你們既然是來殺王家人的,和這孩子有什麽關係?要殺他,就先殺了我吧!”


    不能不相信,有時一個人的氣度,真的能夠改變事情的結果。孫恩看著道韞凜然的神氣,竟然有些畏懼了。好一會兒,他竟改變了態度,恭敬地放了謝道韞和小外孫,並派人把她送回故鄉去……


    (小注:這故事看起來,和當年謝安付桓溫的鴻門宴,無所畏懼而最終保住晉室天下的事,真是十分相像。看來,道韞的確是深得叔叔的真諦……)


    高貴人生


    謝道韞一直在會稽寡居,主持殘局,但仍不墮家風。多年後,會稽太守劉柳傾慕她的高名,特地前去拜訪她。這時的道韞已經是鬢發蒼白的老人了。劉柳對她來說,是一個晚輩。兩人談起來,謝道韞真情流露,陳述了自己家門不幸,不盡落淚沾襟。然後和劉柳暢談了很久,說得言語流暢,義理通達。劉柳見她雖已年老,又遭遇這樣大的不幸,但卻風韻高邁,絲毫不失內心的高貴,不由得十分敬佩她。這件事後來也被人們傳為佳話。


    說起來,道韞出生在這樣的人家,又嫁到這樣的人家,真的就是幸運嗎,那也未必啊。


    來為道韞才女做個總結:


    說起魏晉時的女性,這“賢媛”實在不少,但謝道韞,無疑是魏晉風度中,女性的最傑出代表。筆者以為,在謝家子弟裏,領會謝安最深的,不是謝玄,也不是謝琰,而是謝道韞。其實她真正最讓人欽佩的,不是美貌,也不是文才,而是那種“雅人深致”,那種“林下風氣”,那種“一任波瀾既倒而寵辱不驚的淡定”,是一種高貴的人生境界。


    對於男人來說,能做到的又有幾個?而對於一個女子,那實在就是千載難尋了。


    第三個人物,來說說“胡兒”謝朗.


    “熏老鼠”的故事


    胡兒的爸爸是謝安早死的二哥謝據,胡兒打小身體就很不好,因為這些原因,謝安對這個孩子一直特別疼愛。謝據很小的時候,有老鼠常常跑到房頂來,他就曾經爬上房去,點起煙熏老鼠。後來,社會上的人說起這件事,都嘲笑謝據,覺得他這行為很愚蠢。有時當著小謝朗也會說,但隻說“有人”,卻不提是他老爸幹的。傻謝朗一點兒不知道,就跟著人家一起嘲笑。這樣的事兒還發生了不止一次。


    後來謝安覺得,這事兒得告訴胡兒了,老跟著人家嘲笑自己死去的爹,他自己還得意呢。於是,有一天,等謝朗又說起這事兒來,謝安就很溫和但又很鄭重地對他說,你知道嗎?人們常拿這個來嘲笑你父親,並且還說是我跟他一起幹的……謝安不願意讓胡兒小看他父親,就寧願背黑鍋,把自己也一起扯上,好讓胡兒早點兒明白。《世說新語》的作者劉義慶,寫到這裏,忍不住跑出來,寫下了自己的評論:“謝公假托事情是自己幹的,以啟發誘導胡兒,真可謂是‘德教’啊”。


    胡兒聽了謝安的話,一下子就怔住了,好半天說不出話,想起自己從前的行為,羞愧得跑進屋子裏,好幾天不出門。而後來,當再聽到別人嘲笑什麽人什麽事,他都不再隨意地附和了,他已經認識到,無論怎樣,嘲笑別人都是不對的行為。


    第四章  真名士,自風流


    就像前麵所說,當謝安把謝萬以及孩子們這兩大攤子事都搞定,那剩下的才是他自己的時間,不過也真剩得不太多了。那麽這些才是我們文化人們所羨慕的真正的“東山逍遙”。雖然實際上這種“逍遙”並不多,但那些故事卻都流傳千古,人們說,這才叫做,真名士,自風流。


    “謝公自有東山妓”


    “東山妓”可是十分有名的典故了。李詩仙對此羨慕得不行啊,還曾帶著自己的歌妓們來東山,給謝安的在天之靈寫詩,感歎時代的變遷,“我妓今朝如花月,他妓古墳荒草寒”。


    謝安在東山養了一些歌妓,所以說“一些”,是因為這個數量難考。不過,肯定不會多。當時他是在東山“寓”居,再搭上謝家那麽多人,多了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世說新語》一個譯本說“幾個”,大略差不多。


    說說那年月的歌妓。兩晉那時候,蓄養家妓成風,石崇在金穀園裏就養了上千姑娘,還調教出了著名的綠珠和宋褘。那時士族蓄妓是家常便飯,不至家家如此,也差不太多。像我們現在理解的那種掛牌拉客有老鴇的妓院,在那年頭沒什麽市場。不過那時的“妓”也跟現在理解的有些差別,那時的“妓”大多是唱歌跳舞用的,而不是陪主人胡來,當然個把暖昧關係也免不了,但不是主流。所以曆來這個“士大夫攜妓”的“風流”,並不是我們現在所理解的男女關係。打個比方,我們現在聽歌兒,遇到愛聽的,下個mp3,不然買張光盤,問題就解決了。而那時沒這個呀,可偏偏我們士大夫又都“酷”好音律,謝安也是如此。那怎麽辦呢,就養些歌妓吧。就像在家裏收藏了幾張光盤一樣。古代歌妓的地位是十分低下的,對那時來說,就是一個活樂器而已。主人溫和些的,境況就好些,主人厲害些或者隨意些,那命運就不可知了。


    謝安在隱居時,常和朋友們到會稽周圍的山林裏遊玩,飲酒賦詩,自然也要帶上這些姑娘們,以娛耳目。姑娘也都個個傾慕他,據說東山保留下來的兩處亭堂,就是以他的兩個歌妓的名字來命名的呢。


    獨嘯長風還


    這個故事,就仿佛是淝水之戰提前三十年的一個預演,看了這故事,我們一下子就會理解,為什麽謝安在淝水之戰前會是那樣鎮定了。故事的大略是這樣:


    大約在他三十多歲的時候,他和孫綽、王羲之幾個人一起到海上去遊玩兒。大家一邊觀賞著美景,一邊吟詩作歌。正玩兒得高興,卻忽然起了風浪,而且越來越大,眼看就有翻船的危險,可當時離岸邊還有很遠的距離。這下兒可把王羲之和孫綽嚇壞了,詩也不吟了,在船上跑來跑去,驚慌失措地互相問,怎麽辦?怎麽辦?然後大喊著趕快回去。


    而這時,我們的謝太傅就像淝水之戰前一樣,無比鎮定,還把他的詩慢慢吟完了。他抬頭看了看幾個人手忙腳亂的樣子,說,要這樣驚慌的話,那就真的回不去了。這話還真是起作用,大家一聽,竟都漸漸安靜下來了。這幾位都是何等聰明的人,立刻就想明白了,是啊,這麽驚惶失措,沒準兒本來翻不了船,手忙腳亂地倒翻了呢。於是,謝安的鎮定讓大家都穩定下來,然後平安地返回來了。


    其實這就是淝水之戰前,謝安的思路。戰爭勝敗誰也不能完全預料,但是把能夠做好的準備工作都做完了,就該安安靜靜地麵對將要發生的事情,所有的人都鎮定下來,事情才會向最好的結果發展啊。


    這件事,讓王羲之他們都對謝安十分欣賞又欽佩。後來王羲之和當時另一個大名士劉惔商量說:“安石有鎮服國家的氣度啊,我們應該一道推舉他。”劉惔回答說:“是啊,如果他真的不想出山,咱們就該集天下的名士一起來推舉他。”


    李詩仙的詩是這樣寫這件事兒的:“安石泛溟渤,獨嘯長風還。逸韻動海上,高情出人間。”


    安石不出,如蒼生何


    上麵剛說到,名士們都願集天下來推舉謝安了,於是,人們就都說“謝安不出山,他可怎麽麵對天下的百姓啊”。不過這裏,我們就不再說什麽讚頌的話了,還是理智點兒,來分析分析這個“安石不出,如蒼生何”為什麽會叫得這麽響吧。


    首先一個,那時候取仕的標準,第一個是門第。這是當時九品中正的選官製度造成的,就跟隋唐以後的科舉製,讀書人都打破了頭考進士一樣。論起門第,當時謝家雖然不比王家,但也是無可爭議的高門。沒這個門第,誰也別想當官。“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嘛。你不是出身高門,負責推薦官員的大中正想都不想你。所以門第方麵,首先沒有問題。


    其次一個,就是聲望。其時這個聲望,是從東漢三國時候又就有了,而且越是隱士,聲望越高。當年劉備為什麽會三顧茅廬請諸葛亮呢?因為諸葛亮是大隱士,聲望高啊。你說聲望這東西虛,當然了,沒有經過實踐的考驗,什麽都是虛的,比如,在謝安之前,還有個名士叫殷浩,就是個“白望”,他出山前,人們也說“殷浩不出,如蒼生何”,結果出山一試,全然不是那麽回事兒,一輩子的好名聲也一把毀了個幹淨。這是說虛。


    但是……這聲望可也並不完全虛。聲望是怎麽來的,是人傳人,越傳越多,這人就出名了。那麽,你得有讓人家可傳的東西才行啊,至少你得有才略,能說得頭頭是道,雖然沒經過實踐檢驗,但得讓人家覺得你很有見識,很有思想,很智慧才行。另外,你這個人怎麽樣,也重要的很啊。你是個奸猾小人,你一天到晚急功近利,你貪財好色,你膽小如鼠,你出賣朋友,你辦事不負責任,你迂腐不堪,你懶惰放肆,你虛情假意,你隻要有其中一條,好了,就是汙點,也會人傳人,不久,你這名聲也就作下了。


    不過這些,謝安是一條也不占。在那個貴族圈子裏,他是唯一的一個什麽毛病也讓人們找不著的人,很多人都是他的朋友,都會心悅誠服地推崇他。當時的人這樣形容他:溫潤,高潔,寬融,深濃。要說還是桓溫的一句話,總結得最到位:“安石的為人處身之道,的確超過旁人哪”。


    正是因為這些,謝安隱居的時候,一直被喻為當時的“第一風流名士”,大家也都在拭目以待,看看他倒底能不能不負眾望,到了關鍵的時候,能不能安扶國家。


    東山再起


    謝安終於出山了,這一年,他已經40歲。曆來,我們把這次出山稱為“東山再起”。為什麽是“再”呢?因為謝安隱居前,不是曾經到庾冰那兒當過一個月的官嗎,所以,這回當官就是第二次,於是就叫“再起”。不過,這一次,他一把幹了26年。從一個方鎮司馬,幹到了執政宰相,機智地挫敗了桓溫的篡位,從容地打贏了淝水之戰,並且改革內政,讓老百姓過上了東晉以來最好的日子。最後死在北伐任上。


    謝安為什麽出山呢?直接的原因是這個:謝萬那兄弟終於頂不住了:北伐中不戰即潰,丟了15000士卒。那邊桓溫一看可高興了,他正等著要削除謝家十幾年的豫州勢力,好為自己逼進建康掃清道路呢。一道奏章,把謝萬免為了庶人,一把剪掉了謝氏家族豫州的立足之本。這一下兒,謝家可真是麵臨著從未有過的危機。這時,謝安的兩個哥哥都去世了,老五老六聲望不足,都隻當了個小官。就好像我們家祖孫三代嘔心瀝血經營起來的一個大買賣,眼看就後繼無人了。謝安沒法兒不痛心啊,他要再逍遙下去,往上是對不起祖先,往下是對不起這些孤兒。於是,他痛定思痛,沒辦法,打點行裝,到江陵桓溫那兒,給他當了個司馬。那時他可沒想,有一天他就會是與司馬家“共天下”的大宰相,隻是一步步地走吧,先得把謝家這買賣給支撐起來,不能讓它倒了呀。


    東山再起。這正是公元360年的事,離淝水之戰還有整整23年。那麽,在這23年裏,謝安碰到的第一個對手,就是東晉另一位不得了的人物——桓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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