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溯不了,”錢寧慧沉默了一會,忽然說,“河幹了。”


    “河幹了?”這個回答令長庚一愣,“不會的,你再往前找一找,每一條河流都有它的源頭。”


    錢寧慧的掩藏在眼皮下的眼球快速地轉動起來,似乎她真的在尋找著什麽。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長庚的呼吸有些急促,卻始終靜靜地等待著她的回答。


    “我找不到,”終於,錢寧慧頹喪地回答,“我不想找了,我好累。”


    “再找找,你一定能找到的,”汗珠從長庚的鼻尖沁了出來,顯示在這場催眠中他耗費的精神力並不比錢寧慧要少,“既然已經到達這裏了,你一定要把河流的源頭找到!”他取出那塊溶洞內得到的平安扣,在錢寧慧眼前晃動,“看看這個,你就有力氣了。”


    錢寧慧依言睜開眼睛,定定地凝視了一陣平安扣上盤曲的花紋,然後繼續閉上眼睛去探索記憶之河的源頭,卻依然一無所獲。就這樣反複了多次之後,錢寧慧終於按捺不住地哭了起來:“不行,我找不到,我不要再找了,讓我回去,回去!”


    “醒來吧。”每到錢寧慧力竭崩潰之時,長庚自己也堅持不住了。他頹然地坐在地上,伸手抱住作痛的頭顱,汗水打濕了他後背的襯衫。


    “對不起。”錢寧慧雖然不知道長庚究竟想讓自己回憶起什麽,但看到長庚精疲力竭的模樣,還是對自己的無能感到內疚。


    “別跟我道歉,那不是你的錯。”長庚苦笑地看著她,忽然覺得像她這樣懵懂下去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然而總有人比他們更為急切。距離那個日子已經越來越近了,安赫爾教授幾乎每天都要打電話催問進展,他的語氣,也一天比一天煩躁。


    “這次怎麽樣?”


    “進行了催眠,但是沒有更多的發現。”長庚疲憊地回答。


    “又是這樣!”電話那頭的安赫爾教授不再掩飾自己的不滿,“你不是說現在已經取得了她的完全信任,可以隨意獲取她潛意識中的任何秘密嗎?雖然說基因記憶的獲取比較困難,但她是聖城祭司家族的後裔,與普通人是不一樣的!你研究了那麽多年的瑪雅遺本,怎麽可能不知道如何激發她的記憶?”


    “對不起,父親。”麵對安赫爾教授的責備,長庚隻能如此回答。


    “我不需要聽‘對不起’,我需要的是成果,成果!”安赫爾教授截住長庚的話,“剛才蒙泰喬家族的人又來找我了,他們說如果耽擱了日子,他們就要把我以前做非法人體實驗的事抖出去,讓我再也做不成學術研究!該死的,這個家族從來就是一群惡棍!”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這個項目對我來說就像生命一樣重要!”安赫爾打斷了他,卻陡然轉換了口氣,“加百列,你是我最重視的孩子。你擁有和大天使加百列一樣的名字,就擁有掌握人類精神世界的力量,你一定可以做到你想做的一切!對此,你自己有懷疑嗎?大聲告訴我!”


    “沒有懷疑,父親!”似乎已經習慣了安赫爾教授這樣的鼓勵,長庚下意識地大聲回答,“我會證明自己配得上‘加百列’的名字!”


    “既然這樣,就繼續好好幹!”教授頓了頓,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現在是時候給她看那本書了。”


    “可是那樣的誘導,恐怕會引起龐雜的聯想,反倒侵擾了記憶的準確性。”長庚擔憂地回答。


    “時間緊迫,隻能用這個辦法了。你照我說的做,明天我會問你效果。”教授用難得嚴厲的語氣對長庚吩咐了一句,掛斷了電話。


    長庚垂下舉著手機的右臂,深深吸了一口氣。當初安赫爾教授接下蒙泰喬家族的死亡瓶委托冒著巨大風險,但是他既然願意賭上一切,長庚自然不會勸阻。事實上,從小到大,安赫爾教授在長庚心目中就是神的地位,他從不會反駁他,從不會違背他,隻要安赫爾教授讓他做的事情,無論再艱苦長庚也會努力去做。


    隻是這一次,似乎有點不一樣……長庚心裏暗暗覺察到自己的懈怠,似乎寧可用拖延戰術熬過那個期限。但出於多年來無條件服從的習慣,他還是接受了安赫爾教授的指示:“給她看那本書。”


    那本書的掃描件,現在就存儲在長庚的郵箱之中。


    “西——洋——餘——生——記。”錢寧慧對著電腦屏幕一個字一個字吃力地念出書名,不由大驚失色,“不會吧,讓我看這本書?”


    “這上麵都是中國字。”長庚淡淡地回答。


    “不要把我當文盲好不好,我小學畢業時就認識3000個漢字了!”錢寧慧琢磨著長庚臉上的表情,恨恨地捶了他一拳,“可是這書是繁體豎排無標點,還黑一塊白一塊的,叫人怎麽看啊?”


    “中國古代的書不都是這樣的嗎?”長庚耐心地解釋,“至於書頁殘缺不全,是因為這本書原本就是兵火裏搶救出來的古物,仔細看的話有些熏黑的地方還是能辨認出字跡來的。”


    “我又不是考古學家,為什麽要看這個?”錢寧慧噘著嘴抗議,“你真要逼我看,我保證隻要半天我就變成躁狂症加鬥雞眼!”


    “原來你們的學校教育中不包括看古書,”經過錢寧慧不屈不撓的鬥爭,長庚終於頓悟,“怪不得父親不讓我去學校,說那裏隻會浪費時間。”


    “喂,不要給自己不完整的人生找借口了,安赫爾教授不管在西班牙還是中國,都可以被人控告虐待兒童!”錢寧慧雖然承認長庚在地下室中學來的東西比自己十幾年在學校裏學的多得多,但這並不能平複她對安赫爾教授的怨念和對長庚的心疼,“比如說,你看過漫畫嗎——《聖鬥士星矢》《變形金剛》或者《喜羊羊與灰太狼》?”


    “我們不說這個,”長庚避重就輕地繞開話題,“這樣吧,我來給你講讀這本《西洋餘生記》……”


    “我覺得你現在應該讀的是《安徒生童話》。”錢寧慧繼續鬧著玩,“沒有童話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我知道我的人生不完整,但我沒有時間完整,”長庚打斷了錢寧慧,他嚴肅的表情讓她一下子收斂了玩鬧的心思,“這本書對你很重要,因為書中的主人公就是你的祖先。如果你想知道你的血管中為什麽會流著瑪雅人的血,就應該專心地聽一聽。”


    “好吧,我聽。”錢寧慧點了點頭。雖然她知道這本書會揭示她所好奇的許多答案,但看見長庚又恢複成執行程序的機器人狀態,她就有一種莫名的失落和挫敗感。


    錢寧慧轉身走到沙發上坐下,帶著些抵觸的意味將長庚一個人留在電腦桌前。長庚也沒有理會她,隻是看著電腦屏幕上pdf格式的影印書頁,徑直介紹道:“這本《西洋餘生記》從目前的情形判斷,應該是一個孤本,所以被兵火焚毀殘缺之處已經無從彌補。我隻能給你讀一讀遺留下來的部分,其他的就要靠你自己去補充了。”


    “我又不寫小說,不會腦補!”錢寧慧氣鼓鼓地搪塞了一句。


    長庚仿佛沒有聽見錢寧慧說什麽,輕輕握住鼠標開始把影印件中的文言文口譯成現代中文,就是下麵這個故事。


    第十章 古老的記錄


    大明宣德五年(1430年),筆者在貴州衛所遇見了一個叫作袁恕的軍官,他和他的妻兒一起居住在屯堡中。本書便是應袁恕的要求而寫,記錄的是他真實的遭遇,幾乎可以用匪夷所思、空前絕後來形容。或許千百年後,有人能解開其中謎題。


    袁恕生於大明洪武三十年(1397年),鎮江府丹徒縣人。年輕時乃是城中有名的青皮,鬥雞走馬打架賭博無一不精,街坊鄰居對其退避三舍,家人也對這個敗家子頭疼得很。


    袁恕19歲的時候,縣裏一位三品武官衣錦還鄉,威風凜凜的排場讓袁恕心中生出強烈的進取心。於是,他辭別父母去投了軍,憑著一身好功夫、好人緣沒過幾年就做到了旗校,被編入了三寶太監鄭和第六次下西洋的隊伍裏。


    袁恕原本指望立下功勞好為自己博個前程,卻不料出海一年後,所乘戰船就被一場風暴損壞,袁恕和船上殘餘的100多人一起漂泊到了一片名為“瑪雅”的神奇土地上。


    為了搜尋到足夠返程的糧食,袁恕帶著手下十來個軍士走進了荒無人煙的原始森林。根據居住在海邊村落裏的土人說,在森林的深處有一座聖城,那裏繁華富庶得如同天宮,不僅糧食堆積如山,金銀珠寶俯拾皆是,統治那裏的男男女女還擁有神一樣的魔法。


    瑪雅世界的森林廣闊得如同大海,無邊無際,袁恕一行人在裏麵走了好幾天,什麽都沒有發現。


    幹糧吃完,袁恕等人隻好分頭打獵。在追逐獵物的過程中袁恕不幸落入了一個巨大的天然岩井,深深的井水雖然讓他不至於立刻喪命卻也無法脫身。然而就在袁恕以為自己會無聲無息地死在井水中時,一個女人從半空中的峭壁上拋下繩索,將袁恕救了上來。


    那個女人的名字,叫作索卡。


    岩井的石壁上有一道岩縫,可以供一人鑽過。袁恕跟在索卡身後,發現那岩縫越走越是寬敞,到後來已是一個寬敞的山間溶洞。他一邊走一邊放眼觀察,發現這洞穴雖然是天然形成,自己腳下所踏的卻是人工開鑿的石階。石階錯落有致,層層盤旋,最終通往溶洞中央一簇粗大的石鍾乳前。那簇石鍾乳從天而降,貫穿了溶洞的頂部和底部,就像是一根巨大的石柱支撐起整個洞穴。石柱前方,還佇立著一個一人多高的東西,用獸皮包裹得嚴嚴實實,就像一個巨大的花瓶。


    “世界樹的枝幹,上端通往天空,根部通往西芭芭。”索卡見袁恕打量著那頂天立地的石柱,用瑪雅語解釋。


    袁恕隻懂一點最基本的土語,不知道她口中的“西芭芭”是什麽意思,隻能糊裏糊塗地點了點頭。


    見他能夠明白自己的意思,索卡顯然十分高興。她指了指溶洞的出口,當先走了出去。


    袁恕先前已經注意到那簇巨大鍾乳石下放著一些造型奇特的陶器和石器,溶洞角落裏依稀見到一些類似人的骨架,可惜光線晦暗無法看清。他原本想再好好觀察一下,此刻卻已不及,隻好緊緊跟隨在索卡身後,走出了這個迷宮般的洞穴。


    洞穴外依然是漫無邊際的樹林,讓袁恕感覺透亮舒暢了許多。然而,還不待他再度向索卡表示感謝,就看見幾個男人從洞口兩側走了過來。


    這幾個男人明顯是武士,裝扮卻怪異得多,讓袁恕再沒有初見索卡時那種引為同族的親近感。隻見這幾個男人的頭發都在後腦高高束成一束,額頭上佩戴著木珠串製的飾帶,肩上披著用木片和獸皮製作的軟甲,遮住了胸膛和手臂。他們的腰間,紮著灰褐色飾有玉石和獸牙的粗布短裙,赤裸的雙腳上踩著用樹膠製作的軟鞋,結實又輕便。


    更讓袁恕吃驚的是,這些男人的臉上、身上除了用顏料畫著圖案,耳朵、鼻梁、鼻孔甚至下頦處都穿刺著或木或玉的飾物。或許對他們而言,這些繁複的裝飾便意味著美與榮譽。


    作為追隨三寶太監下西洋的使團成員,袁恕沒有對對方的裝扮現出任何異樣的表情。但是作為大明的軍人,他自然而然地將目光落在對方所持的武器上。弓箭,還有插在腰帶上的短刀,並沒有其他更大型的武器。唯一奇怪的是,這些武士所攜帶的短刀非銅非鐵,閃動著黝黑的光澤,讓袁恕想起大明一些地方用來燒火的煤炭。可是煤也可以製作武器嗎?


    那幾個武士對索卡頗為尊敬,雙方快速交談了幾句,索卡便對著袁恕點了點頭,又向著遠方的密林指了指,吐出一個袁恕從未聽說過的詞匯:“奇琴伊察。”


    “奇琴……伊察?”袁恕生硬地發出這個音節,從語氣中判斷索卡是想邀請自己前往那個地方。


    雖然不知道那裏是否就是土人所稱的聖城,袁恕還是決定前去看看。他找到了自己的手下,卻發現他們站在約定集合的空地上,背靠背環成一圈,手中各持著弓箭和腰刀。在離他們不遠處的叢林中,十幾個裝扮怪異的瑪雅武士簇擁著一個健碩的年輕人,也齊齊張弓對準了他們。看這陣仗,周圍枝繁葉茂的密林裏,還不知埋伏了多少這樣的敵人。


    “阿敦修!”索卡顯然認得這群武士,朝著他們說了幾句話,武士們舉著的弓箭便放了下來。


    阿敦修是這群瑪雅武士的頭領,身上披掛的玉器和其他飾物更多更精美,頭上還佩戴了一頂價值不菲的羽冠,黃金打製的羽冠正中是一個玉石雕刻的獸頭,猙獰地張著長滿尖牙的嘴。袁恕認出那是這片大陸特有的一種猛獸,叫作“加古阿”,似虎似豹,凶猛異常。當地人則在以獵殺它們為榮的同時,將之作為神靈來膜拜。


    作為國王的弟弟,阿敦修顯然對袁恕等人心存敵意。但索卡還是說服了他,並同意帶袁恕等人一起去聖城奇琴伊察。


    路過自己曾經掉落的岩井時,袁恕看見陽光直射進幽深的水麵,將漂浮著無數萍藻的井水染成一片鮮紅,就仿佛一潭暗色的血。此刻他還不知道,他即將前往的地方就像這鮮紅色的井水一樣,無比神奇壯美,卻也無比血腥恐怖。


    出海兩年,袁恕自認為見多識廣。然而,當這座叫作奇琴伊察的城市出現在眼前時,袁恕和他手下的明朝軍士們都驚呆了。


    雖然,他們為了傳說中的瑪雅聖城而來,但他們想當然地以為聖城在森林的盡頭,城外有成片的農田,居民用磚石壘成高大的圍牆,平緩清澈的河流則如同母親的臂膀將城市摟抱——就如同大明的每一座城市一樣。


    然而這裏與他所想象的截然不同。


    那時,太陽已經西斜,身邊卻還是無邊無際的原始森林,就連像樣的道路都沒有一條。就在袁恕忍不住想向索卡詢問的時候,遠處一抹白色吸引了他的目光——沒錯,那是一座白色的石製建築,雖然相隔甚遠,高大的屋頂依然超過了阻擋在他們麵前的樹木,驕傲地佇立在天空之下。


    “奇琴伊察。”坐在步輦上身穿白袍、披散著黑色長發的索卡回過頭來,嫣紅的雙唇中吐出這個古怪的地名。她的表情是那麽尊貴,眼神是那麽明亮,整個人就像是她身後高聳入雲的建築一樣,散發著神秘的魅力。


    很久以後,袁恕明白了“奇琴伊察”的意思是“伊察人的水井口”——這座位於森林中心的城市沒有河流,供水主要靠三口聖井為代表的地下水係統,而他先前不慎落入又被索卡救起的天然岩井,就是三口聖井之一。


    不過此刻,遙遠的明朝來客已經完全忽略了這個拗口的地名,他們的目光被茂密的熱帶植物屏蔽了太久,現在終於得以放開視線,被驚喜充滿的腦子隻剩下兩個字:“神跡”。


    他們走進了這座聖城。即使見慣了大明的赫赫威儀和西洋各國風土人情的明朝士兵們也目瞪口呆。隻見廣袤的原始森林被人工開辟出巨大的空地,空地上矗立著各式各樣白色石塊堆砌的巨大建築,有高塔、神廟、殿堂,還有很多袁恕等人無法判斷用途的壯麗樓宇,每一座的高度都超過了大明王朝的宮殿,每一塊石頭上都雕刻著詭異而又精美的圖案。而剛才鶴立雞群般越過樹林落入眼中的白色塔樓,無非是距離他們最近的一座建築罷了。


    抬著貴族阿敦修和索卡的步輦繼續往前,袁恕等人跟在他們身後。穿過城內的集市,他們來到一座用圓形石柱撐起的寬敞的大殿前。這座大殿規模宏大,支撐的石柱少說也有數百根,讓明朝來客們歎為觀止。


    阿敦修和索卡下了步輦走進殿內,不一會兒裏麵就出來五六個穿著白袍的中年女人,她們一手拿著個石罐,一手蘸著罐內的藍色塗料就往明朝士兵們身上抹來。


    “幹什麽?”出於軍人的本能,袁恕等人一手按住刀柄,滿是戒備。那些女人一見這幫外來人凶神惡煞的模樣,也嚇了一跳,遲疑著不敢上前,卻也不肯就此離去。


    “恕。”就在雙方僵持之際,索卡從石殿內走了出來,她的手中,也和那些中年女人一樣拿著裝滿藍色顏料的石罐。


    “這是什麽?”袁恕用半生不熟的瑪雅語問。


    索卡粲然一笑,隨後回答了一句什麽,袁恕沒有聽懂,隻依稀聽出“羽蛇神的客人”什麽的。揣摩著這是他們待客的風俗,袁恕便帶頭放開了刀柄。


    眼看袁恕點頭,索卡越發笑靨如花。她又指了指袁恕腰間的佩刀說出一句話,大概的意思是:如果帶著武器去見羽蛇神,他會不高興的。


    “羽蛇神在哪裏,他是你們的國王嗎?”袁恕問。


    這次索卡沒有回答,隻是指了指遠處的高塔,然後做了一個膜拜的姿勢。


    袁恕遠遠看見高塔頂部有一些人走動,猜想那就是王宮的一部分。想起大明也有類似解劍覲見的規矩,袁恕迅速地分析了一下利弊,帶頭取下了腰間的佩刀和背上的弓箭。


    袁恕隻是明軍中的低級軍官,並非擅長謀略之人。他隻是覺得如果這些瑪雅人真有惡意,何必帶著他們離開險要的森林,特意走到他們自己居住的城市來?想到還要向他們換取大量糧食返回故土,袁恕便逞起當年在賭場中的青皮性子,號令手下放下兵刃,打算豪賭一把了。


    眼看明朝士兵們紛紛照做,那群中年女人便又圍攏過來,將手中的藍色顏料塗抹到他們的葛布軍服和皮膚上。


    袁恕身上的藍色顏料是索卡親自塗抹的。她修長靈活的手指在他身體上遊走,饒是他努力克製自己,眼角的餘光也總是捕捉到她瑩潤的手臂和姣美的麵龐。“索卡。”他的喉嚨裏咕隆一聲,低低地喊出她的名字。


    她停下手上的動作,笑著看他,眼中有一種他看不懂的神情,像是驕傲,又像是信任。袁恕一向自詡沉穩剛健,也忍不住加快了呼吸。


    抹完顏料,索卡便離開了,隻剩下阿敦修和一眾瑪雅武士將十來個明朝來客簇擁起來,向聖城最中心的那座白色高塔走去。沿路人群越來越多,並不時爆發出陣陣歡呼,似乎在舉行什麽盛大慶典。


    走得近了,袁恕越過前麵眾人的頭頂看清楚了前麵的高塔。那是一種他從未見過的建築式樣,塔身呈現漢字中的“金”字型,正麵陡峭的台階越往上越狹窄,塔頂的平台上建有規模較小的神廟。平台上或坐或站著許多穿戴華麗的貴族,一個祭司模樣頭戴猙獰獸頭裝飾的男人正朝著塔下眾人大聲喊話。他的語氣十分激昂,並伴有手臂有力的揮動,可惜袁恕並不太明白他說什麽,隻模糊判斷出他在號召勝利,“羽蛇神”會領導他們之類,而市場那邊的人也不斷向塔下湧來,人群越來越密集。


    在瑪雅武士的簇擁下,明朝士兵們所到之處人們都紛紛讓開,可是那些人投射過來的眼神,怎麽都那麽奇怪……袁恕自認是一個粗糙武夫,然而此刻反倒敏感起來,莫名其妙地覺得圍觀眾人看向自己的眼神如同針刺,不算疼卻絕不舒服。


    “大哥,你看!”還沒覺察出是哪裏不對勁,一個手下弟兄驀地指著前方,聲音有些激動,“那不是,那不是——”


    此刻他們正站在高塔腳下,袁恕順著他指的方向,發現塔角四周各雕刻著一個巨大的獸頭。那石雕怪獸仿佛從高塔頂部一路遊走而下,護住了整個塔身,長長的身子如蛇蜿蜒,大口張開雙眼圓瞪,讓袁恕一瞬間就明白弟兄們想說什麽。


    那分明就是——龍!


    雖然仔細觀察後會發現這石雕怪獸與中華龍頗多區別,比如無足無角之類,但對於乍然見到的明朝士兵而言,這點差異已經完全被震驚所掩蓋了。


    “羽蛇神。”一個瑪雅武士見這幫外鄉人對著石雕目瞪口呆,對他們說出了這個詞。


    羽蛇神,這不像龍不像蛇的東西就是索卡口中提到的羽蛇神?袁恕有些納悶。索卡還說自己和弟兄們是羽蛇神的客人,那又是什麽意思?


    盤桓間,高台上大祭司已經講完了話。四個類似助手的男人走到塔頂小平台的角落裏,從瑟縮著的一群人中牽出一個半身赤裸雙手反綁的男人,割斷他手腕上的繩子,拉到了祭司身邊。


    祭司點點頭,麵帶驚恐的男人隨即被強迫著仰麵躺在一塊半人高的石塊上,四個助手牢牢壓住了他的四肢。下一刻,祭司高高舉起了手中尖銳的黑曜石短劍,猛地刺進了那個男人的胸膛!


    這是——人牲?袁恕的背上驀地冒出一股涼氣,因為那個男人的身上,也塗抹著和他們一模一樣的藍色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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