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令天下,莫敢不從。這句話在江湖傳頌已久,因那禿子先前問到屠龍刀,張翠山也就順手扯出來,暗示武當與屠龍刀並無關係。


    麵生黑痣之人和身後幾人對視一眼,麵色雖不好,卻也沒有當場翻臉,隻哼了一聲,六人縱馬遠去。


    殷梨亭本想追擊,卻被張翠山攔住,道:“這幾人有備而來,輕身追擊不妥。”隨後轉頭對都大錦道,“都總鏢頭一路辛苦,若不嫌棄,恩師壽誕在即,請幾位來山上喝一杯水酒。”


    都大錦此刻後背已濕透了。


    他這才後知後覺地想到,倘若不是張翠山及時出現,他將那六人認作武當六俠,若是把車中俞三俠交給他們,那殷姓之人怕是要來屠他滿門。


    思及此處,都大錦滿是感激地回禮,連連稱謝,又因這一變故,再不敢起半途脫手之心,暗想不管眼前這張五俠是真是假,他定要將俞三俠送到張真人手裏,總不會再有錯。


    “張五俠太客氣,都某就厚顏討一杯水酒。這來得匆忙,也不及備上厚禮……”


    張翠山笑道:“師父不在乎這些,您願賞臉就好。不知都總鏢頭能否稍等片刻,在下三哥還未回山,待三哥回來,我們兄弟幾人與您一同上山。”


    都大錦此刻對眼前的少年倒是有七八分信了,遂道:“不瞞張五俠,都某千裏迢迢從臨安而來,正是受人所托,要將俞三俠送回武當張真人麵前。”


    他掀開車簾,車內的中年漢子與張翠山打了個照麵,那中年漢子眼含熱淚,張翠山在短暫的呆滯後,急忙撲了進去,“三哥,你怎麽……怎麽……”


    張翠山那句“怎麽”再也說不下去,他一把脈就知道俞岱岩是中了毒,急忙扶起他,似乎當場就要運功逼毒。


    殷梨亭見情形不對,走過來一看,也是呆住,急道:“五哥,三哥怎麽了?”


    都大錦見幾人情真意切,心中感動,道:“上個月,一個殷姓少年將俞三俠送到鏢局門口,叮囑定要在四月初九前將俞三俠送回。都某總算不負所托。”


    張翠山與殷梨亭聞言,連聲感謝都大錦,反叫都大錦不安起來。他是拿錢做事,又不是見義勇為,怎能當這般讚頌,幾句話後不禁臉紅地退後,自覺替幾人護守車外去了,這一退出,都大錦才發現一個道童打扮的小女孩信步走來,背上還負著一柄桃木劍,看來很是可愛,因在武當山下,他生怕得罪了武當門人,哪怕認錯人也好過有眼不識真佛,遂笑道:“小姑娘也是武當門下?”


    “武當……雪竹問都總鏢頭好。”


    瑤光差點脫口而出“武當瑤光”,幸而及時改了口,她走到鏢車前,見殷梨亭在旁護持,張翠山已雙手抵在俞岱岩背上,俞岱岩臉上青黑之氣甚重,再加上行動不便,顯是中了毒,那麽張翠山定是在助他逼毒。這般內功逼毒不能受打攪,一個不慎反要連累兩人。


    瑤光在一旁等到張翠山一度運功完畢,這才一躍上了車,右手五指揮出,形似蘭花,輕輕在俞岱岩身上連點幾下,俞岱岩臉上的青黑之氣當即消退不少。


    張翠山因在打坐尚未發掘,殷梨亭卻被驚得目瞪口呆,俞岱岩更是以目光表達了驚奇。他本人最是清楚,五弟助他逼退的毒素與小師妹之助相差無幾,但兩人所費功力全然不同,無疑小師妹那般手法有其特異之處。


    瑤光對著俞岱岩笑了笑,隔了片刻,再次以同樣手法點在他身上,口中說道:“三師兄,待你痊愈,我告訴你如何使這一手‘清風垂露’。”


    清風垂露是萬花穀獨門武功養心訣其中一式,以奇經八脈氣血運轉為基礎,扶正祛邪,對普通毒物引發的不適有明顯的緩解,本是萬花不傳之秘,但萬花七聖中的醫聖孫思邈以醫者仁心,私下傳了遠赴秦嶺學習岐黃之道的瑤光這一式以護身。


    俞岱岩此刻仍是無法行動,隻能勉強回以微笑。


    半日後,俞岱岩被平安帶回了武當,回山的時候,他身上毒素已少了兩三成,精神仍是不濟,至少可以稍微說些話了。


    武當七俠中其他幾位大是驚訝,聽張翠山和都大錦說了前因後果之後更是心中後怕,倘若不是瑤光一意拉著張翠山、殷梨亭去迎,恐怕俞岱岩已遭不測,在張三豐助俞岱岩運功驅毒的這段時間內,幾人圍著瑤光連聲道謝和道歉,反而讓瑤光有些哭笑不得。


    “幾位師兄在說些什麽呀……三師兄是我師兄,此番能救三師兄我已很開心,怎能受這般感謝。何況,我先前說心神不寧……本就毫無依據……”


    六人互相看看,最後宋遠橋彎下腰平視著瑤光,道:“今後小師妹說什麽,我定會認真考慮。”


    瑤光一笑,道:“好呀,我想換個廚子。”


    瑤光對飲食頗有些挑剔,偏好精致的食物,但武當山上素來樸素,從不在衣食住行上多費心思,飲食相對粗糙。幾人從前也不是不知道小師妹這個愛好,無論誰下山去總會帶回一些好吃好玩的東西來,此刻聽她這麽一說,六人不禁笑開了,張鬆溪更是直接道:“大哥,小師妹這個要求並不過分,你看呢?”


    宋遠橋低聲笑了好一會兒,道:“好。”


    作者有話要說:瑤光表示有好日子過還是想過好點……想當年白雲城吃的喝的用的好多了……


    ☆、第43章 同氣連枝


    - -


    俞岱岩雖中毒日久,但武當山上既不缺良藥又有張三豐這般武林宗師在,可說他的命已保住,恢複隻是時間問題,他本人又堅持不要張三豐為他而罷席,張三豐見他體內毒素大致還在控製內,估摸著幾個時辰不會有什麽大變化,也就安撫幾句回到席上。


    張翠山說起先前山下見聞時眾人各自心驚,暗想若是俞岱岩落在那六人手中怕是凶多吉少,因而現下越發有死裏逃生的慶幸感,稍稍整理心情後,眾人倒也能笑著給恩師祝壽,席上更是各敬了瑤光一杯酒,張三豐以瑤光年幼,允其以茶代酒,這一場壽誕總算是和和美美地結束了。


    晚上,武當三代弟子收拾起山上各色慶祝之物,張三豐與二代弟子們均聚集在俞岱岩房內,輪換著助他運功驅毒,這樣一輪下來,已經到了亥時一刻,四月光景裏,這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上弦月懸在空中。


    此時俞岱岩體內毒素已經去了大半,隻是中毒時日頗長,元氣大損,依舊身體虛弱,他看著師父麵上疲憊、師兄弟們盡皆臉色蒼白,顯然運功過度、氣力耗竭,心內感動不已,險些落下淚來,掙紮著坐起來,虛弱地說:“弟子無能,累得師父與諸位師兄弟為我如此……”


    張三豐歎了口氣,走過去將右手放到俞岱岩頭頂上輕輕一撫,歎道:“你我名為師徒,情同父子,你遇此險,為師心內苦痛絕不下於旁人……隻叫你能好好的,為師才能心安。道謝道歉都不必,放下包袱養好身體,你諸位師兄弟們才能放心。”他說到這裏,先前被眾人排除在外並未參與運功逼毒而是一旁護持的瑤光輕輕咳了一聲,張三豐看了她一眼,不禁笑了笑,對俞岱岩加重了聲音說道:“你小師妹也才能安心,無需再這般心神不寧。”


    俞岱岩看向瑤光,思及山下之事,聯係恩師所言,遲疑道:“五弟、六弟下山相迎……莫非是……”


    殷梨亭內力較淺,又是第六個助俞岱岩運功逼毒的,此刻還在調息,張翠山恰好調息完畢,當即點頭,開口時語調中又是慶幸又是後怕,“昨日小師妹說心神不寧,定要我們下山去接三哥,天幸……”


    俞岱岩愣了片刻後,驚疑不定地看向了一旁的瑤光,隻見小師妹對著他笑盈盈的,他心中一熱,想到若是當時五弟、六弟不在自己怕是不知遇上什麽,頓時滿心感激熨帖,努力撐著身體坐起,又向著小師妹彎腰。


    “此番多謝小師妹……”


    瑤光急忙跳起讓開,立刻還了個禮,急道:“三師兄你這是做什麽,我怎能受這般禮!一師同門,同氣連枝,互相扶持,理所應當,往日三師兄待我極好,又何曾想過討要回報?這次能救下師兄,我已很是慶幸,三師兄若要這般謝,我可就不敢出現在三師兄麵前了。”


    俞岱岩又是一怔,而後虛弱地笑道:“你喚我一聲師兄,我自然要照拂你。”


    瑤光笑著回道:“我既喚你師兄,襄助師兄又有什麽稀奇,本是分內之事。三師兄如今還未康複,莫要如此折騰了,待你好全了,若是還想道謝,就下山多幫我帶些禮物回來。”


    瑤光前幾句話眾人聽著隻覺她很是早熟,雖尚年幼話卻在理,等她最後一句話說出來,一群人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


    宋遠橋捋著胡子笑著搖頭,伸手揉了揉瑤光的頭發,麵上滿是無奈。俞蓮舟素來麵冷心熱,本不是情緒外露之人,此刻都彎了嘴角。張鬆溪在外人麵前沉默寡言,麵對同門稍許好些,此刻也是在一旁笑而不語。


    俞岱岩被眾人笑得有些發懵,不太明白為何大家笑得這麽厲害。


    張翠山看看幾位師兄,故意湊到俞岱岩耳邊,做出輕聲耳語的模樣,道:“三哥有所不知,先前大哥說要多聽聽小師妹的話,小師妹就說想換個廚子,眼下小師妹又對你這麽說,大家能不笑嗎?”


    俞岱岩聽張翠山這麽一解釋,當下心頭雪亮。


    張三豐年事已高,武當派內諸般事宜早已交給了宋遠橋處理,像是廚子這些雜工自然也是宋遠橋負責招上來的,瑤光那麽說也就是對宋遠橋之前挑的人選有點意見,隻是換人不是倉促之間的事情,前後總要一個多月,她現下對自己這麽一說,也就等於說是這些天都不太想忍,希望早點改善夥食——當然,他很清楚小師妹並不是什麽嬌生慣養甚或蠻橫跋扈之人,這麽句話十之六七透著玩笑的意思,再加上小師妹年幼,這麽一句童言笑語,弄得宋遠橋哭笑不得,這武當山上可是少有對宋遠橋提意見的人,平日裏從來見不到如此情形,大家怎能不笑。


    眾人又笑鬧片刻,見天色晚了,一一告退,叮囑俞岱岩好生休息,瑤光故意落後一步,衝著門外等候自己的幾位師兄使了個眼色,幾人心領神會先行離開。


    瑤光輕輕掩上門,走到俞岱岩病床邊,本想扶他坐下,但她一伸手就無語地扁了扁嘴——到底還是忘記了這短手短腿的不便。瑤光那種無奈的神色過於外露,俞岱岩將她動作與神色一聯係,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咳了幾聲方道:“小師妹好意,我心領了。”


    瑤光無奈地點頭,隻好說道:“三師兄無需強自支撐,躺下休息吧。我隻是想問三師兄幾個問題,回去擬個方子,今天晚了,明天還是給三師兄用些湯藥,固本培元、舒筋活血好得快些。”


    俞岱岩笑笑,正準備依言躺下,聽到後來不禁一怔,“小師妹學過醫?”


    瑤光微笑著點頭,“略通岐黃之道。”


    瑤光素來無自誇或是自貶的習慣,她自覺與劍術相比,她的醫術確實隻是“略通”,因而有如此之言。


    純陽宮內並無醫道名家,於睿寫了拜帖交給瑤光,瑤光遠赴秦嶺,向萬花穀醫聖、當代醫道名家“藥王”孫思邈討教岐黃之道,又在穀內求學期間求教萬花穀中諸位名家,多務雜學,除醫藥外最大的收獲便是求學於書聖顏真卿,打下了堅實的書法基礎。


    俞岱岩早知小師妹天賦奇才,愣了一會兒後倒也沒懷疑,心知天下既有人求學多年無成,自然也能有人天予其才、觸類旁通,於是笑著點頭,“小師妹問吧。”


    瑤光大略問了問俞岱岩中毒的始末和之後症狀,伸手切脈,過了會兒心中大約有了譜,遂收手笑道:“三師兄安心休息吧,我再去問問師父。三師兄莫要著急,或許十天半月毒素就能祛的差不多,隻是要完全養好可能需要兩三個月,這段時間,三師兄就在山上陪我吧。今年以來三師兄一直在外麵奔走,這次正好當做休息了。晚安。”


    如果這番話是宋遠橋、俞蓮舟來說,俞岱岩肯定隻會感動不會有他,便是張鬆溪、張翠山這般說,或許也沒什麽特別,但偏偏這些話是五歲的小師妹說的,縱然無論怎麽告訴自己小師妹不同旁人,聽完這樣的話再看看小師妹稚嫩的臉,總有些難以言喻的錯位感,俞岱岩到底沒忍住笑了出來。


    “小師妹好好休息。”


    瑤光大概也知道俞岱岩是笑什麽,隻能無奈地哼一聲走了。


    門外不遠處,一個老道背身而立,顯然便是張三豐,宋遠橋等人都已被他遣回了屋。


    張三豐聽到關門的聲音,回頭望去,向著自己的小弟子招招手。


    瑤光加快速度跑過去,仰望著張三豐笑著說:“三師兄中毒有些久,毒素傷身,再加上往日有些隱患舊傷發作,這才虛弱得厲害。等到解了毒調理一段時間,應該會好的。”


    張三豐牽起瑤光的手,搖頭歎道:“為師並非擔心岱岩,隻是有些擔心你。”


    瑤光疑惑地問:“我?”


    張三豐本不願多言,但看著小弟子在月下稚嫩的容顏,忍不住又低歎一聲,輕聲道:“雪竹聰慧靈秀至此,為師幾十年來從未見過……”


    因為太聰敏而擔心?


    瑤光若有所悟,低聲道:“師父是擔心……剛極易折,慧極易傷?”


    張三豐微怔,而後笑道:“或許隻是老道太多心。人活久了,就會想些東西……雪竹無需擔心,為師定會護你。此番岱岩受傷,怕是別有內情。查探之事,先瞞著他。”


    瑤光心中一暖,笑著點頭。


    “師父,放心吧,我定不會讓三師兄休養期間胡思亂想。”


    張三豐稍稍用力握了握瑤光的手,笑道:“你幾位師兄雖文武兼修,但還未有人仔細學過醫。這段時間,岱岩就要躲偏勞你了,若是煎藥不方便,盡管讓師兄們幫你。”


    瑤光扁扁嘴,“師父是想說我可能沒有爐子高,拿不到藥罐吧。”


    張三豐笑而不答。


    瑤光看看白發老道舒心的笑容,好氣又好笑地哼了一聲。


    “古人還有彩衣娛親,我如今是來‘娛’師父和師兄了,也好,總算沒白費力氣。”


    張三豐哈哈大笑,牽著瑤光一路將她送回了住處。


    俞岱岩聽著屋外蒼勁爽朗的笑聲,長舒了一口氣。


    為人徒弟,自己吃苦沒什麽,叫師長擔心卻是不該。如今師父總算又能展顏笑了出來,真是多虧了小師妹啊。


    小師妹雖不要道謝,他卻當真要好好想想等身體好了,到底該帶些什麽回來給小師妹了。


    作者有話要說:執業醫師考試成績出來了,我通過了,如假條上所言,今日開始日更。如果臨時有什麽事情導致不能更新,我會放假條的,大家注意文案下麵就知道。


    。


    武當的日常。


    好師父+好弟子=好門派。


    。


    又,瑤光醫術是比不上名家,不過俞岱岩現在毒也不是什麽大問題,開開小方子她還是會的,那可是藥王孫思邈當初開過的方子啊,她拿來加減改改而已。


    。


    孫思邈真的是非常偉大的一個人,醫術成就之高令人仰望,醫德更是令人敬仰,他的《大醫精誠》一書中寫道:“凡大醫治病,必當安神定誌,無欲無求,先發大慈惻隱之心,誓願普救含靈之苦,若有疾厄來求救者,不得問其貴賤貧富,長幼妍蚩,怨親善友,華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親之想。亦不得瞻前顧後,自慮吉凶,護借身命。見彼苦惱,若已有之,深心淒愴,勿避險惡,晝夜寒暑,饑渴疲勞,一心赴救,無作功夫形跡之心。如此可為蒼生大醫,反此則是含靈巨賊。“


    這段話是劍三遊戲裏,萬花穀入門誓詞的來源,我當初也就是為了這段話入了萬花穀,雖然說後來發現遊戲裏的萬花沒那麽好啦,八十年代的奶花更是生存艱難,天天賣利針……


    。


    上麵那段話,我們畢業前也宣誓過。或許今時今日的醫生做不到古代先賢那樣,但也絕不是什麽為了賺錢亂開藥的黑心窩點,我做不到付出不求回報,但我敢肯定,我所付出的,一定大於我此刻得到的回報,我無愧於我的職業和崗位。


    工作時間是全年無休,從未聽說什麽叫雙休日,二十四小時內發生什麽事情都要立刻去處理,一周工作七十小時以上,而我拿的工資獎金所有收入加起來也才兩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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