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伯溫也是一笑,道:“當時先帝回道,伯溫先生生而為男,我生而為女,此是天意,有何稀奇。”


    陽無忌道:“伯溫先生又道,貴客遠道而來,不知所為何事。”


    劉伯溫道:“先帝答,我為天下蒼生而來。”


    話到此處,劉伯溫隻覺往事曆曆在目。


    他原本已有所動搖,想要出言逐客,但那妙齡女子一句話說出,浩然正氣盈於一身,他逐客之言不禁為之一滯,再難出口。


    劉伯溫學貫古今,通六藝而博知陰陽,本有濟世安民之心,但未逢明主,不得不暫時退隱以待時機。帝星初現之時他已意動,倘若此刻來尋他之人是男子,恐怕他就不會有這種動搖。


    劉伯溫道:“天下自有天下人,何須閨閣一女子費心?”


    “師父答,若世有明主,我亦願隱居山林、潛心修道。自古以來,天下每逢大亂,必有道家現世,每逢大治,必是儒家顯盛。而今世道紛亂、民不聊生,正是仗劍天下、清掃寰宇之時,若無旁人,便由我先行一步。我知伯溫先生大才,欲請伯溫先生助我,平天下、安萬民。”


    劉伯溫道:“牝雞司晨終究名不正言不順。”


    陽無忌更是笑了起來,順著說道:“師父反問,汝是公雞否。”


    劉伯溫為之語塞,片刻後道:“自古以來,何曾有女皇主事。”


    “師父答,李唐武周,則天大帝。”


    劉伯溫笑而不言。


    當年他被這樣一句話震住,不想對方竟是當真欲行武後之誌。


    陽無忌笑道:“而後師父問,吾若為則天,汝願做狄仁傑助我治天下,還是願我尋來周興、來俊臣先斬除爾等一般搬弄口舌之人,而後治天下?”


    劉伯溫微微一笑,道:“臣心有不忿,並未回答。”


    陽無忌一笑,道:“師父續道,我尋伯溫先生,欲先生助我治天下,而非助我稱帝。伯溫先生一身所學若不奉天下,而與庸人同化汙泥,豈不辜負聖賢。我願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伯溫先生若不願助我,也不過多些坎坷,而天下人共受之。”


    劉伯溫笑道:“於是臣心悅誠服,拜見先帝。”


    陽無忌長歎一聲。


    “是啊……彼時朕尚且不明白師父和伯溫先生在打什麽啞謎。後來伯溫先生又道,天下大亂,反元不難,得天下卻不易。師父答,必有大亂而後大治,治世人心思變,亂世人心思安,故輕律法重禮教則事半功倍。然後,師父與伯溫先生在廬中擬定了農耕六策。朕旁聽之,受益匪淺。”


    劉伯溫道:“先帝才華天授,心胸開闊,廣開言路,不偏私,不怠惰,無驕奢淫逸,無窮兵黷武,臣便是欲效魏玄成,卻也無由上十思疏。陛下乃是先帝親傳弟子,名師高徒,不必過謙。先帝聖明,陛下賢明,是萬民之福。”


    陽無忌笑了笑,許久方道:“朕隻盼有朝一日,能不負師父潛心教誨,能麵對師父大聲說,弟子已如師父所願,天下太平。”


    劉伯溫拱手道:“但教陛下記得今日之言,必有此日。”


    君臣二人相視一笑。


    長安城中熙熙攘攘又過一日,諸般繁華隱於夜色之中,悠長鍾聲隨風傳開。


    無忌,我所求者,是天下太平,而非天下。我希望你也能記得這一點。


    師父,無忌永遠記得,永遠都記著。


    作者有話要說: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我覺得這真的是很了不起的理念。


    雖然我還做不到,不過這不妨礙我去崇拜那些以此為目標的人,我覺得凡人和偉人的差別或許就在這裏,好比我讀書是因為家人要我讀書,而有人是“為中華之崛起而讀書”,所以我現在就是個小醫生、網絡寫手,而那個人是我國開國元勳周恩來總理。


    在此向所有有名無名的、為國家拋頭顱灑熱血,奉獻犧牲的人們致敬。


    。


    我一直都對很多性別歧視的詞語典故很無語,說女子治國就是牝雞司晨,公雞叫晨那是生物本能,人又不是雞,治國又不是啼叫,拿來比方合適嗎?還什麽茶壺茶杯的更無語,我還說女的是茶壺可以配很多個茶杯咧。這種本來就有偏向性的比方根本不能當什麽論據來用。


    。


    這章差不多就是側麵描寫一下瑤光登基前後的作為吧,簡單來說就是她會的,她去做,她不會的,找會的人來做,然後督促大家好好工作,於是天下就安定了。(……)


    。


    例行霸王票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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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 劍道王道


    昭啟五年,夏。


    金陵城郊。


    幾名強人攔路劫道,卻不料被幾人攔下的青年道人輕笑一聲後忽然就消失不見了。幾人麵麵相覷,正怔愣間,一道藍影從幾人身後閃過,而後幾人相繼倒地。


    青年身著水合色道袍,背上負著一柄長劍,頭戴逍遙巾,手執一卷書冊,看來極是文秀。觀其姿容,清雋有餘,沉靜中自有一股逍遙之意。


    他這一次出手,就連衣角也沒亂,背上長劍更是根本沒有出鞘。


    一旁林中忽然有人擊掌讚道:“好輕功,好身法,好氣度,好心性,武當派宋少俠名不虛傳,果真有乃師之風。”


    青年道人微楞,轉頭望去,隻見林中一名白衣男子信步走出,看來步伐並不大,卻在晃眼間就穿過十來丈遠到了自己身前。他本待運氣禦敵,等到看清對方真容,青年不禁笑了起來,揖手為禮,笑道:“當不得楊左使這般誇讚。”


    來人一笑,道:“宋少俠實至名歸。楊某難道是妄言虛誇之人?幾年不見,宋少俠武功又有增進,隻不知如今劍法如何了。”


    這人正是楊逍無疑。


    昔年楊逍任明教光明左使,自滅元而立明後,他領禦史中丞之職,掌管禦史台,可說位高權重。劉伯溫雖任相位,終究不比楊逍有昔年明教資曆,與朝中諸多明教之人有舊,若非楊逍並無爭權之念,劉伯溫能否坐穩相位也是兩說。


    自明教舉事反元之後,如今已過去十數年,楊逍本就年近不惑,如今已過了天命之年,眼見天下太平,心中萌生退意,遂一封乞骸骨的告老折子上去,留下印鑒,帶上昔年行走江湖之物便離開了府邸。楊逍內力深厚,多年來保養得益,麵容並不顯老,看來便如四十許一般。離了長安,他本想回返昆侖,後一轉念,決意先往江南走上一趟,這才在金陵城外巧遇了同樣出來遊曆江湖的宋青書。


    楊逍見宋青書做道士打扮,竟會遇上這種根本不入流的劫匪,有心想要看看他如今劍術如何,也就隱於林中,卻沒想到宋青書根本都沒用劍便輕輕鬆鬆打翻了幾人。


    宋青書跟著笑道:“這些人也配我出劍?楊左使這是怎地,一身白衣在外行走,莫不是想要重回江湖?”


    服色並非可以任意取用。從前元人治國,多數江湖人根本不管什麽“朝廷禁令”,想穿什麽就穿什麽,但明朝立後,沿用唐宋關於服色的規製,如大紅大紫這些顏色都是有功名官職之人才可能穿著的,平民百姓那就隻能身著白衣。以禦史中丞之位,除去皇家禁色基本是百無禁忌了,宋青書見楊逍一身白衣出現,心有所感,便未稱其“大人”而以昔年江湖舊稱呼其“左使”。也是因為兩人雖數年未見,但都曾與瑤光有密切關聯,算是“久仰”對方的名號,較陌生人要多上幾分親近,否則這昔年明教的舊稱旁人喚出來,說不定就遭了秧。


    楊逍灑然一笑,道:“宋少俠心思敏銳。某已辭官歸故裏,左使之稱也是不必了。想我楊逍顯赫半生,如今無事一身輕,倒也難得的很。今日湊巧見到少俠,何不共飲一杯?”


    宋青書原隻是心有猜測,卻不料楊逍當真辭了官,怔了一會兒才笑著接口:“前輩相邀,敢不從命?我知金陵城內有一家‘懷德酒樓’藏有‘醉生’、‘夢死’兩大名酒,又有女兒紅、竹葉青、五糧液,不若由我做東,請前輩痛飲一番。”


    楊逍也不客套,伸手示意對方先行。


    宋青書哪裏肯當真先走一步。


    論年齡,楊逍比他長上兩輪,論輩分,楊逍與瑤光同輩論交,而宋青書名是瑤光師侄,實是瑤光弟子,實實在在地矮了楊逍一輩。


    兩人在路上僵持片刻,楊逍忍不住笑道:“宋少俠這方麵當真像教主,雖是道家出身,某些方麵卻比那些酸儒還要恪守禮教。也罷,某就托大先走半步。”


    雖則瑤光稱帝,楊逍私下裏依舊習慣稱其“教主”。在他心中,“教主”實比“陛下”或“先帝”更多幾分含義,而各種隱秘卻不足為外人道了。


    楊逍舉步向前,宋青書隨後跟上。


    片刻之後,宋青書道:“楊前輩,我有一問欲詢前輩。”


    楊逍側眸笑道:“但說無妨。幸而你沒有那種想要問話卻還‘當講不當講’的毛病,否則某定回你一句‘不當講’。”


    宋青書頓時失笑,“昔年小師叔也曾這般駁過一人。小師叔教我待人以誠,有話直言,無需言語中使些手段,徒然汙損道心。”


    言猶在耳,那人卻已離開他多年。


    自從那一年上小師叔與五師叔、五嫂去了天鷹教,便是十數年不曾回來。早些年間他還曾去昆侖探望過小師叔,後來明教舉事,便隻有信件往來了,四年征戰之後,他隨太師父去見過小師叔一次,卻萬萬料不到那一麵便成永訣。到如今,五師叔、五嫂回了武當,就連殷天正也推了賜封以養老為名同到了武當山,明教也已從江湖消了名號,獨獨昔年武當一派驚才絕豔的“雪竹”不在人間了。


    宋青書心中略有些沉鬱,很快便搖搖頭,道:“楊前輩,請教前輩,我小師叔‘羽化’那一日,楊前輩可曾在場?”


    楊逍微怔,這才明白過來宋青書想要問什麽,心中不免也是略有些悵然惋惜。


    “不瞞少俠,楊某親眼目睹教主熔倚天劍、屠龍刀,鑄成無雙寶劍。而後……”


    楊逍扯了扯嘴角,眼中流露出一絲怨憎來。


    “楊某可不管旁人如何說,在某看來,便是天妒英才,一道雷霆後,某就連替教主入殮也做不到!民間種種仙人傳說,某實無法相信……那姓張的小子雖也才華過人,某卻始終為教主不平。教主曆經坎坷,征戰殺伐,滅元而得位,眼見天下將治卻撒手而去,大好江山與權位托給那小子。還當真有人敢說教主是女子當權為天所忌,妄圖穿鑿附會搬弄口舌,嗬。”


    這也是隻有明教舊人才能說得出的話了,若教旁人,那是絕不敢稱當今皇帝為“姓張的小子”的。


    楊逍閉上眼睛搖了搖頭,神色已平和下來。


    “罷了,那小子也是知恩圖報的,沒有亂改史冊。宋少俠,你可知曉,教主仙逝之後,也曾有人提議讓你來繼位?”


    宋青書愣了愣,竟笑了起來。


    從前瑤光多倚重身為光明左使的楊逍,兩人私交也算不錯,瑤光有時說起武當舊事,不免談到自己有個師侄與自己學習多年,卻未等到對方足以出師便扔下了他,當時瑤光話中滿是對那位師侄的讚揚懷念,又有些許愧疚。


    楊逍還笑道可以將那位武當少俠接來光明頂。


    瑤光搖頭歎道,他並不適合此處,如今想來,幸而不曾收徒,否則倒要害了他。


    楊逍問,那張無忌又怎樣。


    瑤光答,無忌身世複雜,既已在此處,也不必再強行脫身,其中禍福尚且難料。


    尚且難料。


    果真難料。


    待到瑤光一夕“羽化登仙”,楊逍在短暫的發懵後很快想到了可以塞住悠悠之口繼位之人,於是他前去聯絡明教舊屬,眾口一詞公推張無忌繼位,朝中其他的聲音立刻就被壓了下去,而殷素素與張翠山極為通情達理,催著張無忌改姓不說,翌日便匆匆離開長安去了武當,殷天正老謀深算,自然不會在這當口糊塗,拉上長子殷野王不多日就交割完權力雙雙辭官。如此一來,那些還有擔心外戚幹政之人也全都啞了。


    教以文史,教以劍術,教以諸子百家……最後以一國相托。


    人世間最高的權力、至尊之位,亦是人世間最沉重的權柄、萬民所依。


    她早知自己並無子息,若有一日去時,帝位遲早交到她唯一的弟子手中,所以在幾年前便收了張無忌做義子,想也是為了這一日。


    楊逍每每回思往事,總不免唏噓。


    瑤光連身後事也考慮過,又早早勸得許多明教中人衣錦還鄉,托劉伯溫照拂朝中明教舊人,卻不曾料到,自己會走得那麽早吧?


    ……年號嗎……就叫做“昭啟”吧。日月昭昭,太白啟明。本朝因明教而立,稱了一聲“明”,年號不妨也以“明”字而來,左使以為如何?


    教主所言自然好極。聖火昭昭,日月昭昭,妙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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