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盤立刻雙眼一亮,心中安穩許多——他最怕的就是隻剩下自己一人在這個陌生的王宮中,如今聽聞他的師父和清虛真人都會留下,那些害怕不安也悉數消散,不免用滿是孺慕的神情看向項少龍,隻看得項少龍又是有些發愣。


    這一次項少龍很快就不再茫然了。


    一道細細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顯然又是那一個武俠秘技傳音入密了——“項俠士,秦王封你為太子太傅,我替你答應了。”


    項少龍精神一振,“太子太傅”是什麽官職他還是知道的,這樣一來他就能順理成章地留在趙盤身邊了。


    秦王嬴子楚龍心大悅,思念多年的美姬和兒子回到自己身邊,又有道家英才和墨家英雄相助,他的政兒成為太子的可能便大大增加了。


    此時忽有內侍唱道:“秀麗夫人、成蛟王子到!”


    一位體態綽約、羅衣長褂的俏麗佳人牽著發冠華衣、年約十歲的小孩盈盈走了進來,見到朱姬與趙盤時臉上堆起幾分笑容,走過去對秦王嬴子楚行了禮便低聲笑著說“華貴夫人果然美甚”,朱姬回以慈和的笑容,答曰“秀麗夫人不遑多讓”,兩人視線交鋒片刻,而後各自落座。


    接風宴上自然不會有什麽不愉快的話題,在秦王嬴子楚的示意下,一眾大臣各自給這些“秦國功臣”送上花團錦簇的表彰,一群人開開心心地飲酒,慶祝到大半與會之人都酩酊大醉才算結束。


    趙盤依依不舍地看著瑤光與項少龍,極想讓兩人留宿宮內,瑤光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附在他耳旁說明日勿忘早起,出宮門外,她教他騎射,項少龍半醉半醒地應著說好啊好啊一起去騎馬,趙盤激動又開心地答應下來。


    一行人退席的時候卻遇上了一點小麻煩,烏應元自然沒受到任何阻攔,元宗與項少龍算是烏家貴客一起去烏家休息自然也無妨,但瑤光與嚴平主仆卻被攔了下來。畢竟當日瑤光是受秦王嬴子楚之托遠赴趙國,而非如烏家一般潛伏趙國多年伺機返秦,瑤光與烏家相識也隻是因營救朱姬與王子政一事,並非親故,此刻若客宿烏家並非十分合適,秦王嬴子楚以此為由,邀請兩人留宿宮內,道太師府至今空置,料想近年也不會啟用,可改為國師府供瑤光休憩。


    被宮中內侍左右攙扶似是醉酒的項少龍趁人不注意抬頭看了一眼,恰好注意到瑤光對自己輕輕搖頭,立刻垂下頭去,繼續發出鼾聲。


    瑤光一笑,謝了秦王賞賜,帶著嚴平隨內侍往太師府——也就是日後的國師府去了。


    顯然秦王早有吩咐,國師府中早有數名宮娥內侍等候,整間府邸收拾得幹幹淨淨,布置上與其他宮殿頗有差別,少去幾分豔色華麗,看來莊重又素淨,顯然是特意布置過一番。


    兩名內侍引領嚴平去西麵偏殿,四名秀麗宮娥指引瑤光往正殿內間去,一進內殿,瑤光就微微眯起了眼睛,視線一轉,果然在角落裏看到了香薰,不由得輕笑一聲,示意宮娥退到外麵伺候,不得召喚無需進入。


    王宮的宮婢訓練有素,不該問的絕不會問,被派到這裏來的更是精挑細選,四人安安靜靜地退出去,連腳步聲也沒有發出。


    瑤光走到香薰旁邊,打開壺蓋撥弄幾下,忍不住笑了起來。


    呂不韋滲入趙國的眼線絕不止烏家而已,就連她在趙王宮所用的熏香都能原樣布置出來,這般心思可就不僅僅是一般的“討好”能做到的了,看來是所謀者大,不愧是“大商在國”的呂不韋。


    也罷,呂不韋眼下定是十分希望嬴政能成為太子,將來繼任為帝,他布置越多,對她而言便越省力。


    翌日清晨,瑤光直接帶上嬴政出了王宮往城郊去。


    項少龍早已騎著當日趙王許諾、由烏家挑出的駿馬等在城門口,一身騎裝英姿勃勃,遠遠看到兩人便招手示意。


    “政王子早,清虛真人早。”


    烏應元為人十分機靈,早就將兩匹好馬送到了宮門外,此刻瑤光騎的便是那一天烏廷芳說過的白馬,而嬴政所騎的是一匹黑馬,同樣膘肥體健、精神抖擻。


    瑤光稍微一勒韁繩,往項少龍身後張望一眼,奇道:“元先生竟未來?”


    項少龍撓撓臉頰,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昨晚回去後我又和師父喝了幾杯,師父今晨沒能起來……”


    瑤光一聽就知道不可能隻是“幾杯”的問題,似笑非笑地看了項少龍一眼,也不說破,腳上輕輕碰了一下白馬的肚子,白馬神駿通靈,會意地向前小跑。


    嬴政立刻跟上,刻意與項少龍保持並行,口中喊:“太傅好!”


    項少龍笑著點頭,右手握拳向前一揮,正是他從前激勵趙盤的姿勢。


    趙盤雙目一熱,跟著兩人策馬出城。


    瑤光刻意放慢速度,不多時就等到了身後兩人,她虛控著韁繩,側頭看著趙盤馬上姿態,餘光掃過項少龍,看了片刻後道:“王子政與項太傅這騎馬的姿態倒是如出一轍。”


    項少龍與趙盤都是心裏一驚,隻道對方看破了什麽。


    兩人提心吊膽片刻,卻聽到瑤光繼續道:“你二人這般姿勢短途代步倒無不可,長途奔襲定要吃苦頭,雙手控韁可就不能馬上開弓了。試著用身體去控製馬匹,去配合適應它,而不是用蠻力來策應,要能放開雙手,給弓箭長槍騰出位置來,否則戰場上遇到敵人要如何招架,誰會任由你縱馬飛奔?”


    趙盤和項少龍這才鬆了口氣,試著放開韁繩,項少龍還好些,放開一隻手感覺良好,兩手都鬆開後也還勉強,隻是不時地要抱住馬脖子,趙盤則在鬆開一隻手後就被黑馬帶著狂奔往前去了,留下一路驚呼。


    瑤光和項少龍打馬追上去,一左一右拉住了韁繩,停下了飛奔的黑馬,趙盤心有餘悸地看看兩人,顫聲道:“為何它會忽然狂奔起來!”


    瑤光無奈道:“你鬆開左手後,右手莫要用力拽它啊……看來這騎射工夫要請人來教你了,這本該是太傅之責,可惜你的項太傅似乎也不太擅長。今日不要勉強了,慢慢走著,背誦《論語》吧。”


    趙盤重新握好韁繩,疑惑地問道:“先生,為何不先讀道家典籍,卻要背誦儒家經典?”


    “秦自商君變法後,嚴法酷刑,重農抑商,耕戰之策極有成效……亂世用重典自然無過,但卻並非長久之策,不教而殺謂之虐,內以嚴法,外飾儒墨,法以止惡,儒墨揚善,禮教於民,方得長久。我欲使你為一統天下的明君,而非道家傳人,道家典籍你若是樂意聽,我也可與你說,但法家、儒家、墨家、兵家、農家才是你眼下急需學習的。”


    瑤光說到此處不由得笑了起來。


    “君王之德在至公,君王之才在識人,文韜武略,你均不必為第一,但你要能找出這些出將入相之才為己所用,使人盡其才,自然天下安定。眼下我讓你學這些,便是希望你將來能知曉何為大才,何為小人。劍術武藝,你練到可以自保即可,無需費太多心思,他日你若為王,自有天下第一的劍客來做你護衛。”


    譬如說,那位鬼穀派的高徒蓋聶。


    趙盤似懂非懂地點頭。


    項少龍在一旁不免用力點頭,心中大讚不愧是武當派張三豐的弟子,思想超越時代一千年。


    瑤光遙望著天際升起的朝陽,見日光噴薄而出,忽而心中悸動,想起昔年與劉伯溫對答之時,情不自禁地吟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趙盤身體一震,下意識地看向項少龍,卻見他的師父也是一臉震驚,他細心品味這四句話後,隻覺血脈賁張,豪情萬丈。


    瑤光猶自出神。


    從前純陽宮於睿門下小小道童可曾想過有一日自己會開創一朝?


    而她已做到了。


    世上許多夢想並非不可實現。


    嬴政會成為她所崇拜憧憬的始皇帝,憑不世之功永垂史冊,而眼前的少年就像振翅欲飛的雛鷹,隻欠缺時間而已——去豐滿羽翼,去磨礪爪牙,而後,終有一日,他將乘風而起,鵬馳九天。


    現在,就在這個年代,她想要幫助他生出能鵬馳九天的羽翼,想要成為那一陣風——這豈是純陽宮中修道的瑤光所能想象的事情?


    昔年手捧史冊擊節而歎,如今她竟身在曆史的長河之中,她竟想要去創造助成這奇跡。


    這熱烈的、驕傲的、狂妄的夢想啊——!


    就如同此刻升起的旭日,光芒萬丈,不可阻止。


    瑤光轉過身,看著身後的少年出神地喃喃道:“有朝一日,你會平六國、統海內,均量衡,一文字……使天下太平,成不世之君。”


    藍白道袍的少女半身映著朝陽,如同要與燦爛光芒融為一體,那篤定的斷言竟也染上了宿命的意味,神聖無比。


    無論是被如此斷言的趙盤,還是聽到這些話的項少龍,同樣都怔住了,就連心跳呼吸都幾乎為之怔愣。


    作者有話要說:無論是見證曆史、參與曆史、鑄造曆史、改變曆史,都有著一股非同尋常的魅力,讓人難以拒絕。


    無論是什麽人,被人全心全意地珍視和期待,都會有所改變的。


    這也是呼應第一卷的伏筆了,當時嬴政和瑤光重逢時那些激動的話都是有來由的。


    。


    感冒本來快好了,值了個夜班被凍了,病情反複otl……好在這次比上次輕一點。感謝大家的安慰、鼓勵和理解。


    。


    最近的點擊真心掉的誇張……是這卷內容偏冷門還是我寫的出什麽問題了嗎?我都要自我懷疑了……


    再次感謝大家一直以來的支持,沒有你們,也就沒有這篇文的今天。


    最好的愛就是訂閱正版,看盜版不是愛,請不要侮辱愛這個字,愛不是偷竊,更不是傳播盜版,如果喜歡我的文,請來支持正版,而不是在奇奇怪怪的地方和一群小偷宣揚廉價的喜愛。每一句“感謝lz”都是對原作者砍下的刀,一刀一刀都是血,這不是愛,隻是傷害。


    ☆、第94章 才女嫣然


    鹹陽城內的時光無疑比邯鄲要好上許多,對曾經的趙盤、如今的王子政而言更是如此。


    王子政有了所有趙盤曾經夢想的東西,權力、尊榮、財富,更有著從前想也不敢想的兩位師父,一文一武伴他左右,教導他、引領他,或許此處比邯鄲唯一欠缺的就是他曾經肆意揮霍如今卻不可企及的母愛。


    趙盤的母親妮夫人已死了,死在巨鹿侯趙穆手中。


    想要對一位位高權重的人報仇唯一的辦法就是取得比他更高的權勢——趙盤並不滿足於僅僅一劍殺了趙穆,他想要趙穆親身體會那一種失去一切的痛苦。趙盤不惜拋棄了過去、以另一人的身份活著,用謊言粉飾後半生,為的就是複仇,然而,在他經曆過那一個絢爛的朝陽之後,他已不再僅僅想著複仇,不再用厚重如墨的沉重心情淹沒一切,他甚至開始覺得,如果自己就是嬴政就好了。


    ……有朝一日,你會平六國、統海內,均量衡,一文字……使天下太平,成不世之君……


    被絢麗朝陽擁抱的道家少女直視著他如此斷言。


    如果他就是嬴政,他就會是名正言順的秦國王子,就會理所當然地接受名滿天下的道家英秀清虛真人的教導,就能心安理得地擁有清虛真人對“王子政”所有的溫柔照料、悉心教導和殷殷期盼,就能理直氣壯地回應她那一句——有朝一日,你會成為不世之君。


    年少的趙盤心中矛盾著,自然也難免表現在外,幾天後,項少龍尋了個單獨和趙盤相處的機會拉住他。


    “政王子,你這幾天怎麽了?這樣悶悶不樂,清虛真人會擔心。”


    趙盤抬頭看了項少龍一眼,充滿了一種說不出的矛盾,許久之後,他才低聲說:“師父,我……我真的能是嬴政嗎?”


    項少龍心裏一跳,慌忙四處張望,確定周圍近處都沒有人這才安心,抱著趙盤肩膀貼在他耳邊壓低了聲音疾言厲色地叮囑:“千萬不要再說這樣的話,萬一拆穿,你我必定死無葬身之地!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隻要我們都不說,你就是嬴政,秦王的王子嬴政!這種話更不能讓清虛真人聽到,否則她知自己受騙,後果難料。”


    趙盤心裏也清楚個中厲害,聽到項少龍這麽肯定了一次,更是心中一沉,喃喃道:“但是,我……並不是……”


    項少龍直接捂住了趙盤的嘴,快速地低聲說:“你就是嬴政!從你與朱姬相見之時,就注定了你要一直做‘嬴政’。死去的是趙盤,活著的是嬴政!”


    死去的是趙盤,活著的是嬴政。


    活著的……是嬴政。


    自己就是嬴政。


    趙盤神色迷茫片刻,眼前反複閃過鹹陽王宮的景象,閃過秦王慈和的麵容、朱姬愛惜的神情,閃過道家那位少女模樣的真人耐心教導、誨人不倦的模樣……


    隻要是嬴政,就可以繼續擁有這些。


    他沒有退路,隻能向前。


    “是……我是嬴政……王子政……”


    晨光熹微,藍白道袍的少女手捧竹簡而來,淺笑如月,恍然若仙。


    ……王子政,我會將我知曉的盡數教你,隻要你願學,若我不會的,我請人來教你……


    日當正空,她削木劍予他,手把手地教他該怎樣握劍。


    ……修劍是為修心,身為君王,更該效仿劍中剛毅果決,切忌優柔寡斷。


    夕照晚霞,她念誦道家經典,適時廣袖攏風,怡然風|流。


    ……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孰能有餘以奉天下?唯有道者。


    辰宿列張,她牽著他的手躍上宮殿飛簷,指著星圖一一教他辨認星宿。


    ……鬥柄東指,天下皆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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