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宿舍見你沒在,估計你來這裏了。不錯,挺好學啊。”胡科長是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帥哥,舉手投足散發著一股成熟男人的氣息。在刑警支隊享有盛譽,被譽為美貌、魅力與智慧並存的人物。


    “老師這麽早起啊?”我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差點沒敬個禮。這是在刑警學院養成的最不好的職業病。


    “8點了,還早啊?收拾收拾出發,寶河區發了起命案。”胡科長埋頭整理起他的勘察箱。


    很快,我們就坐在了去往寶河區的勘查車上。“什麽情況?”我問胡科長。


    “說是一個孤寡老人,平時靠修鞋為生。自己在城郊結合部買了一個門麵,兩層的小樓。一樓是門麵,卷閘門,二樓是住的地方。門麵的鄰居發現老人昨天一天都沒有開門,就有點生疑,今天早上六點左右,他的隔壁鄰居聽見他的手機響,但一直沒人接,感覺不好,就去敲他的卷閘門,可是左敲右敲就是沒有人開,不得已,就爬到門麵對麵的院牆上,從窗子裏往裏看,發現他的窗子是開著的,老人躺在床上,一動不動,枕邊還有血。就知道出人命了,於是打了110。”


    “確定是殺人案件?”


    “110民警沒有進入現場,在對麵院牆上仔細觀察了,床頭有血,老人確實躺在那裏,沒有呼吸運動。”


    “卷閘門關閉的,那就是說,犯罪分子是從窗子進去的?”


    “現場卷閘門是關好的,一樓沒有窗口,二樓隻有一個窗戶,所以,要麽就是撬門入室,要麽就是翻窗入室。”胡科長說。


    很快,我們到達了現場。現場已經被幾輛警車左右一攔,形成了個保護帶。很多圍觀群眾在警車後麵探首觀望、議論紛紛。


    “這老頭買了門麵,哪還有錢啊,什麽人來殺他?”


    “就是啊,沒兒沒女的,平時就修鞋,和誰也沒矛盾啊。”


    “這老人家人特別好,很熱心。我們的鞋子壞了,如果是小問題,他都免費幫我們修的。誰來殺他,真是要遭天譴啊。”


    “是啊,上次我看見一個小女孩晚上從這裏走,害怕,他還打手電筒把她送到亮的地方。”


    從群眾的議論來看,這是個口碑很好的老人,對於他的死,群眾都是很不能接受的。看來這個案件性質的分析會是很難的一個問題了。


    痕跡檢驗技術人員正在仔細的檢查卷閘門上的痕跡。


    卷閘門上的灰塵很重,從外麵開,沒有任何的痕跡,也就是說,近期關閉這扇門都是從屋內關閉的,沒有從外麵關閉的可能。


    “看來犯罪分子隻有可能是從窗戶進出的了。”我抱著手站在一旁,看著痕檢們忙碌的工作。


    胡科長抬頭看看上方的窗戶,然後又左顧右盼,疑惑道:“這麽高,窗戶又是突出的,怎麽才能爬進去?又不是碟中諜!”


    “從屋頂下來唄。”我仰頭看了看,覺得也不太可能從下麵攀爬進中心現場,但是又不是從正門進入的,那麽就隻有這一種可能了。


    說話間,卷閘門被痕檢員撬了開了。卷閘門是在內側用掛鎖鎖在地麵上的鎖扣上的,狀態很正常。


    現場的一樓雜亂的放著很多舊鞋和修鞋的簡易機器,還有很多廢品。看來這個老人除了修鞋,平時也收一些廢品貼補日常開銷。一樓和二樓之間沒有安裝樓梯,隻用一個梯子作為上下樓的通道。


    痕檢員很快鋪好了勘查踏板,通往梯子處。梯子上的痕跡尤為重要,如果梯子上也沒有可疑的手印、腳印或手套印、鞋印的話,那麽犯罪分子的出入口就隻有是窗戶了。如果確定了這一點,對犯罪嫌疑人的刻畫是很有幫助的。畢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夠具備飛簷走壁的能力的。


    我和胡科長耐心的在現場外麵等候著,十分鍾後,痕檢員在裏麵喊道:“梯子上隻有一種鞋印和指紋,都提取固定完畢,如果能排除是死者的,就隻有走窗子進的了。”


    我和胡科長馬上戴好了口罩、手套、鞋套和帽子,沿著勘查踏板來到了梯子旁。


    這是一個破舊不堪的梯子,腐朽的樣子說明有一些年頭了,感覺隨時都有可能潰爛。二樓地板上有一個窟窿,這個窟窿就是一樓和二樓的通道,梯子架在窟窿一旁。


    “走,爬吧。”胡科長率先爬了上去。


    我緊跟著胡科長,慢慢的爬到了二樓,雖然我比較恐高,但是這一點高度還是沒問題的。


    二樓布置的很簡單,一張破舊的辦公桌旁邊有一張小床。老人就這樣安靜的躺在床上,我遠遠的觀察了一會,發現老人確實是沒有呼吸運動了。


    胡科長還是最關心犯罪分子是如何進入現場的,於是他走到開著的窗邊,仔細的觀察著窗戶的高度、離屋頂的高度和窗框上的痕跡。


    我則觀察了一下屍體周圍的情況。床頭地麵上有一處血跡,死者頭部枕邊有兩小灘血跡,屍體的嘴邊有一小灘嘔吐物。


    “出血量很小哦。”我說。胡科長沒有說話,還在專心致誌的檢查窗戶。


    靜態勘查完畢,要開始趕緊檢查屍體。大概明確個死亡時間、致命傷後就要把屍體趕緊運往位於龍番市殯儀館內的公安局法醫學屍體解剖室內進行解剖檢驗,也把中心現場留給痕跡檢驗技術人員現場勘查發現一些痕跡物證。


    我先用手指頂了頂屍體的頭部,好像沒有發現明顯的骨擦感,於是我慢慢的把側臥位的屍體翻過來讓他麵朝上方。


    屍體的雙眼緊閉著。


    按照慣例,要先檢查眼瞼結膜的情況以及角膜、瞳孔的情況,於是我用雙手一上一下的張開了屍體的一側眼瞼。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


    屍體,突然睜開了兩隻眼睛,直愣愣的瞪著我。


    我腦子轟的一聲,一片空白,感覺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自己心裏讓自己要鎮定,這一定是幻覺,一定是剛開始就睜著眼的,我沒有注意到。心裏雖然這樣想著,但是雙手還是那樣僵直的掰著他的上下眼瞼。


    直到從那雙可怕無神的眼睛下方的嘴裏發出了一聲:“嗯。”


    第七案】大眼睛男孩(3)


    我感覺當時的腿都軟了,連續後退了幾步,險些從地板上通向一樓的窟窿裏掉了下去。我靠在牆上,不自覺的發著抖。


    胡科長仿佛也聽見了那一聲陰森森的呻吟聲,回過頭來發現了我麵色蒼白、瑟瑟發抖,連忙問:“怎麽了?”


    我看著那具屍體就那樣仰麵朝天,直愣愣的盯著天花板,異常的詭異恐怖,我顫抖著說:“詐。。。詐屍了。”


    “放屁!”胡科長一定是個無神論者,他三兩步跑到屍體的旁邊,兩隻手指搭在頸動脈上。五秒鍾後,胡科長喊道:“快叫人,沒死,送醫院!”


    我依舊還在傻乎乎的靠在牆上,麵色蒼白、雙腿發軟。


    “快去啊!”胡科長喊道。


    原來這就是假死,真的沒有想到我也能碰到。原來這個老人處於一種假死的狀態,近距離觀察都發現不了有呼吸運動,在我用手刺激了他的眼球,他蘇醒了過來,但是因為有傷,所以隻能那樣睜著眼,呻吟。


    我和胡科長帶了一輛警車,一路警報開往省第一人民醫院。路上,胡科長說:“先入為主了吧,偵查員說死人了,就一定死了?別忘了,趕赴現場確診死亡是我們法醫的職責。你太掉以輕心了,覺得看不到呼吸運動就死亡了?以後一定要記住,像這樣的現場,一定要看屍體有沒有屍斑,屍斑是確證死亡的一個重要依據。”


    其實這些我也知道,但是這一次的疏忽,差點嚇破了自己的膽子。


    “還詐屍呢,哈哈哈。”胡科長在嘲笑我。


    我顧不上理他的嘲笑,因為我還沒有回過神來。


    就這樣,我麵色蒼白、雙眼血絲的來到了省第一人民醫院。然後就這樣邂逅了小青華和他的爸爸媽媽。


    確證了假死的老人的頭部損傷是對衝傷後,我們心裏放心了許多。


    對衝傷是指在創口對應部位的腦組織有出血和挫傷,而且在其相對的對側腦組織處也有出血和挫傷,而這一處的出血挫傷不伴有頭皮的損傷和顱骨的骨折。這是在顱骨高速運動過程中,頭顱突然靜止,形成了頭皮損傷處的腦損傷,因為慣性運動,對側的腦組織撞擊顱骨內壁,也形成出血和挫傷。所以對衝傷基本可以確診是頭部減速運動形成的損傷,比如摔跌、頭撞牆等。


    而如果是用工具直接打擊頭部,會造成頭皮、顱骨損傷,其下腦組織出血、挫傷,但是在對側的腦組織是不會出血挫傷的,這種損傷叫打擊傷,是在頭顱加速運動過程中形成的。


    拿到了這個結論,我們立即和現場的痕檢員聯係。


    痕檢員小吳的語氣也非常輕鬆:“現場發現一個滑跌的痕跡,是老人自己的鞋子形成的。在整個二樓,沒有發現任何可疑痕跡,窗戶也看了,和梯子上一樣,隻有老人自己的指紋。”


    “沒有出入口,這就是個封閉的現場。”胡科長麵色很輕鬆,“這符合老人晚上去開窗透氣,走回床上的時候滑跌摔倒,傷了頭部,但是不是很重。然後他自己爬上床。後因為顱腦內有出血,就出現了嘔吐、昏迷、假死的情況。”


    “嗯。”我完全輕鬆不起來,我的腦子裏全是大眼睛男孩小青華的樣子。


    “讓偵查部門繼續調查吧,沒有其他情況,這就是一起意外事件。”胡科長很高興,回頭看了看我,“你,不是還沒回過神吧?”


    “不是。”我一五一十的把小青華的事情告訴了胡科長。


    胡科長的眼神也黯淡了下來,掏出了200塊錢,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都是命,你也別糾結了,這是我的意思,你幫我帶給他。”


    多麽可愛的一個孩子,他還沒有來得及享受人生的美好,生命就開始進入了倒計時的狀態。關鍵是他那樂觀、勇敢的精神,深深的感染了我。一個6歲的孩子,知道自己父母的苦,麵對死亡卻沒有絲毫的恐懼。


    我覺得我不能袖手旁觀,雖然他隻是我的一個普通病人。


    回到宿舍,我二話不說找出了自己的存折。雖然這個時候我還沒有工作、沒有自己賺錢養活自己,但是也有一小筆存款。都是爺爺每個月偷偷的塞給我這個寶貝孫子的,我沒有用,想存起來等工作時買個像樣的禮物送給爺爺。不過在這個時候,隻有委屈爺爺了,救人要緊。雖然不多,但至少也可以讓小青華在這個世上多流連幾天。


    室友受到我的影響,紛紛慷慨解囊,就這樣七湊八湊,也湊了快五千塊錢。這對於沒有上班的我們,實在不是一筆小數目。


    第二天,我輪休。於是我高高興興地跑去玩具店,給小青華挑了一件小禮物,懷揣著五千塊錢,向省第一人民醫院走去。


    當我抵達時,發現省醫的氣氛有些不對,有不少穿著白大褂的醫生護士沒有在自己的門診或科室工作,而是紛紛向康複門診的方向走去。有兩輛呼嘯著的警車也向康複門診的方向駛去。


    我也沒有在意,徑直走到了腦外科的病房。


    進了病房,突然有一種不祥之感湧上心頭,因為我發現病房裏的人特別少。


    我拿著給小青華買的玩具快步走到了小青華的病房門口。病房內居然空無一人。


    我的後背一涼,那種不祥的預感越發的濃重。


    我急忙跑去值班醫生的辦公室,值班醫生正在用雙手撐在窗台上向樓下眺望。


    “醫生,我是17床吳青華的朋友,請問。”


    值班醫生用手指了指樓下:“我也在看呢。聽說17床病人昨晚失蹤了,今早在康複門診門口的池塘裏發現已經淹死了。”


    等值班醫生納悶為什麽沒有回聲而回過頭的時候,發現我已經不在門口了,我扔了禮物,向康複門診的方向飛奔而去。


    到了事發地點,池塘的周圍已經圍滿了圍觀的醫生護士和病人家屬,隔著人群,聽見了一片哭聲。我推開人群,走到警戒帶旁邊,拿出證件給守衛的民警看了看,掀起警戒帶走到了池塘邊。


    這個池塘是美化醫院環境的一個小池塘,水不深,也就1.2m左右,但是小青華下水的話,能沒頂。


    池塘的旁邊,站著幾個警察,都是熟悉的麵孔。屍體已經打撈了上來,我的師哥李華正在對屍表進行著檢驗。


    我挪著重達千斤的步子,慢慢的走到了屍體旁。


    一張熟悉的臉,一雙熟悉的大眼睛,和驚恐無助的眼神。


    死者就是我的第一個病人,那麽惹人喜愛、那麽讓人心疼的,一個樂觀、堅強、勇敢的小男孩--小青華。


    第七案】大眼睛男孩(4)


    小青華就那樣躺在那裏,瞪著那雙可愛的大眼睛,卻沒有了神氣。小青華的爸爸吳敬豐坐在警戒帶外,輕輕的抽泣。付玉好像大哭過一場


    ,已經精疲力竭,無力的坐在吳敬豐的身旁,臉上的淚漬還未風幹,她絕望的望著天空。


    他們都沒有注意到我的到來。


    小青華的口鼻腔附近附著了白色的泡沫,兩隻握緊的小手裏攥著水裏的水草,初步看,他確實是溺死無疑。


    李法醫回頭看了看我驚愕的表情說:“怎麽了?認識?”


    我木然的點了點頭。


    “長的挺可愛的孩子,可惜了。”李法醫低頭繼續進行屍表檢驗。


    “瞼球結合膜可見出血點,指甲青紫,窒息征象明顯。”李法醫一邊檢驗屍體,一邊緩緩的說,“口鼻腔粘膜未見損傷、頸部皮膚無損傷


    出血。”


    這是法醫屍表檢驗的一般方法,在確定死者係窒息死亡後,必須確定是否是外界暴力捂壓口鼻腔、扼壓頸部導致的機械性窒息死亡。排除


    了以後再確定有無溺死的征象,這樣就等於是排除法和認定法同用,避免漏檢、誤檢而對案件的定性發生錯誤。


    “口鼻腔附近見泡沫,指間檢見水草樣物。”李法醫邊說邊撈起水裏的水草,“與池塘內的水草形態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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