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師父在現場仔仔細細的勘查到了午飯時間,依舊沒有什麽新的發現。看來犯罪分子在現場的過程十分簡短,心狠手辣的殺了人,立即離開了現場。沒有新的發現,我和師父顯得非常沮喪。


    回到賓館,我們一人抱著一台筆記本電腦,仍在仔細的看現場和屍體的照片。現場資料是非常有用的,法醫通過對現場照片和屍體照片的審閱,有時可以找到一些自己在現場沒有發現的痕跡。因為照相的光線、角度不同,有的時候能把不易被發現的東西發現出來。


    案發後第三天早晨,師父突然敲響了我的房門。說:“我們再去現場看看吧,昨天看照片的時候發現一個疑似的血足跡。”


    居然真的有新的發現,我和師父很快趕到現場,找到了照片上發現的痕跡。這是一處淺血足跡,用肉眼確實難以發現,但是用手電筒打測光的話,可以隱約看到。我們找來了痕檢員和現場照相技術人員,把這枚半個腳後跟的淺血足跡照了下來仔細觀察。通過痕檢員的仔細觀察,確定這是一枚比較有特征、可以進行比對的痕跡。可是,去哪裏找嫌疑人的鞋子呢?雖然有了新的發現,但是卻不能推動破案的進展。


    我和師父又工作了一個上午,除了那小半枚足跡,沒有其他發現。我們悻悻的走到小區門口的保安室,想進看看當晚的監控錄像,碰碰運氣。看了案發時間左右的錄像,進進出出的很多車,但是看不到確切的人,這很讓我們失望。


    師父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點了根煙,在保安室門口慢慢的逛遊。


    突然,在保安室裏繼續看錄像的我聽見門外的師父在叫我:“過來,看看這是什麽。”


    最喜歡聽見師父用這種充滿了疑問的口吻說話,因為這樣的口吻通常都是師父發現了意想不到的驚喜後發出的。不過等我奔到師父身邊,卻有些失望,師父在一間小房的旁邊地上,看一個類似陰井蓋的東西。這有什麽好疑問的,不過是個陰井出口而已。我心裏想著。


    仔細看看這個陰井蓋,卻又不是陰井蓋,比正常陰井蓋要大兩圈,而且隱約是褪了色的綠色,而且蓋子的兩邊有突起的把手,還有一個插銷。


    “這個,是電機房。”跟過來的保安說。


    “電機房在地下?”我說,“不用散熱?”


    “哦,你說的是這個蓋子啊。”原來保安以為我們在對身邊的小房子感興趣,“這個蓋子下麵是一個地窖。這個小區建設拆遷的時候,這裏的住戶有地窖。因為小區沒有地下車庫,所以地窖也就保存了。”


    我看了這個保安一眼,心想那個小房子誰不知道是電機房,傻子才會問他。


    “這個地窖現在做什麽用?”師父追問道。


    “沒用,排水不好,常年積水,當儲藏室都當不了。”


    “一般有人下去嗎?”師父問。


    “誰會到這下麵去?不可能。”


    “不可能?那這個怎麽解釋?”師父指著地窖蓋的插銷。我們順著師父的手指看去,原來地窖蓋的插銷是打開的,而且插銷頭被新鮮刮擦的痕跡,說明插銷是不久前被人打開的。而且我注意到,地窖蓋的周圍有新鮮翻出來的泥土,也證實了這個蓋子在不久前真的被打開過。


    “不會是有小偷以為這下麵有什麽好東西吧?”保安說。


    “離你們保安室這麽近,小偷有這麽大的膽子?”師父問道。保安頓時語塞。


    “我們打開,看看去?”師父的眼神中充滿了興奮。


    這個蓋子挺重,我費了很大勁才打開,下麵黑洞洞的,有斜向下的樓梯遮蓋了視野,看不清地窖裏的情況。雖然看不見,卻能感覺到異樣。蓋子打開的那一刹那,一股熱氣夾雜著腐敗的惡臭撲鼻而來,我下意識的揉了鼻子。站在一旁的師父對我很是了解,說:“有味道?”


    我點點頭:“很臭。”


    我和師父到勘察車裏拿了膠鞋和防毒麵具。我的心情很忐忑,地窖的黑暗裏不知道會有什麽東西,我有一種即將去探險的感覺,很刺激。


    為了防止地下室內存在有毒氣體,我們戴著防毒麵具,穿著膠鞋和解剖服慢慢的走下地窖。地窖不寬敞,整個地窖也就能站下五六個人。但我用強光勘查燈照向地窖的一角時,發現了一個黑影。


    我的心情提到了嗓子眼,定睛仔細看,仿佛是一個人躺在牆角的積水裏,一動不動。師父看我怔在那裏,說:“過來看看,快一點,這裏太熱了,很容易缺氧。”


    地窖的正上方就是電機房,巨大的功率產生的熱量,一大半散發在空氣裏,另一部分就堆積在這個小小的地下室裏。我們穿著冬天的衣服,所以等我們進到地窖內兩分鍾,就已經全身汗透。


    我壯著膽子和師父走到那個人的旁邊,用勘查燈仔細照了一下,這個人的頸部和頭部斜靠在牆上,頸部以下的部分全部淹沒在積水裏。


    我們沒有再去試探他的脈搏和呼吸,因為他已經高度腐敗了,惡臭撲鼻。


    簡單的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師父說:“先弄上去,這裏氧氣不足。”


    高度腐敗的屍體皮膚極易剝離,很滑,所以我和師父很小心的搬動著屍體。在往地麵運送屍體的時候,我問:“師父,這個應該與本案無關吧?青州市局的人要恨死我們了,這個案子還沒頭緒呢,這又給他們送來一個。”


    “為什麽肯定與本案無關?”師父問。


    “這,這都高度腐敗了啊。”我說。


    “在這種潮濕、高溫的環境裏,兩三天就可以高度腐敗了。咱這個命案到今天,也發案三天了啊。”師父說。


    我頓時在心中燃起了希望,難道這個是凶手畏罪自殺了嗎?


    我和師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屍體挪上了地麵,放在陽光下。乍得出來一具屍體,而且是麵目全非的屍體,把在一旁等待的保安嚇的夠嗆,一個踉蹌差點跌倒,然後捂著眼睛蹲在地上。屍體確實很可怖,因為體內腐敗氣體的膨脹,屍體已經嚴重變形,眼球從眼眶中明顯的凸了出來,舌頭也被腐敗的組織頂出了口腔,屍體的皮膚是綠色的,被水泡的鋥亮。


    對於這具屍體,在陽光下一照射,就引起了我們的興趣。因為屍體的衣著,和身邊的保安身上穿的製服一模一樣。


    “兄弟,很可怕嗎?”師父脫下手套,拍了拍在一旁瑟瑟發抖的保安的肩膀,“我問你幾個問題可以嗎?”


    保安點點頭,偷偷的瞥了一眼放在一旁腐敗的屍體。


    “趙欣被殺的那天晚上,你們保安室是誰在當班?”


    “齊老大。”保安低著頭說,“是我們的保安隊長當班。”


    “他是幾點上班?”


    “他那天下午五點接班,到第二天早晨七點。”


    “那第二天,他和誰接的班?”


    “和我。”保安說完了想了想,又說,“不對,準確說是我來接班,但沒看到隊長他人。他的鑰匙放在桌上。”


    “你接班的時候沒見到齊老大?”師父很驚訝的說,“那發生了這麽大的事,齊老大又神秘失蹤了,你為什麽不和公安局說?”


    “這有什麽好說的?接班沒見到人很正常,有點事也可以先走一些的。而且也不是神秘失蹤啊,大家都知道老大他在星期三上午應該是要回老家的,他早就提前請了假。”


    “你的意思是說,齊老大請了假要回家,但是在他當值的晚上恰巧發生了這起案件?”我問。


    保安點點頭:“不信你去他老家問問唄。”


    師父皺起了眉頭:“不用問了,不出意外,這具屍體就是你們的齊老大。”


    保安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會不會,這是個胖子。我們家齊老大是個帥哥。”


    “是腐敗導致的腫脹,這具屍體不是胖子。”師父說,“你們齊老大身體上有什麽特征嗎?”


    “沒什麽特征吧,哦,有的,他左邊長了個小耳朵。”


    蹲在屍體旁聽者他們對答的我,翻動了一下屍體的頭,屍體的左耳旁長了一個小耳朵。


    青州市殯儀館。


    我和師父用了將近四個小時的時間仔細檢驗了齊老大的屍體,初步排除了機械性損傷和機械性窒息導致的死亡,也排除了缺氧、溺水導致的窒息死亡。對於死因,我們一籌莫展。對於其他的痕跡物證更是一無所獲。


    趙欣一家三口被殺案中發現了淺血足跡,可是齊老大居然沒有穿鞋。趙欣一家三口被殺案中,因為小女孩的動脈破裂,我們分析凶手身上應該粘附了血跡,可是齊老大的全身被泥水浸泡好幾天,沒有辦法發現血跡。“到底是不是他幹的呢?”我十分的疑惑。


    “可能性很大。”師父說。我以為這又是師父的直覺。可是師父接著說:“你想想,案發前後,我們看監控看了那麽久,如果有一點點可疑的情況,都會被我們發現的,可是我們沒有發現。但是我們設想一下,如果凶手一直都是在小區內,在監控不能發現的保安室附近,就有可能在監控裏看不出什麽。對吧?”


    我點點頭,師父說的很有道理,但是不能成為判定凶手的依據。“可是我們沒有任何證據。”我說。


    師父點點頭,說:“自產自銷的案件最頭疼,死無對證,所以對於證據的要求更高,不然沒法給死者家屬、群眾和辦案單位一個交代。”自產自銷是我們內部常用的俚語,意思就是殺完人,然後自殺。


    對於法醫來說,自產自銷的案件難度最大。因為沒有被害人、目擊人或者犯罪嫌疑人的供述,定案的依據完全靠刑事技術,對於證據的要求是最高的。可是越害怕的事情越發生,根據師父的推斷,齊老大作案的可能性很大。


    “下麵怎麽辦?”我問道,“去專案會嗎?”


    “休息吧。今天太累了。”師父擦了擦汗,說,“專案組那邊我已經通了氣,已經開始圍繞齊老大做工作了。另外,今天的調查,一無所獲。”


    聽出了師父語氣中的無奈,我也確實沒有力氣再去做什麽工作。我和師父乘車回到了賓館,倒頭便睡。


    第二天一早,我一如既往的又被師父急促的敲門聲驚醒。打開門,師父徑直走進我的房間,坐在椅子上,急匆匆的說:“不出所料,齊老大是中毒死亡的。”


    這確實是一個好消息,如果中毒也被排除的話,屍體高度腐敗不能進行病理學檢驗,那我們就真的連齊老大的死因都搞不清楚了。死因都無法說清,會是法醫最大的恥辱。


    “昨晚理化實驗室忙了一夜。”師父說,“今天淩晨出的結果,毒鼠強中毒死亡。”


    “毒鼠強?”我很驚訝,“這可是違禁物品,一般弄不到啊。如果他是殺了人自殺,怎麽在短時間內弄到毒鼠強呢?監控裏沒有發現他出小區買藥啊。”


    “這個問題偵查部門已經解決了。”師父說,“這個地區以前市麵上很容易買到毒鼠強,前段時間清理毒鼠強行動才控製住,不過有很多存貨沒有查繳出來。這個小區有段時間曾用毒鼠強滅鼠。保安室內有毒鼠強完全有可能。”


    我點點頭:“死因是解決了,可是仍沒有依據說是齊老大殺了趙欣一家。”


    “我覺得很有希望。”師父說,“你給我背一背理論。毒鼠強中毒的臨床表現。”


    “毒鼠強是神經毒性滅鼠劑,具有強烈的腦幹刺激作用,強烈的致驚厥作用。進入機體主要作用於神經係統,消化係統和循環係統。臨床表現為強直性,陣發性抽搐,伴神誌喪失,口吐白沫,全身紫紺,類似癲癇發作持續狀態,並可伴有精神症狀,嚴重中毒者抽搐頻繁幾無間歇,甚至角弓反張。”背書,是我的強項。


    “既然這樣,如果齊老大走到積水內服用了毒鼠強,在積水裏劇烈抽搐,由於肌肉的抽搐和積水的阻力,會不會導致他鞋子的脫落?”師父說。


    我渾身打了個激靈,不是因為被師父的推斷折服,而是因為我知道師父的下一句話很有可能是,我們去那個地窖裏再看一看。那是一個恐怖的地窖,我真心的不想再下去。


    “我們去那個地窖裏再看一看。”師父說。


    一個小時以後,我和師父穿著防護服,帶上橡膠手套和橡膠護袖,再次沿著漆黑的樓梯,走下了那悶熱、惡臭的地窖。地上是齊小腿深的泥水,照明已經完全失去了意義。我和師父就這樣像摸泥鰍一樣,在水裏摸索。


    幸虧地窖的麵積狹小,十分鍾後,在我們就快要缺氧之前,我們找到了一雙黑色的高幫棉皮鞋。


    對於這個發現,師父顯得相當興奮。雖然我們不是痕檢員,但是能簡單的看出,這雙黑色皮鞋的鞋底花紋,和現場的淺血足跡極為相似,這可能會成為定案的依據。


    我們拿著鞋子,重新回到了地麵。師父說:“我馬上把鞋子送去痕檢實驗室比對。”


    這句話仿佛有深層次的意思,我下意識的接話,問道:“那我呢?”


    “你休息一會,下去再撈撈看。”師父說。


    “我?一個人?還下去?”


    “害怕就算了,就等我回來。”師父在用激將法。


    “怕?有什麽好怕的?下去就下去,不過,毒鼠強是粉末狀的,用不著容器啊,下去還能撈到什麽?”此時,麵子大於一切。


    “我知道應該沒有容器,讓你去撈的是凶器。”


    我頓時明白過來。趙欣一家三口被殺案中死者有兩種損傷,能形成銳器傷的匕首已經被提取,但能行鈍器傷的凶器還沒有找到。如果真的是齊老大作的案,凶器不在保安室,在這地窖中的可能性就很大了。雖然我知道師父的這個分析很有依據,但是一想到我要一個人在這死過人的黑漆漆的地窖中打撈凶器,脊梁骨還是冒起了一絲寒意。


    不得已,木已成舟,大話已經說出去了,我隻有重新返回到地窖裏。積水裏不知道有些什麽東西,隔著吼吼的膠皮手套,我不斷的觸摸到一些軟軟硬硬的東西,別的倒不怕,就怕抓到一些活著的東西,那會是一件很惡心、很危險的事情。


    時間不長,我的指尖便觸碰到了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拿起一看,錘子。


    我喜出望外,跑出地窖,把錘子裝在物證袋裏,脫了防護服就給師父打電話。電話那頭的師父也顯得十分高興:“基本可以定案了,足跡鞋印比對一致。”


    現場有齊老大的血足跡,齊老大死亡現場有符合屍體損傷的凶器,齊老大的死亡時間和趙欣一家死亡時間基本一致,監控錄像可以排除一些可疑但不能排除本身就在小區內的保安齊老大,齊老大發案第二天早晨其實就已經自殺。種種證據證明,本案的犯罪分子就是齊老大。


    但是這並沒有讓師父滿足:“齊老大的衣服上有一處新鮮的破損,雖然麵積小,但是我還是覺得和本案有一些關係。”


    為了能讓師父把本案的犯罪過程盡量的重建細致,當天下午,我拖著疲憊的身軀,再次和師父複勘趙欣的家。


    我們走進了趙欣的臥室,依舊和初次勘查一樣平靜,被子是被掀起的,應該是聽見了敲門聲下床開門。即便平靜,師父還是發現了異常。


    “你過來看。”


    我走近師父所站的臥室窗邊。臥室的窗簾是拉著的,但是沒有拉好,露出了窗戶的一角,陽光從窗簾沒有遮蓋的地方照射進來。


    “走,我們出去看看。”


    我和師父走到屋外,果真在臥室窗外的花壇泥土上,有一枚和現場血足跡相似的鞋印。跟著我們一起來的痕檢員蹲在地上看了看,說:“特征點基本一致,應該是齊老大的鞋子!”


    “原來是偷窺?”


    師父笑著搖了搖頭,說:“窗下的這枚釘子上,你仔細看看,有衣物的纖維附著,這就能解釋齊老大為什麽衣服上有一處新鮮破損了。提取了送去進行微量物證檢驗。另外,我們去專案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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