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用勁太大,甩開他的時候,左手握著的那一疊病曆資料,也隨之飛散開來。


    黎夕顧不上別的,趕忙去撿。她生怕被江聿琛看到了,那些不該看到的東西。一旦被江聿琛知道,所有的東西,隻要他要細查下去,都會一清二白的。


    她緊張地一張張撿好,胡亂地塞進包裏,也沒來得及核對有沒有缺少。當她準備離開的時候,卻回頭看見江聿琛正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沉鬱的黑眸裏,充斥著熊熊燃起的烈火。英挺的眉宇,生生擰成一團。側顏深邃,卻醞釀著滔天的怒意。


    他的手裏,握著一張紙。黎夕大概明白了他怒意的來源——那是她的流產報告單。


    他一步步地走近她,那段不長的距離。他卻走的極為漫長,甚至每一步都是用力的:“江黎夕,你懷孕了是嗎?”他每次生氣的時候,都會連名帶姓地叫她。隻是這一次,她卻莫名的害怕。他叫她江黎夕的時候,那種口氣,就像是……在叫一個陌生人。


    黎夕不想在這一刻表現懦弱,她隻能硬著頭皮迎上去:“是又怎麽樣?”


    “你做了什麽?”他惡狠狠地盯住她,看起來有些猙獰。


    她佯裝無所謂:“如你所見不是嗎?我把它打掉了,不需要任何原因。”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他扼住她的肩膀。如果不是隔著衣服,黎夕懷疑,他一定會掐進她的血肉裏。


    “告訴你做什麽?這隻是我一個人的事情。”他質問她的時候,她差一點就要袒露出她所有的心跡了。不過,她還是抑製住了所有的情感,冷漠地說:“江聿琛,在我眼裏,它就是個孽種。我不會告訴你,因為,我不會讓你有選擇的餘地。我之所以會選擇來到c市,就是為了一個人偷偷解決它。”


    說它是孽種的時候,黎夕的心都疼地發抖。


    “江黎夕,你真是厲害,比誰都厲害。”江聿琛望著她,眼裏燃燒的火光,在逐漸地轉化為絕望:“我以為我能改變你的恨的,沒想到……我花了這麽多年,依舊改變不了你。”


    最後,他聲線蒼白:“江黎夕,我是真的認輸了。”


    他鬆開了她的肩膀,無聲地走開。他放開她的那一霎那,她幾乎就要脫力地倒下去。可是,她撐住了,她無數次地告誡自己,要做一個堅強的人。


    而這次,她真的做到了。至於心疼,也隻能由她一個人承受。


    其實,她並沒有去做流產手術。在醫生給她打下麻藥的時候,她就後悔了。她從手術台上落荒而逃,因為麻藥的關係,她的腳步都是虛浮的。


    逃出手術室的時候,她忽然有一種劫後餘生的喜悅。


    身後,還傳來護士一聲不耐煩的吵嚷:“小姐,如果手術中斷了,我們是不會退手術費的。請你好好考慮,過時不候。”


    隻是,她還哪顧得上什麽手術。她現在,隻想賭一把。用她一生的幸運,賭一次這個孩子的生死存亡。如果輸,她也損失不了多少。如果贏,她就得到了一切。


    因為,她實在是舍不得這一條小生命。它才剛剛孕育,她又怎麽能拋下他呢。那是連著她和他骨血的孩子,她怎麽能舍得拋棄。


    她在醫院長廊裏休息了好久,等到麻藥都退了,才走到了醫生的診室裏。她告訴醫生,她想要留下這個孩子,不管可能性多麽微乎其微,她都要試一試。


    醫生眼神鼓勵,給她開了些對胎兒發育有效的藥物。囑咐了她許多注意事項,才放她離開。


    而她撫著小腹出神的時候,就很意外地……偶遇了江聿琛。


    那時候,她還傻兮兮地朝著肚子裏的那團小蝌蚪自言自語:“寶寶,有空媽媽一定要讓你看看你爸爸。他呀,長得很好看,是一個很好的人。”她也不知道怎麽形容他,隻是說到他的時候,就忽然沒有了形容詞。


    在她還沒有說完的時候,江聿琛就出現了。甚至,她連反應時間都沒有。


    當他拿著報告單質問她的時候,她並不是,沒想過解釋。隻是解釋又能怎麽樣呢?就如同醫生所說,很有可能這個孩子會是個死胎。


    她不想告訴他,她不想讓他陪著她一起,毫無目的的等候。其實,歸根究底,她隻是不想讓他……心疼失望罷了。


    擁有一個孩子的喜悅,很簡單。但是,但是失去一個孩子的痛苦,太複雜。這樣的痛,就讓她一個人承擔就夠了。


    畢竟,他曾經為她所付出過的,實在太多太多了。


    她灰心喪氣地想,她把他逼到這副田地。他應該……真的是對她再也提不起心了吧。


    chapter 54


    一周以後,孩子奇跡般地有了胎心。


    當醫生宣布給黎夕這個消息的時候,她難以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從不相信什麽喜極而泣,隻是這一刻,她就覺得自己好像是得到了全世界一樣。


    從診室出來的時候,黎夕忍不住撫上了自己的小腹。溫熱的觸感,裏麵,住著她的孩子。還是,她跟他的孩子。


    在這時,她才發現,她所有的苦大仇深。也比不上這個孩子的幸福來的重要。她很想跟江聿琛分享這樣的喜悅,隻是,她怕他聽到的時候,就不會有她這樣的歡喜了。


    畢竟,他真的是對她失望了不是嗎?她曾固執地因為仇恨不想跟他在一起,如今,卻有固執地因為這個孩子,想要和他再續前緣。


    她淒涼地笑了笑,如果再回去找他,他應該會覺得寒心吧。呼之則來揮之則去,他一定把她想成了那樣的人吧。


    其實,她選擇靜默,選擇分離。隻是不想讓他,伴著她一起承受痛苦罷了。


    皮包裏傳來沉悶的鈴聲,黎夕拉開拉鏈,拿出手機。屏幕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號碼,來源地是:z市。


    “喂。”她猶豫了一下,按下接聽。


    那方的聲音,聽起來死板而正經:“喂,您好。是江黎夕小姐嗎?”


    “是。”


    對方自我介紹道:“您好,我是江聿琛先生的代理律師。我的委托人委托我找您商量一下,相關離婚的事宜。”


    “哦。”黎夕撫著肚子,一陣心酸。但此時,她也隻能打碎了牙往肚子裏咽。


    “江黎夕小姐,請問何時有空可以洽談一下嗎?”


    “我現在住在c市,比較不方便。”她突然就想逃離。


    “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可以來c市找您商量一下。因為,江先生說,希望盡快能夠解決……”律師的聲音也猶豫了一下,大概他也覺得,這樣對待一個失婚的女性,未免太過殘忍。


    聽律師說他想盡快解決的時候,黎夕的眼眶裏就開始發酸。她沒敢暴露出她的情緒,小心翼翼地說:“不用了,我過幾天可能會回z市,到時候我聯係你好了。”


    “嗯,太好了。麻煩你了,江小姐。”


    律師掛斷電話後,身旁忽然響起一陣冷漠的嗓音:“她怎麽說?”


    律師顫顫悠悠地說:“江小姐說,過幾天她會回z市,到時候會聯係我,處理離婚的事宜。”


    江聿琛握在手裏的黑色簽字筆應聲折斷,黑色的油墨滴落在他的手指上,有些突兀:“她可真是厲害。把她逼到絕境,她也能夠這樣絕地地反擊我一回。”


    他起身走開,嘴裏不甘心地重複著:“她可真是厲害。”


    **


    幾天後,黎夕收拾了行囊,回了z市。


    回z市並非空穴來風,是因為李姨的病情又在一次加重。雖然之前做手術切除了半個胃,但效果甚微。而這一次,癌細胞已經擴散至全身。


    師兄打電話給她的時候,甚至都帶著哽咽:“黎夕,李姨估計就這幾天的事情了。有空就回來看看……”


    當時,因為孩子,黎夕不敢有任何的情緒波動。甚至連啜泣的時候,都是壓抑著的。後來,她還是決定回去了,為了李姨,也順便當是為了他們的感情的,一次終結。


    沒有任何人歡迎她回家,也沒有任何人為她慶祝。她隻是一個人小心翼翼地提著旅行箱,走過擁擠的人群,回到了自己的小公寓裏。


    隻是,她沒有發現,從始至終。她的身後,一直都跟著一個男人。黑色的西裝,足以淹沒在人群裏。他沒有靠近她,卻一直是一瞬不瞬地跟著她的。


    從車站,到公寓門口。


    他隻在她打開門的時候,默默離去,就如同從無聲息一樣。


    黎夕慢慢悠悠地把東西拾掇好之後,又給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強忍著嘔吐欲,喝下去。


    醫生說,孩子發育晚,更要好好的給孩子補補。她也不懂,隻能每天給自己灌輸些營養的東西。希望寄居在她肚子裏的小生命,也能充分汲取她的養料。


    臨近中午的時候,黎夕去了醫院。


    四月的天氣,已經有些春日的溫煦了。陽光照在黎夕的身上,不禁讓她有些疲累地打了個嗬欠。近些日子,本就一直嗜睡,這下子更加懶散了些。


    醫院裏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讓人感覺有些反感。黎夕忍住身體的不適,走近病房。


    李姨躺在床上,一隻蒼黃的手臂伸在被子外。吊瓶被高高地懸在半空中,另一頭,則是通過手背的血管,一點點地輸入李姨的血液裏。


    像是感應到了來人,李姨睜了睜眼睛。她沒有說話,隻是朝著黎夕抿了抿唇。想來,她這樣的身體條件下,想對著黎夕笑,也是一件困難的事吧。


    “來了啊……”李姨的聲音孱弱,因為病房極為安靜。黎夕才能聽得出,李姨在說些什麽。


    “是啊。李姨是不是想我了呢?”現下,黎夕隻能忍住心底的悲戚,佯裝出快樂陽光的模樣。


    她替李姨將床搖起了些,吱呀吱呀地軲轆聲,在靜謐的房間,顯得格外刺耳。她搬了個凳子,就像小時候那樣,拖著腮幫子,坐在李姨的旁邊。


    李姨抬起蒼白的手掌,撫了撫她的發心。語氣聽起來,也頗為吃力:“不知不覺,黎夕都長這麽大了。李姨現在也老了,也到了該作古的時候了。李姨現在,也沒什麽願望了。就是希望你跟孤兒院的一群孩子,都能好好地,就夠了。”


    黎夕看著曾經慈愛的李姨,變得虛弱不堪。眼睛酸澀,忍不住掉下淚來:“好,李姨。我們都會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好不好。”


    人在麵臨彌留的親人時,總喜歡說一些自欺欺人的話,就好像都能得到寬慰一樣。實則,時時渴求希望,卻越得不到希望。


    “傻孩子,李姨老了。總有一天是要走的,現在……不過是提早了罷了。”


    “李姨……”黎夕呆呆地喚了一聲她的名字,之後,把臉埋在病床的棉被裏,再也不敢抬起來。


    李姨一遍一遍地摩挲著她的發心,她沒有說話,所有的感情都融入在了這一個無聲的動作裏。很久以後,她才慢慢悠悠地對黎夕說:“黎夕,這幾日,我總覺得不舒坦。有些事情,總想跟你說說……”


    “李姨,你想說什麽?黎夕在聽呢。”黎夕抬起頭,湊近了一點。


    “之前,我讓你恨江霖,恨江家。我覺著,我做的實在是錯。人家不是說,冤冤相報何時了嗎?我想著,你就把我告訴你的事忘了吧。畢竟,隻要你能快樂,你爸媽一定也會高興的。況且……”李姨重重地咽了咽喉嚨,黎夕趕忙去給她順氣。


    “況且,我聽人家說,江霖的兒子冒天下之大不韙娶了你。雖然,我對江家心存芥蒂。但約莫,我覺得如果你能安然一生。有些事情,就當做裝聾作啞也好。”


    黎夕沒敢向李姨解釋,她跟江聿琛的事情。或許是太複雜了,不知從何說起。又或是,她如今依然還深陷其中。


    可能是因為生理鹽水注入身體,所以,李姨的手掌也倍感冰涼。她小心地碰了碰黎夕的手,說:“黎夕,當初教你恨他們是李姨的不好。上一代的恩怨,就當是過了吧。死了之後,也沒什麽怨念的。自己能過的快樂,才是真的。”


    黎夕沒回答,隻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黎夕神情哀傷,李姨大概也是察覺到了什麽,問她:“他……對你不好嗎?”


    李姨口中的他,指的是誰。黎夕不用想,大概也能猜到。


    但她也不敢向李姨坦白,她跟他的一切,隻能愣愣地說:“他對我挺好的,李姨,你盡管放心好了。”


    “真的嗎?”李姨又問了一次。


    “真的。”黎夕裝出燦爛的笑容,說。


    “那就好。”李姨重重地歎了一口氣:“當初你離開z市的之前,我就聽說你跟他結婚的消息。當時也不敢說,怕你聽到了也不高興。後來,你突然說要離開的時候,我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問你。現在你回來了,又聽你說,他對你挺好的,我也可以安心的走了。”


    “李姨,不準說走。小時候,你說好要一直陪著黎夕的。”黎夕裝作賭氣的樣子,聽李姨說安心離開的時候。她忽然覺得心痛極了。


    以前,盧卿一聲不吭地走了。她都來不及向她道別,現在,李姨也要走了。她真的覺得,好疲倦好疲倦。


    “傻姑娘,人老了,總會死的。”


    “不管,就是不準。”黎夕抱住她的手臂,像是個不肯撒手的孩子。


    “都結過婚的人了,怎麽還能這麽耍小孩子脾氣。”李姨的臉上,堆著慈愛的笑靨。


    “不管,就這樣了……”黎夕任性地說著,隻是不自覺地,眼淚就流了滿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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