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措看了看他的臉色,抿了下唇,小聲問:“方牧,你沒睡好嗎?”


    方牧心裏陰鬱了一下,心說,我沒睡好還不都是你這小兔崽子幹的好事兒?


    方措見方牧不說話,走過去,將水杯放到茶幾上,繞到沙發後麵,手指放到方牧的太陽穴上,輕輕按揉起來。


    方牧開始挺不自在,他不習慣跟人如此親近,不過被他這樣揉按著確實舒服,不由就隨他去了,笑道,“小兔崽子專門去學過啊,手法不錯!”


    方措的臉上現出一點孩子氣的笑,有了少年人鮮活的模樣,“沒,我自己在網上看視頻瞎學的……方牧,你別那麽僵硬,我再給你按按肩。”


    方牧身上的肌肉硬邦邦如同岩石,方措按了一會兒就已經出了一身汗。方牧揮揮手,“行了,可以了,你也去睡吧。”


    少年不再堅持,一手撐在沙發背上,踮起腳,傾過身,擦著方牧的身子,去拿放在茶幾上的水杯,唇,有意無意地擦過方牧的耳朵。


    方牧一個激靈,渾身的汗毛都齊刷刷地起來了,要放在以前,粗神經的方牧絕對不會注意到這個,就算注意到了也隻會認為是個意外,絕對不會多想。但現在,他不由地開始揣測方措是不是故意的。


    少年似乎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麽曖昧的舉動,落落大方地拿回水杯,“那我回房了,你也早點休息。”


    方措上樓了,留下驚疑不定的方牧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青的,耳廓上似乎還殘留著少年灼熱的氣息,擦過耳郭的唇,柔軟的,濕漉漉的,如煙似霧。方牧好不容易平靜一點兒的心緒又開始翻騰,心裏像燒著一把火,越燒越旺,燒得他口幹舌燥,喉嚨冒煙,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亂竄,最後隻匯聚成一條:不行,絕對不行,這太荒唐了!


    或許,他真的該結婚了——


    第二天,老五見著方牧還是挺沒好氣的,直到聽到方牧問他要邵老師的電話,腦袋瞬間卡殼了,瞪著方牧懷疑他被外星人侵占了,眼見著方牧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大有甩袖而走的趨勢,才趕緊收拾好麵部表情,“這個沒問題,我待會兒打個電話,問問我老婆,怎麽,昨晚遇上什麽逆天機遇了,思想瞬間上升到了另一個境界了啊?”


    方牧不說話,沉著臉,怎麽看都不像是要戀愛的樣子。


    老五摸摸鼻子,按著方牧的肩膀讓他坐下,擺開一副促膝長談的架勢,“老七,你別怪我多管閑事,我是聽我老婆無意間提起,真心覺得靠譜,才想著讓你們倆處處的。你看,人你也見過,不是那種花裏胡哨的,又是老師,工作也好。年紀呢,三十一,是有點大了,不過你也不小了。這裏麵還有個緣故,前幾年,邵老師她弟弟生病,癌症,邵老師為了給她弟弟治病,積蓄全花上麵了,你想,現在的人多現實,娶個老婆恨不得房子車子票子一塊兒娶了,誰想要個沒底的錢窟窿呀,她也就耽誤了下來。我是覺得,這樣的女人踏實,有情義,當然,當兄弟的也不坑你,去年,她弟弟就沒了。”


    沉默了片刻,方牧站起來,“我回去了。”


    老五講了這麽多,不見方牧有個反應,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聽進去,看他要走,不禁有點兒急,“哎,你等等。”


    方牧停下腳步,看老五走到辦公桌後麵,打開抽屜,拿出兩張電影票,“喏,這給你,本來今天晚上打算跟我老婆兩人世界的,結果丈母娘召喚,便宜你了。”


    方牧不動,老五不由分說地將電影票塞到他口袋裏,囑咐,“是男人就主動點,晚點兒我把人家電話號碼發你手機裏。”


    夕陽如同一個鹹鴨蛋黃似的掛在天邊,有微風,送來路邊攤的味道,接孩子放學的私家車將本來就不太寬廣的馬路擠得水泄不通,小孩子的打鬧聲、撒嬌聲、歡笑聲在歡快的《童年》歌聲中顯得格外朝氣蓬勃。


    方牧靠在車身上,一手微微籠著火,低頭點煙。上次來學校,還是送方措上小學,方牧一直對時間的流逝並沒有什麽太大的感覺,直到這一刻,才有了恍如隔世的觸動,好像昨天方措還是個背著書包能被他一隻手輕鬆拎起的小崽子,轉眼,他已經是卓爾不群的少年了。而他自己,大概,也老了……吧。


    真是奇怪,他從前從來沒有在意過自己的年紀,他字典裏有死,卻從未有老的概念,但此刻,卻忽然有了惆悵而滄桑的感覺。


    校門口的私家車漸漸散了,《童年》歌聲循環了兩三遍後也疲倦了,停了下來,校園裏重新歸於平靜,有兩三個晚歸的孩子拎著書包在花壇邊打打鬧鬧,忽然都噤若寒蟬地縮起脖子立正站好,異口同聲道,“邵老師!”


    “放學了不要在學校逗留,趕緊回家吧。”


    “知道了,邵老師再見。”三個孩子一窩蜂地奔向學校門口,邊跑邊嘻嘻哈哈笑著。


    邵玥搖頭失笑,拎著包,準備走到車棚裏取自己的電瓶車,抬眼看見有個男人站在自己學校門口,他穿得很隨意,但個高腿長,一張英俊得過分的臉再加上獨特的神情,令他有種落拓不羈的氣質,輕易區別於周遭的人群。


    邵玥吃了一驚,走上前,“方先生,你怎麽在這兒呢?”她問完,忽然意識到自己的穿著打扮,因為是上班,她並沒有費心拾掇自己,隻穿了一件洗得已經發舊的薄線衫,一條同樣好多年的牛仔褲,褲腿上還沾著很多粉筆灰,腳上是一雙老氣的皮鞋,為了舒服,她甚至還穿了一雙短絲襪,盡管外麵看不出來,但隻有她自己知道,襪子上還破了一個洞。


    她有些窘迫地拍拍褲腿上的粉筆灰,她是知道昨晚那頓飯局的深意的,不過男人冷淡的表現無不在說明一個問題——他對她沒意思。她也習慣了,看得挺開,並不覺得受辱或委屈,本來這事兒就是你情我願,但他沒想到方牧居然會來找她。


    “我想請你吃飯。”


    老五吃完飯,腆著日漸豐潤的肚子頗為誌得意滿地上小區花園溜達了一圈,權當消食,然後上樓逗了會兒自己的丫頭,一邊逗一邊心裏還嘀咕,不知道方牧有沒有浪費他那兩張電影票。這麽一想,他就有點兒坐不住了,他當然不會不識相地這會兒打電話過去,剛巧下午有人送來了兩筐大宅蟹,他提了一筐放進汽車後備箱,跟老婆招呼了一聲,打著給方牧送大宅蟹的旗幟正大光明地刺探軍情去了。


    沒在巷口看見方牧的那輛老得都要進棺材的悍馬,老五心裏一喜,提著蟹進了院子,就瞧見方措一個人在吃飯,明知故問道,“哎小措,吃飯呢?”


    “孫叔,你怎麽來了?”方措抬起頭,有點兒意外。


    老五氣定神閑地裝著大尾巴狼,“哦,下午有人往我那送了兩筐大閘蟹,趁現在都還活著,趕緊給你們送點兒過來,嚐嚐鮮。”


    方措站起來,接過裝蟹的筐,順嘴問道:“孫叔,你吃過飯了嗎?”


    “早吃過了。”他裝模作樣地往四處看看,“怎麽就你一個人呐,你叔呢?”


    方措並沒有懷疑,“方牧說不回來吃飯,我還以為他跟你在一塊兒呢?”


    老五抬腕看了看手表,臉上頓時露出一點兒詭秘的笑,“嘿嘿,你叔估計現在在看電影呢。”


    方措一愣,“看電影?”


    老五又是嘿嘿一笑,神秘兮兮道,“以後你就知道了。”


    方措心裏一突,方牧看電影?這怎麽看都是匪夷所思的事兒,方牧就不是會上電影院的人,他寧願買張幾塊錢的盜版碟也不會花那個冤枉錢,何況,他跟誰去看?


    在事情沒真正成之前,老五也不想多說,“那行,你吃飯吧,我就回去了。”


    方措天性心思比較深,明知其中有古怪,卻也沒多問,將老五送到門口。老五回頭看看夜色中的少年,忽然語重心長道,“小措,你叔養你這麽大不容易,你也要多為他著想。”老五並不是憑空感歎,他是想到萬一方牧真要結婚了,怕方措鬧情緒,這就跟爸爸要娶後媽了一樣的道理,任憑再懂事的孩子,心裏也會抵觸。


    方措並沒有多想,隻說:“我知道。”


    老五點點頭,“那就好。”轉身進了駕駛座,走了。


    方措並不如老五想的那樣什麽都不知道,他一直都不笨,甚至聰明得過分,尤其在事涉方牧的時候,他幾乎有一種野獸的敏銳直覺。方牧會去看電影這事兒本身就不尋常了,再結合老五走之前說的那些話,推測得也就八九不離十了,方措頓時覺得自己的心被剖開,凜冽的寒風灌進來,他搖搖欲墜。


    到底是什麽時候的事?為什麽他一點都不知道?不不,以方牧的性格,如果他真的有了女朋友不會不露一點端倪,那就是最近的事情,最近是什麽時候?


    然而傷心到了極點,他的身體裏反而生出一股力量來——


    他不相信,沒有親眼見到,他絕不相信!


    41第三十一章


    因為不是周末或是什麽重大的節日,電影院的人並不多,大部分是情侶。電影是喜劇,空曠的放映廳裏時不時地響起三三兩兩的笑聲。方牧靠著椅背,目視大屏幕,既沒有睡著,也沒有笑,甚至看起來看得相當專注,專注得仿佛在執行一件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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