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趕到約定的茶社,律師便說:“申請雖然遞了上去,但寧小姐最好有個心理準備,被駁回的概率很大。”


    “為什麽?我在網上查過,心肌梗塞治療後,如果仍有嚴重的合並症是符合申請條件的。”


    “如果你看過條例也應該知道,罪行嚴重,民憤很大的嫌疑人是不準保外就醫的。”


    “罪行嚴重,民憤很大?”


    “據我所知其中一個債權人一再要求嚴肅處理你父親。”


    “那個人是不是姓宋?”


    律師點頭稱是:“如果認識,你不妨試著聯係一下他,隻要他鬆口,希望就能大大增加。”


    “我知道了,您費心了。”


    ……


    告別了律師,已經接近下班時間,蔣紹征一周前帶隊去了悉尼參加學術會議,寧立夏不想獨自呆在家裏,便打了通電話給衛婕,聽說靳煒恰好也在異地,就直接去了她的家裏。


    “咖啡還是茶?”


    “有酒嗎?”


    “不但有梅酒,還有各種蔬菜和肉。”


    “不如老白幹和花生米。”


    衛婕向來自詡小清新,當然不肯嘬著老白幹數花生米:“我去把電燒烤架翻出來,你去切肉洗菜。”


    “……”


    寧立夏本想找個人訴苦,哪知一踏進衛婕家的大門她就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從婆婆到媽媽,絲毫沒有插嘴的空隙。


    直到最後一片牛裏脊被放上烤架,她才想起問寧立夏找自己的目的。


    寧立夏一言不發地喝到半醉,早已失去了傾述地*,便隻搖了搖頭。


    “你是為了寧叔叔,哦不,是顏叔叔的事兒煩惱吧?要不就是為了蔣老師的家人?”衛婕回憶起了前一段的流言。


    “都有吧,這兩樣本就是一件事。”


    “要說煩你一定沒我煩。”衛婕將玻璃杯中的酒一飲而盡,“負債過億,一聽就知道顏叔叔過去是大人物,哪像我的父母,向親戚朋友借一萬塊都未必有人搭理。”


    “……”


    “不怕你笑話,我的爸媽,講的好聽叫有些市井氣,其實就是斤斤計較的小市民。他們平時也算恩愛,要好的時候連一隻鹹蛋黃也要推來推去,可一年總會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打上十次八次架。以你的成長環境,一定想不出,前一秒還說說笑笑的兩個人後一刻就能為了上床前有沒有擦幹腳這樣的事情打起來,是真的打!我媽媽的力氣沒爸爸大,急起來就操起水果刀要同歸於盡,一邊打還一邊罵,什麽髒話都往外喊,順帶咒對方爆血管,完全不顧左鄰右舍能不能聽見。每一次我都會被卷到裏麵,前天他們還叫我回去說要離婚呢,又擬了一份離婚協議!不過最快幾個鍾頭,最慢一個月,兩個人又和好如初,從小到大,次次如此。”


    “他們鬧起來不分場合,當著靳煒的麵也一樣,第一次被靳煒瞧見時,我窘到不行。不過也習慣了麻木了,高中時我爸爸媽媽接我下夜自習,在學校門口的小攤上買了一支一元錢的雪糕,我媽媽咬了一口說是假的,要退,攤主不同意,先是吵後來又打了起來,圍了裏三層外三層,我出來的時候我爸媽正和攤主一家扯著頭發打架,跟我走在一起的同學有很多認識我爸媽,我暗戀的對象又剛好經過,那一刻我羞愧得恨不得立刻死掉。”


    “他們不止一次因為短斤少兩、貨不對板或討價還價時言語不和跟小販大打出手,上個月我才因為我爸爸和賣螃蟹的吵架時用秤盤把人家的肩膀砸傷了被叫到派出所。從派出所出來時我怪他衝動,他還跟我急,說什麽如果不是我愛吃,他才不會買那麽貴的東西,不去買就不會打架了。”


    “……”


    “我公公婆婆都是很有修養的人,結婚前雙方父母見麵時給足了我爸媽麵子,靳煒送我爸媽回去時他們心滿意足,可是他們剛一離開我婆婆就對公公說‘以後的孫子絕不能交給衛婕的爸媽帶’。”衛婕臉上的表情由哭笑不得變為了苦澀,“我常常埋怨我父母不省事,也曾偷偷嫌棄過他們拿不出手,但聽到別人這樣評價他們卻十分難過不平。如果來世可以選,我還是要做他們的女兒,雖然不夠體麵甚至偶爾丟臉,可他們愛我我也愛他們。”


    一直沉默的寧立夏聽得直發笑:“叔叔阿姨很可愛,有什麽丟不丟臉。”


    不等衛婕回答她又小聲說:“有來世我也不要換爸爸,不過我並不是為了麵子發愁,早在七年前我就不知道什麽是麵子了,我隻恨自己沒有幫他的能力。蔣紹征的家人我根本不在意,我唯一怕的隻是他為難而已。”


    聽完整件事,衛婕問:“你辦不到就去找蔣紹征呀!他不是很厲害嗎?”


    “連寧禦都不願意承擔損失的事兒我不想麻煩他。”


    “話雖這樣說,可在這種時候他怎麽能有心情帶隊去開什麽學術會呢!就算不幫忙至少也該留下來陪你呀!”


    “我又不需要人陪。”


    “你不需要人陪來找我幹嗎?”


    寧立夏想辯駁卻無言以對,隻得說:“懶得和你說,太晚了,我要回家去。”


    ……


    打開門見到蔣紹征,寧立夏還以為是自己醉酒眼花。


    “你不是要十天才回來麽?”


    “提前結束了。你喝酒了?”


    “有酒氣嗎?我明明刷了牙又嚼了口香糖。”


    蔣紹征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喝酒有什麽用,還不如把煩惱告訴我。”


    “我的煩惱就是你呀。”


    “嗯?”


    “你都不留下陪我,你不重視我!”她乘著酒意說。


    “剛剛已經有人替你教訓過我。”


    “衛婕?她怎麽這樣多事!”


    “你的手機打不通,是我主動聯係她。顏叔叔的事我會解決,不用想太多。”


    “哪有那麽容易,宋思仁不會輕易放過我爸爸,不準你為了我爸爸的事向家人求助,我害你丟的麵子已經夠多了。”


    “放心,不會向誰求助。”


    寧立夏本以為蔣紹征隻是寬慰她,誰知道不過一周,顏標便真的獲準保外就醫。


    正文 第51章


    寧立夏給父親租了間公寓,又聯係了繼母過來照顧,繼母隻大她八歲,大學畢業僅工作了一年便辭職專心做父親的女朋友,因為這個原因,中學時代的寧立夏一度十分抵觸她。


    因此再見麵,除了感激寧立夏自然有些尷尬。


    “您過來照顧我爸爸,小朋友怎麽辦?”繼母太年輕,她連阿姨也叫不出口,更別說“媽媽”。


    “有她外公外婆呢。我爸媽嘴上說要同我斷絕關係,最後還是原諒了我。”


    “這些年辛苦您了。”


    “我倒沒什麽,隻是孩子可憐。雖然衣食不缺,卻沒有一對正常的父母和安穩的童年。”


    寧立夏不知道如何作答,唯有沉默著笑了笑。


    “你別誤會,我沒有抱怨你爸爸的意思,即使如今過得提心吊膽,也是自己的選擇。”


    “怪我當初不懂事,我爸爸才一再拖延婚期,在風光的時候沒能給您一個像樣的婚禮……這麽多年您不離不棄,真的很不容易。”


    “那時候的我太幼稚,為了證明自己不是貪錢才和你爸爸在一起,執意不肯收下你爸爸的錢分手打掉孩子,結果不但賠上了一輩子,還害父母傷心。說實話,我並不是沒有後悔過,不過感情太深,你爸爸對我太好,實在狠不下心遠走高飛。”


    “之所以說愛情害人不淺,就是因為它會讓人無法明辨是非。”


    “看來我真的老了,聽到‘愛情’這兩個字簡直渾身不自在。”繼母笑起來很甜,全然看不出已經三十四歲,“留下吃飯吧,我買了鮑魚,晚飯給你爸爸煮鮑魚粥補充蛋白質,可惜新搬過來調料不全。”


    “飯就不吃了,您看看還缺什麽,我現在有空,可以載您去超市買。”


    剛剛將繼母送回公寓,寧立夏就接到了衛婕的電話。


    “有個勁爆的消息要不要聽?”


    “你說。”


    “在背後詆毀你的那個宋雅柔自殺了。”


    “啊?”


    “聽說她吞了半瓶安眠藥,幸好發現得及時,立刻被送到了醫院,沒真的出事。”


    “不可能吧,她好端端地為什麽要自殺?”


    “抑鬱症呀。已經是挺久之前的事兒了,我最近沒去學校所以剛剛才知道。她大半夜被送到醫院的時候正好有個學生因為發燒在看急診,陪那個學生看病的幾個室友全看到了,是宋雅柔沒錯。學校裏都在傳,她是為了蔣老師才自殺的。”


    “……真是離譜。”


    “蔣紹征沒和你說嗎?他在學校上班,不可能不知道呀。”


    寧立夏怔了一下:“他最不喜歡八卦,應該不知道吧。”


    不成想蔣紹征竟真的知道。


    “原來我又是最後一個聽說,你每次都不告訴我。”寧立夏莫名地有些氣惱。


    蔣紹征邊係睡衣的紐扣邊笑:“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八卦。”


    “這算八卦嗎?明明是頭版頭條好不好。她自殺的原因是什麽?衛婕說學校裏在傳是為了你。”


    “得抑鬱症的人很容易想不開,所謂的原因隻是表麵上的,歸根究底是因為她的自尊心太強。”蔣紹征不想再說這個話題,轉而問,“今天有什麽菜?”


    “我整個下午都在我爸爸那兒,剛剛才回來,哪有空準備晚餐,不然我們出去吃?”


    “還有工作要趕,在家裏隨便吃一點吧,你累了我去做。”


    “飯我來做,你去做正經事,海鮮咖喱炒飯可不可以?”


    蔣紹征點頭同意:“上次你誇韓老師女朋友做的牛乳餅幹好吃,我讓他又帶了一盒,在沙發前的茶幾上,盒子下麵壓著配方。”


    意外之餘,寧立夏更感驚喜:“我還以為求人家給愛人做點心這樣的事兒隻有唐睿澤會做。”


    “你有沒有什麽特別想去的地方?下個月底我能請二十天的假,你如果抽得出空,一起去度假吧。”


    “我當然沒問題!可是你又要去學校又要顧公司,忙到幾乎每個周末都加班,真的能請下假麽?”


    “當然,就快到你的生日了,我想找個沒人打擾的地方單獨和你慶祝。”


    “一年中我最討厭的就是生日那天,才不想被提醒又老了一歲。”話雖然這樣說,寧立夏卻十分期待,“我已經很久都沒旅行了,又是餅幹又是假期,你怎麽突然獻起了殷勤?是不是做了什麽對不起我的事兒?”


    “我哪天不在獻殷勤?快點做飯,再晚一些晚飯就要變成夜宵了。”


    剝蝦仁的時候寧立夏再次想起了宋雅柔:“你還沒說宋雅柔自殺的原因,總不可能真的是因為你。”


    不等蔣紹征回答她又說:“一路順風順水的人大多脆弱,當年的我落魄成那樣也照樣睡得好吃得下,半分尋思覓活的想法也不曾有過,當然,我爸爸破產後我就隻剩下還算漂亮這一個優點,對人生的要求本來就低。”


    ……


    第二天下午,寧立夏繞到醫院替父親開藥,停好車步行穿過停車場的時候竟看到了蔣紹征的車子,她拿出手機打給他,卻無人接聽。


    在門診大樓一樓掛號處排隊的空隙,寧立夏恰好瞥見蔣紹征和蔣太太一道穿過西北角的回廊往病房樓走,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打招呼,就聽到有人在後麵叫她的名字。


    “嗨!穀雨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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