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主治醫生,在他的病人入院之後沒有露過一次麵。這本身就很反常。


    但是易舟並不著急,也沒有去做反饋和詢問,因為他知道該來的總是會來。


    比如像現在,他不就來了嗎。


    李醫生空著手,沒拿病曆也沒有任何可用於記錄的東西。他隨意地如同一個串門的朋友。


    見二人中斷了聊天,李醫生說:“不用緊張,我就是過來看看你,再跟你簡單地聊聊。不是醫患的那種,是朋友的那種。”


    易舟看著李醫生,總覺得他的到訪別有深意。這是他們見得第二麵。他們兩個人有且隻有可能是醫患關係,根本算不上朋友,連熟人都算不上。


    當然,他隻是在腦子過了一下,並沒有把這話說出口。


    阿國讓到一邊兒,做了個“請”的動作:“你們聊你們的,甭管我。”


    李醫生說:“雖然有點冒昧,但是我還是希望這位先生回避一下。我想單獨跟易舟聊一下。”


    阿國差點笑出來。既然說是朋友間的閑聊,那作為易舟的好哥們,有什麽是他不能聽的。退一萬步說,他怎麽著也算是半個家屬吧,聊病情或者別的什麽大可不用避著他。聽說過避著病人跟家屬聊的,卻還沒見過反著來的。


    他看了看易舟,覺得這事兒還是得聽老大的。


    易舟對著阿國點點頭,算是默許了李醫生的提議。


    阿國識趣得很,說:“那行,你們聊。正好我回家洗個澡換身衣裳。陪床陪了兩天,感覺人都餿了。”


    易舟這才知道,原來自己昏迷了兩天。


    “明天再來吧。回去好好歇歇。”


    阿國擺擺手,走了。


    待房門關閉,李醫生方才坐到阿國先前的位置上。


    坐下來第一句話便是:“不要隨便動你身上的醫療設備。你現在剛過危險期,私自把氧氣摘了不是明智的選擇。”


    瞧,說什麽朋友。幌子而已。


    易舟很聽話,艱難地戴上了氧氣。他吸了兩口,並不喜歡有股子氣直往鼻子裏鑽的感覺。


    “我傷得有多重?”


    “很重。”李醫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斷了三根肋骨,後背幾乎被剖開,失血過多。護士拿藥的時候才發現你,按照常理,你應該已經死了。你能這麽快醒已經是奇跡了。”


    易舟笑笑:“貴院妙手回春。”


    兩個人誰都沒有說話,天被聊死了。


    他們互相對視著,各自都在揣測一些東西。氣氛凝重而尷尬。


    “再幫我倒杯水吧。”還是易舟率先打破了沉默。


    李醫生起身倒了杯水,放在床頭櫃上,叮囑道:“等一下再喝。現在水溫太高了。”


    醫生就是醫生,很注意細節。


    易舟嗯了一聲。


    兩個人又回歸了沉默。


    過了好一會,易舟甚至都想閉上眼睛睡一覺了,李醫生才是開了口:“所以你是怎麽傷成這樣的?”


    “醫院是怎麽給我的傷勢做定論的?”易舟很擅長在別人拋出問題之後再製造一個問題進行反問。這往往會打亂別人的節奏,讓對話的主動權落在自己手裏。


    但他並不確定,這一招對於精神科醫生有沒有用。畢竟,在研究心理這一塊,李醫生才是專家。


    好在,李醫生沒多計較,爽快地回答了他的問題:“自殘。”


    挺好,這個結果正是易舟想要的。


    “沒錯,就是自殘。傷是我自己搞出來的。”


    李醫生笑了。“我還沒有忘記,上次你臨走時候說得話。合乎邏輯但不合情理。”他稍稍頓了頓,補充道,“這次也一樣。”


    “試問,你是怎麽在沒有任何工具的情況下傷到自己脊背的。如果想要自殘,手臂、大腿、前胸、臉龐都是更好的選擇。”


    易舟移開了眼神,看向一片白的天花板,又將目光移向了懸掛的藥袋:“李醫生,等會叫護士幫我換藥吧,點滴馬上打完了。”


    李醫生隨著他的目光移動過去,說:“藥量至少能撐到我走。我走得時候會替你叫護士的。”


    “轉移視線,顧左右而言他。這兩個行為說明你在逃避。”他饒有興趣的看著易舟,“你究竟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呢還是根本無法回答。因為你根本給不出一個合理的解釋。”


    易舟歎了口氣說:“是啊,你分析的都對。李醫生,我是想對你好點兒,我不想再像上次那樣,扯一個莫須有的謊來騙你了。我不擅長撒謊。”


    “所以真實情況來說,這並不是自殘。對嗎?”李醫生問。


    易舟闔上了眼,沒承認,也沒否定。


    “是誰把你搞成這樣的?”


    “是誰很重要嗎?”


    “不重要嗎?”


    易舟眯縫著眼,看向李醫生,說:“不重要了。”


    李醫生急道:“你難道就不害怕?假如傷你的人再次攻擊你呢?”


    “不會的。”


    “可是我想知道,能告訴我嗎?朋友的那種。”李醫生展現出了一種熱切的關心。


    易舟看著他的臉,幾乎要被那種深深地擔憂所說服了。


    “不要騙自己了,也不要試圖騙我,李醫生。”易舟歎了一口氣,“咱們兩個都知道,朋友這個詞並不適用。我告訴你或者不告訴你,改變不了什麽。以你的身份,你來打聽凶手,無非就是要給她記上一筆。按照津心的規定,有惡意傷人傾向的,不可能還留在輕症病房。你會把她送上去。”


    李醫生壓抑著自己憤怒的情緒,他覺得易舟實在有點不知好歹了:“為我的病人負責,這有錯嗎?”


    易舟把腦袋往枕頭裏蹭了蹭,試圖找到一個更舒服的位置:“我從沒有說過你有錯。顯而易見,你是個好醫生。但是我說了,不重要了。”


    李醫生坐不住了,猛地站起來:“易舟,不要太自以為是。你總是這樣,小看津心醫院的病人,小看這裏的危險程度。你根本不知道忽視一個安全隱患會有怎麽樣的後果。津心醫院總結出來的每一條規則背後都是血的教訓。”


    易舟搖搖頭,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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