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沈應龍與裘飛鶚辭別下得酒樓,一勁向虯龍判鍾奎趕去。


    拐了兩條灣,隻見虯龍判鍾奎晃著一個大腦袋,播搖擺擺東張西望。


    沈應龍急馳了幾步,高呼了聲;“鍾兄!”


    虯龍判鍾奎掉過麵來,見是沈應龍,便笑道:沈老師還有什麽事?”


    沈應龍低聲道:“方才與鍾兄分手返鎮時,瞥見武當掌門師弟妙真,妙悟兩人向鎮處鬥牛觀馳去,武當雙劍聽說六年前與青螺渚為事啟釁,成水火不相容之勢,隻怕他們來此恐與青螺渚有什麽圖謀,為此小弟通知你早作準備。”


    虯龍判鍾奎挺了挺頭道:“本門與武當那檔子事,約好十年後再行解決,現在到期尚需四年,牛鼻子人雖驕狂,倒極重然諾,必為著另一事而來。”


    沈應龍低聲道:“難道也是為著經文而來嗎?究竟‘玄玄經’有何異處,能令貴門垂涎,可見實非尋常。”


    這虯龍判外像粗蠢醜陋,內則機警無比,方才在郊外時,沈應龍話問探明事實真相,旁敲側擊,說得天花亂墜,他隻是推稱現在還是一團疑雲,並請沈應龍相助,許其好


    處,因為獅子崖炸成飛灰,遐邇皆知,但笑尊者逃往何處,還是一椿秘密,輕易泄露不得。


    當下鍾奎笑道:“沈老師隻看濱陽鎮上武林人物麇集,即知事非尋常,鍾某為尋師弟荀雄而來,遍覓未見,隻怕遭於人家毒手。”


    沈應龍道:“令師弟荀雄技藝精絕,縱然不敵,也可全身而退,鍾兄你太杞人憂天了。”


    鍾奎冷笑了聲,道:“這也說不定,方才鍾某遇見江湖久未出世的煞星鐵竿矮叟陳耕農。”


    沈應龍大驚,道:“就是當年獨闖五台,一日夜間將掌門人及五台精英八九全部傷折其手的鐵竿矮叟陳耕農嗎?”


    鍾奎頷首說道:“誰說不是,陳耕農對鍾某逼視了兩眼,神色有異,也許敝師弟荀雄遭其毒手。”


    沈應龍略一沉吟,道:“小弟看來還不至於此,聽師門尊長說此人平生孤高自許,人不犯他,他不犯人,令師弟既不招惹他,他何至竟下殺手?”


    鍾奎喟了聲道:“敝師弟最是好色,陳耕農身後還隨著兩女,玄紗蒙麵,黑綢披風緊裹身軀,仿佛甚美,鍾某聽她們低聲說出荀雄二字,說不定敞師弟就是死在這個色字上。”


    沈應龍詫驚道:“鍾兄既然知道,青螺渚近在咫尺,請闕老前輩來此與他理論,就地解決,豈不是好。”


    虯龍判鍾奎搖頭道:“家師近年來也懶於出外走動,何況並無真憑實據,無故招惹於他,必為青螺渚帶來禍害。”


    沈應龍想了一想,道:“小弟自有辦法查明此事,陳耕農與師門有極厚的交情,鍾兄可見到他們由何方而去?”


    鍾奎眉梢一振,大喜道:“他們三人,進得一家客棧而


    去,門首停了一輛雙轡騾車就是。”


    沈應龍道:“如此正好,最遲明天即獲確訊,我們還是老地方見吧!”


    沈應龍與鍾奎作別,轉麵走去。


    陽光耀眼,秋已暮深,煦日映在身上,仍然有一點暖洋洋的感覺,街上武林人物紛來遝往,昂視闊步,氣慨不可一世。


    沈應龍步伐比常人略快,甚是棘目,他耳旁隱隱聽見:“昆侖小子自視不凡,大白天也敢炫耀,江南地麵有你撒野的地方嗎?”


    他驀然一驚,自己也過於現目了,難怪旁人看得不順眼,立即收緩腳步,也未察視是何人說話,頭也不回竟自走去。


    身後忽騰起數聲狂笑,沈應龍隻氣得玉麵發紫,仍然強抑住怒氣。


    這沈應龍是昆侖小一輩中傑出人才,號稱昆侖七秀之首,頗思鼇占武林之野心,然心術最壞,為人機警,表麵做作,偽作良善正直,因他深藏不露,連他師長也未察覺,他為人最是好色,聽出鍾奎說陳耕農身後隨著兩女,仿佛絕麗,他不由暗中心動,知兩女與陳耕農有很深淵源,藉機進身,俾可遂其揚威武林的野心。


    他知小不忍則亂大謀,故而聞得身後諷刺譏笑,強行忍住。


    他遙遙隻見一輛雙轡騾車停在一家客棧門首,於是他快步走進客棧,找著店夥,說明老者形像,道:“請店家向他老人家通報,就說昆侖門下有一姓沈的求見。”


    店夥喏喏連聲,趨步而入。


    沈應龍立在川堂內,目送穿進湧出武林人物,形形色色,暗道:“看來,來至濱陽鎮上之武林人物,泰半都是黑道手下,正派門下寥寥可數,飛花穀雄踞浙南,而今日在濱陽鎮上到處充斥,青螺渚近在咫尺,闕家老怪怎能坐視不問,臥榻之旁豈可容人鼾睡,這情形有點可疑,莫非勾魂雙筆闕賢有什麽難言之忍?”


    沈應龍心思慎密,任何疑難的事他都能抽絲剝繭,找出一個解答,可惜心術不正,慣做損人利已的事,俗雲善泳者必死於水,日後他落入人家算計中,罹刑慘死,足令後世心術陰險者儆戒。


    他瞧見飛花穀手下頻頻出入這家客棧,但仔細觀察之下,他們既非住宿,又非探望友人而來,形色匆匆,麵色沉重,他心內暗感詫異。


    忽然,店夥走了出來,哈腰笑道:“那位老先生命客官進去,客官,讓小的帶路。”


    沈應龍暗哼了一聲,隨著店夥進入。


    走進小院中,忽見二條極婀娜的身影,由陳耕農房中出來,閃入隔壁房中,雖然驚鴻一瞥,沈應龍瞧出兩女果然人間殊色,不由心弦怦怦而動,兩眼不由木然注視那房中。


    兩女進得房中,木門就緊閉著,沈應龍不禁微微失望,隻聽店夥笑道:“客官,到了,請自進去吧!”


    沈應龍倏的一驚,發覺身已臨近鄰室門首,他為兩女消逝的身影所吸引,不禁意亂情迷,尷尬的神色首次從他臉上顯出,赧然稱謝了店夥後,走進門前敲了幾下。


    室內忽傳出蒼老語聲:“進來!”


    沈應龍推開而入,隻見鐵竿矮叟陳耕農踞坐於榻上,口含著仗以成名之鐵竿雲煙彌漫充斥,鼻中隻嗅進極辛辣嗆鼻的煙草味,不禁微微皺了皺眉頭。


    陳耕農見狀,眼內冷電迸射,喝道:“你莫非討厭我老人家抽煙?”


    沈應龍不由一凜,忙道:“晚輩不敢!”


    陳耕農鼻中濃哼了聲,神色傲慢之極。


    沈應龍強忍著氣,趨前兩步,一揖到地,道:“晚輩昆侖青鬆門下沈應龍,特來叩謁老前輩金安,常聽家師盛道老前輩俠骨風範,使晚輩無限欽仰,聞得老前輩俠趾在此,不禁冒昧前來。”


    陳耕農隻冷冷說道:“令師可好?”


    沈應龍答道:“家師托庇,軀體健康如昔。”


    陳耕農擺丁擺手,示意沈應龍坐下,沈應龍告罪就在榻前一張木椅坐著。


    室內一片沉寂,隻見陳耕農呼呼吸著煙袋,兩眼凝視著天花板,似有所思。


    沈應龍僵在那裏,心感不耐,幾次欲啟口,話將溜出口邊,又強行咽下,他不知陳耕農是故意如此冷待他,抑是真百疑難之事有所困擾。


    坐了一盞熱茶時分,室內煙味愈加愈濃厚了,沈應龍禁受不住這種辛辣味道,不由嗆咳出聲,淚水溢出。


    窗外忽起了兩串銀鈴似的嬌笑,沈應龍倏地別麵,隻見窗紙上印著兩個少女螓首一掠而杳,不禁雙眼如癡如呆。


    陳耕農忽泛出一絲鄙視冷笑。


    移時,沈應龍驀然警覺自己有點失禮,回過麵來,眼見陳耕農仍是那付仰麵出神似有所屬的神情。


    沈應龍不禁出聲道:“聽家師言,老前輩久未一履江湖,如今再出,莫非也是為免‘玄玄經’落入邪惡手中嗎?”


    陳耕農眼光忽落在沈應龍麵上,冷笑道:“玄玄經幹我老人家屁事,明日我老人家即離此他去。”


    沈應龍故作驚詫道:“那麽飛花穀手下,在這客棧進進出出,意對老前輩有所不利,難道老前輩不知嗎?究竟為了什麽,令晚輩煞費猜疑。”


    陳耕農微微一笑道:“你難道不會問他們嗎?我老人家怎知究竟為什麽!”


    沈應龍頓時玉麵緋紅,囁嚅囁嚅才道:“這個晚輩自會探出,如有對老前輩不利之詭謀,晚輩當趕來稟明。”


    陳耕農點點頭不語。


    沈應龍又道:“方才晚輩無意偷聽見青螺渚手下聚談,勾魂雙筆闕賢手下荀雄昨晚在此濱陽鎮上失蹤,闕老怪竟疑心是老前輩所害,隻怕老前輩途中小有風波。”


    陳耕農心中暗驚道:“好厲害的娃兒,明是鍾奎向你吐露,還說是偷聽來的,你如此心術不正,日後將厄慘死。”


    繼轉念道:“荀雄之死,他們怎麽知道,莫非裘飛鶚泄露……不是的,裘娃兒敦厚誠謹,事先我又囑咐與他謹防沈應龍,不至於露出,必是荀雄來前與青螺渚弟兄提及。”


    當下聲音一沉道:“你難道未從令師處聽說我老人家為人,隻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嘿嘿,我老人家若開殺戒,豈止荀雄而已,恐青螺渚無一人能幸存。”聲色俱厲。


    沈應龍暗道:“好大的口氣。”


    他隻感索然無味,雖然以未睹二女芳顏為憾,但-無法枯坐於此,於是離座起身,笑道:“晚輩尚有瑣事在身,無暇奉陪老前輩清談,待晚輩探出確悉,則趕來稟明。”


    陳耕農道:“這個極好!”踞坐巍巍不動。


    沈應龍辭出後,越想越氣,恨不得手刃陳耕農而後快,繼轉念道:“這等風塵異士,江湖奇人,卻具有一種怪僻性格,恩師何嚐沒有,即是他有意奚落於我,身為晚輩就要折枝低頭,成一事者不拘小節,這些事本不可計較。”


    出得大街,漫無目的地躞蹀街頭,繼發覺有人尾隨其後,暗暗冷笑,身形走出鎮街,向郊外短林中而去。


    沈應龍表麵鎮靜如恒,安詳闊步,瀟灑之極,耳中凝神留意身後,聽出三人步履聲,手中暗扣著九個鐵蓮子,身形更是放緩。


    待得尾隨身後三人迫近,霍地一鶴衝天身形拔起四五丈高下,突化“黃鵠摩震”身軀平旋,閃電之間,九顆鐵蓮子,急如芒雨激射而下。


    三人豈料沈應龍猝然拔起出手,措手不及,啊呀連聲,同時重傷倒地,呻吟不絕。


    沈應龍身形落下,抓起一人,冷笑道:“你們可是飛花穀手下?”


    那人雖被鐵蓮子打成重傷,可也強硬異常,咬牙切齒道:“大爺不慎遭你暗算,隻怪我們習藝不精,你若想從我們口中套出話來,除非日出西起,水向逆流。”


    沈應龍哈哈大笑道:“你堅不吐出,我也不勉強。”說著,霍地往肩頭拔出明晃晃的長劍,道:“我將你們手足三條主筋挑斷,任今你們嗥哭三日三夜,受盡縮筋酸心苦楚,才氣絕身死,可怨不得我沈應龍手辣心黑。”


    說著,將劍觸及那人左足踝上。


    那人不由膽散魂飛,強硬聲調立換為哀求口吻,自認是飛花穀手下,因見沈應龍在陳耕農房中出來,少穀主命三人暗隨前來。


    沈應龍冷笑道:“飛花穀何事與陳耕農結怨?”


    那人把渡頭分舵主秦明有目無珠,竟在雙轡騾車之後印上兩朵玫瑰圖記前因後果說出。


    沈應龍聽後,略一沉吟,情形還有點不對,喝道:“既然賽鬼穀郭彬應承將渡頭分舵秦舵主調來,約在今晚二更時分在鬆林內負荊賠罪,為何仍密布眼線在客棧中。”


    那人苦笑一聲道:“小的位卑身輕,不得參與穀中機密大事,恕小的確不知情。”


    沈應龍不信他不知,長劍突地戳下幾分,那人嗥叫得一聲,汗如雨下,不禁連道:“我說!我說!”


    沈應龍冷笑了聲,長劍撤回,道:“不怕你不說。”


    那人道:“小的也是無意聽少穀主言及陳耕農平生孤高自許,從不肯與世俗浮沉,如今既肯充任騾車駕禦,必受二女驅使,他何以唯命是遵,據測二女必持有一支當年武林之聖百臂上人的令符,那支令符可使各大正派俯首聽命,故而命穀中兄弟探明,相機下手。”


    沈應龍暗道:“那支令符自己若能到手,可遂稱尊武林心願。”


    當下冷笑道:“我這鐵蓮子手法特別,你們均傷在品字穴上,不死也是廢物,活著何用。”


    手中劍光連閃,三人均身首異處。


    沈應龍飛步向濱陽鎮上馳去。


    夕陽染林,寒鴉噪樹,西風卷起衰草黃塵,漫天飛湧,炊煙縷縷升起,殘霞將斂,大地漸漸一片蒼茫。……


    這時奪魂三掌郝元輝同著手下又自嗖然趕到。


    郝元輝一雙色眼,落在兩女身上,骨碌碌一陣亂轉。


    葛蓓珊心中暗氣,湧生殺機。


    陳耕農冷笑道:“老夫此來,並非是與你們攀親敘故,隻問你渡頭分舵秦舵主來了沒有?”


    郭彬正待答話,天邊忽起了一聲長嘯,破空電疾,來得好快,郭彬不由麵色一怔。


    隻聽得一連串地慘嗥,四條人影如飛躍來。


    郭彬心知手下遭了毒手,禁不住神色大變,大喝道:“來者何人?何故傷老夫手下?”


    四條人影一定身,隻見為首是一高大魁偉老者,聞聽郭彬喝言,置之不理,反朝鐵竿矮叟身前走去,抱拳一揖道:“陳兄,多年未見,不料在濱鎮郊不期而遇,幾乎叫小弟胡雲萍想煞了!”


    郭彬一聽來人是胡雲萍,心頭一陣大震,暗說:“怎麽飛花穀交上了黴運,一個煞星未退,又來了一個煞星,今晚圖謀看來又成落空。”


    隻見陳耕農咦了一聲,道:“怎麽你也來了,風聞你與我一般,久不伸手招攬江湖恩怨,今晚來此,卻是為何?”


    金麵佛手胡雲萍道:“還是為著向飛花穀索還一筆血債來了!”


    忽聽郭彬一聲大喝道:“住口,飛花穀與你井水不犯河水,滿嘴胡言,那有什麽血債!”


    金麵佛手別過麵來,冷冷說道:“這事你本不知,隻問小賊郝元輝便知。”


    郭彬不由將陰森的眼光,逼射在郝元輝臉上。


    郝元輝先是一怔,繼而陰惻惻冷笑道:“胡老師不要信口雌黃,郝某與你陌不相識,何言血債二字?”


    金麵佛手胡雲萍沉聲道:“小賊你真健忘,可記得兌州道上龍鳳鏢客李向乾這一回事嗎?”


    奪魂三掌郝元輝隻感頭目一陣暈眩,不禁撤出一步,暗說:“自己這事,做得十分幹淨,絲毫不露痕跡,他怎麽會知道?”


    暗中驚疑不止,口中冷笑道:“想不到這種血口噴人的言辭,竟出自江湖怪傑金麵佛手胡雲萍口中,誣賴郝某所為,你有什麽證據?”


    金麵指手胡雲萍冷笑一聲,霍地從懷中取出兩物,嘯啷擲在地上,道:“證據在此,你且看來!”


    奪魂三掌郝元輝俯身拾起,藉著月色映視,隻見是一截刀頭,一支三棱透風鏢,鏢頭尚錐有一顆飛花穀標記,不由神色大變。


    胡雲萍冷冷說道:“這你總沒有話好說吧!”


    奪魂三掌郝元輝不禁冷汗冒出,郭彬瞧出郝元輝心虛,顯然此事必為他所做,暗是焦急不已。


    隻聽郝元輝強笑一聲,道:“郝某與李向乾誓不兩立,殺死無愧,你此來意待怎樣?”


    胡雲萍冷然說道:“不要怎的,索還一箱紅鏢,並取你項上一顆人頭。”


    郝元輝不由大笑道:“這箱紅鏢,原封不動仍存在飛花穀中,任憑取去就是,如想郝某項上人頭,隻怕還不容易。”


    忽見金麵佛手胡雲萍身後,騰出一條人影,抖腕向郝元輝猛劈了過去,掌生風嘯,淩厲迅快。


    好個奪魂三掌郝元輝身形一弧,極輕巧避過來掌,那條身影撲空已竄了過去,背後空門大露。


    隻聽郝元輝冷笑聲起,飛快地雙掌向那人胸後疾按了下去。


    那人身形陡地一沉,全身貼地,避過郝元輝雙掌,迅如電光石火般平射出去兩丈開外,驀地翻身立起。


    那人隻不過十三四歲的青衣小童,直翻著雙睛怒神郝元輝。


    金麵佛手胡雲萍笑道:“筱亮,你非其敵,回來!”


    何筱亮道:“師父,您太小覷徒兒了,奪魂三掌不過是浪得虛名之輩,徒兒要瞧瞧他奪的什麽魂,取的什麽命?”


    胡雲萍哈哈大笑道:“好誌氣,你得小心一二。”


    奪魂三掌郝元輝氣得麵目變色,亮掌凝神,如臨大敵。


    這時,鐵竿矮叟陳耕農對金麵佛手胡雲萍道:“胡老兒,待煙竿的事清結後,你們再辦吧!”


    說著,邁前了一步,向賽鬼穀郭彬喝道:“昨晚應允的事如何!”


    寒鬼穀郭彬大笑道:“郭某還會食言不是?”


    猛地回麵向林中大喝道:“秦舵主何在?”


    林內寂然無聲。


    月湧中天,鬆林如披著一件霧觳輕紗,林中寂靜異常,忽由翳密深處傳出沉重的步聲,眾人不禁投目望去,隻見一條極長的人影大踏步而來。


    胡雲萍憂心如焚,他知今晚若不能使陳耕農相助,這箱紅鏢必不能得回,他不欲在此時拚鬥毆,引起流血,他靈機一動,湊近葛蓓珊身旁,低聲說了一陣。


    葛蓓珊螓首微點,胡雲萍麵現喜容。


    鐵竿矮叟陳耕農發覺胡雲萍在與葛蓓珊說話,不禁眉稍深皺。


    此刻,那條極長的身影越來越近了,突地電閃一掠,逕在賽鬼穀郭彬麵前,躬身一揖道:“渡頭分舵主秦明參見郭堂主。”


    郭彬微微一笑道:“陳大俠要找你問罪,你去見他吧!”


    秦明緩緩回身,垂手直立,麵色沉重道:“陳大俠,我秦明身犯何罪?隻要秦明心服口服,無不俯首認罪。”


    鐵竿矮叟陳耕農不由一愕,繼而大喝道:“你自己做下的事,還想意圖撒賴不成?”


    秦明眼光一凜,答道:“不錯,在下實是在騾車上印了兩朵玫瑰圖記,無可置辯,但請問陳大俠,由渡頭至濱陽鎮一路而來,可有受到敝穀弟兄騷擾嗎?”


    陳耕農冷笑道:“要你們敢騷擾的。我隻問你,為何要在騾車後綴上兩朵玫瑰圖記,用意何在?”


    秦明道:“陳大俠在濱陽鎮上已留駐一日,武林人物麇集,為了何事,大俠明知,因事關敝穀至大,是以沿途敝穀弟兄幾有一半調來此地,秦明為恐弟兄不知,故綴上兩朵圖記,意在防護,別無企圖。”


    陳耕農明知秦明這番說詞是賽鬼穀郭彬所授,暗暗讚佩郭彬實在詭詐機智,當下沉聲道:“你倒眼力不差,在渡頭


    就認出老夫。”


    秦明抱拳道:“陳大俠仙顏芳芝,武林之內傳誦不絕,何況秦明……”


    聲猶未了,一條黑影如風閃電的顯出,隻聽得“叭叭”兩聲脆響,秦明兩頰登時挨了兩個嘴刮,月色映照下,顯出拾個纖纖指痕。


    秦明隻感頰上火辣辣地,眼內直冒金星,敢情那兩巴掌挨得挺重,隻見麵前站定一個麵蒙黑紗體態婀娜的少女,心知這就是在渡頭所見絕色二女之一。


    但聽那少女鼻中哼了-聲,身形嗖地飄回原處,捷如閃電,隻見她望著陳耕農吐出曼妙嬌音道:“陳叔叔,這賊子巧言令舌,有目無珠,您老人家可將他兩目-舌挖下來。”


    鐵竿矮叟陳耕農麵色一凜,微微躊躇之下,終於目露冷電望了秦明一眼。


    秦明本以為仗著賽鬼穀一套說詞,陳耕農無論如何心狠手辣,也硬不起心腸來,不料經少女這一說,滿盤俱已走了輸著,連自己性命均難保,不由膽顫魂飛,眼光露出恐懼,驚悸之色。


    隻見陳耕農左手倏出迅如電光石火般,逕向秦明麵門抓去,這一式非但巧快絕倫,而且玄詭無比,使人猝不及防,甚至無從走避。


    一聲暴雷的大喝:“且慢!”


    出自賽鬼穀郭彬口中,跟著雙掌送出,一股狂飆湧出,勁風呼嘯,撞向陳耕農,想救開秦明被挖雙目一舌之危。


    鐵竿矮叟陳耕農隻哼了聲,右掌往外一送,右手毫未停頓,反自電疾星飛。


    “轟”的一聲震天具響,鬆幹斷折,塵草漫飛中,但見賽鬼穀郭彬踉蹌倒退數步。


    就在此一霎那,隻聞秦明一聲淒厲慘叫,跌翻在地,兩目一舌均被陳耕農閃電出手挖去,鮮血如泉,隻在兩目喉間凹洞湧出,滿地翻滾,慘不忍睹,怵目驚心。


    移時,秦明一陣翻滾滾後,氣絕而死。


    賽鬼穀郭彬,奪魂三掌郝元輝及飛花穀手下十餘高手,不禁麵目變色,可誰也不敢妄自出手。


    何筱亮最注意陳耕農那種奇詭快捷的手法,目不轉瞬,仍未瞧得極清楚,隻覺得陳耕農那隻左手直若魅影地抓在秦明麵門,拇食兩指卸下秦明顎骨,巧快如飛的四指伸出,中小兩指戳向喉間,但見眼前一眩,秦明已慘跌翻在地,禁不住由衰的佩服,恍然悟出恩師胡雲萍常說陳耕農武功已達不可思議的境界。


    但何筱亮心中奇怪裘飛鶚不見。


    此刻,陳耕農飛快旋身,目望著兩女道:“恩怨已了,我們趕返鎮上吧!”


    葛蓓珊微搖螓首道:“陳叔叔,胡叔叔的事您老人家應該伸手。”


    鐵竿矮叟陳耕農愕然道:“小姐,我們還要趕路,何況這件事非一時半刻便可解決,而且與老朽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條有違。”


    葛蓓珊隻是不動,黑綢披肩在夜風中摺摺飄飛起舞,玄紗中隱隱露出秋水寒電凝向陳耕農。


    賽鬼穀郭彬不由心中大急,秦明之死無法保全,是理屈在已,眼前為著玄玄經事已屑焦頭爛額,故不欲與陳耕農這


    個煞星為仇,深恐牽一發而動全身,不惜委曲救全,在平時飛花穀那有如此好說話。


    今晚郭彬已下了一著穩棋,慎思密慮下,授與秦明一番說詞,令陳耕農無法出手,不想被葛蓓珊一說,致使滿盤俱輸,現在葛蓓珊又命陳耕農替胡雲萍伸手,恐急之下,靈機一動,鬼智已生。


    立即邁出一步,微笑道:“陳大俠,郭某雖身落草莽,然極重是非,昨秦明無知冒犯委實理屈,是以郭某今晚絲毫不生詭謀,喚出秦舵主負荊請罪,現秦明已死,恩怨自了,依郭某相勸,還是離去的好,郭某決不攔阻,不然,郭某薄負賽鬼穀之命,奇門八卦陣式雖未敢自詡高明,一聲號令之下,這鬆林內立時布成天羅地網,以陳大俠這般驚人武學,恐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陳耕農隻哼一聲,默然不語,待要轉身,隻聽葛蓓珊幽幽說道:“陳叔叔,你真個不管嗎?”


    鐵竿矮叟長歎了一口氣,定住腳步,心中著實為難之極。


    金麵佛手胡雲萍高聲說道:“陳兄,你我相交已久,這點小事你都不肯伸手相助,真叫小弟寒心。”


    陳耕農用歉疚的眼光,望了胡雲萍一眼,道:“不是愚兄不允伸手,隻因十年前,愚兄退出江湖時,曾立下誓言,從今以後決不伸手招攬江湖恩怨,方才的事,乃逼不得已,請胡賢弟不要誤會。”


    金麵佛手胡雲萍尚未說話,葛蓓珊已吐出語聲:“陳叔叔,你是在說侄女在逼你嗎?”


    鐵竿矮叟陳耕農勃然色變,一臉憤激之容,突又收斂了下去。


    賽鬼穀郭彬知時機不可失,遂冷笑一聲,道:“陳大俠,郭某有一事不明,要向陳大俠台前請教。”


    陳耕農立時沉聲答道:“有什麽事請說出。”


    郭彬慢吞吞地說道:“久聞陳大俠望重江湖不與世俗共浮沉,是非又極明白,均憑已意行事,為此武林內對陳大俠之磊落明耿,敬多於畏,然而今晚一見,顯然與傳言不符,竟受一少女挾製,自甘傀儡,傳揚開去,非但被正派人士所不齒,就是郭某等盜匪邪惡亦不屑見之,論語言:‘古者言之不出,恥躬也不逮也’,倘陳大俠為聖不終,實令郭某唏噓惋惜。”


    鐵竿矮叟陳耕農不禁老臉通紅,怒視了胡雲萍一眼,悄然轉麵向兩女身前走去,低聲說了一陣。


    隻聽葛蓓珊嬌聲道:“陳叔叔,您老人家就看在侄女薄麵,就管這一次吧,下次侄女決不會為難您老人家就是。”


    陳耕農仍是不允。


    葛蓓珊又說了一遍。


    兩人隻是這麽說話,便令飛花穀及金麵佛手胡雲萍兩麵心弦極為緊張。


    突然,鐵竿矮叟陳耕農低聲冷笑道:“僅此一次,已是夠陳耕農威望掃地,無顏見人了。”


    一陣侵疾的夜風吹起,竟掀開葛蓓珊的麵紗,露出一張俏麗絕色的麵龐,兩道明澈如水目光,逼視著陳耕農,蘊含著無限怒意。


    此時月華似水,鬆濤如吟,林外撲來一條極迅捷的黑影,嗖地“一鶴衝天”拔上一株參天古樹,幾個騰躍踏梢而


    行,倏又身形一沉,杳然不見。


    陳耕農見葛蓓珊發怒,不禁廢然一歎,心想:“郭彬說的不錯,自己以望重江湖之尊,竟受製於一少女,自己沾此瑕疵,恐怕陳耕農之名既不見稱於身前,又不齒於身後,兩女已得自身絕學十之六七,無須自己相隨,也可得見四明山紫衣老尼,我何不趁此抽身引退,保全令名。”


    心念一定,驀地身形一動,已自飄出七八丈開外。


    忽聞葛蓓珊尖叫道:“陳叔叔!”


    他不由悚然一驚,立時止住身形,緩緩轉過身來,隻見葛蓓珊淒然一笑道:“陳叔叔既如此絕情,可怨不得侄女了。”


    說時,纖手向懷中伸去。


    陳耕農不由大驚道:“這使不得。”


    話音一落,但見葛蓓珊手執著一塊竹符,形似半瓦,在手中晃了晃。


    驀然……


    一聲暴雷的大喝,賽鬼穀郭彬身形似離玄弓弩般,平飛激射了出去,逕朝葛姑娘手中那麵令符方向,雙掌打出排空駁雲的勁風。


    這種雷厲電閃的出手,葛蓓珊縱然快手絕頂也不及防,陳耕農雖覺得快,雙掌立時平推出出去,仍然慢了一步,但聞葛蓓珊一聲“啊喲”驚呼,那麵令符竟脫手飛去。


    郭彬僅差半分即擄得令符,卻被陳耕農排山狂湧的掌風,震得歪了一歪,眼見令符閃電飛了出去。


    卻見林中嗖然騰出一條黑影,猿臂疾舒,巧快絕倫地往那麵令符捉去,五指堪一觸及,突然令符自往下一沉,參天古樹上一條身影電瀉而下,比前見黑影先一步落地,矮身一撈,將那麵令符捉在手中,反手飛出一掌,將前見黑影震開,一聲龍吟長嘯起處,“龍躍九天”衝霄而起,隱入枝梢不見。


    待陳耕農,郭彬兩人趕到時,已然撲空,雙雙怒喝一聲,騰身上樹,攏目移望。


    鐵竿矮叟陳耕農望著距身不足五尺之鬆梢上的賽鬼穀郭彬苦笑一聲道:“郭老兒,你鬼穀神算之名,獨擅盛名,向無舛錯,你可知奪符之人是誰?”


    賽鬼穀郭彬朗聲大笑道:“陳老兒,你別在我麵前枉費心機,郭某縱然知道,也不能告訴你,但有一點,三月之內,郭某必將這令符取在手中,令使天下群雄,那時,嘿嘿,你也要俯首就範,唯令所使!”


    陳耕農眯著小眼,透出兩線懾人心寒芒,神情似笑非笑,道:“那就要瞧你能不能活過這三個月了!”


    說著,飛身電瀉落地。


    賽鬼穀郭彬亦隨著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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