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飛鶚一直在旁打量情勢,瞥見雲康被北鬥星君點了暈穴,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四個黑衣人動作飛快搜覓雲康全身,遍覓無著,垂手愕然。


    他心中暗暗忖道:“看今晚情勢,似乎不能全身而退,與其束手被擒,倒不如躍下崖去,或可逃生!”


    又不忍雲康落在北鬥星君之手,不禁手摸著懷中“毒藤棘”,暗中咬牙道:“事到如今,也說不得有幹天和了!”


    心念一動,猛地雙足一踹,穿空撲去,左臂倏伸,已抓著了雲康身形一旋,扣在右手的一筒“毒藤棘”一掀——


    “卡嗒”微響,二十一支毒藤棘一蓬花雨般向黑衣人罩下,這等細如牛毛,劇毒無比暗器,黑衣人登時無聲無息地倒地死去。


    裘飛鶚卡簧崩開,右足點地一拔,挾著雲康逕往斷崖之下淩空撲去。


    耳邊,但聞得北鬥星君一聲大喝道:“好毒辣的小輩!”


    猛感後背被一股強厲無倫的潛勁一撞,如中千斤墜,不禁大叫得一聲,眼中金花亂湧,身軀在半空中翻了幾下,雲康的身軀亦被震出手外,向斷崖之下落去。


    鉤月西斜,寒星稀疏,遠山近林均被黃塵飛湧,淒朦淡月所籠罩,秋風穿穀吟嘯,似作無言的歎息!


    口口口口口口


    東方現出一線曙光,片片白雲出岫隨風飄浮長空,一隊旅雁穿林而出,繞林嘎嘎長鳴,似是依戀不舍,然後振翅向南飛去。


    月是昨夜白,霜是今晨濃!


    九裏山崖穀,枯草凋樹染上一層厚厚的霜白,觸目如雪,風寒砭骨,嘯掠如潮。


    太陽無力地緩緩爬上山頭,昏黃衰憊,映在穀中,無絲毫暖烘烘的感覺。


    山穀嶙峋怪石內忽現出一條修長的白色人影,一襲白衫百孔千瘡,尚染有點點血跡,背上斜插著一柄長劍,身形步履有點蹣跚疲累。


    這入神色憔悴,但隱約可以看出豐朗英俊神采,嘴角往上勾翹,麵色慘白得嚇人,顯然經過一番激烈的拚搏。


    隻見他仰麵蹣跚於山穀之間,突然,忽有所見,停步凝視前麵有頃,搖首喃喃自語道:“真是奇事,自己尚須別人救治,沒料到還有人比自己傷得更重!”


    於是,他疾行兩步,隻見一塊山石仰麵躺著一人,嘴角溢出血絲已凝成紫黑色,身軀已積罩一層濃霜,他彎腰伸手往傷者鼻口一間一按,自語道:“這人從受傷之時迄至現在,已近兩個時辰,竟然不死,嘿嘿!倒是奇跡!”


    說時,慘白的臉上現出一絲疑惑之色。


    他沉目凝思了一陣,在懷中取出一隻鹿皮小袋,傾出兩粒黑色藥丸,一粒喂服傷者口中,一粒自己服下。


    一盞熱茶時分過去,傷者兩目睜開,閃出暗淡神光,掙


    紮爬起,望著那人施禮道:“在下裘飛鶚,為妖邪所襲,蒙閣下施救,銘感難忘!”


    說話之時,猛感髒腑一陣劇痛,心知傷得不輕,不禁神色大變。


    那人目光望了裘飛鶚一眼,冷冷道:“我這丹藥救不了你的性命,隻可穩住傷勢不發,半月之內倘你找不著靈奇傷藥,必然終身咳血癱瘓!”


    裘飛鶚聞言一怔,忖道:“此處距天風馬場不太遠,雖然重傷之軀,半月之內如無意外,總可到達讓恩師救治!”


    抬眼望去,隻見那人神色慘白,衣履殘破,血跡斑斑,心下已自了然,苦笑一聲道:“閣下想必與在下同病相憐,在下憶起一人精擅醫術,你我同行求治如何?”


    那人微微頷首,現出一絲笑容,倏又斂去。


    裘飛鶚又道:“閣下尊姓大名,可否見告?”


    那人隻吐三字:“麻天祥!”


    裘飛鶚隻覺得這麻天祥冷傲得可以,但自己身受他救治之德,也就不能為怪,微微一笑道:“原來是麻大俠!”


    忽然想起一事,情不自禁地驚呼了一聲,道:“哦!在下尚有一同伴,昨晚同墜此穀,麻大俠請稍等,在下去尋覓他身落何處!”


    於是,強掙著痛苦的身軀走去四處尋找,麻天祥則立原處,冷眼瞧著。裘飛鶚走出四五丈左右,發現昨晚被震出手外的“毒藤棘”圓筒置於草叢中,他拾起揣入懷內。


    他來回尋找多次均未見雲康,不由焦急異常,仰麵凝望著昨晚墜落崖上,削壁陡崖,高約三十餘丈,心中憶起昨晚情景,尚心有餘悸,轉念忖道:“怎麽北星君及白鶴真人等,為何不躍下崖來擒捉自己,既然這串玉錢如此珍貴,就此放手,顯然大違常情,雲康不見,莫非他遭了毒手不成,然而卻放過自己為了什麽?”


    想至此處,轉念道:“身懷玉錢是否被他們搜去,見自己傷重,故而放手離去!”


    想至此,飛快伸手向懷中一摸,隻覺得各物並未缺少,不由大感迷惑,愕住發怔。


    麻天祥慢步走了過來,冷冷問道:“你那同伴找著了沒有?”


    裘飛鶚道:“沒有!”


    麻天祥冷然一笑,道:“夫妻是同林鳥,大難到時各自飛,何況是朋友。”


    裘飛鶚不由一怔,心說:“此人大概身世坎坷,受盡人生冷漠,對世上事物均抱著不信任態度,此人心境之抑鬱必較自己猶有過之!”


    當下淡淡一笑道:“麻大俠此言未免太過偏激,人道五倫,友誼最貴,何可一概而論!”


    麻天說冷笑道:“君子與君子,以同道為朋,小人與小人,以同利為朋,惜乎茫茫武林中,獨多小人,勾心鬥角,見利忘義,有誰能見信!”


    裘飛鶚見他思想偏激太甚,未可理喻,遂慨歎一聲,默然不語。


    寒風侵襲,重傷之軀禁受不住,不禁連打了幾個寒噤,遂道:“麻大俠!我們速去求醫吧!”


    麻天祥冷然點點頭,兩人循著山穀往徐州走去。


    麗日睛和,一片雲朵朵浮空,霜白未消,衰草黃葉漫天逐


    飛,令人有遲暮淒涼的感覺。


    兩人真力不濟,痛發時不由冷汗浹背,舉足維艱,好不容易挨到進入東關一家小客棧內,已是黃昏日落,暮靄深垂。


    他們兩人途中並未交談隻字片語,連負傷經過,身世來曆均未曾提起。


    麻天祥習性冷漠,孤傲,偏激,然裘飛鶚憂鬱,自卑,隨和,成為一個強烈的對比,隻有一種相同的性格,就是將自己的感情藏蘊心中,輕易不予流露。


    一盞孤燈,映得一室昏黃,裘飛鶚與麻天祥分別躺在東西兩榻上,瞠目仰視。


    日間行路,傷痛雖然難耐,但有一股潛在的意誌毅力,促使他們繼續前進,一俟他們到了客棧歇息下來,反而漸感氣血甕逆,胸膈宛如千斤重壓,遍體酸痛抽縮。


    裘飛鶚縮身離榻,強忍著終艱,喚來店夥送上文房四寶,即席濡筆揮毫書寫一張藥方,沉吟斟酌藥劑用量輕重。


    麻天祥躺在榻上,目光冷冷地望著裘飛鶚舉動,心內生起一陣迷惑,他自認是世上獨一無二孤傲冷漠之人,卻料不到裘飛鶚與他性情並無軒輊,不由暗中好笑,物以類聚,怎麽碰得這麽巧。


    一旁侍立的店夥,目睹裘飛鶚所開的藥方,不禁張大著眼,伸出長舌久久不見縮回。


    所開的藥味中有數味均是非重金難求的“孩兒參”、“千年鶴涎”、“鮮牛黃”、“羚羊角”。


    店夥心說:“這位相公是怎麽的,非服如此珍貴的藥就不能治好病嗎?”


    麻天祥見店夥神色不禁疑雲頓生,離榻而起,走到裘飛鶚身後,探首凝望之後,不由暗暗詫異不已。


    裘飛鶚書就藥之後,遞交店夥道:“所開藥味,不是一家藥鋪可配,速搜全城各大藥鋪,命其派人送來,銀貨兩割。”


    店夥喏喏應命如飛趨去。


    麻天祥忽冷冷道:“這藥準成嗎?”


    語聲似隆冬臘暮凜洌朔風,透骨寒冷。


    裘飛鶚不禁一怔,他也不能拿準這劑藥準能有效,但數


    裘飛鶚不禁一怔,他也不能拿準這劑藥準能有效,但數年前曾目睹常彤救一個重傷垂危的武師,自己侍立在側,常彤曾投下此劑藥方,故而牢記在心,姑為試用疏散鬱積氣血,傷滯化暢,此為權宜之計,不然終至臥床不起,勢難趕抵洪澤湖畔天風馬場。


    經麻天祥一問,稍一沉吟道:“在下也不知有效與否,但如不此先服藥,勢難成行!”


    麻天祥冷哼一聲,道:“若誤設藥石,傷勢轉惡怎麽說?”


    裘飛鶚聞言胸中怒氣陡生,冷冷道:“麻大俠既然有所疑忌,在下也不敢勉強麻大俠服下,人命關天,在下實在擔待不起!”


    當下,也不望麻天祥一眼,逕自走向榻前,側身臥下。


    這一來反合了麻天樣的脾胃,冰冷的麵上首次泛出一絲笑容,也不再說話,回身坐在自己榻上,由懷中取出一卷“山川文記”,就燈光微誦出聲。


    明月在天,秋風瑟瑟,秋蟲悲鳴,窗外一抹白楊隻剩下枯枝禿椏,沙沙隨風搖晃。


    驀然,窗外飄入一聲陰惻惻的笑聲道:“姓麻的!你還沒死?我如是你,自知不能活上多久,反不如自絕身死的好,何必日夜受這亡魂心驚之苦!”


    麻天祥一聞何濟笑聲,即將手中書卷押上案上油燈,火光一熄,室內暗沉漆黑。


    裘飛鶚大吃一驚,知道窗外人是麻天祥對頭之人,假如他闖了進來,自己兩人萬萬無力相抗,束手待斃,心有未甘,不由大為焦急,驀地靈機一動,伸手取出“毒藤刺”圓筒,兩指觸在簧上對準那人,即疾掀而下。


    這時,麻天神顯得無比之鎮靜,冷冷道:“何朋友!你難道要麻某開殺戒嗎?”


    窗外一陣低沉的長笑傳入,其聲陰森恐怖,聽來汗毛筆立,隻聽那人笑畢,道:“麻天祥!一月之前你說此話何某或可相信,如今你已是待斃之身了,凡是中了‘天陰掌’之人,最多苟延三個時辰,你絕命之期當在明晨醜正,何某絕不乘人之危,到時候來收屍就是了!”


    麻天祥冷笑道:“倘若麻某到時死不了,則又何說?”


    窗外那人道:“死到臨頭,尚要故弄玄虛,何某豈是你能騙得的!”


    麻天祥道:“如此何朋友請進,瞧著麻某死去豈不是更省便得多!”


    窗外揚起嘿嘿兩聲冷笑,之後便寂然無聲。


    裘飛鶚心中緊張無比,兩眼逼視著門外,防避那人驟然闖入,待窗外語聲寂寂,仍未敢稍形鬆懈。


    麻天祥冷冷瞥了他一眼,道:“人早走了,你還空自緊張做什麽?”


    裘飛鶚冷笑道:“他未必不會再來,縱然你在等死,在下目前尚未想到死字,也不甘心交你這個死朋友!”


    他恨麻天祥冷漠得怕人,如同僵魅,一絲人性均無,氣極出自激動之語。


    麻天祥輕笑一聲,臥向榻上,閉目調息,對裘飛鶚之言不加理會。


    裘飛鶚隻覺得此人太過怪僻,簡直絕滅人性,人在危難時,應共同扶持才是,於是暗暗打算明晨悄悄離去之意,


    不多一會,店夥叩門喚道:“客官!”


    裘飛鶚應道:“進來!”


    店夥走入,點亮了油燈,哈腰笑道:“小的幾乎跑遍了全城,才從三家藥鋪中配齊,現藥鋪派人送來候在院外!”


    裘飛鶚含笑道:“有勞你了,請他們送入房中,”


    店夥匆匆走到門口,伸手一招,步履聲大作,走入三人提著大包小包。


    裘飛鶚打開紙包,一一檢視無訛,才付了銀錢。


    待待鋪之人走後,裘飛鶚又取出一錠約莫五兩白銀賞給店夥,並吩咐送來煎藥用具。


    店夥含笑接上賞銀。裘飛鶚揮手示意離去。


    麻天祥隻管在榻上冷眼瞧著,心說:“哼!他年歲輕輕,怎麽知道救傷藥物,大概略懂藥理,就胡亂開處方,庸醫自誤!


    哼!我麻天祥豈能與他這般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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