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用躲或者逃這兩個字,因為在她眼中他永遠堅韌、無所畏懼。


    流不動聲色地挪開了目光:“不,我要去看望一個人。”


    當他說“找一個人”“找一個人”這樣的話的時候,她就做好了再次被瞞的準備。


    果然,這一次他也沒打算告訴那人是誰。


    這麽多年,他一直孑然一身,獨來獨往,就連她也不過是個匆匆過客而已。她心裏還曾猜測過,也許他在其他地方也收養了如她這樣的孤女孤兒呢?然後……把同樣的話也對他們說。


    想到這裏,她居然輕輕笑出了聲來,嘴裏卻不禁泛起了苦味。


    “然後呢?”冷凝故作輕鬆地笑了起來,她看著他:“你不是打算再也不出現了吧?”


    話音落,她驟然就愣住了。


    他方才的奇怪舉動,就好似要做盡能為她做的事情,為她鋪展好一條平坦大道,一條即使沒有他也能安全無患的道路……


    不,不是好似,他根本已經做好決定了吧!


    “嗯。”淡淡一聲。


    她徹底僵住。


    他抬眸望著她點了頭,目光一如既清冽無波,也一如既往的堅定。以往他露出這種神情,總是將她氣得跳腳憋下一肚子的氣,然而今天,這種堅定和平靜卻化作了冰冷鋒利的刀刃,狠狠劃傷了她的眼睛。


    眼中有什麽東西碎裂了,薄霧水汽從裂縫中拚命地往外擠。她急忙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讓目光在黑暗中安定。好一會兒,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動了動唇想要說些什麽,一滴水卻滑落在了唇上。


    鹹的。


    她幹脆破罐子破摔,放下手,用那雙通紅的眼睛望著他,咬著唇深吸了一口氣,試探一般做出最後的挽留。


    她說:“不要去太久,要記得回來啊。”


    “對不起。”流說,沉默了好一會兒:“可是,回不來了啊……”


    最後的話聲音很輕很輕,幾不可聞,剛出口就在微風中散了,也不知道她聽見沒有。


    她想,她大概明白了他一直冰冷不近人情的原因。隻因一向強硬固執得讓人牙癢癢的人突然間道了歉,另一方會連責備追問的想法都沒了。


    “其實我不想掉哭的,這多丟臉。”冷凝抹了抹眼淚,用力扯出一個笑來:“算了。你都要走了,流劍送我吧,帶著防身。”


    這一次,他很快就點了頭:“流劍是你的了。”


    聽了此話,她不客氣地伸手去拿,誰知卻被他按住了手。


    “但我不能把它給你。”


    “為什麽?”冷凝收了手,自嘲一笑:“耍我好玩是嗎?”


    “以後你就知道了。”


    冷凝的神色幾乎在一瞬間就沉了下來。


    她冷冷地望著他,直直逼視的目光像是要在他臉上燒出一個洞來。


    寂靜彌漫開來,屋內一時間沒有任何聲息,連呼吸聲都停滯了一般。


    她本來微笑告別,到這時才發現自己做不到。其實何止做不到?她竭力克製住自己沒有暴躁如雷就已經很不錯了!


    死寂。


    直到一聲低啞狼狽的笑聲劃破這寂靜。


    “什麽都以後就知道,以後,以後……還有以後嗎?”她雙手撐在桌緣上,死死扣住。她強忍已久,辛苦鑄就的一切在這一刻徹底崩塌,傷人的話終於還是一字字說了出來:“其實你走了一切麻煩都沒了,我自由了,沒有人可以幹涉我的決定,也不用因為那狗屁神君心驚膽戰。所以要走就趕緊走,磨磨蹭蹭做什麽?”


    “對不起。”他還是這句話。


    他的背脊挺直如鬆,從來沒有任何動搖,一如他不可更改的意誌。


    於是她抱著手臂,冷冷回了一句:“說話算話啊,別再來了。”


    他望著她,清冽的眼中有什麽東西明明滅滅又消失不見,他半垂下眼簾,長睫微顫,在眼底覆下一片沉鬱的陰影。在這一刻,他終於像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把冰冷鋒利卻沒有感情的劍。


    因為她的話,他受傷了。


    幾乎是剛想到這一點,她就想立刻否決了,怎麽可能呢?他這樣無情的人怎麽會受傷呢。


    “我走了。”


    然而隻一瞬間,他再次掀開的眼簾裏已恢複平靜,平靜得一絲漣漪都沒有。


    這才是流,不會為任何事物動搖的流。


    他站起身來,給她留下了一個的背影,白衣勝雪,如同過往無數次轉身一樣。但這一次,她清清楚楚知道是永別,再也見不到了。


    其實,他直接消失多好啊,告別多傷感情……


    那樣她頂多後背責罵他幾句,即使想念,也會在時光中消磨殆盡。


    冷凝仰頭看向屋頂,睜大眼睛,忍住眼中那不斷上湧的熱意。可是她恍然發現,就算到了最後這一刻,他都沒有對她笑過一次,她甚至不知他姓甚名甚,叫他流,不過是因為那把他隨身而帶的劍。


    方才九公主問她的話,流究竟是個什麽樣的人呢?她想這個問題,如果把江賀拿來作為對比的話,會比較容易回答。


    江賀會彎起眼睛對她笑,而流從來都冷冰冰的麵無表情;江賀能溫柔也能開玩笑,而他冰冷神秘從來不肯解釋。江賀風流多情,而他……從骨子裏無情。


    她在流這裏煩悶憋屈,所以去找江賀一同嬉笑怒罵,沒心沒肺……這大概也就是當初她和江賀一拍即合的原因。


    他們截然不同。


    但從某方麵來說,兩人又驚人相似。


    江賀知道自己需要什麽,他可以不舍,但不會因為不舍而亂了步伐。流也知道要做什麽,可以拋棄什麽,什麽能說而什麽必須緘默。更加果斷,並且更加清醒冷靜。


    他什麽都不當回事,即便是他的命。


    她彎了彎唇,無聲苦笑。


    “哎,我怎麽睡著了?”九公主剛伸了一個懶腰,目光就定住了。她揚起眉毛,好奇地湊到了冷凝的眼前,疑惑道:“喂,你怎麽哭了?”


    原來淚還是流了。


    她盡力了。


    她不再仰望,但在垂下頭的刹那,眼淚啪嗒啪嗒地落在桌子上,不一會兒就積了一小灘。


    “喂!有什麽好哭的!莫名其妙啊,方才不還好好的嗎?哭什麽,快別哭了!”


    九公主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經在鬼門關走過一遭了,一醒來精力又再次飽滿,能蹦能跳。


    冷凝突然有些羨慕她。


    “我啊,隻是突然想到不久後就會被公主你砍了,有些害怕而已。”她一把抹掉眼淚,扯出一個很輕很輕的笑來:“怎麽樣,我都怕得哭了,公主你都還不願意放過我嗎?”


    她隻是需要隨便說點什麽,來轉移注意力。


    九公主有些為難了,一兩滴淚是無法讓她徹底釋懷的,聽到冷凝主動承認“怕得哭了”,心裏也挺得意,看冷凝也順眼了些。於是,為難了一會兒後,九公主一擺手,大度道:“本來想讓你死得痛苦一點,既然你都求饒了……這樣吧,到時候本宮給你一個痛快!”


    “可是始終都有一刀,我很怕痛啊。”冷凝唉聲歎氣:“好公主,能不能讓我死得舒服一點,不要讓我痛。”


    比如,老死啊什麽的。


    她想得挺美好的,完全忘記九公主跟常人的想法不在一條線上,甚至可以說偏得有些厲害。如果是其他人聽到這個要求,肯定會想到諸如沒痛苦的毒藥、在睡夢中死去啊什麽的,但九公主……


    “你是想欲.仙欲.死嗎?”九公主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地說:“聽說這個詞語是很舒服的意思。”


    冷凝瞬間就呆滯了。


    不知想到了什麽,九公主皺著眉怒視她:“難道你是想……哼,江賀不行,他是本宮的人!”


    “公主你想多了。”冷凝快暈了,急忙擺了擺手正色道:“還不如給我一刀痛快!”


    九公主見她這著急了的模樣,眼睛卻是一亮,愈發興致勃勃:“本宮幾番思索,覺得可行。放心,本宮不會虧待你的,看上誰了就告訴本宮!實在沒有的話你師父也無不可啊!”她用手指點著下巴,喃喃道:“記得以前聽皇姐說過,有什麽欲仙.欲.死的秘藥……”


    “九公主我……”


    “放肆!居然敢打斷本宮!”九公主哼了一聲,嚴厲地嗬斥道:“你不必多說!幫你達成所願就是了!”


    九公主完全沉浸到了自己的臆想中,一邊邁步離開,一邊自言自語:“明個兒派人下山去問問皇姐好了……”


    冷凝早就石化了。


    多麽強大的九公主!她以後都不敢亂說話了……但在她哭笑不得的同時,方才沉鬱的心情,卻緩和了不少。


    第34章 第一鑄劍師


    一夜無眠。


    從床上爬起來,雙眼浮腫,頂著兩個濃濃的黑眼圈。冷凝打了個哈欠,洗了冷水臉清醒一下,才拖著無力的身體來到了授課地點。然而,空無一人。


    她在大殿裏站著發了會兒呆,眼皮子又往下拉,眼看就要闔上,一個聲音把她從恍惚中拽了回來。


    “賀小江!你怎麽還在這裏?大家都去聽風崖了!”


    宴生抱著劍走了這來,走到冷凝前幾米時就停住了腳步。他必須嚴肅對待眼前這不像姑娘的姑娘,他可沒忘記自己每次都被戲耍調侃的事情,更過分的九公主也是她一手教唆出來的!


    “哦,小師兄啊。”冷凝有氣無力地抬起眼,問道:“去聽風崖做什麽?”


    “今日何大師有事無法前來授課,問閑師兄就帶大家去了聽風崖,感悟天地。”


    “噗——”


    冷凝忍不住笑出了聲來。


    感悟天地?這個詞語跟葉問閑一聯係起來,怎麽就透出了一股子不正經的感覺呢?不過感悟天地這一點,對鑄劍師們來說是相當重要的。如果悟不到深層次的東西,鍛造的武器再怎樣也就隻是武器而已,而神兵都是擁有自己的靈魂意識的。


    這就是鑄劍的境界。


    隻可惜劍閣成立了這麽多年,也未曾有一把神兵出世,境界之說也不過紙上談兵而已。


    剛想到這裏,冷凝就愣住了,奇怪,她怎麽會知道得這麽清楚呢?她看在劍閣藏書裏麵看到過這些嗎?不太記得了啊……


    聽風崖就在授課大殿的後麵,沒走多久就到了。


    視線之中,是一片紅豔豔的楓樹,風吹葉動,在眼底連接成一片火紅的雲霞之海,絢爛灼眼。瀑布從高高的峭壁飛流而下,氣勢恢宏,不斷衝刷著底下的一塊高大石碑。藍衣的鑄劍弟子們席地而坐,閉著眼睛側耳傾聽。風聲、水聲……天地之聲。


    萬山之巔,冷風瑟瑟,瀑布濺起的蒙蒙水汽迎麵撲來,冷凝狠狠打了個寒顫,冷得隻想縮起身子。她頓住腳步,放棄了走過去的打算。


    “冷?”宴生低聲問道。


    冷凝抱著手臂點了點頭,嘴唇泛烏,渾身都戰栗了起來。


    她也不知為什麽會這麽怕冷,以往每每一到深秋和冬日,她肯定都會呆在火爐旁邊,更何況鍛造隨時與火為伴,倒從來沒有這麽直接置身冰冷之中。她隻知道自己怕冷,但從未這麽厲害過……甚至心底隱隱帶起了一些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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