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雲崖上突然現出沈謙身形,注目凝向雙凶屍體丟下的崖下,隻見雲深不見底,不知有幾千仞。


    他縱是一身武學淵博精絕,曠古爍今,亦為之煞費躊躇,背脊骨上升起陣陣的寒意。


    忽地,隻覺一陣衣袂飄風聲生起不遠。


    沈謙定睛望去,絮雲薄霧現出一條人影,疾如流星掠來。


    身形現處,卻是一個身材極高的黃衣老人,五繒長須,雙眸如電,神光懾人,麵色凝重。


    因沈謙身形正巧為一株大樹擋住,那黃衣老人一時之間不會發覺。


    隻見他目光緩緩遊視了崖上形勢一遍,自言自語道:“好個形勢絕險所在,那女娃兒不知是何來曆,環繞這鎖雲崖布下生-奇門,竟然奧妙無窮,但尚有兩個缺口未能封閉,故老夫得以安然無阻。”


    殊不知韓玉珊有意如此,讓黑煞門下誤認她布陣欠缺不完整,進襲時必會朝這兩缺口攻入。


    到時,這缺口一變而為死門,來犯自投絕境,一鼓盡殲。


    黃衣老人說後,便在崖上走來走去。


    隻見他細心察視,一石一木,都不任它放過。


    忽然黃衣老人發現沈謙身形卓立注視,留意自己舉動,四目相接之下,黃衣老人不禁一怔。


    隨即身形疾晃落在沈謙身前,一言不發揮掌劈出。


    沈謙冷哼一聲,單掌迎出。


    兩股潛力一撞,黃衣老人身形一陣撼震,沈謙仍巍立不動。


    黃衣老人神色疾變,怒喝道:“好小子,真有你的,再接老夫掌力試試!”說時兩掌連環揮出,迅雷奔電,眨眼就攻出五掌。


    狂飆潮湧,呼嘯破空,卷起漫天灰土,整勢駭人。


    沈謙隻輕描淡寫的緩緩弧出一掌,將淩厲攻夾的五掌掌力卸了開去,微笑道:“老前輩,你我素味平生,怎麽逕施辣手?”


    黃衣老人不禁大驚,那沈謙輕描淡寫的一式,居然蘊含極奮奧的佛門降魔絕傳掌力,將自己數十年精研的掌力化解於無形。


    聞言疾飄後丈外,問道:“你不是九宮山高人麽?”


    沈謙微笑道:“倘或在下身屬九宮山,老前輩就無法全身而退了。”


    黃衣老人不禁氣往上湧,冷笑道:“隻怕未必!”


    沈謙朗笑道:“老前輩定是黑煞門下,自投羅網,未免可惜,幸虧在下不是九宮山中敵對人物。”


    黃衣老人陰陰笑道:“不錯,老夫正是黑煞門中,休說是這一座小小的九宮山,就是龍潭虎穴,老夫也來去自加……”


    突見沈謙迅疾出手,五指向自己麵門抓來,不禁移形換位,右掌一式“穿虹貫日”飛出。


    沈謙“璿璣二十四擒拿手法”武林絕學,神詭莫測,五指猛往下沉,一把扣住老人腕脈上,左手迅加電光石火般亦點在“乳中”穴上。


    黃衣老人隻覺元血蟻竄,額角冒出豆大汗珠,滾滾順頰淌下,目中露出驚詫駭憤之色。


    沈謙輕笑道:“黑煞門下最是虛驕狂妄,明明不是在下對手,尚要口出大言,像你這種剛愎自用到老不改之人,活著世上,亦屬多餘。”


    黃衣老人聞言不由麵色慘白,豆大汗珠冒出更甚於前,無奈苦於口噤無法出聲。


    隻見沈謙反手向肩頭攫去,在白虹劍旁解下一柄鐵骨白綢小傘,張了開來,傘麵映著天空發出眩目閃光。


    那不是白綢,而是天蠶絲織成。


    因奚子彤來鎖雲崖數次,俱是無法覓出郗鴻所逃出之洞徑,有心由鎖雲崖上躍下,但崖壁千仞,深不可測,自忖躍下必不能全身。


    是以,他找了一巧匠家訂製一些應用之物。


    這柄天蠶絲傘即是其中之一。


    後來奚子彤感覺郗鴻之言,有點不盡不實,再為此輕身涉險似嫌無稽,因此這心意無形擱下。


    其後在嵩山舊事重提,將打造之物全數贈與沈謙應用。


    沈謙張開傘後,一手抓著黃衣老人束腰絲絛,大踏步走在崖沿,猶豫了一下,一湧身躍下崖去。


    天蠶絲傘麵堅-異常,下懸兩人依然承受得住,居然似一朵白雲般緩緩降下,


    沈謙內心一直念佛,默佑能安然降落,不要在半空中傘骨折斷,急墜而下,無凝定是筋斷骨折,粉身而亡。


    他這種顧慮本屬多餘,因全部傘骨悉皆中空,內有天蠶絲索連於傘麵,牢固異常。


    傘麵雖承當空氣之阻力,但其半數的拉張力悉為天蠶絲索承擔,縱然傘骨折斷,依然不受影響,傘骨隻具開闔作用。


    一個時辰過去了。


    沈謙平安墜落於壑底?壑底黯黑潮濕,空氣似死水般沉悶鬱滯,隻覺有一種陰沉沉的感覺。


    沈謙將黃衣老人放下,收闔絲傘,從懷中取出一支精製千裏火筒,掀動卡簧。


    隻聽“哢喳”一聲,筒端冒出五隻火焰,遠近五丈以內景物皆可瞥清。


    黃衣老人從崖上降下時,嚇得魂不附體,幾乎昏了過去,此時驚魂漸定,但沈謙舉動跡近離奇怪異,猜不透他究竟為了什麽?


    他暗暗詫道:“他倘要殺害自己,在崖上隻是舉手之勞,何至如此費事,可是他竟不放過自己,顯然另有用意。”


    想著不禁升起一陣陣寒意。


    沈謙望了黃衣老人一眼,道:“你莫要自以為可活命,須知我對黑煞門下痛恨入骨,稍時自會懲治於你。”


    黃衣老人麵如死灰,目中露出驚悸乞憐之色。


    沈謙說後就再也不望他一眼,細心觀察穀底形勢。


    隻覺與奚子彤轉述郗鴻之言絲毫無異,壑底清泉鋪在地麵汩汩而流,寂然無聲。


    除此以外隻見白骨累累,方才二凶屍體已是四分五裂,血肉模糊,令人有一種陰森恐怖的感覺。


    忽聽暗中有人“噫”了一聲,細如蚊蚋。


    沈謙不禁一怔……


    沈謙恍然已知那是刖足老人而發,不禁欣喜若狂。


    方要張嘴呼喚,倏然想起這刖足老人性情怪僻,天下事欲速則不達,何不施展欲擒故縱之計,佯裝充耳不聞。


    主意既定,將千裏火筒擱置壑底,慢條斯理的由懷中取出一包乾糧鹵肉,大聲咀嚼了起來。


    這千裏火筒繼續燃用,可用三天,沈謙無慮用罄,所以寬心任其燃燒,這千裏火筒靠近黃衣老人身側,將黃衣老人身形映得清晰逼現。


    此舉沈謙實存有深意在其內,黃衣老人此時心情比死都要難受。


    他如有自絕的能力早就自絕了,他不能忍受這無言的屈辱,禁不住潸然落淚。


    任是誰到了絕境,都有往昔之生命的懷戀,但此刻的他,隻覺死比生好,可是怎能由他選擇呢?


    沈謙心有旁騖,對黃衣老人略不一顧。


    他大聲咀嚼,顯得津津有味。


    忽聽見一個蒼老語聲傳來道:“年輕人,老朽許久未進煙火食了,你能不能分一點給老朽嚐嚐?”


    沈謙怦然心喜,故作驚詫道:“怎麽?這絕壑內竟有生人存在?”


    蒼老語聲又起:“年輕人,你無須裝假,到此穀你分明有所為而來,因為在這穀底就沒有一個全身之人,說不定就是為老朽而來,是麽?”


    沈謙不禁暗暗欽佩這刖足老叟料事如神,抬麵答道:“老人家隱在何處?可否讓在下拜見?”


    風聲颯然,一條人影如電掠出。


    隻見一長發掩麵,衣不蔽體的老叟,兩足齊膝刖去,撐著兩支陰沉木所鑿或拐杖,覆麵長發中一雙眸子湛然如電,逼視在沈謙的臉上一瞬不瞬。


    沈謙笑了笑,由懷中取出一包乾糧遞與刖足老叟。


    老叟接過,打開包紙,隻見內麵有麥餅、山雞、鹵肉,香味撲鼻,不禁食欲大動,倚在崖上兩指拈起一塊麥餅。


    老叟忽然目注沈謙臉上道:“年輕人,這食物中是否滲有迷失本性的毒藥在內?”


    沈謙知他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不由麵色一正道:“老人家,防人之心雖不可無,但也不可一概而論。”


    刖足老叟嗬嗬笑道:“你是說老朽以小人之心妄度君子之腹麽?好好,老朽便放心大膽吃下,像此暗無天日之絕壑,苟延殘喘,活著又有何用?”


    說後,即狼吞虎咽起來。


    沈謙從腰際解下兩隻皮袋,鼓囊囊的,向老叟笑道:“老人家,一袋是陳年大-,另一袋是清水,老人家是要酒抑或是用水呢?”


    刖足老叟笑道:“你倒想得周到,拿酒來!”


    沈謙途將一袋陳年大-遞在老叟手中。


    老叟拔開栓塞,酒香四溢,不禁讚了一聲道:“好酒!”


    仰麵送酒入喉,咕嚕咕嚕飲了一大口,詆了詆嘴唇,塞好袋栓放在一旁。


    他目注沈謙道:“年輕人,常言道,得人者手軟,受人食者口軟,老朽料你必是想從老朽口中套出目前武林殺劫紛紜一件疑奧辛秘,但此一小惠,卻無法使老朽說出真情,不過,老朽得給你一點好處就是。”


    沈謙微笑道:“老人家你用飽後再說,在下決不強人所難,必須老人家心甘情願自動願意相勸在下。”


    刖足老叟湛然如電眼神逼視在沈謙麵上,點頭笑道:“經你一說,老朽自覺生氣有點勃起了,但老朽不信會自動心甘情願說出。”


    沈謙微笑不語。


    老叟此時放置食物,沈謙也食用自己手中的食物。


    刖足老叟一麵飲食一麵暗中打量著沈謙。


    隻覺沈謙非但星標玉立,瀟灑儒雅,氣度不凡,而且根骨奇佳,英華內斂,分明練有一身內外上乘武功,較前見郗鴻大不相同。


    更使刖足老叟驚詫的是,沈謙貌像似曾相似,但又想不起何處見過。


    片刻兩人食罄,沈謙微微一笑道:“在下帶的食物極多,老人家倘若未盡飽,隻管盡用。”


    刖足老叟嗬嗬笑道:“好個心計多端的年輕人,你是想用美食逼使老朽就範麽?要知老朽在此絕壑半年之久;澗底鮮苔蕈菰盡可食用,你難免要心餘力拙咧!”


    沈謙搖首正色道:“這是一回事,那又是另一回事,不可同時而言。”


    刖足老叟瞪了他一眼,慨歎一聲道:“想不到你居然如此誠正,真是難得。”


    說時,將手中酒袋遞向沈謙,又道:“凡事隻宜適可而止,貪索無厭,定然招禍,老朽往昔就是犯了如此大忌,落得個刖足之禍,好在你要出得這絕壑,也非短短時日所能,慢慢食用為是。”


    沈謙接過老叟手中食物。


    隻見老叟雙眼神光落在黃衣老人臉上,逼視有頃,忽聽他大喝道:“原來是你!”拐杖一撐,閃電落在黃衣老人身前。


    身形方至,右掌迅疾向下壓去。


    沈謙見狀大驚,左手飛出,一式璿璣擒拿手法“天羅無影”,迅疾扣在那老叟右腕脈上。


    刖足老叟不禁一怔,腕一凝力,崩開沈謙攫扣五指,跟著詭奧疾厲攻出七式。


    隻見手影幻成無數,破空微嘯,攻向沈謙而去。


    沈謙五指攫在老叟腕脈上,如扣鐵石,心中一驚,立即被極巨大的彈震力將自己五指崩開,不禁大為驚詫。


    隻覺此刖足老叟的功力高不可測。


    這老叟詭疾向沈謙攻去,沈謙也展開璿璣二十四擒拿手法對敵,抓、扣、攫、彈,無不極盡其神妙玄奧。


    沈謙一麵說道:“老人家,你這是做什麽?”


    刖足老叟驚奇不止,沈謙居然有此卓絕功力,聞言答道:“你這又是為什麽?”


    沈謙答道:“老人家隻要能暫時放過他,在下立即收手。”


    刖足老叟立即停手不攻,問道:“方才老朽曾聽你言,說他是黑煞門下,你又對他恨之入骨,這時你又阻止老朽取他性命,不是自相矛盾麽?”


    沈謙微笑道:“在下要取他性命易如反掌,方才在下在鎖雲崖上即可取他性命,豈可留得現在,也不致於不避艱險帶他至此絕壑中,要知他與你老人家有著莫大幹係呢!”


    刖足老叟不禁楞住,問道:“他與老朽有什麽關係?此人是黑煞門中七十二地煞中地殺星君漆天申,罪惡如山,擢發難數。


    老朽往昔雖淪入黑道,心狠手辣雖有,但無他如此口蜜腹劍,誅害異己,並淫人妻女,你太小看老朽了!”


    沈謙知他尚不明自己話意,搖首笑道:“老人家,你誤會了,在下留得他活命,隻為著接好你老人家刖足,借他之腿移植,如將他劈死,血液凝盡,縱是大羅神仙也束手無策了。”


    刖足老叟目中盡泛驚喜光芒,高聲道:“你竟然有此華陀聖手麽?老朽偌大年紀,還未聽說過武林中具有此身手之人,更未料到出在如此年輕人身上,老朽委實是難以相信。”


    話音略頓,微微歎了一聲道:“你必是郗鴻相求而來,老朽居然失眼,郗鴻竟然把話做到,使老朽愧疚不該在他身上暗中使了手腳。”


    沈謙搖首道:“老人家,你又錯了,在下並非郗鴻相求而來。”


    刖足老叟驚詫道:“這話委實難以解透,你一落在壑底,即為老朽發覺,心料郗鴻被老朽弄了手腳,自他逃出一月後,便依時受盡搜陰蝕筋、髒腑翻動之苦。


    他必定心有不甘,是以相求你來此替他報仇,逼老朽吐露韓廣耀詭謀之後,再將老朽殺死絕壑之中。”


    話聲頓了一頓,又道:“老朽自料如此,後見你人品極佳,與郗鴻相較不啻雲泥所隔,有道是鳥獸不可同群,你絕不可能與郗鴻傾心結交,是以老朽猶在思忖難解中,你可為老朽一釋疑竇麽?”


    沈謙遂將邋遢神丐奚子彤與郗鴻相遇起,及自己來此的詳情扼要說出,師門來曆一概避而不談。


    刖足老叟點首道:“你雖語焉未詳,但盡皆實情,你為什麽諱說自己本身來曆?”


    沈謙答道:“非是在下避而不談,待在下續好老前輩的雙足再說,尚須老前輩相助在下咧!”


    刖足老叟哈哈大笑道:“你嘴甜得緊,竟改口稱老朽為前輩,好好,老朽垂死之年又得逢此一奇遇,欣喜何以,老朽隻要能力所及,無不應命。”


    倏又拂開覆麵長發,竟似不信道:“千百年來,武林中人才輩出,醫術精湛者雖不乏其人,但具有此續肢接筋之精奇醫術者,可稱罕見,你如此年輕竟……”


    話猶未完,隻見沈謙搖首道:“老前輩,你先莫胡亂猜測,待老前輩雙足完愈還怕沒時間陳述?老前輩且放下拐杖席地坐下。”


    刖足老叟如言挫身坐下,放開拐杖,背倚著崖壁,湛然如電目光凝視著沈謙如何的動作。


    但見沈謙在肩上取下包袱,將懷中各物堆放在一比較乾燥之處。


    隨後走在黃衣老人身前,將他身上衣衫盡皆剝下,隻剩下一條貼身長褲,又將他長褲卷至股部為止。


    可憐黃衣老人隻落得任人擺布,如待宰之獸,目泛驚駭已極之色。


    沈謙轉身快步走在刖足老叟身前,由懷中取出兩隻玉瓶,一翠一白。


    隻見他在那翠瓶中傾出三顆龍眼核大小碧綠清香的藥丸,向那老叟道:“老前輩,請服下運功,使行血不息。”


    刖足老叟一把接過,丟入口中咽下,氣沉丹田,逼運血氣循周天流轉。


    這時,沈謙卷上老叟膝褲,飛指點了雙膝以上幾處穴道,猛然沈謙長身卓立,反手向肩上白虹劍一挽。


    嗆當當龍吟聲中,一道寒光匹練奪鞘而出,映目欲眩。


    老叟禁不住暗讚了聲道:“好劍!”


    隻見沈謙挫身用劍尖割開刖部皮肉,露出骨節,因經沈謙點上穴道,閉住血液不使外溢,卸下膝臼以下斷骨廢棄擲掉。


    沈謙迅疾無比反身向黃衣老人躍去,身末落實,劍光已自向黃衣老人雙膝輪割而去,但未傷骨。


    皮肉斷裂,鮮血如泉外溢。


    沈謙忙棄手中劍,拾指分向雙膝抓去,“唰唰”兩聲臼環卸落,沈謙抓起兩腿如電往刖足老叟掠去,純熟俐落將骨環合筍安上,拍開穴道,使行血暢通。


    隨後再迅快將白色玉瓶塞撥開,傾出白色糊狀膏藥,塗敷在卸接部位。


    老叟隻覺一陣清涼舒泰,卸接之處微生癢痛,氣血暢行至腳趾,心中自是欣喜無以複加。


    沈謙道:“老前輩,此刻血行雖然通暢,但猶未能立時可以行走,須俟筋絡長接方可,期以三日之後老前輩便行走自如了。”


    老叟啟口歎息道:“老朽如非親眼得見,親身經曆,此刻之事誠屬齊東野語,荒謬不經,可知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老弟你姓什麽,可否賜告?”


    沈謙答道:“在下姓沈!”


    老叟目中冷電凝視著沈謙。


    須臾,方瞪著雙眼道:“老弟,你姓沈?”


    沈謙點了點頭。


    老叟又重複一句,道:“老弟,你真的姓沈?”


    沈謙大感困惑,老叟如此莊重神情必有蹊蹺在內,於是正色答道:“在下怎敢欺騙前輩,委實姓沈。”


    老叟突目露黯然之色,道:“想必老弟之名叫謙兒是麽?”


    沈謙不禁心神大震。


    隻見老叟淒苦之色道:“皇天庇佑,我那恩兄之後已長大成人了,投桃報李,冥冥中自有好還。”


    此刻的沈謙,幾乎被這老叟搞得頭昏腦脹,卻知道他必與亡父有極深的淵源,正張口欲問……


    老叟突地阻住道:“大概你還在偵知令尊死因,目前僅有老朽一人知道前因後果,說來話長,老朽認為賢侄先道出本身之事,力求其詳,要知賢侄血氣方剛,難免操之過急,反為債事,讓老朽斟酌,因為……”


    沈謙道:“因為什麽?”


    老叟答道:“因為令堂曾決定不讓賢侄習武,前車之監,是為殷轍,這心意讓老朽套出,令堂賢淑寡言,行事決一不二,不可能改變心意,所以……”


    沈謙接道:“所以老前輩尚保持三分疑慮?”


    老叟長歎一聲,道:“賢侄不必用話激我,茲事體大,老朽不能眼見恩兄之後慘遭奇禍,賢侄,你如信得過老朽,速釋老朽心中所疑。”


    沈謙躊躇了一下,滔滔不絕說出。


    老叟神情千變萬化,隻見他聽得有時蹙眉神傷,或點頭讚歎……總之喜怒哀樂,在那老叟臉上悉皆顯露出來。


    沈謙一口氣把話說完。


    老叟歎息一聲,道:“人事滄桑,瞬息萬變,想不到令堂已成千古,老朽深知令堂執拗性情,除了令尊外無人可變更令堂之心意。”


    說著,忽軒眉色喜道:“看來武林之事,大有可為,這韓玉珊丫頭眼力不錯,與你真是天造地設,璧人一雙。”


    沈謙見他正事不提,岔說這茫不著邊際題外之言,心中大急,道:“老前輩取笑了,在下急欲知道先父死因?”


    老叟麵色一正道:“賢侄,你以為老朽吝於道出,要知韓玉珊身世與賢侄差不多,而且大有關連,但如此,她一身所學,俱是老朽一手調教出來,誼雖師徒,但情苦父女……”


    沈謙大驚道:“老前輩為韓廣耀陷害,她為何不阻止?”


    老叟歎息道:“她不知情,直至如今諒她還蒙在鼓裏,所以老朽心想把令尊死因壓後再談,務必將她接來此處,再把你她的身世一並道出。


    一來不如此做,無法取信於她,再則她如不背叛韓廣耀,老朽敢斷定,半年之內武林將一片腥風血雨,精萃盡喪。


    縱然有你的恩師桫欏散人、南宮康侯、嚴苕狂、以及巧手怪醫公輸楚之能,也將落得個铩羽亡身。”


    沈謙不禁一怔,竟似不信道:“在下不信韓廣耀有如此厲害。”


    老叟搖首道:“老朽絕非危言聳聽,半年前的話又當別論,如今已大不相同,韓廣耀得手一柄‘蓮瓣金粟降魔杵’,如讓他練成兩儀真氣,參透降魔杵奧蘊,則武林之內將無噍類矣,他現在避不見麵,必是在參研兩儀真氣絕學。”


    說著,朗聲一笑又道:“韓廣耀並不姓韓,其真姓為孫,韓玉姍亦非是他愛女,當然更無論姓韓了,倒是老朽姓韓,單名一個崇字,賢侄今後稱老朽二叔就好,無須再以老前輩相稱。”


    沈謙料不到有如此曲折,驚奇不已,道:“二叔,韓玉姍知否它不是韓廣耀所生?”


    韓崇道:“不知。”


    “那麽二叔不與韓玉珊道出?”


    韓崇黯然道:“老朽也始料不及,昔年黑煞門中發生內-,一雙令主明爭暗鬥,杯弓蛇影,一夕數驚,曹敬武善根未泯,起了退隱之誌,從繈褓中將韓玉珊救出,後來韓廣耀即收她為女。


    那知韓廣耀偽貌良善,一再懇托老朽不可道出韓玉珊身世,他說對韓玉珊愛若玲壁,不欲韓玉珊卷入江湖殺劫中,血海大仇由他代報,並激使老朽立下重誓。


    半年前他自認羽毛漸豐,不禁漸漸露出原形,驅使韓玉珊為他作倀,老朽為此與他發生爭執,刖足之禍,也由此生。”


    沈謙道:“原來其中有此離奇曲折,小侄現就是尋那韓姑娘來此。”


    韓崇目中冷電一濃,正色道:“且待她把黑煞來犯驅退再說,不然她未必信得過你,更壞的是她若不慣吐露口風,說出老朽活在人世,韓廣耀會改弦易轍,全部詭謀更換。


    到時候,連韓玉珊的一條性命,也將喪在你的手上,哼!究竟是年少氣盛,血性有餘,沉穩不足。”


    沈謙紅漲滿臉,道:“二權責之甚當,小侄知罪,但小侄留在壑底似乎氣悶……”


    韓祟搖手道:“你不必說了,有得夠你忙的。”


    說完在襟懷中摸出一本黃舊厚厚的紙冊,交與沈謙手上,鄭重說道:“內麵所載均是黃山九宮山二處所布奇門陣式,一草一木都有奧秘在內,與你日後行事有莫大益處。


    最後一節乃你二叔畢生心血所創造武功及七式天象劍學,這七式天象劍學有奪天地造化之秘,不可等閑視之。


    須知老朽今日成就不在桫欏散人之下,隻是刖足之後,失血過多,真元虧耗甚钜,功力上自不免打了一個大大折扣。”


    沈謙欣喜道謝,擇處坐下翻閱。


    韓崇此時閉目調息行功,壑中恢複一片沉寂。


    口口口口口口


    沈謙花了四天功夫,才把這本紙冊內所載之學全部熟記及融-貫通。


    他隻覺內載之學不但神奧莫測,而且精簡扼要,與巧手怪醫公輸楚所授的又自不同,前者著重實用,而後者偏向基本要詣。


    尤其是一套天象劍學雖隻寥寥七式,但每式均變化不測,極盡天怒雷霆之感,稱之為震古爍金之劍學實不為過。


    在此四日期中,除了飲食外,韓崇未與沈謙交談隻字片語,以免沈謙分心。


    千裏火筒早就吹熄,沈謙持著一顆龍眼大“火蠐”珠映讀,赤紅珠光,燭照五丈方圓壑底朱焰流照,光明如畫。


    沈謙一闔書冊,抬目望去,隻見韓崇一對眸子骨碌碌望著自己微笑。


    沈謙長身立起,道:“二叔,今天是第五日,小侄意欲出壑相助韓姑娘一臂之力。”


    韓崇道:“且慢!你先把天象劍法第三招‘駁電長空’第四招‘颶風掀濤’使給愚叔瞧瞧。”


    沈謙秉性純厚隨和,又深知武林老一輩人物俱有怪僻,話中有話,內含深意,可是又不明告於你,使你有不痛不癢感覺。


    奉命唯謹則獲益不淺,否則若獲咎罹禍,則別怨他事前沒點醒於你。


    他知韓崇必藏有深意在內,於是含笑答道:“小侄遵命!”


    頭一低,右手疾挽,龍吟聲中白虹劍已脫鞘而出,一引劍訣,疾揮而出。


    劍芒一吐,匹練寒芒閃出。


    沈謙手腕隻覺一陣巨震,五指一個把持不住,白虹劍竟脫手飛出,慧星疾奔,“刷”的一聲,向崖壁上刺入……


    韓祟一聲大-道:“返元逆收,龍虎回變。”


    沈謙聞聲忽虛空朝劍柄一抓,真力逆收。


    隻見那柄白虹劍三尺劍身已沒入崖壁,複又抽出,電光疾閃,白虹劍已回抓在沈謙的手中。


    他不禁大為駭異,這天象劍學實在威力驚人,曠絕千古。


    韓崇嗬嗬大笑道:“我知你秉賦之佳,武林中罕有其匹,從始至終,你竟然未求我點解一次,所以心知你必定融-貫通。


    不過,我要瞧瞧你能否實用,故出言命你一試,話雖如此,也非得好劍不可,不然威力將大減。”


    說著又是一笑道:“千百年來,武林相傳飛劍千裏,見血而回,雖在輾轉渲染之下,跡近跨大荒謬,但未必不能具體而微,十丈內可收發由心。”


    沈謙欣喜不勝得此奇學,問道:“二叔,要否試演第四招颶風掀濤?”


    韓崇略一沉吟,道:“此招威力無窮,你僅可發出三成真力。”


    沈謙立時持劍一弧,疾轉身形,劍勢隨著散開,綿綿不絕,呼嘯破空之聲盈耳。


    隻見風力愈來愈勁,蕩穀雷鳴,驚颼怒漩,劍氣回空眩目欲花,兩麵崖壁上苔蘚蔓藤簌簌落下如雨,石粉彌漫,威勢駭人已極。


    忽聞韓崇嗬嗬笑道:“好啦!可以住手啦!”


    沈謙疾然收招,韓崇已避開十丈開外,快步從暗中走來。


    他向壁上打量了一眼,搖頭說道:“幸虧僅用三成真力,不然崖壁均要削陷三尺。”


    突然轉口道:“現在你可出壑了,愚叔指點你出洞,此洞雖經郗鴻辟成,難上更難下來,奚子彤找不出之故,因山麵廣袤,洞徑小僅盈尺,猶如大海撈針。


    他來時在嚴寒酷雪,封凍蓋掩,當然無法發現,其後雪融能凍,春草衍發,當然更難找到了,賢侄,你這把傘大有用處,返來時仍由鎖雲崖上躍下。”


    沈謙隨著韓崇走出約十五丈,指著崖壁上一處缺口,深暗黝黑隻可容人身彎腰俯進之洞穴。


    韓崇道:“賢侄,你去吧!好自為之,愚叔在此侯你與韓丫頭同來。”


    沈謙進入洞穴而去……


    口口口口口口


    九宮山麓原上,陽光輕灑,綠油油地一片翻風逐浪,夾雜著無數野生花朵,粉紅姹紫,青白嫣黃,五-繽紛,絢爛悅目。


    更令人觸目的是,那塊麓原當中畝許方圓上長可及人的野草被人鏟平,顯露出褐黃色的土麵,-靜悄悄地一無人影。


    突然——


    麓原上現出數十條黑影,星射電奔向九宮山而去,疊波分浪,神速無比。


    在這數十條黑影之後,有三條身形隨著,不疾不徐,甚是從容。


    當中一人正是那黑煞令主愛子匡瑞生。


    右首一文士模樣,皮膚白皙,五官均勻,雙目點漆,三綹短須垂揚胸前,身著一件天藍布衫,瀟灑儒雅。


    這文士卻是陸文達。眉目之間隱含重憂,他本自負才華橫溢之人,一時疏忽被張恂所算,每月朔望必受那昏眩抽筋之苦。


    他二次奉命再赴西川,暗中窺察張恂是否與本門為對之敵,仔細觀察之下一點可疑痕跡全無,不由信心動搖。


    他本將張恂恨若切齒,無異-家對頭,但細心一想,深感張恂對自己心狠手辣實逼非得巳,設身處地,自己也要出此一策。


    怪隻怪餘東藩狂傲自恃,憑著一己之見,他手下喪命在張恂莊外不遠,就妄斷張恂隱匿叛徒,不禁轉向痛恨餘東藩連累於他。


    是以,他屢屢動念去鳴鳳山莊相求張恂賜服解藥,隻以聲譽有辱,躊躇未決。


    及至黑煞令主密撒飛召,說是叛徒落在東南,為一蒙麵少女所搶,急返總壇計議,於是他趕返總壇後命他輔佐少令主。


    此刻他隻覺心靈上有種不祥之兆,故眉目之間含有憂慮之色。


    匡瑞生左首是一錦衣華服高大老人,巨睛獅鼻,海口之下一部濃須及腹,兩頰重麻圈圈點點,神態威武沉重。


    正行之間,陸文達說道:“少令主,陸某隻覺此女有詐,甚難相信叛徒徐拜庭落在他的手中,地煞七十二能手就有十一人有去無回,隻有鞏滄斷臂回轉覆命,陸某看來此行凶多吉少。”


    匡瑞生冷笑道:“徐拜庭無關宏旨,‘諸天佛法真詮’誌在必得。”


    陸文達道:“少令主怎能確知‘諸天佛法真詮’落在此女手中?”


    匡瑞生不禁麵上一紅,厲聲道:“陸堂主,你此話未免說得太遲了!”


    陸文達強顏哈哈一笑道:“陸某奉令主調來供少令主驅策,自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不過事後可別怨陸某未將話說明。”


    匡瑞生不語,身形猶是往前趕著。


    那錦衣華服老人對他倆爭執,充耳不聞,隻眼光流轉,打量形勢,忽噫了一聲,手指著那片畝許方圓曠地道:“那是什麽?”


    匡陸二人循指望去,不禁一怔,隻覺不可理解。


    陸文達目光一轉,道:“這分明是此女設下詭計,詹兄我等不可操之過急,定而後行。”


    那錦衣華服老人尚未答言,匡瑞生已冷笑道:“兩位都是才華蓋世,平時算無遺策,克敵製勝,一個女流之輩有多大氣候,兩位何見懼如此?陸堂主,你從西川回來後,即判若兩人了。”


    這句話罵得陸文達幾乎無容身之地,麵紅耳赤頓威尷尬之局。


    突然,隻見飛撲遠去的數十黑煞門下,如受猛擊紛紛回奔。


    匡瑞生見狀,身形加疾往前掠去。


    這時,錦衣華服老人低聲道:“陸賢弟,愚兄比你早來一日,聽少令主語氣隱含對此女傾心,想少令主夙不愛美色,平時交往多是虛應故事而已,諒此女必有過人之處。


    方才少令主暴躁任性,與平日沉穩大不相同,自是內心矛盾煎迫所致,為友為敵非可自身作主,苦痛萬分,又不能宣諸於口,賢弟你萬宜容忍二一。”


    陸文達恍然大悟,笑道:“你我身受令主宏恩,不看金麵看佛麵,那有見怪之理?”


    且說匡瑞生疾如電射撲前,迎著後退手下大-道:“何故不前?”


    一人止步悚然稟道:“稟少令主,屬下等撲去,隻聽草叢中弓弦亂響,霎那間草叢竄出千百條毒蛇,屬下等雖用刃劈殺多條,但無濟於事,愈來愈多,不計其數,有數人已死在蛇齒之下,逼不得已退回。”


    匡瑞生心中一凜,沉聲道:“那有此事,待我看來!”疾射而去。


    才撩出丈外,刷地一聲,草中穿出尺餘青竹蛇,紅信鉤牙,往匡瑞生股上齧去。


    匡瑞生-了一聲,五指迅如電光石火般向蛇首七寸上扣去,“篤的”地扣住,五指猛一束緊,哢喳一聲骨節折斷,順手撩去。


    豈料草中已穿出七八條同前青竹蛇。


    匡瑞生不禁大驚,一鶴衝天而起,半空中肩頭已掣劍出鞘,墨綠光華閃轉如電連人帶劍撲下。


    手腕疾掄,蛇首應刃而落,隻覺誅不勝誅,青竹蛇前仆後繼湧來。


    這時錦衣華服老人與陸文達已趕到。


    隻見錦衣華服老人揚手打出一把彈形之物,連珠爆破散出黃煙投向草叢中,立覺濃濃的雄黃氣味彌漫空中,湧穿而來的蛇群急圈偃草中。


    錦衣華服老人大喝道:“速去曠地可保無慮。”率先往畝許方圓曠地中竄去。


    陸文達匡瑞生及一幹黑煞黨羽紛紛湧向曠地中,密壓壓地一片。


    匡瑞生目露疑容道:“詹堂主,雄黃彈已奏效,為何不前反退在此?”


    錦衣華服老人正色道:“雄黃彈已用罄,這本是老朽年前去苗疆采藥之用,配製一囊,僅餘下這些,蛇群眾多,十數顆雄黃彈能濟得什麽事?


    況且後麵尚不知有多少毒物,防不勝防,不如退至曠地中,老朽已安排三路夾攻之計,且等兩路信號發出,再作定奪。”


    驀地,半空生出響箭破空之聲。


    抬麵望去,隻見一支響箭疾射而來,落在曠地中。


    匡瑞生凝目一望,那隻箭上係有一封信函,急閃在箭旁,彎腰取起信函,封上書有匡少令主親閱。


    匡瑞生疾取出信箋,隻見上麵書雲:


    “匡少令主台前:


    汴郊一別,近況諒好,本謂少令主信人,單獨赴約,各有所得,人鬼不知,更進一步可共商武林大計,怎奈少令主不此之圖,一再違背允諾,反變本加厲,遺手下窺察敝山在前,如今又大舉進犯,不啻視若仇-,賤妾忍無可忍,追於出此,祈見諒是幸。


    倘少令主改變心意,獨自駕臨鎖雲崖,事情尚有轉圜之餘地,叛徒徐拜庭及令尊夢寐以求欲得之‘諸天佛法真詮’貯侯以待,若不見信,定欲訴諸暴力,則麓原曠地中當兵戎相見,端此不一,伏維


    亮鑒


    賤妾九宮山主檢-百拜”


    匡瑞生反覆看了數遍,讚道:“好一手工整的簪花小格。”


    故作題外之言,但心中大感為難,煞費躊躇,一語不發,遞與錦衣華服老人手中,道:“兩位請看。”


    錦衣華服老人與陸文達匆匆一覽之後,不由麵麵相覷。


    須臾,陸文達道:“去否悉由少令主決定。”匡瑞生目露憂客道:“我單獨前去,是否有凶險?”


    錦衣華服老人道:“那是必然之理,少令主夙以明智卓見著稱,怎麽今天有點糊塗起來了?”


    匡瑞生臉色一紅,道:“那麽非要出手一拚不可了。”


    錦衣華服老人目光飛巡了麓原一眼,道:“一場凶搏,勢不可免,不過此女書中聽雲,尚有值得推敲之餘地,設若叛徒徐拜庭及‘諸天佛法真詮’真在鎖雲崖,那就值得審慎斟酌。”


    要知令主謀取‘諸天佛法真詮’孔亟,哎!此事真令老朽進退維穀,一籌不展。”


    匡瑞生毅然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意已決,請勿阻止。”


    錦衣華服老人突大喝道:“少令主怎如此率性妄為,事關本門興衰,任務艱钜,一失著就滿盤皆輸,少令主如堅持涉險老朽決不阻攔,請讓老朽與陸堂主返回總壇。”


    這一記殺手鐧敲得奇準,匡瑞生不由僵住,做聲不得。


    陸文達忽出聲長歎道:“此女真個才華不凡,陸某細心視察這片麓原,表麵上雖平靜無波,其實隱含無窮殺機,一石一木生-奇門變化,詹兄,咱們要一敗塗地了。”


    錦衣華服老人冷笑道:“那倒未必!”


    繼又目注匡瑞生道:“老朽有一計,不知是否可行?”


    匡瑞生抱拳道:“願聞高明。”


    錦衣華服老人道:“此女書中所雲無論是真是假,暫且撇開不談,但此女單獨邀約少令主會晤,顯然別有居心,企圖在少令主身上有所挾持。


    是故,依老朽之見,咱們就在此穩著,無論發生何事,咱們以不變應萬變之策無動於衷,此女必憋耐不住自動率眾前來。”


    匡瑞生冷笑道:“詹堂主此計未免多餘,她書中業經表白無遺,我如不單獨赴約,則在這曠地中兵戎相見。”


    錦衣華服老人陰陰一笑,不置一辯,與陸文達雙雙轉身背立,縱眼麓原,匡瑞生神情尷尬異常。


    曠地之外宛如一圈綠城圍緒著,延伸無際,迎風拂動,翠浪黛波無休無止,諸人極似在大海中一葉孤舟一般。


    一幹黑煞黨徒表麵鎮靜若定,其實均惴惴不安,疑神疑鬼。


    突然,草叢中忽擲出十數條身形,叭噠連響,紛紛墜地。


    眾人定睛一瞧,隻見均是同門的黨羽,個個斷手剔足,血汙一片,神智昏迷,慘不忍睹。


    錦衣華服老人心神大震,知三路合攻之計已成夢幻泡影了,眉梢濃聚,回頭黑煞黨徒喝道:“將他們點上死穴,以免痛苦難禁。”


    三個黑衣大漢疾躍向前,落指如飛,又疾退了回去。


    匡瑞生張唇動了動,倏又忍住。


    錦衣華服老人長歎一聲,道:“我等長困愁城,大是不好,不如暫且退回,再作卷土重來之計。”


    忽草叢中飄來一個甜脆語聲道:“想走麽?恐怕未必如你所願。”


    錦衣華服老人目注出聲方向嗬嗬大笑道:“姑娘,老朽已料到姑娘必隱在一側,何不出來相見,凡事均可從長計議。”


    草叢忽然中分,一個白衣蒙麵少女走出,身後隨著十數蒙麵長衫之人,矯捷無比,踏入曠地中。


    匡瑞生麵現驚喜之容,一對星目凝注在少女身上,兩次所見均在深夜,此時隻覺格外不同。


    遺憾的是蒙麵紗巾,不能瞥睹廬山真麵目,除此以外,蝤躋皓腕勝雪,羅衣拂動,不啻姑射仙子,出塵脫俗。


    隻聽少女說道:“姑娘不忍見你等吻於蛇口,一出曠地,不啻自陷閻羅鬼域。”


    錦衣華服老人雙眉一剔,目中逼射懾人神光,哈哈大笑道:“姑娘,你比我黑煞門下更歹毒險惡,既有此善心,為何將這些人刖手斷足?”


    說罷,手往屍體一指。


    少女冷冷說道:“他們麽?都是為毒蛇所齧,如不刖去手足,難免劇毒攻心,渾身紫張腐爛而死,姑娘是出自善心,你自點了他們死穴,怨得誰來?哼!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說時,忽羅袖一卷,幾乎迅如電光石火向匡瑞生拍去。


    匡瑞生不虞有此,一股寒冰之氣襲中麵門,不由打了一個寒噤。


    卻見蒙麵少女雷厲電閃撲來,兩指如風疾點在“心俞”穴上,左手五指扣右肘臂上向後一撩。


    隻見匡瑞生身形不由自主地帶飛出去,一個蒙麵人縱身,一躍接住,身形仰彈,往草叢中落去。


    黑煞黨徒見少令主遭受不測,紛紛撲前搶救,但被其餘九宮山蒙麵人劈掌出刃阻截,展開一場混毆。


    錦衣華服老人與陸文達也不虞有此失閃,在蒙麵少女撩甩匡瑞生時,又自雙雙搶攻出手。


    兩人四掌同運,逼出淩厲潛力往少女打去。


    蒙麵少女格格嬌笑,一雙纖纖孤掌散出滿空掌影,封住來掌,欺身電進。


    隻見她手法一變,一手斜向錦衣華服老人“鳩庭”穴拍去,另兩指點向陸文達“雲台”重穴。


    雖隻看似極平常兩式,卻精奧無淪。


    錦衣華服老人與陸文達均感無法封架還擊,逼得向後退了三步,不禁心神大震,料不到此女居然有此精絕武功。


    錦衣華服老人及陸文達究竟是江湖老手,一退即進,前後夾攻,指掌如飛,襲向那蒙麵少女。


    陸文達大喝道:“你們分出九人過來。”


    黑煞黨徒立時就有九人飛趕過來,身形一分,在外圈行走如飛,穿插錯落,也不出手,令人如眼目撩亂之感。


    蒙麵少女本無心留戀場中,怎奈錦衣華服老人與陸文達雙雙狙擊如電,攔截神速,使自己不及退走。


    那九人外圈遊走如飛,漸漸收效,少女眼中隻見人影亂閃,初時無妨,到得後來有目眩頭暈感覺,暗道不好。


    錦衣華服老人一聲宏亮大笑出口,右手忽飛灑出一片細霧淡煙。


    少女立覺異香撲鼻,忙逼住呼吸。


    但那來得及,腦中一陣天眩地轉,向後倒去……


    白衣少女仰麵倒下,陸文達不禁喜上眉梢,五指迅飛,朝少女腰間絲帶落去。


    驀地——


    一條人影從草叢中閃出,卷出一道寒光劍氣,往匡瑞生雷奔電-揮去。


    陸文達猛感寒氣逼體,眼前閃光眩目,情知不好,再也顧不得擒捕白衣少女,一個“臥看星鬥”仰腰貼地平竄回去。


    幸虧來人救人要緊,一劍迫退陸文達後,立即左手往少女絲帶攫下。


    錦衣華服老人冷笑道:“閣下且慢得意,試觀形勢你能走得了麽?”


    來人不禁一怔,抬目望去,隻見錦衣華服老人及陸文達率領一幹黑煞黨羽已將自己及白衣少女圍在當中。


    當下劍眉聳了聳,冷笑兩聲道:“你們已深陷重圍,欲逃出畝許方圓曠地,無異於登天,尚妄想孤注一拚,不是自速取死麽?


    你等人數雖多,卻難抵在下鋒芒利刃之下一割,依在下相勸,不如束手就擒,尚有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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