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塗縣火神廟在西城城廂,麻廢殘敗,斷垣頹壁,孤零零置於一片菜畦中。


    月色沉迷之下,隻見一條矯捷的黑影,夾著一人足不點地的竄過菜畦,向火神廟前一落,撥開門前重絲盤結的蛛網,低首踏入門中。


    殿內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與廟外星月皎潔有著顯著不同之別。


    那條矯捷身形正是那小俠甘若輝,他於江岸沙灘上製住邊青後,便竄上城垣,繞向望西,逕向火神廟掠入。


    甘若輝入得火神廟後,將邊青放下,但覺濃濁腐朽雷濕氣味,直衝入鼻,甚感不同。


    他用盡眼力,無法覓出鄒七,不由心中大急,四更已近,若被喻鬆彥離去,再想跟綜他,可有點費力了。


    忽鼻中嗅進一絲芳香酒味,眉梢一揚,身形如鬼魅地望殿後閃去,尚未跨過殿後側座門檻,已聽出鼻息呼呼,心笑道:“這位老人家怎能在此汙穢頹敗之處入睡?真是!”


    一腳方跨入檻內,迎麵風響,隻覺右腕已被鄒七扣住,不禁笑道:“鄒師伯,你真驚醒。”


    鄒七道:“哼!練武人耳目不驚醒,就是八個鄒七也完了。”


    甘若輝輕笑一聲,便將此行經過詳細說出。


    鄒七忙道:“那麽我們快去吧!”


    甘若輝道:“邊青如何處置?”


    鄒七道:“老夫也懶得見他,點了死穴,將他丟在神座後。”


    甘若輝應了一聲,點足竄外。


    暗中拐杖頓地叮的數聲,隻見一條快捷的身影,掠出山神廟門,移時,甘若輝亦閃電而出。


    冷月寒輝下,隻見一老一小,前後耀飛而去。


    兩人才近得華屋門首不遠,耳中隻聽得啟門聲響,兩人慌忙向岔街暗處隱入。但見“鐵笛子”喻鬆彥身形由巷口一閃而過,兩人亦跟躡而出。


    喻鬆彥自始至終,均未察覺鄒七、甘若輝兩人追綜自己,他一路舍正途而不循,專朝荒山僻徑。


    鄒七與甘若輝跟綜涉過河岩,登上歸雲莊境,眼見“鐵笛子”喻鬆彥騰身飛上一棵參天古樹上,有所而待,他們亦隱藏河岸叢草中。


    片刻之後,果見“穿雲燕”歸南樵率著兩青衣小童,負千漫步眺賞。


    跟錢兆豐、羅蓧峰來在河岸,一幕幕趣劇於斯演出,甘若輝心中痛恨喻鬆彥人險詐,暗中出手三棱鋼針捉弄,及至喻鬆彥離去後,兩人才登上河岸。


    甘若輝道:“鄒師伯,咱們也好進莊去,喻鬆彥有挽雲、拂月兩童相助,那本‘內功拳譜’定為他所得,若不及時阻截,就要枉費心力了。”


    鄒七搖首笑道:“此事亦不在急‘穿雲燕’歸南樵也不是好對付之人,何道喻鬆彥區便可不費吹灰之力將‘內功拳譜’到手麽?歸南樵如非極有把握,也不至於與‘擎天手’西門無畏針鋒相對,看來武林殺劫在此歸雲莊上發起。”


    甘若輝驚道:“此話何說?”


    鄒七道:“‘內功拳譜’為武林中人夢寢冀求之物,此刻消息漸漸外泄,必引來無數高手百計劫取,據老夫猜測,十日之內,歸雲莊上必群雄寨集,還有一些不見經傳隱名異人,邪魔外道亦相繼趕來,喻鬆彥暫時不敢輕舉妄動,縱有兩童相助,歸南樵是何等人,拳譜藏處焉能讓兩童知道!”


    甘若輝一心懸念那本“內功拳譜”怎奈“鬼見愁”鄒七堅不允此刻前去,須去金陵天祥居,找他拜李次中,隻得隨著鄒七奔赴金陵。


    按下這邊暫時不提,且說“擎天手”西門無畏在河岸與師兄“穿雲燕”歸南樵發生爭執之時,莊丁走來飛報莊外來了“青城雙矮”率領一姓公孫少年,聲言求見於他。


    他一聽那複姓公孫少年,印堂上生有豆大紅痣一顆,不禁神色大變,兩足一頓,箭飛而起,電疾地向莊內飛竄而去。


    “擎天手”西門無畏個性陰沉,心術極險,他一路思忖著:“青城二矮怎知自己托跡在此處?二十年來從未輕予離開歸雲莊,隻近兩年才稍稍出外,也隻限於金陵近郊,哼!一定是歸南樵欲鏟除自己,命人通知他們,如此居心,我焉能饒他!”


    他這種想法,離譜不太遠,歸南樵確有除他之心,邀李仲華來莊,就是為此,如是他通知“青城雙矮”則未免太冤枉。西門無畏一踏入莊門,即遇心腹手下向他稟報數語,他臉色數變陰晴,冷笑一聲,昂麵走入。他心內波浪洶湧,盤算著見了“青城雙矮”如何說話,在自己圖謀未遂時,萬萬不能樹下強敵,但公孫之後萬一逼自己不得不動手時,則又如何處置?


    在他未跨入廳門時,腳步一頓,似乎遲疑了一下,微歎一聲,終於伸出左足跨入,放顏大笑道:“在下西門無畏何幸,有緣識見兩位青城名宿,快何如之,快何如之!”


    眼中隻見兩個乾癟枯瘦身材矮小老頭,一蓄有山羊胡須,一頷下光淨無毛,坐在兩把太師椅上,皆未高過椅背。兩矮身後侍立一背劍軒昂少年,印堂中顯呈一顆豆大紅痣,不禁心中一凜。


    在西門無畏吐出最後一句“快何如之”兩矮尚未起立之際,那少年突麵色一變,目吐怨恨,大喝道:“好賊子,還我父親命來。”喝聲中,電射掠出,長劍卷成一道匹練,向西門無畏風狂削去。


    西門無畏看出那少年劍術不凡,竟展出用青城絕學“秋風掃落葉”眼看劍芒已近身,微哼了聲,身軀斜斜一滑,已自閃開七尺。


    兩聲輕喝,一陣微風“青城雙矮”已自掠至中間,蓄山羊胡須的老頭,微怒道:“良兒,先禮後兵,急甚麽?”


    西門無畏知道“青城雙矮”均有一身驚人武功,最是嫉惡如仇,那蓄著山羊胡須的名叫穀逸,頷下光淨的名叫洪熙,兩人形影不離,名震西川,稍一應付不當,立即招致身敗名裂。


    當下笑道:“這位少俠想必就是兩位老師高徒,我西門無畏長生平不結怨於人,想必這位少俠誤聽傳言,其中詳情可否為在下一說?”


    穀逸目光深遂的望了西門無畏一眼,冷冷說道:“就是西門老師不問,我們兩個老不死迢迢不辭跋涉,由西川奔來,為的就是要問問當年經過詳情;不錯,這少年就是我們衣缽傳人,也是西門老師當年義結金爾拜公孫子龍之後公孫慕良。”


    西門無畏露驚喜之容,大叫道:“怎麽?他就是我那公孫拜弟之子?天猶見憐,我那拜弟竟然還有後人!”霍地旋身撲前,欲將公孫慕良抱去。


    公孫慕良眼見紅雲迎麵撲來,心中一驚,足跟一點,飄後七尺,憤喝道:“老賊,不要假惺惺,公孫慕良豈是你能騙得到的?”


    隻見西門無畏目光呆滯,繼而淚珠奪眶而出,順頰淌下,麵色神情生像遭受了莫大冤屈般,悲苦之極,喃喃自語道:“這是從何說起?”


    立在一旁的“青城雙矮”有點迷惘了,深感棘手,互望了一眼,他們隻西門無畏這種神情,顯然非做作生出,但傳說紛湧,物證確鑿,殺害公孫子龍的又是誰呢?”


    公孫慕良似乎在發怔,他與“青城雙矮”有著相反的思想,他隻覺西門無畏這種偽裝,居心蛇蠍極其可怕。


    “擎天手”西門無畏此刻的心情,雖說是巧於做非,其中也有一半內愧,誤殺良友的成分在內。


    隻見他不勝哽咽唏噓,終於淚眼滂沱道:“公孫賢侄,你對老朽誤會殊深,我絕無怨尤,隻恨老朽到遲一步,致令良友全家喪生,賊人手腳做得乾淨無比,為此老朽樸樸風塵三年,追尋仇綜,毫無半點線索,灰心之至,托跡歸雲莊自影江湖十五年,卻不知子龍賢弟還有後人,不然,老朽爬也要爬上青城去。”


    穀逸冷冷說道:“西門老師你真個不知情麽?那麽現場公孫家屬屍體隻有你獨門暗器,又做何解釋呢?”


    西門無畏苦笑一聲道:“在下趕到時,正當十月二十四時幹夜,群賊紛紛做鳥獸散,在下身藏三種獨門暗器,連手盡發,均是落空,追出百數十裏外,賊人形影已杳,安知在下追出時,屋中尚伏有賊人,移禍在下,不過事實勝於強辯,兩位老師及公孫資侄倘認是在下所為,在下身在此,任憑誅戮,成全公孫賢侄之誌,毫無怨尤。”說時,珠淚湧出更勝於前。


    “青城雙矮”對望了一眼,心中充滿了無邊的迷惘,以他們兩人著名的機智、冷酷,此刻也深感進退兩難。


    公孫慕良麵上神情,泛滿無限悲苦、憤激,眼眶紅赤,潸然欲淚,突然他一聲大喝,長劍倏然而出,但見一抹寒芒,夾著點點金花,向西門無畏“喉結”穴揮去。


    西門無畏屹立不動,長歎了一聲,閉目等死。


    劍芒眼見就要到達咽喉,洪熙一聲大喝:“且慢!”人已欺風閃電而前,兩指迅疾飛出,登時捏住劍尖,真是險到毫巔。


    西門無畏睜眸淒然一笑,望著公孫慕良反道:“自恨百詞莫辯,喪生在賢侄手下,有何怨尤?隻可惜真正仇人得以消遙法外,我那子龍賢弟身死九泉也難以瞑目了。”


    公孫慕良不由一震,麵露憤容道:“那麽你知道真正凶手是誰了?”


    西門無畏搖搖頭道;“老朽如若知道,豈能讓賢侄茹恨十八年。”繼向“青城雙矮”道:“在下與子龍賢弟一別八年,不通音訊,在下適在太行,得陽曲名武師李三勝轉來一函子龍賢弟親筆,說是有生死大難需在下趕往相助,待在下趕去時,子龍賢弟闔府已遭毒手,隻以書函中語焉不詳,絲毫不能藉其猜測……”


    說著,語聲微微一頓,又道:“子龍生前托孤於兩位老師,在下猜測其中必有深意,但不知兩位老師。事前曾聽出一點因由麽?”


    “青城雙矮”搖頭表示不知。


    公孫慕良遲疑了一下、道:“童年時,偶而聽先父說是有一部奇書,引起武林人物覬覦。”


    “青城雙矮”似乎身軀同時一震,四道眼神均投射在公孫慕良臉上,目光中含有責怪公孫慕良為何不告知他們。


    公孫慕良神情一凜,惶恐道:“不是徒兒不稟告恩師們,童年家居時,偶聽先父漏出這麽一句,他藏有一本奇書,日後恐將引起旁人覬覦,但究竟是否為此?徒兒不得而知,又奉先父嚴命任何人前不得泄露,這書誠屬一個謎,闔家慘死也是一個謎,所以……”


    “青城雙矮”同時濃哼了一聲、製止公孫慕良說下去。


    西門無畏展俯首視地,若有所思。


    (按,作者不厭其詳申述這段,與本書丹青引大有關連,故屢有贅筆。)


    突間廳外高叫了聲;“莊主到!”


    “穿雲燕”歸南樵已邁步進了廳來。


    “擎天手”西門無畏陡轉和顏悅色,把方才悲苦、抑鬱神情一掃而清,殷殷與他們引見。寒暄已畢,歸南樵目凝著公孫慕良道:“師弟,你眼上紅腫未消,想是悲哭過,這是怎麽一回事呀?”


    西門無畏便將公孫慕良來此尋仇經過和盤托出、一一說出。


    歸南樵聽得也許為著一本奇書,引起武林人物覬覦,致遭闔家慘死,神色似乎微微一怔,繼驚喜道:“原來公孫少俠竟是子龍賢弟之後麽?廿年一別,遂做故人,歸某聽得此事,每每感慨身在江湖者不得善終,但願皇天不負苦心人,少俠能尋出仇人以竟其誌才好。”


    正說之間,忽見挽雲、拂月兩童匆匆走入,神色沉重望著歸南樵道:“啟稟莊主‘天鳳幫’幫主喻大俠求見,現在花軒內。”


    歸南樵“哦”了一聲,望著“青城雙矮”笑道:“歸某去去就來,三位請坐。”


    二矮同聲道:“莊主既然有客,盡可自便。”


    歸南樵微施一禮,轉身領著兩童走去。


    西門無畏自兩童一顯身,心內大為震恐,思忖不出兩童究為何人救起?倘為歸南樵所救,事情倒是不好辦。


    目送歸南樵去後須臾,才冷笑一聲道:“公孫賢侄,你可見出莊主方才聽老朽說話時,神色有異否?老朽在此托跡十五年,意欲查明一事,賢侄隻在此小住一年,便可知悉。”


    公孫慕良聽後不由疑雲滿腹。


    穀逸大笑道:“既是西門老師有意留客,老朽等隻好厚顏在此小住了。”西門無畏微笑道:“那是求之不得,在下也好日夕求教。”說時,領著“青城雙矮”、公孫慕良三人望廳後走去。


    棲霞山又名揚山,距金陵東北約五十裏,山中蒼鬆古柏,連抱夾道,中藏棲霞寺,寺後千佛康,隨處皆罄佛像,望之如蜂彥,為齊文慧太子所鑿。


    秋季棲霞山景,丹楓灼豔,點綴鬆柏之間,如詩如畫,重錦疊翠,風光猶佳,金陵人士有:“春牛首,秋棲霞。”之諺,江南登臨之勝,叢林之古,無瑜於此。


    此際正值初夏,棲霞山中盛翠曼綠,蟬鳴喧枝,濃蔭夾道,涼爽宜人。


    夕陽西下,流霞漫天,長空染成一片紅黃異彩,幹佛康上,有一白衣少年,神清俊秀,還在摩挲一具佛像,口中微微吟哦出聲。


    移時,掉麵負手遠眺山景,縱目讚勝,口中長吟金陵懷古詞曲。


    忽然目光為著一物吸引,凝望著一處山徑上。


    但見山徑上有三條人影倏隱倏現,隻以相距甚遠,身影似豆,縱耀如飛。那白衣少年正是李仲華。


    李仲華目光銳利,瞧出那三人中有一人極似神眼獨足“鬼見愁”鄒七,皆因他那步法有異,全仗拐杖輕功提縱。


    暮靄漸濃中,三人已在千佛台下。


    李仲華已分辯出三人,是“鬼見愁”鄒七及藺少卿,另一人是甘若輝。


    三人陸續騰上千佛台“鬼見愁”鄒七縱聲大笑道:“賢弟,愚兄爽約,累你久等了。”說著,執住李仲華右手,目光凝注李仲華片刻,緩緩大笑道:“相距不過短短三日,賢弟有此豔遇,真叫愚兄羨慕。”


    李仲華看出他那眼光合有責備神色,心知耽心自己見郝雲娘何言相對,這事隻有鄒七知道自己夢寐相思,片刻難忘,為那嬌媚刻骨的郝雲娘。


    此時,心知藺少卿必對鄒七說其與曼雲之事,但並未細說個中詳情,李仲華卻不好分辯,隻淡淡一笑,身形“唆”然而動,超越鄒七身前,一把執甘若輝,殷殷問詢,關懷備至。


    甘若輝心中感動異常。四人選在一塊潔淨岩石上坐下,鄒七滔滔不絕談敘別後經過。


    李仲華道:“明晨,小弟需應歸南樵之約,為此與藺兄將二女遷來棲霞山中,免卻後顧之憂;鄒兄,你江湖經驗俱豐,明日,叫小弟如何應付?你們與小弟同去否?”


    鄒七略一沉吟道:“賢弟此去無驚無險,暫時我們不能去,但賢弟去歸雲莊時,不可與何方過分親近,反遭疑惑,益采欲擒故縱之計,堅欲告辭返回金陵安頓家室,應允三、兩日再去拜望,這樣雙方必拉攏你,你可獲漁翁之利。”


    李仲華點點頭。


    甘若輝突插口道:“我在當日偷聽喻鬆彥說話,他曾在玄武湖畔杏花村打聽過,那家茶肆店主必吐出李師叔形象,李師叔又與西門無畏結下怨隙,這無異自送虎口,鄒師伯說話有點太欠熟慮了。”


    鄒七大笑道:“無妨,各人均是私心自用,他們天大的膽,也不敢再樹一強敵,何況,他們也未必有獲勝的把握,甘賢侄,你無須枕心那本‘內功拳譜’倘或真落在歸南樵手中,那包在老朽的身上。”


    甘若輝不禁赧然一笑。


    藺少卿笑道:“山風生寒,此處非久留之地,蜴居正在岩後,小可當略盡地主之誼,請鄒幫主痛飲數杯。”


    “鬼見愁”鄒七道:“老朽正想見見我那貌美如花的弟妹咧,隻是兩位主人不開口,老朽卻不便啟齒。”


    李仲華俊臉腓紅,罵聲:“嘮叨!”與藺少卿騰身先登岩頂。


    鄒七大笑聲中四人身形先後俱杳,隻剩萬點繁星伴明月,侵拂長風掃鬆林。


    朝霧正濃,鬱勃騰滾,甫自東升旭日盡被遮掩,歸雲莊上亦是為一片愁雲鬱霧所籠罩,將各人的心情抑壓得無比的沉重,似一塊鐵石般令人無法舒透,麵色也失去往日的光彩。


    “擎天手”西門無畏換了一襲藍青長衫,立在歸雲莊對河通往縣城的大道上,仰麵沉思,連撲麵絲絲濕透霧水,清冷徹骨猶不自覺,顯然有件重大疑難盤繞於胸,尚無計可以解決。


    他知自身落在水火煎迫中,來日大難未已,如何可求自保?遂心稱為當前第一難題。


    藍衫半濕,他終於長籲了一口氣,別麵探視來路,意在等人,雖然霧氣濃厚,目力再好,也不能透過五丈之遙,但為下意識的意念所驅使,情不自禁地望來路采視一眼。


    他顯出急躁舉動,腳步達連走著,雙眉濃聚,忽見濃霧中一條人影急閃而來,不禁為之神色一振。


    隻見來人是一四旬上下英悍的中年人,急足飛奔,到達西門無畏身前倏然收住,躬身稟道:“李大俠已動身前來,不到半個時辰也就到了。”


    西門無畏麵現喜容,問道:“李大俠可有同行的人麽?”


    “沒有,李大俠是乘騎孤身前來的。”


    西門無畏“哦”了聲,隨即揮揮手道:“現在你無事了,可返回莊去吧。”那人垂首應了一個“是”字離去返莊。


    西門無畏身形一動,逕自向來路迎去,瞬眼,已隱入濃霧中。


    濃霧末被紅日驅散,雖然天候將開始轉陰雨了,牛毛細雨靡靡,地麵上已呈潮濕泥濘。


    遠處忽聞得蹄聲響亮,人形馬影倏現又隱,李仲華奔馬馳驟而來。


    突由路邊傳出尖銳語聲:“李少俠別來無恙。”


    李仲華不禁一怔!勒馬停蹄,隻見林中一條人影電射掠落,見是“擎天手”西門無畏,劍眉不由一聳,沉聲道:“西門老師莫非要找回那日過節麽?”


    西門無畏拱手笑道:“李少俠遠來是客,惟恐迎近失禮,在下何至於這般不近人情,何況那日誤聽燕鴻危言聳動,一時為其所欺,冒犯少俠,委實不安,何論過節?再聽幕阜陰家兄弟盛道少俠寬諒恕厚,更令在下愧疚萬分,是以聞聽少俠前來,在下迎先趕來致歉。”


    李仲華心知應了“鬼見愁”鄒七所料,但微微一笑,縱身下騎,道:“豈敢?李某由都南來,誌在見識江南山水之勝,不料萍水一麵燕鴻,竟恩將仇報,致引起如許誤會,責令李某出乎意料之外。”


    西門無畏道:“李少俠這數日來,名氣己震動大江南北,敝莊數日來武林人物到達不少,誌在企幕的固屬很多,推爭名好勝者亦不乏其人,莊主邀請少俠來此原因,恐在下不便隱測,前途必然有警,容為相告。”說罷,深深一揖,兩臂疾振,飛掠入林而去。


    李仲華凝思有頃,輕笑一聲,翻身耀落騎上,兩足一並,馬匹又四蹄翻飛而去。霧氣上升,凝成灰暗雲層布滿蒼穹,地麵景物轉趨清晰、陰沉。


    李仲華在騎上忽見前麵河岸上疏疏落落立著四、五人,朝著自己這麵凝望。他有西門無畏之言先入,心中一凜,乘騎才不過馳出十數丈外,忽見五人身影一動,向自己馬前疾耀而來,倏然止住,一列而立。


    李仲華縉繩一勒,那馬四蹄煞住,登時紋風不動,抱拳微笑道:“五位敢是歸雲莊弟兄麽?煩請通報莊主,詭說在下李次中前來拜莊……”


    言猶未了,一個軋須繞腮,虎晴獅鼻大漢大喝道;“住口,不長眼的小於,俺叫你開開眼界!”手指著一矮胖道人道:“這位是泰山‘摩雲觀主’苗清修。”


    李仲華道:“好一個清修之士。”


    “摩雲觀主”麵色突變得有點森冷。


    那虎晴獅鼻大漢接著手指一麵像清瘤,眼露寒芒老者笑道:“這位是名負海內,掌、拳、劍號稱三絕的‘荊門一老’顏磊,顏老英雄。”


    李仲華“唆”然飄落馬背,似一張落葉般,輕悄悄在顏磊身前一站,笑道:“久仰顏老英雄盛名,今日幸會。”


    顏磊似為其輕捷身法所震,眉稍微動,聞言鼻中“哼”了一聲,不李仲華有點倨傲,自己偌大年歲,及崇高名望,稱為老前輩亦當之無愧。


    李仲華不由心笑這些武林人物狂傲自大。


    隨即又引見了一位身材瘦長,麵泛青白的中年漢子道:“這位是崆峒掌門得意高足‘雲中創客’劉廣楚。”


    李仲華瞟了劉廣楚一眼,心中無由泛上一種極其厭惡的感覺,隻道了聲“幸會!”


    眼光移向一神情陰森,身瘦而長,肩插兩支外門兵刃閉穴的中年人。隻見這人雙目垂簾內視,屹立傲然。


    這時但聽虎睛獅鼻的大漢,指著自己哈哈狂笑道:“俺名張雷,你知不知道?”


    李仲華不由心中微驚,想不到麵像粗豪的漢子,竟是關洛第一高手“震山神拳”。


    當下隻微微一笑。


    張雷麵色一沉,指著身瘦麵長,閉目冷然中年人,獰笑道:“這位是你舊相識,無庸張某與你引見。”


    李仲華不由一怔!凝目望著那人片刻,微微搖首道:“恕在下眼拙,這位高人並不相識。”


    那人緩緩啟開雙目,吐出攝人神光,冷冷說道:“真的不識麽?貴人多忘事,高碑店丘岡上見過一麵,短短數日之際,想不到文劄案牘先生,一耀而名動大江南北的少俠了。”


    這人語帶譏誚,李仲華不由麵紅耳赤,蕞然想起這人是“怪麵人熊”宋其手下“中條五魔”老大。


    當下冷笑道:“我道是誰有此倨傲?原來是‘中條五魔’老大,請問有說親眼目睹李某司理文劄案跡?”


    李仲華想起那晚情形,“中條五魔”就數他冷漠無情,是以愈想愈氣。


    “中條大魔”嘴角泛上一絲獰笑,麵湧殺機,一隻右掌緩緩升起……


    李仲華負手長立,麵含笑容,似未把他放在心上。


    “中條大魔”手掌抬起平肩時,突又望下一沉,冷冷說道:“留著你性命見老當家,瞧瞧你有何話說。”


    李仲華劍眉一聳,倏然欺身,右掌逕望“中條大魔”環腰掃去,這一式看似平淡無奇,其實變化莫測,麵上電迅風疾之至。高手過招有兩種拚搏之法,一為內力相拚,以本身修為功力,絲毫取巧不得,往往兩敗但傷;一是倚仗身形快捷,出手奇詭,博取製敵先機。


    李仲華在高碑店官道上,目睹“中條大魔”的武學,確有造詣不凡之處,出手之速,變招之快,著實說妙無窮,自知出道年淺,不能妄逞內力相拚,是以他用奇詭手法以製機先。


    他卻不知“天遊叟”所授的“九曜星飛十三式”無一不是內外雙修性命之學,而又服了石生異種金黃枇杷,更是平添了多年的功力。


    行家出手,便知有無,所遇五人,都是名負一時之高手,眼力特銳“荊門一老”顏磊,看出李仲華這一式手法,出自西昆侖絕學“玉帶橫腰”心中暗暗凜駭道:“原來他是鶴雲上人傳人,難怪這麽倨傲。”


    隻見“中條大魔”身形望左一閃,哪知竟不能讓李仲華這一式“玉帶橫腰”。心中大震,左掌飛快望下直切,勁風銳利生嘯。


    李仲華待到來掌切至近前,突然右掌疾翻,兩指翹舉,由下往上朝“中條大魔”“腕脈”穴飛點而去。


    “荊門一老”顏磊不禁“噫”了一聲,看出此式卻是“太極門”中“小天星七十二式巧拿手法”中蛻變而來的“指天劃地”不禁捉摸不出李仲華出身來曆。


    “中條大魔”雖然身手絕快,卻不李仲華變招比他更疾,快得宛如電光石火,不禁大驚,身形猛撤,縮腰凹胸,倏地飄後五尺,但覺腕脈穴上奇麻,知為李仲華中,厲嘯一聲,身形衝霄而起,望一側林中落去杳然。


    李仲華緩緩轉過身軀,卻見“荊門一老”顏磊嗬嗬大笑道:“果然英雄出少年,但不知少俠師承可否見告?”


    在顏磊心想,套出他師承來曆再說,確是陳雲上人之徒,見機抽身而退也不遲。


    李仲華道:“家師山野疏懶之人,其本身姓名早已忘懷,恕在下無可奉告。”


    忽聞張雷大喝道:“管他師承是誰,且試試張某‘震山神拳’再說。”一拳“呼”地平平擊出,周圍氣流竟然漩蕩不已,三丈開外的小樹俯彎外傾,足見張雷成名絕非幸致。


    李仲華近來功力大增,交手經驗亦為之增進,己無在京時卑懦示怯,不禁施出洞中“矮仙”傳授之“移花接木”絕學,右手倏地望外一引。


    隻聽得數聲震天大響,右首五丈之內徑尺大樹,登時斷折震飛出去,餘被所及,枯枝濺飛,泥塊拋上半空,威勢極其駭人。


    眾人不禁駭得目瞪口呆,尤其張雷凜駭心驚,一時之間手足無措。


    李仲華神色一正道:“在下初涉江湖,自信並無開罪諸位之處,敢問諸位老師是否衝著在下而來?”


    “荊門一老”顏磊笑道:“盛名之下無虛士,老朽等隻為欽慕盛名而來。”


    李仲華不由驚詫道:“顏老英雄真個為此,不惜跋紗奔波,遠道來此麽?”


    顏磊笑道:“當然不僅如此。”


    “那麽顏老英雄等竟是為著‘內功拳譜’而來?”


    顏磊笑道:“彼此心照不宣,少俠定可多問,但憑一已禍緣而定。”


    李仲華搖首道:“在下誌在山水,今日是應歸莊主邀約,明日即告辭返金陵,絕不參涉其事。”


    突然“摩雲觀主”苗清修通前一步,問道:“少俠真個誌不在此麽?”


    李仲華朗聲大笑道:“大丈夫言出如山,一語九鼎,在下與世無爭,何求此凶險之物?”


    “雲中劍客”劉廣楚立在一旁,未出一言,這時亦開口了,冷笑了聲道:“恐伯言不由衷!”


    李仲華一見此人之麵,就不由心生厭惡之念,聞言望也不望他一眼,大笑道:“如果生心擁有,恐怕不僅這本‘內功拳譜’,三宗武林奇珍亦欲為我所有。”


    四人不禁神色大變“荊門一老”顏磊倒吸了一口冷氣,暗道:“此人好大的口氣!”不由驚詫道:“少俠此言何說?莫非俱已偵出下落麽?”


    李仲華微笑道:“顏老英雄,我等宜開誠布公,不可作欺人之談,第三不奇物‘和聞縷玉翠雲杯’諸位當有個耳聞?”諸人點點頭。


    李仲華接著道:“三月前‘甘涼三盜’及‘三手夜叉’覃小梧由多格親王府中盜出‘和聞縷玉翠雲杯’奔馳在高碑店官道上,為‘怪麵人熊’宋其及‘中條五魔’阻截,覃小梧及‘甘涼三盜’均死在‘怪麵人熊’宋其天狼釘下,此杯亦為宋其得手。”


    四人不禁驚“哦”了聲“荊門一老”顱驍道:“難怪‘中條五魔’老大見到少俠神色有異。”


    李仲華搖首笑道:“事不盡此,那‘怪麵人熊’宋其樂極忘形,竟掀開杯盒,頓時寶光燭天,映人皆翠,宋其誌得意滿之際,哪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忽有一人在其身後劫奪而去,衝霄上騰,隻見是一條嬌小身影,響出一串銀鈴笑聲,宋其大怒,追捕趕上,想必為其逸去。”


    苗清修急問道:“少俠為何知道得這般清楚?”


    李仲華赧然一笑道:“在下適在一側,親眼目睹,為功力尚淺,宋其邀請在下司理案牘文劄,“中條大魔”前說就是為此,據在下臆測,定是‘怪麵人熊’不獲怏怏而回,心疑在下與那嬌小身影串通劫取,他卻不知在下亦為那少女點上啞穴,眼睜睜做聲不得,為此他天涯追綜,不過在下經此一難,反獲不世奇緣。”


    說此一頓,神色莊重道:“‘和闐縷玉翠雲杯’雖是奇珍異寶,諸位若不惜粉身碎骨,喪生以求,在下認為極其不值。”


    苗清修麵現貪婪笑容,問道:“少俠隻說了三不,還有二宗武林奇珍咧?”


    李仲華不禁暗歎,忖道:“人為貪欲而生,亦為貪欲致死,可見此話一點不錯!”當下冷笑一聲道:“還有‘五色金母’此物煉成寶劍,莫邪幹將亦為之遜色,持之足可君臨武林,威望江湖……”


    眼中卻見“雲中劍客”劉廣楚泛出驚喜之容,心中暗暗冷笑不止,接道:“此物為‘陰山羽士’之徒所有,惜為燕家堡劫得,現燕家堡已成瓦礫一片,目前‘翻天掌’燕雷父子攜著‘五色金母’不知逃往何處?‘陰山羽士’師徒亦在天涯追綜。”


    顏磊頷首道:“燕家堡瓦解之事,顏某亦有耳聞,隻不知為著‘五色金母’而起。”


    李仲華又道:“另一宗就是三豐真人留抄下來之‘內功拳譜’諸位諒知為歸南樵所得,但依在下推測,歸南樵所得者必是膺品,不然,歸南樵得手多年,早就練成不世武功,何致在武林中沒沒無聞?”


    “荊門一老”顧廳沉吟須臾,慨歎道:“‘內功拳譜’之事,老朽也略有所疑,不過三件奇珍,雖然未必有攘得之心,但定有一得主,淪入妖邪之手可惜事小,必仗之如虎添翼,血腥江湖,我輩既行俠仗義,當在怯魔衛道,不論是誰獲得,絕不能淪入妖邪就是,倘或人人如少俠無求無取,則四海澄靜,江湖無波矣!”


    “魔雲觀主”苗清修道:“大凡奇珍之物,善擇其主,各憑福澤,有何不可?”


    李仲華微微一笑。


    “荊門一老”顏磊雙目神光凝注了李仲華一眼,道:“觀少俠器宇不凡,功力深厚,他日必可冠冕武林,老朽當拭目以待。”說著微頓,又道:“老朽等先欲告辭入莊,請少俠稍待如何?”


    李仲華知其為若自己誌不在此,道不同不相為諜,何必涉入是非非之中,當下心性感歎道:“諸位隻管請便。”


    顏磊道:“老朽等入莊通知歸南樵迎接少俠就是。”


    四人轉身正欲躍落河岸之下,忽見張雷大聲問道:“請問少俠,方才對抗張某的‘震山神拳’的是甚麽功力?”


    李仲華哈哈一笑道:“稱之‘移山神功’。”


    張雷為之一怔!惘然搖首道:“‘移山神功’這名稱張某還未聽說過。”說著,與三人先後躍落沙丘之上。


    隻見“魔雲觀主”苗清修撮口一聲尖嘯,旁岸蘆葦叢中刺出一條小舟,四人登上後,向對岸駛去。眼見四人登岸離去,小舟又隱入蘆葦中。


    此時天色陰霧,斜風細雨,李仲華一件白衫幾成半濕,正欲牽馬走向河岸。忽間路旁林中揚出哈哈狂笑,聲震耳膜,李仲華不禁一驚,別麵而視。


    隻見林內電射撲出數條人影,迅疾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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