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華見此人卻是孫綸庭,當即挾持入室,放在地下,微笑道:“此人為心腹之害,羅老師怎麽發落?”


    羅令鐸一見孫綸庭,神情無比激動,目中迸射威棱,右掌微微舉起,突又憤激之色一斂,微微笑道:“孫綸庭還可利用,罪不至死。”說著沉腕出指,疾點了孫綸庭“三陽”“神封”“將台”等穴道後,拍他一掌擊向後心。


    隻見孫綸庭悠悠醒轉,驚悸得麵無人色,惶悚不語。


    羅令鐸笑道:“孫老師,你已被對方魔頭暗算,點了陰穴,方才羅某發現已遲,暫保住你的性命再說,一至昆明,羅某始有暇,費上一日夜工夫為你金針解穴,這位少俠誤會你是對頭匪黨,情急出手,虧得有此一來,不然羅某無法得知你已被點了陰穴。”說時,望了他一眼,又道:“你用內功運氣過穴之法,或能逼開所點穴道,那隻靠你定力如何?”


    孫綸庭庭聞言不禁冷汗涔涔溢出,心內將信將疑,謝了一句,飛步而出。


    正好崔傑鑫亦飛步走入,擦身而過,崔傑鑫怒視了孫綸庭身後一眼,方待喝叱出聲,被羅令鐸眼色製止,笑道:“崔老師,老朽為你引見這位威望江南的李少俠。”


    李仲華見羅令鐸如此發落孫綸庭,不禁既敬且驚,不愧“神行秀士”讚揚他智計神算名負海內,然而江湖鬼蜮,互相算計,強存弱亡,心下慨歎不已。


    這時隻見崔傑鑫走了過來,抱拳施禮,兩人互道欽仰幸會不止,一陣寒暄過後,崔傑鑫即向羅令鐸說道:“孫綸庭叛跡已明,羅堂主為何輕予縱逸?須知放虎容易擒虎難!”


    羅令鐸微笑接道:“崔老師,老朽豈不知孫綸庭心術陰險,方才老朽已暗點了他數處陰穴,謊言他為對方所製,點穴擒拿,武林中擅此者雖不乏其人,但每人手法迥異,半走蹊徑,互不能解,此刻孫綸庭一定回到自己室中行氣解穴,他一不能解,心懷懍栗,又不便明問對方,這樣一來,他不但不敢懷有異心,麵上有利於我方,因為老朽答應一至昆明,為他解開所製陰穴,崔老師,你去暗中看他有何舉動。”


    崔傑鑫點點頭,與李仲華告辭離去。


    羅令鐸緩緩立起,抱拳笑道:“天色已將薄曙,老朽還要布置一切就序,老朽已思索出一策,雖然取險,但萬無一失,尚望少俠鼎力協助是幸。”與“神行秀上”金森跨出室門。


    李仲華微一怔神,隻聽身後環佩之聲-璿,回身尋視,隻見郝雲娘倚立榻前,凝眸含笑道:“你這是無事多事,身不由己了。”


    李仲華苦笑一聲道:“悔不聽婦人之言。”


    郝雲娘大發嬌嗔,舉起粉拳猛槌……燭光一閃,頓時熄滅,隻聞得銀鈴似地嗔罵及討饒哀求聲……


    ※※※※※


    魚肚泛青,晨光熹微,在鎮寧的西南入滇官道旁,黃果樹瀑布,峭壁兼尋,水流奔空,自天而降,白練下垂,宛如萬馬奔騰,空際生雷,碎玉摧冰,散珠噴雪,每當夕陽反照,水點折光,變生七彩長虹,光怪陸離,閃爍耀目,蔚為奇觀。


    人在宮道上,因水花飛濺,似雲似霧,似立在空蒙雨色中。


    這時,由飛瀑之側,塹壁懸崖之上,突現出十數條人影,淩空縱起,迅如流星向官道上飛落。


    十數人一落在官道,隻見一高大皓首老者沉聲道:“稍時,戴雲山一幹人等必經過此處,不容一人漏網,若有疏忽,嘿嘿,立時刪去四肢,老夫言出法隨,絕不寬貸。”


    這老者龐眉皓首,目中神光如電,兩耳各垂一碗大金環,閃閃發光,聲沉而威。


    有一人囁嚅答道:“稟當家,倘‘惡子房’聶豐到來阻擾,我們人手不足如何是好?”


    老者目中逼人攝人光芒,道:“哼!聶豐膽敢相阻,老夫……”


    言猶未了,忽聞官道另側懸崖之上,飄送下來一陣陰惻惻笑聲道:“姬遊,你別做夢啦!人家已繞過黃果樹逕奔沙子嶺而去,你就等到明天,也是白費心機。”


    飛瀑鳴雪,聲震山變,人聲鳥語均為此煩囂瀑聲所掩,但崖上這人,是用絕乘內家傳音之法,逼送姬遊耳中。


    但見姬遊聞言,麵色一怔之後,不怒反笑,笑聲寒冷,穿穀蕩雲,半晌突定,仰首大喝道:“聶豐,老夫豈能墮你術中,將老夫引走,你則坐收漁翁之利,老夫一切自有安排,你膽敢阻擾,則你將死無葬身之地。”


    崖上沉寂須臾,語聲又起道:“姬遊,你自不信,怪不得我聶豐不顧武林道義,我‘惡子房’聶豐詭計之高明久負盛譽,尚墮入神機老賊羅令鐸的計算中,棋差一著,縛手縛腳,我尚不行,你比我何如?你千裏追蹤,均存博浪一擊之心,可惜俱誤中副車,人家眼看就到地頭,何必輕身犯險,非要經過黃果樹這條官道不可?”


    姬遊聞言不由麵色大變,信心動搖,暗道:“這聶豐之話未必沒有道理,但不能就此撤手,功虧一簣,貽人笑柄。”猛一轉念道:“聶豐也是為了圖謀漢白玉鐲,顯然他知道戴雲山一幹人物已繞過黃果樹,為何通知老夫?”


    心中揣摸不出是何心意,這一起疑,即放聲大喝道:“你別在老夫麵前弄鬼,既然你知道,你還不急急奔去追趕,尚有餘暇通知老夫做甚麽?”


    崖上忽飄出一陣長笑道:“我聶豐向來從不做無益之事,但事實上直到如今,我們雙方屢屢撲空,非要俟手不可,合則而利,分則各敗。沙子嶺至勝境關途中,武當舉派精英相侯戴雲山一幹人物,尚邀請青城、點蒼兩派高手相助,聽說還有少林高僧助拳,勢在必得,因為‘內功拳譜’係武當鼻祖張三豐秘技,定能落入戴雲山小山主賜鐲玉鐲,憑取‘內功拳譜’一麵應允代報此仇,你說好容易麽……”


    說此語聲一頓,須臾又起:“何況勝境關入滇途,大中內侍衛首領龍飛玉已相率鐵衛士多人攔截……與你嘮叨半天,聽也在你,不聽也在你,戴雲山一幹人物此時已在打幫河下遊繞道嶺關逕奔睛隆而去,我聶豐要趕將前去,免得措手不及。”


    崖上頓時寂然無聲,姬遊目光閃爍,腦中已思索了無數遍,忖道:“看來,這聶豐必是利用老夫,奔去阻截,兩敗俱傷時,他可坐享其成,哼!他是想入非非,瞪著眼睛做夢,不過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想著即道:“吳壽寶,你速通知所有關卡,命-至沙子嶺晴隆途中設伏,其餘的人趕奔打幫河下遊。”


    眾人一應喏,立即縱身躍起,向飛瀑崖側飛掠而去。


    姬遊獨自在官道中稍一沉吟,兩足一頓,人已潛龍開天拔出五、六丈高下,驀然掉首,抱膝曲腰,淩空一翻,身形疾彈,如飛矢流星般穿在飛瀑之上而去;其快若電,眨眼無蹤。


    官道上-傳來一陣急蹄驟聲,雖為飛瀑怒濤之音掩沒,但在練武人耳中仍可清晰分辨。


    空蒙雨色中,官道轉角處突出一人一騎,如飛奔來,馬後拖曳起一股塵煙。


    隻見他馳至方才姬遊停身之處,登時一勒馬韁,駿騎登時四蹄煞住,紋風不動,似釘牢在地麵一般。


    騎上人仰望兩側崖頂數眼,嘬口鳥鳴了數聲,播送雲空,嫋嫋不絕。


    驀然……崖上忽電逝星瀉飄落下一個頭大身小,禿頂無須老者。


    騎上人立即翻身落鞍,禿頂無須老者忙道:“孫老師,我們無須寒暄,羅令鐸等人是否確定不經過黃果樹繞道岔過勝境關?”


    騎上人正是孫綸庭,聞言抱拳施禮道:“聶山主猜得一點不錯,羅令鐸素稱機警,他哪會自送虎口?雖說是繞道,但究竟擇何途徑尚不得而知,一路而來羅令鐸專一聲東擊西,故布疑陣,連自己人也如墮入霧中,不過……”


    禿頂無須老者微微一皺眉,接道:“孫老師你無法跟隨羅令鐸身後,究竟選何途徑呢?”


    孫綸庭苦笑一聲道:“在下已身遭疑忌,由‘獨臂靈官’崔傑鑫暗暗監視,在羅令鐸未離去之前概身不由主,但在下臆測,其所擇途徑,突然取道郎岱逕赴宣威,繞過勝境關。”


    禿頂老者略一思忖,冷笑道:“以你這身武功,還會畏懼一個獨臂之人,真是怪事?”


    孫綸庭不由麵紅過耳,嘴皮動了幾動,想問是甚麽人製住他那陰穴,但一轉念萬一是“惡子房”聶豐所為,被自己識破,恐惱羞成怒,出手廢了自己,溜出口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老者又望著孫綸庭冷笑一聲,道:“前途沙子嶺相見吧!”說時,神飛穿雲而起,翻上崖頂形失跡杳而去。


    孫綸庭麵目發呆,油然泛出一陣慚疚之念,有點愧對老山主相待之恩,一念成貪,戕送此生,如今懸崖勒馬,似已嫌遲,不知能否取得羅令鐸見諒?長長感歎了一聲,縱身上鞍,長鞭“叭叭”空際一揮,那駿馬立時亮開四蹄,風馳電掣奔去。


    孫綸庭一馳遠,來路忽現出一雙蒙麵男女,掠上崖頂,四外仔細打量了一陣,忽地兩人雙臂豎立,交叉揮舞。


    須臾,官道上現出十數條人影,迅疾無比掠過黃果樹宮道。


    這日未正,晴隆縣城北門內忽出來十數商賈裝束模樣的人,各人拉著一隻毛驢,負有皮革藥草重載,一行迤迤邐邐,向小盤江渡而去。


    同時,西門外官道上有兩騎快馬飛馳著,所去的方向,正是沙子嶺。


    這兩騎前後相距有兩裏之遙,前麵一騎右臂單袖飄飄,伏鞍急馳,後麵一騎坐定孫綸庭,麵色不勝重憂,眼中神光顯得有點呆滯……天空霾雲蔽日,灰砂漫湧,沙子嶺僅三數家矮屋,專做過往旅客打尖酒食生意,官道兩側均是窮山惡嶺,怪石嶙峋,危崖塹壁,官道中煙塵彌空,不勝荒涼。


    前麵一騎正向沙子嶺奔去,突聞一聲長嘯揚起,聲回長空,官道兩側紛紛閃出數十武林人物,形形色色,道冠僧衣,勁裝儒服。


    隻見一個麵如朗月,五綹白須老道,雙肩一晃,向奔來一騎迎去,身形逾於破空流矢,口中說道:“無量壽佛,施主可否停騎,貧道要請教施主?”


    那一人一騎毫未見緩,直望老道衝來,老道雙眉一蹙,身形望外閃得一閃,五指飛出,迅向那騎駿馬長鬣抓去。


    道人不但身法輕靈詭捷,而且出手快若電飛,登時抓了一個正著,那馬前衝之勢,隻見四蹄在地上一陣亂踢,劃出四條土槽,可是前進不了半分,道人宛如釘牢一般,抓住馬首長鬣那隻右臂不見些微撼搖,神力驚人。


    騎上人目閉口張,伏在馬背上的身形向一側滑去,道人發覺有異,另一隻手臂倏發而出,將騎上人提下騎來。


    這時又飛閃而至兩個身背長劍道人,一個麵像矍鑠,年逾古稀的老僧;另外尚有一青衫儒服,麵像清秀的中年文士。


    年逾古稀的老僧一飛掠沾地,瞥了騎人一眼,高宣佛號道:“道兄,這位檀樾已在途中為人點上陰穴了。”


    那道人點點頭道:“法慧上人所見不差,這人已被點上九陰重穴,貧道功力不足,縱使能夠解開,這人也將口噴血而亡,上人一代少林高僧,武學浩淵,醫理精深,全仗上人慈悲為懷,為他解開穴道,或能從此人口中問出一些漢白玉鐲端倪。”


    法慧上人微笑道:“‘玄鶴道長’武當護法如此謬獎老衲,使老衲不勝汗顏,既然道長推許,老衲隻有勉為其難。”說時左手中指觸在騎上人前胸“陰都”穴上,右掌迅如閃電在後胸“命門”穴上一拍。


    隻見騎上人“哼”了一聲,張嘴吐出一口帶有紫色血絲的濃痰,腥臭撲鼻,四肢蠕動了一下,雙眼睜開,目中神光顯得無比之黯淡,仰首吐出一字:“我……”聲調喑啞,複又頹然垂下,緊閉雙目不能說出一字。


    法慧上人眉頭一皺,望著“玄鶴道長”道:“老衲雖用出大般若禪功,僅救回這位檀樾性命,依然不能使之說話,所中手法似乎與在江湖上極具惡名的‘惡子房’聶豐獨擅的一般無二,隻不知這位檀樾是否是戴雲山手下?”


    此刻官道中群豪紛紛趨集,“玄鶴道長”還未答話,群豪中一人插口道:“這人正是戴雲山主得力助手‘獨臂靈宮’崔傑鑫。”


    “玄鶴道長”“哦”了一聲道:“他就是‘獨臂靈官’崔傑鑫,貧道風聞他是個鐵錚錚的硬漢子,血性剛強,不愧為武林本色,上人,一客不煩二主,貧道知上人禮讓,深恐越俎代庖有辱貧道名頭,留下一半讓貧道出手,貧道哪有此意,就請上人代為治好崔施主吧!”


    法慧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恕老衲有譖了。”說時,手出如風,疾向崔傑鑫胸腹之間“期門”“腹結”“神封”“天府”“鳩尾”“天樞”“衝門”“四滿”“氣海”九大重穴點了一指。


    群豪看得暗暗既驚且佩,要知點穴、解穴在武林中雖是司空見慣之事,但出手輕重大有關係,稍重即喪生非命,略輕則無濟於事,法慧上人出手有若星飛電閃,拿捏輕重恰到好處,又認位奇準,不愧於少林一代高僧。


    “獨臂靈官”已悠悠醒轉,睜眼望了眾人一瞥,臉上露出感激神情,緩緩立起向法慧上人單手一揖道:“在下兩耳並未失聰,知道在下性命為上人所救,大德不足言報,日後定當銜環結草,略表寸心……”


    言還未了“玄鶴道長”眉頭一皺,接道:“崔老師,此時此地不容客套寒暄,貧道請問漢白玉鐲現在何處?”


    “獨臂靈宮”崔傑鑫淡淡一笑道:“如道長倘認為在下盡情知悉,那麽在下隻有答覆漢白玉鐲多半在江少山主身上。”


    “玄鶴道長”眉頭更為濃皺,目光中泛出一絲慍意,冷冷說道:“現在江少山主身在何處?”


    崔傑鑫暗說:“這武當牛鼻子竟挾恩索惠,實在可惡。”不由心頭上怒氣上湧,可是心一轉念,小不忍則亂大謀,又強行抑壓下去,和顏悅色道:“如今少山主等人被姬遊迫得無路可奔,現望打幫河下遊逃去,在下奉少山主之命急奔滇境,欲頒請‘七星手’浦六逸趕來救援,途中竟遇上‘惡子房’聶豐,被他點上陰穴勒逼口供,正巧敝山孫老師趕到,與聶豐在舍死忘命拚搏,在下趁機攀上馬鞍,放轡急馳,竟相遇道長,適時救得在下性命。”


    “玄鶴道長”聞言大為驚愕,別麵向身後兩背劍道人說道:“難怪我們暗派在姬遊的幾位老師,直到如今還未得他們一點信息,原來趕去打幫河下遊了。”


    “獨臂靈官”崔傑鑫聽得心頭一震,忖道:“原來他們竟派有人手潛伏在姬遊匪黨中,自己謊言雖能取信他們於一時,但終久真相必會大白。‘玄鶴道長’固然正派,卻出手狠辣異常,江湖眾所周知。萬一翻臉,自己身死不要緊,誤了少山主的大事卻百死莫贖。”那刮起塵砂的山風吹襲身後,由不得生出砭骨寒意,機伶伶連打兩個寒噤。


    兩背劍道人互望了一眼,默然無語片刻,隻聽一道沉聲說道:“事既如此,不如趕去打幫河下遊,再若猶豫,就怕來不及了。”


    “玄鶴道長”“哼”了一聲道:“師弟們敢是心責愚兄既不未雨綢繆,又不事後補救,坐失良機是麽?”


    兩背劍道人不禁麵色微變,躬身稽首道:“這個……小弟們不敢妄自菲薄師兄。”


    “玄鶴道長”麵色稍霽,目光又移注在崔傑鑫麵上。


    此時崔傑鑫腹中怔忡不安,思忖不出一個脫身之策,麵色陰晴數易。


    這一切俱落在法慧上人眼中,上人神目如電,就知崔傑鑫話中必有不盡不實之處,當下微微笑道:“崔檀樾不可欺騙老衲,方才所說沒有半點虛假麽?”


    “獨臂靈宮”崔傑鑫心中一凜,暗道:“這老和尚好銳利的眼力。”麵色一正道:“在下說話句句是實,並無半點不實。”


    法慧上人淡淡一笑,也不再說。


    “玄鶴道長”聞言,不由疑雲頓生?法慧上人一代高僧,絕不能無由而指,兩目神光逼視在崔傑鑫的臉上,卻瞧不出他有半點可疑,一臉正氣,略一沉吟,緩緩說道:“崔施主,風聞施主是個忠心衛主,義薄雲天的漢子,貧道絕無不敬之處;但正邪之分,君子涉身宜加辨明,浦六逸在綠林中雖較一些窮凶極惡之輩略好,行事也頗有分寸,然而無非是籠絡人心的手段,蓋棺論定,是好是歹目前尚屬言之過早,何必病急亂投醫?貧道奉命之初,再三思維,念及貴山新遭變故,君子不能乘人之危,故少山主間關萬裏途中,貧道曾邀約羅令鐸麵晤,允稱代報此仇,並應承收貴少山主為俗家弟子,隻要以漢白玉鐲憑取‘內功拳譜’該書中一切秘奧武學悉數相授貴少山主,但羅令鐸老師執意不從,貧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過貧道絕不由貴少山主手中劫取,一定要從匪徒身上奪下,這點崔施主總該明白,萬一‘內功拳譜’落在鬼頭手中,武林遺毒無窮,望崔施主善體貧道苦心,指明貴少山主所走途徑,使貧道等也好措手。”


    崔傑鑫聞言,腦中已思索了無數百遍,“玄鶴道長”的話雖是正理,但又有難言之苦,含笑莊色道:“道長字字金言,在下敢不恭聆教誨?但道長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玄鶴麵色一愕,道:“為甚麽?”


    崔傑鑫緩緩接道:“道長前說固是正理,但崔傑鑫忝居人下,隻有唯命是從,甚難更改少山主本意,少山主誠孝拘謹,老山主遺命不敢不從,羅堂主受命托孤重責,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道長雖麵麵顧到,說是由匪徒手中奪取漢白玉鐲,避免趁人於危謗言,道長你不想這漢白玉鐲是老山主傳襲之物,豈可平白失去?縱然道長得手,難保少山主不向貴派生事,至於少山主由何途徑而去,方才已然說明,不容另贅。”


    “玄鶴道長”不禁麵上變色,冷笑道:“崔施主,貧道前說本著一番善意,難道貧道此事做得不應該麽?”


    崔傑鑫不覺朗聲笑道:“‘內功拳譜’現在浦六逸手中,道長不親自前往黑龍潭登門索取,反向敝山用盡心機,舍本逐末,隻怕武當落得個欺善怕惡之名。”


    “玄鶴道長”勃然大怒,喝道:“施主說話這等無禮,貧道說不得要出手冒犯了。”


    一旁的法慧上人道:“善哉,道長豈可輕動無名火?當前急務還是玉鐲,千萬不要落在匪徒手中,及早為計尚不太遲。”


    “玄鶴道長”究竟是武當名宿,聞言一腔暴怒逐漸平靜,微笑道:“那麽上人與貧道們趕奔打幫河去吧!”接著又道:“崔老師,相煩引路,免得貧道們苦苦摸索,事若有成,敝派定感恩如山。”


    “獨臂靈官”崔傑鑫大感為難,遲疑不決,正在這當兒,忽聞道旁不遠處怪石之後揚起一聲懾人心魄的長笑。


    聲起人出“嗖嗖”竄出十數條輕捷的身形,隻見為首竄出一人,身如離弩之矢般,雙臂暴伸向“獨臂靈宮”崔傑鑫當胸抓去,帶起破空疾嘯之聲。


    崔傑鑫及時驚覺,單臂一旋“神龍出穀”劈出一招,人也藉勢飄開丈外。


    那人淩空飛攫的身形,為崔傑鑫一掌劈空掌力隻飛攫之勢緩得一緩,仍自流星飛電般攫去。


    法慧上人喝得一聲:“好孽障!”大袖一拂,隻見那人暗哼聲中,翻了去,身形一旋,雙臂猛沉,輕飄飄與同黨同時落地。


    說來話長,其實不過轉瞬間事。


    法慧上人袖拂氣勁已運出六成功力,見來人毫無損傷,身法立詭輕奇,不禁微“噫”


    了聲,隻見來人是個大身少,禿頂無須老者,身後環列著俱是些綠林巨擎,黑道高手,白眉皺得一皺,沉聲道:“阿彌陀佛,來人可是聶施主?”


    禿頂無須老者兩目泛出凶光,哈哈笑道:“不錯,大師慧眼不差,‘惡子房’聶豐就是在下!想不到少林高僧竟插手這段無由的是非中,為著保全少林清譽起見,依在下奉勸,大師還是不要管吧!”


    法慧上人本就不盡讚同武當此舉,師出無名,貽人口實,但礙於武當掌門情麵,不得不隨來,聞言怔得一怔。


    “玄鶴道長”大怒道:“好一個利嘴的匹夫,顛倒是非,混淆黑白,貧道隻問你為何而來?”


    聶豐忽然仰天哈哈長笑道:“‘惡子房’聶豐本是綠林巨寇,愛取厭棄,眾所周知,不過……”說此略頓,麵色一寒接道:“武當一脈既自居正派之列,又是三清座下,自應清淨無欲,日誦黃庭,為何竟生心奪取兒之物,乘人於危,更唆動天下武林同道為你做幫凶,這一手遮天的勾當,聶某雖居黑道,亦不屑為之,何況聶某亦非衝著你們而來,在諸位老師麵前有目共睹,請問‘玄鶴道長’誰將是非顛倒?誰是黑白不分?”說到最後兩句,音調拉得又長叉沉。


    “玄鶴道長”聽得麵泛青白,他幾曾受過如此奚落?氣得須眉飛動,隻是說不出話來,回顧了身後兩背劍道人一眼。


    兩背劍道人麵色遲疑了一下,拔劍出鞘,挺身躍出。


    “惡子房”聶豐在說時,已把群豪麵色看得一清二楚,知群豪對“玄鶴道長”此舉不盡讚同,麵和心違,他乃狡計深沉的人,已揣摸出當前的形勢,交手拚搏,眾寡懸殊,實為不智,何況心不在此,反不如用口舌攻心取勝,他見兩道挺劍躍出,即冷笑道:“聶某就不信兩位道長敢冒不韙,輕率起釁!聶某動手容易,鹿死誰手,尚未可知,不過武當數百年來清譽,可惜由兩位道長手中葬送。”


    兩道麵色微變,不禁撤後一步。


    聶豐這一記斧頭砍得真準,他表麵上是說武當,但話中含意卻無異說給天下群豪聽,誰要是冒率出手,便無疑自喪本門清譽。


    “玄鶴道長”氣得兩目發赤,麵色青中冷紫,既不便喝令兩道不得推卻,又不好自找台階返身,免得天下武林同道輕視武當,心中懊惱氣憤。


    法慧上人麵色凝重,低眉垂目,宛如入定,寬大僧袍在山風中飄拂起舞。


    那中年文士一手捋須,一手負在背後,仰眸凝望雲天,一副安詳神閑姿態。


    這種尷尬僵局,無法打開,突然群豪中一人嚷出:“怎麽‘獨臂靈宮’崔傑鑫悄悄溜走了?”


    “快追!”


    “玄鶴道長”與武當眾門下同時呼喝出口,以及“玄鶴道長”眼中瞥見一條獨臂身形,眨眼消失在對麵崖頂上。


    隻見“玄鶴道長”當先淩空而起,身後群豪紛紛跟著追去。


    群豪此刻的心理,俱存著隔岸觀火的態度,但又不能不瞧一個究竟,武當盛意相邀,總不能落個虎頭蛇尾惡名,是以跟著追去。


    “惡子房”聶豐一見“玄鶴道長”縱身而去,他亦向後一揮,紛紛拔上崖頂,快速絕倫,灰砂彌空中隱隱隻見黑影掠空,瞬息不見。


    官道上僅餘下少林高僧法慧上人眼內透出一片悲天憫人之色,喃喃說道:“武林又將是多事之秋了!”大袖一拂,虛空騰起,竟是群豪追去的相反方向,疾如鷹隼,射向官道側高約十丈懸崖上。


    ※※※※※


    天地蒼茫,風砂蔽空,沉雲掩日,黔西山穀中此時的情景顯得無比的淒涼。


    山穀中灰砂影現出一條獨臂身形,麵色上稍帶疲倦、蒼白,嘴角不時泛起得意的微笑。


    隻見他疾奔的身形放緩下來,向山霪內一座荒頹的小廟走去。


    這座小廟隱蔽得很巧妙,處在崗巒起伏之中,不到近前,任誰均不易發現。


    “獨臂靈官”崔傑鑫趁著“惡子房”聶豐與“玄鶴道長”對話之際,群豪已不注意時,漫步移在官道之側,掌心往下一沉,倏然一鶴衝天而起,拔起七、八丈高下,猛然一個側翻,飛靈馳電般踏上崖上。


    就在此時,被群豪發現,呼喊出口,他冷笑一聲,身形疾晃,躍下兩山之間溝穀中,蜿蜒迂回飛奔。


    他所采的方向,正如法慧上人所料,與“玄鶴道長”追趕的方向,恰恰相反。


    “獨臂靈官”崔傑鑫形影消失於土廟後,忽地山坡之上電瀉而下一條龐大身形,疾如流星向廟側一落,現出一個慈眉詳目的的老年僧人,胸前銀須瑟瑟飛舞。


    正是那少林高僧法慧上人,他所以趕來,是為得消弭一場武林即將燃起的殺劫,並非覬覦漢白玉鐲,對“內功拳譜”有所圖謀。


    法慧上人並未走進小廟,隻在外麵凝立靜聽。


    忽聞一人朗聲說道:“崔老師果然不負羅老師之托,在下瞧出崔老師麵上神色,就知事必有成。”


    接著崔傑鑫長籲了一聲道:“雖然僥幸有成,但也險到萬分,假如‘惡子房’聶豐不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那支假漢白玉鐲居然將‘惡子房’聶豐引來……”


    朗朗語聲又起:“貴山羅老師委實是個非常人物,他與‘惡子房’聶豐交手之中,匆忙取出那支假漢白玉鐲交付崔老師,示意逃奔,一麵纏住聶豐,神態做作得異常逼真,之後在下將羅老師換下,佯裝由另一方向逸去,其實繞向崔老師,替你點上九處陰穴,他那手法竟與聶豐一模一樣,瞞過當今武林名宿,這一點,人所難能,在下由衷地佩服。”


    法慧上人聽得霜眉濃皺。


    隻聽崔傑鑫說道:“羅堂主雖以神機知名,但摹仿別人手法堪稱江湖一絕,然他卻深藏不露,敝山僅山主與崔某知得……照崔某所遇推測,孫綸庭亦必然瞞過大內侍衛首領龍飛玉,看來我們可以平安入滇了。”


    廟內沉寂片刻,清朗的語聲忽做無比感慨道:“在下本是局外人,實不應涉足其間,亦不過問,隻是羅老師為何堅持不允武當懇商,武當究竟是名門大派,並不算辱沒了你們少山主,總比托身在綠林巨寇浦六逸門下好得多,使在下疑惑難解。”


    崔傑鑫冷笑一聲道:“不是崔某托大,少俠你哪知道江湖詭譎?變生不測,稍一不慎,即遭喪生之禍,浦六逸根骨稟賦得天獨厚,年少成名,號稱‘北畢南浦’震懾江湖,未免養成目空一切,飛揚浮躁之習性,加之為人陰騖機深,睚貲之仇必報,殺人於千裏之外而不自知,漢白玉鐲既是浦六逸相贈老山主之物,由少山主麵交相求,他懷念舊恩,定然收留少山主傳授‘內功拳譜’中所載玄奧武學,複仇自是有望……”


    說著略略一頓之後,沉咳了兩聲,又道:“那些自視名門正派的人,夜郎自大,無論漢白玉鐲落在正、邪任何一方手中,一入滇境,必遭不測,縱或能見到浦六逸,說不定還有甚麽難題,演變下來,必致引出一場武林軒然大波,羅令鐸堂主向來行事以謹慎著名,老山主慘罹奇禍,他已是悔恨欲死,再要是在少山主身上有失,少俠,你想想他會怎樣?”


    廟內默然無聲,法慧上人聽得暗暗點頭,心說:“這點老衲還未慮及,隻是不甚讚同武當‘玄鶴道長’師出無名罷了,看來老衲終久要卷入這場是非中了。”


    上人正要舉步跨進廟內,忽見崗陵盡頭處塵土漫漫中現出兩個黑點,迅如流星射來。


    他已瞧出這兩個黑點是誰,不禁吐出洪亮的語聲道:“哦,武當雙星觀主怎麽來了?”


    這無異是說給廟內兩人聽,命他們及早驚覺。


    掠來兩人好迅疾的步法,眨眼,就來到近前,身形現處,竟是那方才幾乎與“惡子房”聶豐相搏的背劍雙道。


    兩襲道袍沾滿了黃塵,眉須變成灰白色,似是從土堆裏爬出來的模樣。


    二道見得法慧上人在此,麵色一愣!其中一道上前稽首道:“怎麽上人竟然在此?貧道遠處瞥見此地依稀立著一條人影,隻說是‘獨臂靈官’避在此處,原來是上人……”


    說到此處,心頭一絲疑念泛出,為何上人凝立此處?想必是崔傑鑫隱藏廟內,轉問道:“請問上人有何發現麽?”


    法慧上人微微一笑道:“料不到玄修、玄真兩位道友,功力精進倍於往昔,就是老衲相距這遠也難於看清,真是可喜可賀之事!兩位道友還是追趕那崔傑鑫麽?唉!玄鶴道友竟會做出這舍本逐末的傻事,縱然能將崔傑鑫擄獲也於事無補,玄修道友,你以為老衲之見如何?”


    “玄修道長”麵色不禁一紅,忙道:“上人有所不知,片刻之前聶豐放言漢白玉金鐲就在崔傑鑫身上,曾親眼目睹,故而分批搜索崔傑鑫下落,貧道等本不讚同師兄行事所為,怎奈玄鶴師兄身膺掌門之命,若不遵從,視同叛門大逆,貧道等不敢不遵。”


    法慧上人微微頷首道:“老衲方才與一忘年之交不期而遇,在廟中晤談片刻,正欲離去時,適見兩位道長飛馳而來,故在此佇候。”


    “玄真道長”忽然邁前一步,道:“想必那位上人的忘年之交,定然是年輕俊彥,不然,不敢當上人慧眼,何不請出與貧道們瞻仰瞻仰。”


    法慧上人微笑道:“老衲這位小友性情有點怪僻,見與不見,端視他的心情喜憂而定,依老衲看來,兩位道長還有要事,還是不必見了。”說後眼中略現驚容,又道:“玄鶴道友來了。”


    玄修、玄真兩道別而回視,果然見得“玄鶴道長”迅疾無比馳來,雙雙迎上前去,耳語了一陣後“玄鶴道長”當先邁步走來。


    法慧上人不禁霜眉微皺,知他為人習性剛愎自用,一場誤會必避免不了。


    隻見“玄鶴道長”大踏步走來,一麵發出清徹的笑聲道:“貧道隻當上人不辭而別,原來在此處,兩位師弟方才言說上人相遇一位忘年之交,這位小友定是人中仙品,超塵脫俗,何吝請出一見?”


    法慧上人微笑道:“老衲不能強人所難。”


    “玄鶴道長”早就懷疑法慧上人與自己同床異夢,語裏話中,卻隱隱含有不直自己所為,聞言更是心疑廟內就是“獨臂靈官”崔傑鑫,當下詭秘地一笑道:“既然上人有所-礙,那麽還是由貧道進入求見吧!”做勢舉步欲出。


    法慧上人雖微微含笑不語,但麵帶凝肅之色,兩眼神光不怒而威。


    “玄鶴道長”看得心中一凜,心說:“這禿驢不知在搞些甚麽?如果他使出這捱延之策,暗助崔傑鑫遠逸無蹤,貧道豈非墮他術中?”不由將提起的右腿又放了下來。


    法慧上人微笑道:“老衲這位小友性情乖張,而且老衲功力遠遜於這位小友,為避免彼此鬧得不痛快,最好道長還是不要進去的為妙。”


    “玄鶴道長”聞言,不由怒氣上湧,心說:“哪有這種事情?他功力再高也不能勝過你?這無異是命貧道不要輕舉妄動,哼哼,這樣說來,貧道非見上一麵,尚要試試他的功力如何!”想定,佯做朗聲大笑道:“勸將不如激將,說甚麽貧道也得進去見見。”


    夜幕逐漸低沉,景物遠近蒼茫,隻有勁疾的山風卷起無盡的塵砂囂潮之聲。


    “玄鶴道長”沉咳一聲,正待衝進廟內時,忽見廟門之內突現出一蒙麵青衣人,道:“是你要見我麽?”


    語調驚冷陰寒之極,尤其在此夜色蒼茫之際,蒙麵人一件青衫在風中翻飛飄舞,宛如一具魅影,令人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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