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錫濘不悅地道:“我又不是風水先生,哪裏懂那些。不過你們家這院子不對勁是真的,陰風陣陣,邪氣入侵,但凡身體稍稍差些,就極易患病。而且,”他頓了頓,又不安地朝懷英看了看,小聲繼續道:“在這地方住久了,人的陽氣被削,陰氣橫行,容易折壽。”


    蕭爹聞言臉色頓變,小聲地罵他,“四郎你瞎說什麽呢,這種話也是能隨便亂說的麽!”這要是換了脾氣稍稍火爆點兒,一準兒得拿著鋤頭把他們趕出去。不想那管家老伯這次倒沒生氣,一雙混濁而犀利的眼睛盯著龍錫濘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又道:“你這小哥兒莫不是事前來我們家打聽過?這種把戲老頭子可見多了,別想糊弄我。”


    龍錫濘白了他一眼,難得地沒有出聲罵人,隻轉過頭朝懷英道:“我不跟他生氣。”


    懷英忍住笑,點頭朝他誇道:“做得好!”


    蕭爹一臉無語地看著他們倆,扁了扁嘴,大聲道:“別杵在這裏,快進屋。”


    孟家這宅子不算大,隻有一進,是個小小的四合院,加上兩側的廂房和倒座,攏共也不過十來間,正屋並不大,但屋裏的陳設很是雅致,家具雖然十分陳舊,但都能看出是好木材,想來是祖輩們傳下來的。


    管家老伯給大家上了茶,又在屋裏燃了個炭盆,不一會兒,正屋裏便漸漸暖和起來。懷英沒話找話說,問那管家老伯道:“家裏頭隻有您一個人在麽?府裏的小姐呢?”孟垚不是應該還有個嫡親的妹妹麽,外頭鬧出這麽大的動靜,怎麽也不見出來?


    “大小姐在隔壁吳家姐妹那裏學女紅。”管家老伯有些意外地看了懷英一眼,態度愈發地緩和了些。能知道府裏頭還有位小姐,果然是大少爺的朋友。


    他又給懷英添了一回茶,正欲說話,外頭又有了動靜,轉過身一看,臉上立刻露出溫和的笑容,“大小姐今兒怎麽回來得這麽早?”


    “是家裏來客人了嗎?”院子裏有個稚嫩清脆的聲音道:“我在吳姐姐家聽到了動靜,所以過來看看。吳姐姐,你不進來坐坐?”說話的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生得眉清目秀樣子挺標致,隻可惜臉色不大好,黃中透著些灰白之氣,頭發也是枯黃色沒有光澤,顯然身體很不好。


    跟那小姑娘同行的還有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女人,懷英坐得靠門口,所以能看清那人的模樣。那女人的樣子挺普通,麵相憨厚老實,扔在人堆裏也找不出來那種,但那雙眼睛卻靈活得很,眼珠子轉來轉去,不像個老實人。


    也不知怎麽的,那吳繡娘正欲進門,忽然像受了什麽刺激似的變了臉色,甚至有些慌亂,她的眼神飛快地在院子裏掃了一圈,目光與懷英對上,微微一怔,又趕緊低下頭,把腿給縮了回去,朝孟家小妹道:“既然你家有客人,我就不進去了。回頭再來吧。”她說罷,便飛快地消失在門口。


    懷英覺得那吳繡娘有些奇怪,可又說不來到底怪在哪裏。龍錫濘見她臉色有異,也把腦袋湊了過來往外看,嘴裏道:“懷英在看什麽看得這麽入迷?”他的目光落在孟家小妹身上,眉頭一皺,從座位上站起身,一臉嚴肅地問:“你剛剛去過哪裏?”


    雖然龍錫濘模樣生得好,但他板起臉嚇唬人的時候還是挺有威懾力的,孟家小妹明顯被嚇住了,瑟縮了一下,慌忙躲到管家老伯身後,咬著唇不敢說話。管家老伯也趕緊擋到她身前,梗著脖子朝龍錫濘道:“你想幹嘛?”


    蕭爹不知道龍錫濘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慌忙上前過來拉他,道:“四郎你別亂來,這裏可是孟家,不是咱們家。別失禮!”


    懷英卻多少能猜出些原因來,一把拉住蕭爹,上前朝龍錫濘問:“出什麽事了?可是孟家小妹有什麽不妥?”


    “她身上有煞氣。”龍錫濘皺著眉頭道:“邪氣入體,陽氣不足,也虧得被我遇到了,不然,再過兩天,恐怕連命都保不住。”他一邊說著話,一邊快步走上前。管家老伯早被他剛剛幾句話嚇得魂都快丟了,而今見他過來,居然忘了攔,於是龍錫濘就這般徑直搶到孟家小妹麵前,忽地一聲輕喝,同時伸出手在孟家小妹眉心一點。


    明明是再普通不過的動作,在懷英等人看來,卻仿佛帶著些神聖的味道,他那一聲清喝入耳,且不說孟家小妹如何,院中眾人卻明顯感覺到身心為之一蕩,腦子裏都清明了許多。這莫非就是傳說中的“當頭棒喝”?


    懷英還在肆意地想象著,孟家小妹已經軟軟地倒了下來,管家老伯慌忙將她扶住,“大小姐,您沒事吧,大小姐——”


    孟家小妹卻並沒有暈過去,隻是手腳有些發軟。懷英趕緊上前幫忙,與管家老伯一道將她扶進正屋裏坐下,龍錫濘掏了張護身符給她,道:“以後把這個符帶著,無論日夜都不要離身,不然,性命堪憂。”


    他頓了頓,又朝孟家小妹問:“你八字是不是純陰?”


    管家老伯頓時瞪圓了眼,“你怎麽知道?”


    “這就難怪了。”龍錫濘道:“幸好如此,不然,她性命恐怕早就沒了。”


    懷英雖然不大明白這到底是個什麽原理,但也多少猜到孟家小妹的生辰八字跟她被這煞氣找到有關,她頓時想到了剛才倉惶逃走的吳繡娘,遂湊到龍錫濘耳邊小聲道:“就是隔壁的繡娘。”


    龍錫濘板著臉點了點頭,正欲翻牆過去,忽然又想到了什麽,退回來問懷英道:“我給你的護身符,你隨身帶著嗎?”


    懷英趕緊把腰上的荷包提起來給他看,想了想,又朝蕭爹問:“阿爹你帶著嗎?”


    蕭爹稀裏糊塗地使勁兒點頭,“帶……帶著呢。”


    “那就好。”龍錫濘說完,又添了一句,“待在屋裏別出來。”說罷,轉身衝到院子裏輕輕一躍,人便不見了。


    蕭爹揉了揉眼睛,有點不敢置信地拉了拉懷英的衣袖,小聲道:“沒想到,四郎還挺有本事的嘛。”


    懷英點頭道:“本來就是啊,真要打起來,就連國師大人也不一定是他的對手。”龍錫濘不是總吹牛皮說,他三哥本事不濟,打不過他麽。


    那管家老伯聞言也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剛才那位公子,是國師大人的弟弟?還真是……年少有為。”他立刻就換了張臉,剛開始還滿不在乎地叫龍錫濘“小娃娃”呢,這會兒就是“公子”了,國師大人的名頭果然好用。


    他話剛落音,隔壁院子就傳來一聲淒厲的哀鳴,那聲音實在可怖,仿佛一隻捏著嗓子大叫的公雞,又像根鐵絲使勁兒刮著玻璃,聽得屋裏眾人心裏慎得慌。那管家老伯冷汗都出來了,從懷裏掏出塊皺皺巴巴的帕子使勁兒地擦臉。


    “這是逮住了麽?”蕭爹不安地吞了口唾沫,小聲道,又朝懷英看了一眼,低低地問:“不會是妖怪吧?還是鬼?”不然,龍錫濘做什麽要問孟家小妹的生辰八字?蕭爹雖是讀書人,平日裏也不語亂力鬼神,但多少也看過些古籍話本,多少有些見識,早就察覺到不對勁了。


    懷英卻假裝不知道,搖頭道:“我哪裏會知道,一會兒見了四郎一問不就曉得了。”


    蕭爹看了她一眼,臉上的表情相當微妙。懷英被他看得渾身上下都不自在,嘴裏卻還繼續嘴硬,堅持道:“阿爹你這麽盯著我看做什麽,我是不知道麽。”


    “算了,不知道就不知道。”蕭爹唉聲歎氣,頗有深意地搖頭道:“哎,這念頭啊,自家的閨女都不親了,有什麽事兒連阿爹都不說……”


    懷英:“……”


    父女倆正打著機鋒,外頭忽然傳來“砰——”地一聲悶響,仿佛就在孟家院子裏。屋裏眾人頓時嚇了一大跳,管家老伯更是腿都軟了,慌慌張張地想扶著孟家小妹往後頭躲,卻壓根兒就站不起來。


    “快……快跑……”蕭爹哆哆嗦嗦地道,一邊說話一邊還把懷英往後頭推。說時遲,那時快,門口忽地一暗,竟然衝進來一個滿身紅衣的年輕女人,那並不是先前懷英見過的那位,想來是吳家姐妹中的另一個,她披散著頭發裝若瘋狂,眼睛裏一片通紅,瞪眼呲牙,十分可怖,傻子也曉得這不是人。


    管家老伯和孟家小妹都快癱倒椅子底下去了,嘴裏還不忘了“啊啊啊——”地大叫,蕭爹一雙眼睛瞪得溜圓,卻還是堅決地擋在懷英身前,懷英則扯著嗓子大聲喊,“龍錫濘——”那紅衣魔女卻像沒聽到似的大吼一聲朝懷英和蕭爹撲過來……


    屋裏陡然生出一道紫光,那紅衣女人撲倒半空中,被那道光一掃,就像撞到了彈簧上似的,像隻斷了線的風箏一般飛了出去,一路被拋出了院子外,不知到底落在了哪裏。


    外頭又是“砰——”地一聲響,蕭爹總算緩過了一些神,摸了摸自己身上,確定自己完好無損,又趕緊轉過身問懷英,“懷英,你有沒有受傷?”


    懷英卻一副迷迷瞪瞪的樣子,半閉著眼睛好像隨時要暈過去。蕭爹趕緊在她人中穴上狠狠掐了一把,她才猛地一個激靈醒了過來。


    “阿爹——”懷英朝四周看了看,屋裏有些亂,桌椅板凳都摔在地上,管家阿伯扶著孟家小妹閉著眼睛使勁兒嚎,蕭爹被他們吵得腦仁疼,有些生氣地大聲喝道:“別嚎了,那妖物都被我給打回去了。”


    管家阿伯的哭聲戛然而止,孟家小妹也立刻不哭了,有點緊張地睜開眼睛朝屋裏看了看,確定安全了,這才撫著胸口重重地喘了口氣。管家阿伯顫著嗓子道:“哎呀我的天,那吳家姐妹在我們家隔壁住了這麽久,才曉得她們居然是妖怪。我的大小姐啊,險些就被她們要了命去了……”


    他倒是不嚎了,卻開始哭訴,蕭爹真是拿他一點辦法也沒有,隻得強忍著耳朵裏的噪音,把板凳扶正,又扶著懷英坐好。他忽然想起什麽,搖頭朝懷英道:“到底是姑娘家,膽子小,一緊張起來居然喚起五郎的名字了。你叫他有什麽用?還不如叫阿爹我,你看,那妖怪還不是被阿爹給嚇退了!”


    懷英:“……”


    第五十三章


    五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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