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趙敏芝常年跟著身為地質工程師的父親許博彥走南闖北,風吹日曬不說,也染了一身粗枝大葉的脾氣。以前許茉還小的時候,父親許博彥就喜歡諷刺母親趙敏芝,明明是打江南來的姑娘,卻弄得跟個西北大漢一樣粗獷。當時,許茉隻是笑。現在自己結了婚又離了婚才發覺,父母這樣的相處方式,有吵有鬧的,才是像是一對真正的夫妻。


    而她和葉衍南,始終是一場錯位的相逢。


    不過七點,連城市都尚未醒來的時候,趙敏芝的電話就突然像是魔音一樣響起。許茉費力地撐開眼皮,睡眼惺忪地“喂”了一聲。


    “你這死丫頭還知道接電話啊?一個人偷偷跑回s市怎麽吱都不吱一聲。”趙敏芝的聲音嘹亮,還帶著回聲。睡夢中的許茉幾乎能腦補出,趙敏芝站在大山裏打她電話的模樣。


    “吱……”


    趙敏芝一下子笑了出來:“傻丫頭還知道耍貧啊?”


    許茉困的眼皮都睜不開了:“媽,我待會再打電話給你。現在讓我先睡會,行不?”


    “不準掛!”趙敏芝的音量大了一倍,許茉一驚,睡意少了一半:“許茉,你回s市怎麽都不告訴我和你爸?”


    “我就是回來看看染染的。再說,我才一個星期的假期。那麽短的時間,你們從西北趕回來根本來不及。”


    “所以你就吱都不吱一聲了?!”


    許茉悶悶地說:“我剛剛不是吱過了嗎?”


    趙敏芝低低的歎了一口氣,對許茉也沒了辦法。趙敏芝恨鐵不成鋼,許茉明明都二十七歲了,還是個當了媽的人,偏偏還就是一副長不大的樣子。趙敏芝頓了頓,冷下來聲音問她:“許茉,我問你,你回來是不是又跟你那個前夫碰麵了。”


    “是啊……”許茉不以為意。


    “我跟你說了多少遍,離婚了之後就跟你那個前夫保持距離。你才二十七歲,以後還要重新嫁人的。別讓人覺得你跟你那個前夫還糾纏不清的樣子。要看染染你就讓他把染染帶出來,別去他家裏,免得落人口舌。”


    “媽……”許茉頗為無奈:“你別那個前夫那個前夫的叫他,他好歹還是有名字的,他叫葉衍南……”


    趙敏芝倒是一下來氣了:“別跟我說他叫什麽,我管他葉衍南,葉衍北,還是葉衍東。說到底,當初是我跟你爸看走了眼才把你嫁給了他,害的我家好好的黃花大閨女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還鬧得你跟你表姐……”說到趙今沫的時候,趙敏芝的聲音突然停頓了一下:“算了,反正你表姐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哎,這種感情的事情難說。他們本來就兩情相悅,當初吧……也是我橫插一腳。”


    “橫插一腳?許茉你是要把我氣死是吧?當初你挺個大肚子的時候,怎麽不告訴我是你橫插了他們一腳呢?要是這樣的話,我鐵定帶著你二話不說就去打胎。”趙敏芝氣的不輕:“許茉我跟你說,現在在你媽我看來,葉衍南跟你表姐,沒一個好貨。我為了你,跟你表舅那邊都斷了。你以後也給我聽著,有多遠就離他們多遠。”


    末了趙敏芝還不忘在電話那頭啐了一口:“狗.男女”。


    許茉忍俊不禁地笑了出來,結果又遭來了趙敏芝的一頓痛罵。許茉沒敢跟她說今天要跟葉衍南一起送染染去幼兒園的事情,她怕她剛一說出口,趙敏芝就會立馬從西北飛過來撕了她。


    之後,許茉跟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說了說許茉的學業,又問了許茉最近有沒有認真物色對象什麽的。搗騰了一個小時,趙敏芝才猶猶豫豫地掛斷了電話。


    一個小時的電話粥之後,許茉已經沒有了多少睡意。她想著閉眼眯一會,結果一閉上眼睛,腦子裏就全都是些零散的畫麵。比如她拿著b超單一個人坐在醫院的長廊上,比如葉衍南牽著她往她家去,比如她未婚先孕跪在父母麵前,葉衍南陪著她一起下跪的畫麵。


    與葉衍南的婚姻,許茉至今還摸不著頭緒。


    她還記得,那天是一個豔陽天。那時候距離許茉畢業不到三個月,而距離和葉衍南發生的那場陰錯陽差的關係……也不過三個月。


    求職未果,頂著頭上那一輪碩大的太陽,許茉很不爭氣地暈倒了。暈倒的前一刻,許茉還在感歎天氣太熱,導致自己中暑。結果,醒來的後一刻,就有醫生無情地告知她……她懷孕了。


    許茉這才掐指一算,自己真的是三個月沒來月事了。她心下一驚,也沒想什麽,就直接谘詢了醫生流產的費用。


    醫生說自己是搞急救的,不管這一塊。於是,許茉又排了好長的對去看婦產科。婦產科的長廊上,大多都是懷孕待產的孕婦,他們臉上都洋溢著喜悅的表情。許茉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幹癟癟的肚子,想到自己才不過二十三歲。而她對這種事情的恐懼,遠多於喜悅。


    醫生一本正經地告訴她,流產可以選擇傳統人流和無痛人流兩個方麵。傳統人流價格低廉,但術後較疼。無痛人流就同它的名字一樣好聽——全程無痛。


    許茉天生怕疼,自然是毫不猶豫了選擇了後者。結果,當醫生把那白花花的4000塊錢繳費單交給許茉的時候,許茉卻犯了難。她摸了摸口袋,那裏麵僅剩的幾個硬幣叮叮當當地想。她掐指算了算以她多年的積蓄,也隻有大約2000塊不到了。


    她總不能腆著臉皮去打電話給父母,說自己不小心懷孕了要打胎。許茉覺得,這樣實在是毀了她一生的乖巧女形象。她轉念一想,這種事情總都是兩個人的過錯。她許茉承受一半,那葉衍南自然也要承受一半。於是,她毫不猶豫地打通了葉衍南的電話。


    那是許茉第一次打葉衍南電話,那個號碼還是許茉讀高中時,因為課業的事情葉衍南留給她的電話,許茉也不知道打不打的通。反正她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實在不行,她就跑到承遠集團的樓下堵人!


    “嘟嘟嘟……”電話響了三聲就被接了起來。


    電話那頭,葉衍南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驚訝:“許茉?”


    許茉連連“嗯”了兩聲。


    “怎麽了?”


    “那個……”許茉那個了半天,沒好意思說出來。


    葉衍南的聲音低低的,像是在壓抑著笑:“有什麽事嗎?”


    “那個……”許茉憋了好久,連她掌心裏的手機都沁出了點汗。她用力地閉住眼睛,像是下了赴死的決心,一鼓作氣地說了出來:“葉衍南,我懷孕了!我現在在市立醫院,需要4000塊錢打胎!我想好了,4000塊錢我們倆一人一半!你2000,我2000!”


    許茉說完的時候,電話那頭突然沒了聲音。許茉以為葉衍南不願意付這個錢,就小心翼翼地問他:“那……我出2500,你出1500,總行了吧?”許茉雖然這樣說,心裏還是忍不住覷了一聲,有錢人到底是摳門。


    半晌之後,電話那端還是沒有任何聲音。許茉以為自己的計劃泡了湯,就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葉衍南,你還在嗎?”


    像是過了半個世紀之久,她聽到電話那頭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氣,而後,沉著聲音命令她:“許茉,你現在給我聽好了。你給我站在原地,哪裏也不許去。我現在就去找你!”


    後來,許茉真的是後悔了。如果當初她拔腿就跑,或者當時就直接不向葉衍南求助,說不定結局會好得多。而無奈的是,這也是後話了。


    當時,許茉真是傻傻地聽了葉衍南的話,就一個人站在醫院的大廳裏,看著人來人往。她還記得,那時候葉衍南迎麵而來的情景。她從沒見過那樣的葉衍南,眉眼裏,輪廓裏都含著驚喜。


    他連一句話都沒說,就直接把許茉拉到了車上。沒過多久,車子就開進了許茉家的小區。最新款的進口歐式跑車,看起來與這座老式的小區格格不入。


    葉衍南把許茉從車上牽了下來,後來再去回想的時候,許茉才發現,當時葉衍南的動作是多麽溫柔。溫柔到,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是被用心嗬護著的。


    從醫院到小區,再從小區到家裏,許茉沒跟葉衍南說一句話。這次,是許茉跟葉衍南從那天發生關係之後的第一次見麵,許茉不是害臊,而是真的沒臉問他開口要錢。隔著電話,許茉還能大言不慚,但真正麵對葉衍南的時候,許茉真是連吱都不敢吱一聲。


    許茉就迷迷糊糊地跟他一起到了自己家,當打開門想到自己父母在家的時候,許茉拔腿想跑,但也已經來不及了。許家父母以為女兒帶了男朋友回家,自然也是眉開眼笑。


    許家父母都不停地忙活著,而沙發上的許茉屁股還沒坐熱,就突然就被葉衍南牽住了手。然後葉衍南的外力驅使下,不得不從沙發上站了起來。


    她聽到葉衍南的聲音,在耳畔一瞬不瞬地響起:“叔叔、阿姨,許茉懷孕了。”


    葉衍南話音落下的時候,許茉立馬用一種警惕的眼神看著他。她是真的沒想到,葉衍南居然會無恥到……向自己的父母‘告密’。


    結果,廚房那邊剛準備開始忙碌的許博彥立馬放下了手中的活,走到了許茉麵前。一向自詡家風嚴謹的許博彥,自然容不得女兒出現這種未婚先孕的事情的。


    “許茉,你給我跪下!”


    許茉當場就聽話地跪下了,跪下的時候她還不忘惡狠狠地剜了葉衍南一眼。心裏忍不住痛斥道,這個人不願意付錢就算了,還害她遭了秧。果然,像葉衍南這種資本主義奸商的話,根本信不得。


    許茉剛剛還在心裏罵他,結果沒過半會,身旁突然響起了同樣的膝蓋觸地的沉悶聲。許茉轉頭一看,葉衍南居然也跟著她一起跪了下來。


    “叔叔、阿姨,許茉的孩子是我的,我希望你們——能把許茉嫁給我!”


    葉衍南剛說完的時候,不止是許茉,連許家父母都驚掉了下巴。之後,事情的發展就全部偏離了許茉的預料。許家父母二話沒說就替許茉答應了葉衍南的求婚,至於後來的事情,許茉很久都沒緩過神來。


    等後來許茉清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已經跟葉衍南領了證,成了他們葉家的人。甚至連原本幹癟的肚皮,也都腫成了一個球。


    許茉一直不懂,葉衍南那麽有錢,應該也不缺她一個給他生孩子的女人。但為什麽……這個女人偏偏是她?


    這一點,許茉也隻能無妄地怪罪在了老天爺的身上。以及……自己太傻太天真的緣故,天真到以為雙方一起承擔會是最好的結果,沒想到結局卻把自己給賠了進去。


    很久以後,許茉能順暢地思考這段回憶的時候,她能愉快地總結為:


    那時候她23歲,剛畢業。


    那時候葉衍南28歲,恰好適婚。


    也正好……缺一個給他生孩子的女人。


    **


    回想到以前的事情,許茉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著。於是,她就披了件衣服,去了酒店外晨跑。幾圈下來,揮汗如雨,而許茉腦子裏那些關於葉衍南的雜念也一並一掃而空了。


    距離與葉衍南約定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多,許茉想著回去洗個澡,再等他們來也差不多了。結果,剛走到酒店門口,就看見一輛純黑色的卡宴已經等在了門外,車牌號是許茉最為諳熟的數字。


    有時候,許茉覺得葉衍南取悅她的方式真的很無聊。比如,把密碼設置成她的生日,比如把車牌號設置成她的生日。許茉並不是不喜歡,隻是覺得,如果是自己心愛的人做這些事她會覺得浪漫至極。但是,這個人是葉衍南,他僅僅是她的配偶,她女兒的父親。她覺得,他真的沒必要做到這樣。


    許茉往車裏麵張望,也沒看見葉衍南的影子。走進酒店,許茉才發現,那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已經在酒店的大廳裏等她了。


    葉衍南坐在沙發上,而染染則是甩著小腳丫掛在他的腿上。他一手握著染染的粉色發圈,另一手正笨拙地給染染紮著小辮子。染染生來頭發就比較多,梳起來更要費些功夫,因此,葉衍南也是不負眾望地屢戰屢敗。不過,葉衍南勝在有毅力,那麽多次下來,他反倒是更加專心致誌了。


    許茉不得不承認,身為一個三十二歲的老男人,葉衍南這個樣子,真的讓她覺得——很可愛。


    “媽媽!”染染掙脫了葉衍南的懷抱,直接往許茉懷裏跑去。


    許茉蹲下身迎接染染,然後抱著她一起往葉衍南的方向去。她坐在他旁邊,問他:“怎麽來的這麽早?”


    葉衍南把手上那根粉色發圈從手腕裏褪下來,握在手心裏:“染染一醒來就鬧著說要找你,我想反正你也難得回來一次,就順了她的心了。”


    葉衍南剛一說完,染染就迫不及待地說:“媽媽,幫染染紮辮子。要紮那種好看的,兩個辮子的。爸爸太笨了,每次都隻會紮一個的,難看死了。”染染說完,還不忘皺著稚嫩的小眉眼,嫌棄地看了一眼葉衍南。


    許茉忍俊不禁地看了葉衍南一眼,那時,葉衍南也剛好在看著她。一時間,許茉覺得那種氣氛,簡直要多怪異有多怪異。


    葉衍南攤開了手,那枚粉色的發圈安靜的躺在他掌心的紋路裏。許茉從他手裏取過發圈的時候,指腹觸到了他溫熱的手掌。不知怎麽的,她竟然有點心猿意馬。


    耳邊還有染染的歡聲笑語,而許茉卻一下子提不起勁來了。


    ☆、第10章 part2:依賴(五)


    第十章


    去幼兒園的一路上,染染拉著許茉唧唧歪歪地說個不停。結果一到幼兒園,染染就一下子蔫巴了。


    年輕的女老師從許茉手裏牽過染染,把她帶進了教室裏。臨走時,染染還不忘用怨念的小眼神看了許茉一眼。許茉笑著對著染染勾了勾小拇指,示意她要記得和自己的約定,不可以哭鬧。


    染染上課的時候,許茉就跟葉衍南站在窗外旁聽。老師講課繪聲繪色的,卻一點都沒有激起孩子的興趣。而染染更是隔三分鍾就回頭一次,隔五分鍾就往窗外探一探。


    過了一會,忽然有一個小朋友哭了起來。接下來,她旁邊的小朋友也哭了起來。之後,教室裏的孩子們就像是倒了的多米諾骨牌,哭聲一片。


    僅有幾個小朋友沒哭,其中一個就有染染。許茉心裏一股驕傲感油然而生,而身旁的葉衍南卻笑著搖了搖頭,問她:“許茉,你覺得染染會哭嗎?”


    “當然不會!”許茉對自己的女兒,比對自己還有信心。


    老師去哄其他的小朋友,染染就坐在小椅子上,埋下了腦袋。過了一會,她又抬起頭,遙遙地望著窗外的許茉。她撇了撇嘴巴,眼眶紅紅的,卻是強忍著一直沒有哭出來。她不停地撇嘴巴,不消半會,眼眶裏的眼淚就大顆大顆地滾了下來。


    許茉看的一下子心疼了,但一想到得為了染染的以後著想,她還是硬生生地堵住了心疼的念頭。


    孩子的脾氣就是說來就來,老師哄著哄著,好幾個孩子就不哭了。於是,老師就給小朋友們發餅幹。結果,剛發到染染手裏的時候,染染就突然不可抑製地哭了起來。


    都說孩子是媽媽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染染一哭,許茉的心立馬就像是被揪緊了一樣。老師輕柔地把染染抱在懷裏,安撫似的拍她的背。結果染染卻是賣力地揮舞小手,往許茉那個方向看。


    葉衍南看著許茉從胸有成竹到現在的束手無策,他幾乎不懷疑,下一秒許茉也會跟著染染一起哭起來。他湊到許茉的身旁,寬慰似的攏住了她的肩膀。


    許茉本來就心裏不舒服,得了溫暖的懷抱,自然是拚命往裏麵靠。她湊在他的懷裏,額頭抵住他的肩胛骨,悶悶地對他說:“葉衍南,我心疼……”


    或許是這個動作太過親昵,竟讓葉衍南失去了引以為傲的自律感。她說她心疼,他何嚐不是感同身受。隻是這是女兒長大的必經之路,他不能草率。


    過了一會,許茉的聲音已經變得有些氤氳:“葉衍南,我們把染染帶回家,別上幼兒園了好不好?”


    葉衍南被她孩子氣的話,弄得哭笑不得。他的小瞎子,還是跟以前一樣長不大,心疼了就會不開心,難受了就會哭。葉衍南戲謔地問她:“那我去開車,帶染染回家?”


    許茉到底還是有點理智的:“不要,我說著玩的。”


    許茉從葉衍南懷裏掙紮出來的時候,教室裏的染染也終於停止了哭聲。之後的一切,都還算順暢,染染雖然不喜歡幼兒園的環境,但也勉強上完了一節課。


    下課了之後,老師把染染送回許茉的手裏。握到媽媽的染染,一下子就變得生龍活虎起來。她像是一隻勤勞的小蜜蜂,上躥下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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