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茉仰起頭,用衣服袖子重重地擦幹了眼淚。淚漬被乳白色的布料掩蓋,自然地就好像是許茉從未委屈過,而那些悲慘的往事也從未發生過一樣。


    “周錦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命軌跡,從沒有誰要守住誰一說。”許茉牽了牽嘴角,笑的有些蒼白。她依稀記得,染染出聲的那時候,葉衍南也是信誓旦旦地說要守護他的小瞎子一輩子。


    可是然後呢?沒有然後。


    許茉說:“當初遭的那一趟罪,也算讓我清醒了些。也很順利地,在一年把所有都扳回了原點。我以為我可以什麽都不在乎了,甚至,連麵對葉衍南的時候,我都可以沒心沒肺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對他嬉皮笑臉。但是今天趙今沫諷刺我說,我是一個殘缺的女人的時候。我還是委屈了。”


    周錦程重新把許茉拽進懷裏,他的懷抱緊到,如同像是在攥緊一根救命的稻草。


    “小茉,十年前我愛你。十年後,我依然愛你。如果可以,我想照顧你的以後。至少,不會讓你因為葉衍南,因為趙今沫而痛心。我舍不得你委屈,也從不覺得你殘缺。”


    周錦程語氣真摯:“十年前,我因為自己是個窮小子,太過自卑才放開了你。這整整十年,我一直在努力改變,現在,我也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卑微的窮小子了。我很希望你能給我一次機會,讓我珍惜你。至少,比起以後可能會沒有孩子,我更重視你,小茉。”


    周錦程湊到許茉的麵前,輕柔地在她的額頭上按下一吻。許茉出人意料的沒有退卻,反倒是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初冬的街角,男人的風衣寬大而溫暖的包裹住身旁的女人,畫麵看起來溫馨浪漫。


    沒有人知道,他們曾經相愛過,卻又分離了整整十年。


    當然,也沒有人看到。


    在街角處路過的,那個眉眼冷厲的男人,正用一種炙烈的眼光,打量著相擁的兩人。


    ☆、第19章 part4:歸離(四)


    第十九章


    因為那天的事,許茉和周錦程順理成章地重新在一起了。許茉也分不清,自己對周錦程是什麽樣的感覺,甚至,連自己為什麽要答應周錦程重新在一起的請求都不知道。


    隻是,在那天回到家裏的時候,他們背對著打開各自的家門的時候。她聽到周錦程對她說:“許茉我們重新在一起吧”的時候,竟然完全沒有了拒絕的力氣。那時候,許茉的腦子裏百轉千回,卻偶然浮現了那句話:終結一段感情最好的方式,是重新開啟一段新的戀情。


    她沉沉地“嗯”了一聲,鑰匙按進鎖扣,悶悶地在樓道裏回響。


    之後,兩人各自回家。


    許茉不知道,到底是古代的貞潔觀念太過深入人心,還是她那種可怕的雛鳥情節在作祟,與葉衍南分開一年多,她像是個寡婦一樣活著,清心寡欲,甚至對男性動物都進而遠之。甚至於到了現在,和周錦程在一起整整一周,兩人連應有的牽手接吻都沒有,更甚者,距離比以前更疏遠了無數。


    當周錦程做了一桌好菜,請許茉到他家去的時候,許茉都會推辭。可明明他們倆的家……僅有一步之遙。


    周錦程從不會勉強許茉,這一點,和葉衍南出奇地相似。


    有時候,許茉真的覺得自己是一個很殘忍的人。就比如,那天周錦程在她家陪她看電視,她不小心睡著的時候,周錦程拿了毯子給她蓋,她下意識地就回了他一句“葉衍南,別鬧我,我要睡覺”。話一出口的時候,周錦程握著毯子的手瞬間僵住,連睡夢中的許茉,都幾乎是在半秒內清醒了過來。


    她睜眼的時候,周錦程急忙恢複了表情,但麵部隱約的僵硬,她仍舊能看得出來。兩人都一時無話,很久以後,許茉才愣愣的回複了一句對不起。周錦程比許茉想象的大方許多,他清淡地笑了笑,說:“習慣是很難改過來的,小茉,我可以陪你一起改。”


    周錦程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許茉覺得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隻是這樣的男人,許茉突然很怕自己,無福消受。


    因為時至今日,她那些該死的雛鳥情節還像是魔咒一樣縈繞在她的腦子裏,消散不去。


    雛鳥情節,又名印隨學習。以鳥類舉例,通常雛鳥睜眼見到的第一個*動物,就會自然而然地對其形成依賴。有科學家曾經做過實驗,將剛孵化的雛鳥與母鳥分離,使之看到的第一個人變成科學家本人。後來,再將母鳥放在雛鳥的麵前,雛鳥卻不為所動,反倒是跟著科學家如影隨形。


    而沿用到愛情這個人類的情緒上,就變成了,女人往往會愛上她的第一個男人。而很不恰巧地,許茉就患上了這樣的情節。現在,許茉是那隻雛鳥,而葉衍南就是那個飼養她的科學家。


    因此,既定的依賴思維告訴許茉,牽她的那個人一定要是葉衍南,吻她的那個人一定要是葉衍南,與她做/愛的那個人也一定要是葉衍南。


    這是習慣,卻又像是一種催眠。


    **


    在那天在校門口分開之後,許茉大約已經有整整十天沒有見到過葉衍南了。難得給染染打電話的時候,葉衍南也會接,隻是大多數時候,葉衍南和她說話的句數,絕對不會超過三句。


    有事嗎?


    染染該到時間睡覺了。


    再見。


    每當這個時候,許茉總會唏噓地感歎。應該是趙今沫在他旁邊吧,不然他怎麽會連跟自己多說一句話都不願意。想到這裏,她又會忍不住地刻薄幾句。兩個人明明沒結婚,趙今沫還經常往葉衍南家跑,也真是沒臉沒皮了。


    不過,細細想來,許茉又覺得自己更理虧。她跟葉衍南,在沒結婚,甚至連一點愛情的苗頭都沒有的時候,就滾了床單。這樣說來,倒真的是自己理虧了。


    當然,這一切也僅僅是她空想出來的罷了。甚至,她連葉衍南對她冷漠的原因,都毫不知曉。


    許茉是在和周錦程交往的第十天,才重新見到的葉衍南。那天周錦程有事留在了學校裏,許茉就一個人回了家。盛寒隆冬,剛從教室空調裏出來的許茉,冷地直打哆嗦。她裹緊了身上的衣服,就趕緊往家裏衝。或許是因為氣溫高低變化太快,許茉就受了涼,一回家就上吐下瀉的。


    等到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才緩了過來。她隨手啃了點麵包,就坐在電視機前麵看電視。液晶顯示屏裏,正在播放一集關於漢代墓葬的片子,或許是因為專業的關係,許茉對於這種考古類的專題片特別感興趣。


    許茉看著看著就入了神,等到聽到敲門聲去開門的時候,她還意猶未盡地在往電視機那邊瞥。許茉以為是周錦程來找她了,自然也就沒當一回事,看都不看來人,直接問:“周錦程,有事嗎?”


    專題片正播放到關鍵環節,墓葬開棺,這幾乎是所有考古學專業者最為期待,也最為動容的時刻。許茉也曾有這樣跟著導師開棺的經曆,因此頗有感觸。


    “他經常來你家嗎?許茉。”


    會連名帶姓地叫她許茉的有許多人,隻是世界上隻有那個人,有那樣獨特而沉斂的嗓音。


    許茉怔了怔,才從電視機前麵移開臉,偏過頭看葉衍南。她用不禮貌的目光,上下打量著他,不是因為鄙夷,隻是因為總覺得他今天怪怪的。


    “你……來找我幹嘛?”對待葉衍南的時候,許茉總是不客氣。


    葉衍南沒理她,徑直脫了鞋子,耷拉著許茉的一雙拖鞋,就往客廳裏麵去。他走過的時候,許茉依稀問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酒氣。甚至於,湊近的時候,她還隱約看見了他下巴處青色的胡渣。


    許茉有點驚訝,這樣痞氣的風格。真不像是自詡穩重的葉衍南。


    葉衍南簡直就像是土匪進村,二話沒說,直接往許茉家的沙發上坐了下來。許茉連看都懶得看他一眼,隻求葉衍南快點滾蛋。


    他坐在沙發左側,她窩在沙發的右側。他在看電視,像是看得很專注的樣子。許茉以為自己應該看的比他更專注的,可是眼光卻一直不爭氣地往他那邊瞥。


    許茉曾經做過一個很不恰當的比喻——葉衍南在哪裏,光就在哪裏。


    嗬,現在想起來,那時候的自己可真是天真浪漫啊。浪漫到,連誰是偽裝的好人都分不清。許茉自嘲。


    “喂,你坐到我的毯子了。”許茉把毯子拽了拽,喝令葉衍南把腿抬一抬。


    臨近冬天的時候,許茉一直有個在沙發上放毯子的習慣,那是懷染染的時候養成的。孕婦嗜睡,沙發上又軟,許茉總是忍不住會在沙發上睡著。因此,她很機靈地給自己備了毯子。


    可偏偏許茉睡相又不穩,經常會把毯子蹬掉。不過以前每次醒來的時候,她依舊很暖和。因為,葉衍南總會抱著她,用暖和的體溫,溫暖兩個生命。


    至今,許茉仍舊不得不承認,被他抱著很幸福。連帶那時未出生的染染,一家三口抱在一起,很幸福。


    或許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葉衍南的反應顯然慢了半拍。他偏過頭,用一種許茉看不懂的目光打量她。葉衍南的目光讓許茉心虛,她都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什麽不妥當的地方了。


    “周錦程來你家的時候,你也是打扮成這樣嗎?許茉?”葉衍南說。


    葉衍南每次生氣的時候,在疑問句的末尾,總會加上許茉的名字。


    許茉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確實覺得有些不妥。因為剛剛不舒服,洗澡了的緣故,她早就換上了一身睡衣。蕾絲花邊,從領口望下去,底下圓潤的皮膚,細膩可見。


    她臉頰微紅,卻還是不甘下風:“周錦程是正人君子,可不像是你,喜歡做這種深夜造訪的事。他也不是你葉衍南,喜歡做那種先上船後補票的事。”


    許茉意有所指,卻也在無形中撇清了她和周錦程之間的關係。


    葉衍南動了動腿,許茉配合地把毯子扯了過去,順手遮住胸部以上不露聲色的風光。


    “那天我恰巧路過咖啡廳,看到你跟周錦程抱在一起。”葉衍南嗓音低啞:“所以說,你們是在一起了是嗎?”


    許茉啞然。


    對著任何人她都可以信誓旦旦地承認和周錦程的關係,甚至她都可以明明白白地跟染染解釋,周錦程可能會成為她的新爸爸。但惟獨葉衍南這樣問她的時候,她卻啞口無言了。


    許茉半天沒說話,最後還是葉衍南開了口:“所以……你是默認了對嗎?”


    “是。”許茉鼓起勇氣:“葉衍南我已經不止一次地告訴過你,我們已經離婚了,是兩個分離的個體了。我們已經結束了,再也不可能重來了。”


    “那如果我想重來呢?”


    “葉衍南你知道的,不可能的。現在我有周錦程,你有趙今沫,我們不都是好好的嗎?”


    “許茉,我過的並不好。”


    葉衍南說他不好的時候,許茉的心像是被重物猛擊了一下,悶悶地,感覺心髒都瞬間收縮成了指甲蓋大小。


    “我很想你,染染也很想你。許茉,如你所說,我葉衍南是占有欲作祟。但是我知道,我根本不可能把你讓給任何人。”


    他轉過頭看她,整齊的領帶鬆垮垮地垂在領間,頹廢,卻有另一番迷人的魅力。


    “許茉,如果是我求你重來呢?”


    葉衍南說完的時候,房間裏的氣氛瞬間下降到了冰點。九十多坪米的房間,狹小到,就好像是隻能夠容納一次呼吸。


    許茉的心很疼,抽疼。在她的世界裏,葉衍南可以驕傲,可以無情,可以冷漠,卻惟獨不能妥協,不能哀求。原因並不是因為她不能忍受,僅僅是因為,那樣她會無法拒絕的。


    許茉剛想說什麽,卻被胸腔處湧上來的嘔吐感瞬間擾亂了想法。她立馬伸出手去夠垃圾桶,之後,抱在懷裏幹嘔了起來。她也沒吃什麽,嘔出來的,也隻有剛才吞下去的那幾片麵包而已。


    等她嘔幹了,腦門子發暈,剛準備放下垃圾桶的時候,右手猛地被身後的人擒住。


    “許茉,你是不是懷孕了?”他的指節攥地很緊,語氣像是在對待背叛者一樣。許茉毫不懷疑,如果自己一不小心說錯了話,他下一秒就會把自己的手腕折斷。


    懷孕一詞是許茉極為敏感的薄弱詞匯。


    她因幹嘔而脹紅的臉,也變得蒼白而無力。愣了好一會,她才平複了所有情緒,笑著對他說:“葉衍南,我跟他在一起不過才十天。如果你覺得十天,能夠讓兩個連手都沒牽過的人懷孕,那我倒也是蠻佩服你的智商的。”


    許茉搖了搖頭:“況且,我以前已經踏上過了你的賊船。先有後婚這種事情,有一次就夠了。第二次,太多了。況且,上一次的婚姻,還是失敗的呢。”


    葉衍南的表情沒有一點鬆動的樣子,許茉不得不好聲好氣地跟他解釋。


    “我剛剛回家的路上吹了點風,受了點寒不舒服,所以才會這樣的。不信你看桌子上麵的麵包,我之前把吃的晚飯全吐了,所以才會在沙發上啃麵包的。這下算不算解釋清楚了?葉衍南?”


    葉衍南瞥了一眼茶幾上的麵包,才將信將疑地應了一聲。


    之後,兩人繼續悶聲不吭地坐在沙發上一起看電視。大概是因為有了葉衍南在身邊,許茉就格外地安定。沒過多久,就窩在沙發上睡著了。


    又過了一會,有人給她蓋毯子,還有一雙肩膀,莫名地抱住了她。


    許茉習慣性地往他懷裏湊,他的懷裏,有一股淡淡的煙草氣息,還有一點暖和。


    他的聲音,在她頭頂沉沉地響起:“冷嗎?怎麽不開空調。”


    “省電。”


    他哭笑不得:“那我抱緊點。”


    “嗯,抱緊點。”


    “葉衍南,下次不要再說在一起的事了,也不要求我好不好?我們就當是平常的朋友好嗎?”


    過了很久,葉衍南都沒有回應,許茉隻當他是默認了。她往他懷裏塞了塞,緊閉了眼睫,睡得更香了。


    等到葉衍南確定她已經熟睡的時候,他才輕輕地去吻她的額頭。故意壓低的聲線,就像是在賭氣。


    “小瞎子,我可以妥協所有事。但唯獨這件,一點都不可以。”


    作者有話要說:入v第一更,謝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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