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麽舍得恨你。”他說。


    “離婚那年你宮外孕的事情,抱歉我沒能第一時間知道,也抱歉沒能第一時間陪在你身邊。”葉衍南揉了揉許茉的短發,聲音輕緩不敢挑起她任何一根心弦:“那天你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喝多了酒,連趙今沫跟進了酒店接了我的電話都沒發現。我以為你是因為周錦程才要去c市讀研,所以一直在生悶氣。加之那天喝了點酒,才會魯莽地掛斷了你的電話。如果我知道你是因為宮外孕的事情要找我商量,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做出那樣荒唐的事的。”


    “小瞎子,對不起。”他又一次重複了這句話。


    許茉唇角微微上揚,雖然自己已經知道這是一場誤會,但是能夠親耳聽到他解釋,她還是覺得很開心。她摸索了好一會,才摸到了他的手掌,輕輕地覆上。


    “也不怪你,都是我自作自受。在看見招生簡章上周錦程的名字的時候,是我就沒來得及第一時間弄清楚狀況,才會導致了後來一係列的誤會。這一切,不怪你,不怪表姐,都怪我。”


    葉衍南的聲音有些遠:“小瞎子我以為我把你保護的很好,連一分痛苦都不讓你有。結果沒想到,給你最大的痛苦的人居然是我。周錦程來找我的那天告訴我,你失去孩子的那天躺在病床上連一個簽字手術的人都找不到。”說道這裏的時候,葉衍南的聲線驀地滯頓了一下。再次重複這個事實,他的心還是跟第一次知道一樣,疼得跟窒息。


    那是他的小瞎子啊,要用生命來保護的小瞎子啊。可是,他卻讓她痛了那麽久,疼了那麽久。


    葉衍南的嗓音逐漸恢複:“我那幾天做夢都會夢見你倒在血泊裏的樣子,想起來可真是有點後怕。小瞎子,我是賭不起那個失去你的萬一的。而對於那個失去的孩子,我也……沒來得及完成一個做父親的責任。”


    許茉抬了抬臉,雖然看不清葉衍南的方向,但她還是極力地憑著他的聲音尋找著。她重重地搖了搖頭,說:“葉衍南,那個孩子的事你真的不必覺得愧疚。都怪我一個粗心的媽媽,沒能感知到他的到來,就讓他匆匆地離開了我們。”


    葉衍南打斷了她的話:“如果可以的話,我們以後不再要孩子了好嗎?有染染,就夠了。”


    以後,這個專屬於將來的詞匯。對於許茉來說,又是心酸,又是憧憬。她很想要跟葉衍南有以後,可是……真的可以有嗎?她自嘲似的笑了笑,這個願望好像有點奢侈。


    她強打起精神,裝作笑意滿滿的樣子說:“葉衍南,我很期待我們的以後。”


    葉衍南大約是忽然想到了什麽,才輕輕地把許茉推離出一丈遠,俯下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她。雖然知道她看不見,但他的神情依舊懇摯:“小瞎子,關於趙今沫的事,我真的很有必要跟你解釋。以前因為你不樂意問,不樂意聽,所以我就一直以為你是因為不在乎,所以裝聾作啞地無視。現在,我想好好跟你說清楚,關於她,關於我。還有,關於那一場所謂的法國度假……”


    他的尾音還沒落下,許茉就先一步抱緊了他。她雙手環住他的腰,以一種依偎的方式把自己囚禁在他的懷裏。葉衍南見狀,也不動她,隻是任由她抱著他。


    “葉衍南你不用解釋,那些我都知道。你是因為葉老先生的病才會去的法國,而度假的事,也是子虛烏有的。我舅媽已經跟我道過歉了,因為她心疼表姐,才會跟著她一起撒謊。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了好不好,就當是為了現在的我積一點德,少恨少怒,好嗎?”


    葉衍南的聲音停頓了半響,才默默地憋出了一個“好”字。


    許茉還抱著葉衍南的腰不肯鬆開,葉衍南就從她的懷抱裏抽出雙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環住她的脊背,他嘴角微抿淡淡上揚,那樣的笑容溫柔到骨子裏。


    等了很久,許茉才說:“葉衍南,如果還有以後的話,我們都不要互相質疑,互相猜忌了好嗎。以前因為不懂也不知道自己愛你,所以才荒唐地假裝大方,做出了那麽多的糊塗事。葉衍南你知道嗎?對於一個自卑的許茉來說,你一直是高高在上的。高高在上到讓她不敢相信你愛她,不敢相信她會是最幸運的那個。”說道結尾的時候,許茉的聲音有些氤氳:“現在,她能相信你愛她的事實了。隻是,老天爺好像不願意給她這個反省的機會了。”


    “傻瓜,有我在,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嗯,一定。”


    許茉靠在葉衍南的懷裏,嘴上揚著淺笑,百無聊賴地說:“葉衍南,我小時候就向往著一步登天的樂趣。說起來我可真是丟人,我曾經買過很多的彩票,做過一夜暴富的夢。所以,當你願意娶我的時候,那個一夜暴富的夢突然實現了,隻是實現了之後,又讓我感覺到不適應,感覺到措手不及。因此,才會引發了後來那麽多那麽多的事情。如果一切能夠重來,我想回到過去,回到我滿心歡喜地偷偷愛著你的日子。那樣的感覺,真好。”


    “沒關係,未來還很長。你想回到什麽時候,我陪著你繼續演練就好了。”葉衍南說。


    許茉笑著點頭,隻是笑著笑著,笑出了眼淚。


    這樣的氣氛讓許茉有些不適應,她意圖做些什麽,脫離這樣沉悶的氛圍。她吸了吸鼻子,一本正經地問他:“葉衍南,我生病的事,是周錦程告訴你的吧。他都跟你怎麽說的?”


    葉衍南輕描淡寫:“他跟我說了關於我們離婚的事,還告訴了我……你的病情。我心裏著急,所以前幾天就偷偷過來了。”


    想到那些天自己還天真地把他當做了周錦程,許茉真是為自己觀察力而感到抱歉。她沒思考什麽,就開玩笑道:“他怎麽跟你說我的病情的,該不會他騙你說我是惡性腫瘤吧。”


    葉衍南沉默了半響,氣氛有些詭異。許茉愣了一會才想到葉衍南可能是真的上了周錦程的當,所以才會火急火燎,一臉虧欠地來找她。


    “葉衍南你還真的信了?”


    “嗯。”從鼻腔裏發出的聲音,表示著很不情願。


    許茉撲哧地一聲笑了出來,隻是笑完之後,她心裏又是感動又是難過。聰明如葉衍南,每次都在她的事上宰了跟頭,這樣……不見得是好事。


    “腫瘤是良性的,你別聽他瞎說,隻是動個小手術而已,沒什麽大事的。”許茉說的雲淡風輕。


    “百分之八十的死亡率,是小手術嗎?”他反問。


    “那不是還有百分之二十的存活率了嗎?”她腆著臉朝他笑,一臉的無所謂。


    她明明對那百分之八十的死亡率怕得要死,但是麵對葉衍南的時候,她總想裝作多一點的希望。至少,別讓她在他臉上看見那種神情,屬於絕望的神情。


    那樣的話……她也會一並絕望的。


    葉衍南半晌沒有回話,等了很久許茉才聽見他說:“小瞎子,你在害怕。”


    葉衍南總是能一語戳穿她的脆弱點,就像以前能將周錦程活生生地剝離她的身邊,現在還是能簡簡單單地就卸下她所有的防備。


    “是啊,可能會死在手術台上,怎麽能不害怕呢。”她的聲音從他的懷抱裏傳來,有些發悶。


    有溫溫熱熱的物體在輕觸她的額頭,許茉知道,是葉衍南在吻她。聽說,親吻額頭是世界上最為純淨,也是最為虔誠的一種吻,代表著期望與熱愛。


    “別怕,有我在,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嗯,我相信你。”


    情人最好的耳語,是信任。


    因為他是葉衍南,所以他說過的話,即使是謊話許茉都會願意奮不顧身地去相信。即使粉身碎骨,即使看不到未來。但他說的,她都願意相信。


    話說的久了,許茉開始有些困意了。隻是葉衍南的懷抱太暖,所以說什麽許茉都不願意放開。最後被許茉折騰地久了,葉衍南也之好遂了她的意。


    她睡覺,他就抱著她陪她一起窩在狹小的病床上。葉衍南怕她睡覺不安穩,就空出了大片讓她睡著。自己則是半躺在床沿口,像是時時刻刻都會掉下去的樣子。


    快要睡著的時候,許茉忽然問他:“葉衍南,你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我的?”


    葉衍南眸中的情緒深不見底,他像是回到了第一次遇見許茉的那一年。


    那年盛夏正好,他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她低垂著頭坐在熱鬧的餐桌上。她很小心翼翼地在扒著飯,甚至連落筷的樣子都十分謹慎,那麽戰戰兢兢的模樣,令他平生第一次對她產生保護欲。後來他才知道,那天的她……是因為犯了夜盲症。


    從那以後,他就偷偷愛上了這個會在晚上變成小瞎子的女孩。


    開始了漫長的,屬於一個人的——空歡喜。


    她贈與他的,所有空歡喜。


    作者有話要說:


    【第四十九章】


    高檔手工皮鞋踩在地上,像是從奏鳴曲中走出來的優雅樂調,節奏輕緩,張弛有力。從回廊的陰影裏走出來的男人,脊背挺拔,身材頎長。一身純白的醫生袍,整燙筆挺沒有一絲褶皺,像是從夢境裏走出來的人物。他唇角微勾,帶著專屬於救死扶傷的斯文笑容,一點點向手術室的方向進發。


    斑駁的光影從窗外掃射進來,穿透過無數根廊柱,掃在他的身上。時暗時明,像是在回放著一場慢電影。


    他腳步的速度開始變慢,在看到手術室前麵的人影時,趨於靜止。


    他伸出手,說:“葉衍南,好久不見。”


    葉衍南回過頭,薄唇上揚:“好久不見,梁淮則。”


    助理從旁邊遞了一份紙質病曆給梁淮則,梁淮則不緊不慢地打開,在通閱了所有內容之後,蹙著英眉,抬起頭問葉衍南:“中樞神經細胞瘤?”


    “嗯。”


    他忽的笑了:“葉衍南你該是有多看不起我啊,這麽小的一個手術,居然還特地還找人把我從首都弄到c市來。”


    梁葉兩家是世交,而梁淮則和葉衍南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梁淮則是梁家唯一的兒子,梁家父母都期待著他繼承家業,可偏偏梁淮則卻對醫學起了興趣。於是,他硬是頂著全家人的反對出國學了醫。這些年下來,梁家父母依舊反對,但眼看梁淮則在腦外科方麵已經頗有建樹了,也算是華裔醫學家的翹楚了,這下子梁家父母也不好說什麽了。梁淮則很難得才會回一次國,而這次恰好被葉衍南給碰上了。但如果沒被葉衍南碰上,他大概也會拚了命地把梁淮則召喚回國。


    因為把小瞎子的命交托到外人的手裏,他信不過。而梁淮則這個人,他信得過。


    “我不放心。”葉衍南慢條斯理地說:“這個手術,我賭不起萬一。況且,我詢問過醫生,他說過即使是國內最好的醫生,也隻能把手術成功的幾率降低到五比五。”


    “中樞神經細胞瘤,成功幾率五比五。如果我沒有猜錯,這家醫院的醫生一定是庸醫。”梁淮則說:“雖然腦外科手術難做,稍有差池就會使病人留下難以治愈的後遺症,但是五比五的成功比率實在是估計得太過保守了。我在做實習生的時候就做過很多例這樣的手術,雖說成功幾率沒有百分之一百,但也有百分之八十。當然,我所說的百分之八十,是完全治愈,沒有任何後遺症。”


    葉衍南認真地把梁淮則的話聽了進去,語氣也不複剛才的戲謔,變得沉穩:“梁淮則,這樁手術我希望你用心去做。她的命,我賭不起萬一的。”


    “是……許茉?”梁淮則語氣猶疑。


    梁淮則印象中的葉衍南,擁有在任何場麵下都不動聲色的氣魄,然而現在的葉衍南眉眼裏卻像是缺了什麽東西。他想,那樣東西大概叫做許茉。


    梁淮則並沒有見過許茉,隻是偶爾聽說過這個名字。每每聽到許茉的名字都是和葉衍南緊密關聯在一起的。以前,他從沒想過,嚴謹如葉衍南,會和奉子成婚這種事情劃上等號,但許茉這個名字出現的時候,足夠把什麽都變成可能。


    “嗯。”葉衍南點頭。


    梁淮則頓時覺得肩頭有些發沉,他又再一次翻開了那本紙質病曆,在認真地熟讀了所有細節之後。他才抬起頭,語氣穩重地對葉衍南說:“放心,這隻是小手術而已。我保證等手術過後,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許茉。”


    有梁淮則這句話,葉衍南也放心了。梁淮則既然允諾,那必然是能夠給葉衍南一個確保的答案的。因為至少在目前來說,梁淮則是國內最好的腦外科專家,甚至放眼國外也很少有能和他睥睨的。他這麽說,葉衍南懸著的那顆心也算放下了。


    襯衣口袋裏的手機驀地響了起來,葉衍南劃開屏幕,是許茉的來電。他信手接了起來,連眉眼都溫柔了許多。電話裏,許茉說又想喝周記的紅棗薏米粥了,她也不說讓葉衍南去買,隻是偷偷地暗示著。葉衍南的笑容愈發加深,最後還是點破了許茉的願望,說現在就去樓下買。


    掛斷電話後,葉衍南朝著梁淮則抱歉一笑:“她說她要周記的粥,我先走一步了。”


    “好。”


    葉衍南剛走了幾步,突然想到許茉昨天晚上半睡半醒地時候忽然念叨起了染染的名字,他想著或許該趁著有空把染染也一起接過來。這樣,也算是能在他的小瞎子手術前給她一個像樣的驚喜了。


    不知怎麽地,想到許茉病好後的事情,他的腦子裏忽的浮上了一個詞——歲月靜好。


    走到電梯口的時候,梁淮則忽然叫住了他。


    梁淮則的唇角微微牽起,帶著豁達的笑容說:“葉衍南,你應該很愛許茉吧?”


    句式是疑問的,但語氣卻是肯定的。


    電梯已經來了,葉衍南信步走了進去,他笑靨淺揚:“你有多愛小嬈,我就有多愛許茉。”


    電梯門闔上的那一瞬間,他聽見梁淮則的聲音帶著信心與篤定。


    “葉衍南你放心,我一定竭盡所能,還你好好的一個許茉。”


    葉衍南沒再說話,隻是笑了笑。


    **


    葉衍南離開的時候,梁淮則的助手舒晴已經從身後迎了過來。大概是因為跑的太累了,舒晴的話都說的有些不連貫。


    “梁醫生,小嬈……小嬈又不見了。”


    梁淮則沒有回答,隻是淡笑。反倒是舒晴有些看不懂了,以往小嬈每次不見的時候,梁淮則總是會火急火燎地到處去找她,現在他表現地這麽平靜,連舒晴都開始詫異。難不成……梁淮則突然就不喜歡小嬈了?


    回想起在梁淮則和小嬈國外的一切,舒晴立馬給自己的想法打了一個叉。


    沒等她想清楚狀況,梁淮則已經抬手對著她指了指窗外。在看到坐在草坪上的那個人影之後,舒晴那顆懸著的心也一並放了下來。


    冬日初暖,從醫院的長廊外放眼望去,能夠俯瞰醫院最美的一處草坪。草坪上,一名少女套著粉色的格子外套,口罩鬆鬆誇誇地套在左耳上,右耳的那一根係帶已經掉了下來,她正慵懶地拿著一個本子不知道在描描畫畫些什麽。她的身形很小,她頭上還戴著一頂紅色絨線帽,整個臉都堆在衣服裏,好不可愛。


    梁淮則看了草坪上的少女很久,才幽幽地偏過頭問舒晴:“許茉是第幾個病人了?”


    舒晴麻利地翻開記錄本,在看到了那個數字後驚喜不已:“梁醫生,手術成功的話,那就是正好999個了。”


    末了,舒晴還不忘看了一眼草坪上的那個少女,對梁淮則說了一聲:“梁醫生,恭喜你跟小嬈了。”


    小嬈信佛,說是得梁淮則救滿九百九十九個人,九九歸一了之後才願意嫁給他。算上許茉,正好九百九十九個了。


    “舒晴,幫我聯係dr.james,要求國外最好的麻醉師團隊。許茉的手術,不能有一點的差池。”


    “是。”


    舒晴去聯係團隊了,梁淮則還一個人站在長廊的欄杆邊,繼續看著小嬈的一舉一動。她氣餒的時候會抓頭皮,開心的時候會捧著臉偷笑。但是隻要她還在,梁淮則就會忍不住嘴角上揚。


    因為知道小嬈對於自己的重要性,所以才會了解許茉對葉衍南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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