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拾花先是沉默,爾後撇過臉。


    他動作一滯,沉下聲:“把藥喝了。”


    蘇拾花沒反應。


    他鐵青了臉,咬著牙,宛如慍怒,又重複一遍:“喝藥!”


    蘇拾花就是不喝,也不看他。


    “蘇拾花!”似被惹惱了。


    蘇拾花胸口痛窒,低頭嗆咳兩聲,他一陣驚慌,忙擱下藥碗,替她拍撫著後背:“怎麽了,是痛了還是哪兒不舒服?”


    蘇拾花搖頭,待氣息有所緩和,側過身。


    蘭顧陰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手從她身上滑落下來,是被她撥開的。


    手腳仿佛抽筋,讓他維持著僵硬姿態,但很快,一雙眼睛怒欲充火,瞪她,狠狠瞪著她。


    “小蝶……”現在她恢複意識,思路也理得清晰明朗,等情緒漸漸平穩,她聲音略帶輕虛地開口,“你先離開一下,我有話,想跟這個人說。”


    這個人?


    她稱呼他……這個人?


    蘭顧陰胸房突如烹油滾滾,被烈火燒得彌漫四濺,那五髒六腑都快沸騰燒熟了,倘若真有火,隻怕此刻他已經變成一個氣炸了的火人了。


    “嗯、嗯……”耿小蝶聽話地點點頭,臨走前,又不放心地覷覷這二人,一個虛弱憔悴,一個黑著臉直要吃人,心下忍不住擔憂,這樣子……真的不會出事嗎?


    山洞裏,隻餘下彼此。


    “你要跟我說什麽?”他沒忍住,率先打破沉默。


    蘇拾花終於抬頭望他,此際仔細瞧來,才他發現眼窩有些凹陷,雙目眼白的地方布著濃濃血絲,因著輪廓清減,下頜也就顯得更加尖細,一頭長發也是散亂的披在肩上,看起來有些疲憊瘦損,就像幾天幾夜沒合過眼似的……


    臉,還是那張臉,人,也還是那個人,隻是神態、氣韻、甚至說話的語氣,都完完全全不一樣了,與她印象中,那個孱弱堪憐的他相比,可謂天差地別。


    心內一酸,仿若吞下梗喉之物,讓她欲哭難哭,欲笑難笑,臉上呈現著一種極其矛盾的表情,半晌,擠出一縷絲弦般的弱音:“你,到底是什麽人?”


    他不說話。


    蘇拾花隻好徑自開口:“就像二師姐說的那樣,你、你並非普通人,你是……術者?”


    因元氣大傷,她小臉白裏透虛,說話也是氣若遊絲,但偏是仰高臉龐,堅持與他對視,那樣子,仿佛唯恐自己有所錯神,漏聽到他說的每一個字。


    在她專注近乎執著的目注下,蘭顧陰暗地裏磨牙,接著一抬優美下頜,十分大度的承認:“不錯。”


    “嗯……”蘇拾花點點頭,神容淡靜,像自己跟自己交待著什麽一樣,“那那個時候,我在水潭遇見你,你被狼群攻擊,現在想來,那群狼,最後是被你消滅的吧。”


    她沒用問句,隻是淡淡陳述,因為答案在心中已經昭然若揭。果然,又聽那個人回答——


    “是。”


    “你說你身子不好,被親人遺棄,沒什麽朋友,一個人孤零零的住在山上,這些也是假的吧。”


    “是。”


    “你住在哪裏?”


    “悉霧嶺。”


    “無痕與無霜,跟你又是什麽關係?”


    “我的屬下。”


    “剛才的幾個……”


    “是我變出來的紙人。”


    她一問,他一答,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好像彼此在相互較勁似的。倒是蘇拾花聽完最後一句,從他臉上徐徐挪開目線,就覺得頭腦暈乎乎的,仿佛陷入一個光怪陸離的異境,把自己撞得暈頭轉向。


    她到底,是遇見了怎樣的一個人啊?


    外麵柔弱無害,內心陰險狡詐,會強大的法術,是一眾奴仆的主人,隻要願意,輕而易舉便能取人性命,若不是親眼目睹,她簡直以為自己所遭遇的種種,其實是一場荒唐離奇的夢。


    她低頭沉默的同時,蘭顧陰目光瞬也不瞬地戳在她的臉上,看著那些迷惑、錯愕、震驚、難以置信的情緒,一一從她麵上閃現過,最後似乎弄懂一些事,明白到一些來龍去脈,她從彷徨漸漸轉變到坦然接受。


    胸口驀地像被一股緊張的情緒催動,他呼吸微滯,心頻急遽,竟是莫名害怕。


    明明,明明是在等她說話,卻又害怕她會說些什麽……


    過去半晌,蘇拾花努力深吸一口氣,重新抬睫看他:“嗯,謝謝你告訴我……我現在,都明白了。”


    她眼圈有點紅脹,唇角卻是淡然微笑,蘭顧陰瞅著她一副自以為大徹大悟的模樣,卻是沒由來的惱火,燒心,冷冷道:“你明白什麽了?”


    蘇拾花內心苦笑,事到如今,他還非要逼她說出口,親自承認麽,她是這樣傻、這樣傻……:“你這麽厲害,是一方主人,說要跟我平平淡淡的過一輩子,實際上,怎麽可能呢?你隻是在玩我,覺得哄我、騙我,很好玩對不對?”


    “砰——”旁邊蓄水的竹筒遭了秧,斷成兩截,清澈的露水從中細細流出。


    周遭空氣驟然一繃,有無形的颶風在怒動翻卷,令她的長發絲絲飄起,又絲絲飄落,恍如漣漪。


    他動怒了,極大的怒火。


    蘇拾花知道,但依舊心平氣和地開口:“也許當初你遇見我,恰好趕上你悶了、無趣了,又或者因為其它什麽原因,所以你決定拿我當做消遣的小玩意,讓我自以為挺身而出救下你,以為自己比你強,比你厲害,以為自己能保護你,以為……你跟我成親,是因為喜歡我,但其實,我不過是一條自投羅網的魚,被你耍的團團轉罷了。”


    否則,她有哪裏好呢?笨頭笨腦,傻裏傻氣,沒有絕世容貌,沒有強大法術,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個人,哪裏值得他付出真情?他要她活便活,他要她死,也不過如掐死一隻螞蟻那麽容易。


    是她傻啊,自以為遇上良人,給了真心,到頭來,卻被對方玩弄了感情,玩弄了身體,還傻傻不知覺,輸得徹徹底底啊。


    那個男人瞪著她,眼神挾霜帶冰,似乎有氣、有怒,但隱忍不發,眸底藏著狂風暴雪。


    的確,她分析得頭頭是道,一開始,他被她的純陽之體吸引,再加上無聊覺得新鮮等等理由,他將她留在身邊,就是想玩玩她,每次看著她為他擔憂、為他難過,便忍不住想,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傻的姑娘?他越玩越上癮,不知疲倦,樂不思蜀,玩到不僅想要她的身體,還想要她的心,玩到想要她的一切一切,然後、然後,他居然打算跟她玩一輩子,玩到生生世世……


    所以,當聽到她說,以為他跟她成親,並非是出自真心的時候,他不由自主感到憤怒,看著她強自微笑,實際一副絕望莫過於心死的模樣,他就更加憤怒,說不出的憤怒!


    “你說的沒有錯,我是騙了你。”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既然話說到這份兒上,咱們不如把事情都挑明了開,我騙了你,難道你就沒有騙過我?”


    被他突如其來的質問,蘇拾花有些摸不著頭緒:“你說什麽?”


    他咬牙切齒道:“那日晚上,你到底跟誰在一起?”


    那日晚上……是指他們發生爭吵的晚上嗎?蘇拾花仔細回想完,心竟咚咚狂跳兩下,難道說,他,他知道了……


    她默不作聲,睫毛亂眨,分明心虛模樣。


    蘭顧陰忍著一肚子火,替她把話講完:“那日晚上,你跟你的簡公子在一起,我有沒有說錯?”


    原來……他早就知道了,她所有的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就連那天晚上,他也不過是在試探自己,正如他說的,現在,他們之間,一切都開門見山好了。


    蘇拾花緊抿下嘴唇,坦白道:“是,我是跟他在一起。”


    她不帶半點悔過之意的承認,更令蘭顧陰臉色陰鬱,又恨又氣:“那我問你,為什麽你當時不敢跟我承認?為什麽你背著我,跟別的男人在一起?”


    “我跟簡公子,隻是恰好碰見而已。”蘇拾花兩手揪著袖角,垂頸解釋,“我與簡公子之間清清白白,不是你想的那樣。”


    “不是我想的那樣?”蘭顧陰冷笑,“你讓他碰,讓他抱,是不是他要親你,吻你,你也讓?”


    她黛眉一顰,焦急地開口辯解:“我沒有!我當時,隻、隻是不小心跌了一跤……”


    他追問:“那你為什麽不馬上走開?還是說,你心裏巴不得如此呢?”


    蘇拾花小臉一陣青一陣白的,被他氣的不知所措:“你、你胡說什麽?你怎麽這樣無理取鬧?”


    無理取鬧,她說他無理取鬧?她是他的妻子,她瞞著他,三更半夜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他說一兩句還不行嗎?現在她居然說他無理取鬧?


    蘭顧陰快氣瘋了,兩眼發黑,渾身顫栗:“那你曾經答應過我什麽?說不會欺我、瞞我,可你又是怎樣做的?”


    “那你呢?你這樣騙我,玩弄我,把我當傻子一樣耍著,如今你還想做什麽?” 如此一辯,強自壓抑心底的無限委屈、哀傷、悲痛,一股腦兒地湧上來,蘇拾花胸口顫的厲害,突然“哇”地一聲,吐出一大口鮮血,人也跟團棉花似的,軟塌塌地癱下來。


    蘭顧陰麵容瞬變慘白,又悔又恨,直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嘴巴子,連忙上前將她扶在懷裏,感覺到妻子的虛弱無力,心也跟著揪緊、作痛。


    蘇拾花緩了好半晌,才又勉強睜開眼,卻依舊覺得頭暈目眩,看不太清實物,發現自己正被他摟在懷中,心髒就好似讓千萬針刺紮著,成個刺球在體內來回滾絞,惹得呼吸一痛一窒,想要掙開,卻完全無力。


    她斷斷續續地張口,低若呻-吟:“你、你走開……我這會兒,不想看見你……”


    那人沒有回答,唯獨胸膛僵硬如石。


    良久,才聽他艱難地擠出一字一句:“先把藥喝了。”


    蘇拾花眼角泛熱,不想喝藥,也不願理他,將臉往懷內偏去,點點淚水滴落,濡濕他的衣襟。


    但她的堅持很快被打破,她被蘭顧陰攬起上半身,托著後腦,就覺一雙唇瓣貼附上來,強悍撬開她的唇齒,那股濃濃的幹苦味直竄舌底,他竟用嘴來喂她服藥。


    “唔唔唔……”彼此的舌胡亂攪纏在一起,蘇拾花被藥嗆的眼淚都快流出來,而他一味深入,她一味抵抗,分不清是痛苦還是甜蜜的糾纏,釅釅藥汁沿著嘴角徐緩滑落。


    “蘇拾花!”蘭顧陰雙目通紅,如果可以,他真想親手掐死她。


    他一鬆臂,蘇拾花像失去重心,一手撐著石床,一手捂著胸口連嗆帶咳,那一口藥,不是被她吐就是咳出來,根本沒咽進去多少。


    氣氛緊繃,僵持。


    蘭顧陰被逼急了,額際有火氣衝突,隱隱浮現青筋,撂下狠話:“你真當以為我拿你沒轍了是不是?別忘了,你的那個小師妹還在外頭。”


    聽到他拿耿小蝶威脅她,蘇拾花終於有了反應,抬頭一急:“你,你別對小蝶……”


    他冷笑:“我要一個人死,你以為誰能阻得了?”


    她終於不吭聲。


    作者有話要說:是不是寫的不好了,怎麽感覺大家都不冒泡泡了啊t t


    如箏:2014-07-25 13:37:05 霸王票


    霧一樣的塵埃:2014-07-26 21:25:26 霸王票


    謝謝土豪箏、土豪阿塵的霸王票,一鞠躬、二鞠躬!


    ☆、[僵]


    耿小蝶正在洞外踱來踱去,稍後見某人沉著一張臉走出來,瞪著她,滿目戾氣。


    她不清楚發生了什麽事,但被對方這樣一盯,冷不防打個哆嗦,舌頭跟不聽使喚似的,結結巴巴地問:“姐夫……你、你跟師姐她……談完話了嗎……”


    她怕這個男人,尤其是見識過他的本事後,毛骨悚然的懼怕簡直從骨子裏擴散到極致,哪怕對方一個眼神,一句話,都足以使她心驚肉跳,但怕歸怕,實際上,她並不討厭這個人,反而還存在著一點點好奇,大概是因為他跟蘇師姐的關係吧,蘇師姐對她好,她自然而然也把他當成親人看待,但對方的臉色現在委實可怕,讓她完全不敢親近啊。


    蘭顧陰仿佛沒聽清楚,秀雅的長眉微微一顰:“你剛才說什麽?”


    啊,剛才她說什麽來著,耿小蝶趕緊想、趕緊想,然後想起來,重複一遍:“你跟師姐她……談完話了嗎……”


    哪料蘭顧陰眉宇沉陷更深:“不是這句。”


    不是這句?那、那難道是……


    “姐夫……”她脫口而出,不過再反應過來,簡直又驚又怕,懊悔不已。糟糕,她這麽稱呼他,他是不是不喜歡,不高興了啊?啊啊啊,他不會一動怒,就讓她跟黑煞幫的那夥人一樣,一下子四分五裂變成肉泥了吧?


    嗚嗚嗚……怎麽辦,她好害怕,她說錯了話,蘇師姐快來救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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