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妮寧情知在轉輪殿高手監視之下決難逃脫,索性打定在窟中尋找金蓮的主意,硬闖到底,趁機學習對方的武藝,拖著甘平群跟對方回到旅邸,夜已三更,為了安排妙計,故作困頓不堪,立被安置在一個有兩張床的房間裏。


    甘平群不懂江湖風險,一切惟翟姐姐馬首為瞻,關起房門,不覺輕輕一歎,翟妮寧知他有話要說,趕忙搖手製止,隨即以指畫道:“隔牆有耳,莫淡正題,看我寫。”


    這時她和衣臥在床上,和甘平群閑聊,手指不停地畫出:“你確是沒有拿到秘笈?”


    “我上崖找你不見,追那梁孤帆進一間小屋,看見五具屍體,但尋遍全屋也找不到秘笈。”


    “照這情形看來,轉輪殿的人也沒找到。”


    “誰先了一步拿走了?”


    “我也不知道,但必須造一本假的浩然天罡錄。”


    “那怎麽行?”


    “他們沒有見過秘笈,怎知是什麽樣子?”


    “我也隻知道寫在羊皮上。”


    “他們連這個也不知道,總可以騙得過去。”


    “騙不過呢?”


    “我倆就死在一起。”


    甘平群見翟妮寧要造假秘笈蒙騙轉輪王,萬一失敗,結論就是一個“死”字,不由得怔了怔,但看她目光灼灼,顯出十分把握,也就默默地點了點頭。


    翟妮寧可沒理他,忽由床上坐起來,叫一聲:“不好,你有沒有墊手紙?”


    甘平群真被唬住了,驚問道:“你怎麽了?”


    翟妮寧恨聲道:“我問你有沒有,怎麽反問起我來?”


    甘平群笑道:“三張夠不夠?”


    “三十張也不夠。”翟妮寧說話聲中,手不停揮,在地上寫著:“我偽作月事來了,要去買紙,你要承認秘笈在你身上。”


    甘平群明白過來,也就“哦”了一聲道:“有那麽多,你到底要來幹什麽用?”


    “幹什麽用也不告訴你。”


    她兩人這麽一鬧,驚動了歇息在鄰室的二人,華倫正也許有高一輩的人在場,不便擅自幹預。尤成理兒女成行,那有不明白翟妮寧因何事呼叱?笑道:“小妮子恁地不懂事,自己該準備的東西不準備,這時往那裏去找?”


    翟妮寧正要他開口答腔,笑道:“好爺爺,替我買去。”


    尤成理更加好笑道:“我老人家一輩子也不會買女孩子的東西,教你寧弟去罷。”


    “不行。”翟妮寧大聲道:“他更笨,身上還帶有……”


    尤成理認為她要說出秘笈,趕忙打斷她說話,笑道:“不必說了,你自己去買好了,省得又咕嘀別人。”


    這話正合翟妮寧的心意,但她隻向甘平群遞個眼色,又咕嘀道:“去就去,反正是女孩子倒黴。”


    她一路喃喃咒著出門,看看沒人跟隨,逕自去買了紙筆墨和大量粗糙的墊手紙回來,關起房門,伏在床上亂寫,頃刻間寫盡兩張大紙,隨即以茶壺裏的殘茶把寫過的兩張濕透,放在床底晾著,然後滅燈歇息。


    甘平群睜大眼睛,看他閉門造書,寫假秘笈騙人,想到別說轉輪王武學高不可測,難以蒙騙過去,即以藝人玄境的尤成理來說,秘笈是真是假,難道也看不出來?是以提心吊膽,翻來覆去,一夜難眠。


    第二天早上,翟妮寧起出那被茶浸濕的兩張大紙,見它顏色枯黃,已經幹透,拿近鼻端嗅嗅也沒有茶的氣味,遂又把它卷了又放,放了再卷,直待那兩張紙質軟柔如綿,方把它交給甘平群,罵道:“懶鬼還起來!”


    甘平群對於她的裝模作樣,已經司空慣見,知她定有緣故。


    接過紙卷一看,見上麵盡是蠅頭小字,卻象練習字習書一樣,楷篆隸草全有,也暗讚這位寧姐姐多才多藝。但在看內容,見除了“於非子浩然天罡錄”幾字之外,第一節的開頭竟是:“天所以為天者,因其虛也。地之所以為地者,因其實也。……”不覺笑出聲來。


    翟妮寧咬牙恨聲道:“叫你起來,你不起來,還笑什麽?”


    甘平群指著假秘笈上所寫的句子,悄悄道:“你這是什麽話?”


    翟妮寧也咬著他耳邊,道:“武林人物最會猜疑,就這樣半通不通的給他看,由他猜東就東,猜西就西,保定不會出毛病。”


    甘平群恍然大悟,歡天喜地將假秘笈貼肉藏好。


    從這一天起,尤成理和華倫正果然各將絕藝的口訣傳授給二小,沒有幾天工夫,二小便已將口訣背育得滾瓜爛熟,也自己練些坐息的功夫,一個多月下來,已練出了幾成火候。


    尤成理雖覺二小進境神速,在心喜之下,隻以為二小聰敏過人,為曠世難得的奇才,怎知道甘平群服過天龍膽,已身具一個甲子以上的修為?


    這一天到達海邊,但見桅檣如林,舳艫相接。尤成理向那些桅杆一瞥,不由得輕噫一聲道:“王爺怎麽也來了這裏?”


    華倫王道:“說不定島上有了急事?”


    尤成理搖搖頭道:“島上有急事,王爺更不會離開,他離島之後,慣例是不接見外人,倫正你和她姐弟在這裏等一等,我去請示-下再來。”


    翟妮寧待尤成理走後,忍不住問道:“大叔,我們還算是外人麽?”


    華倫正沉吟道:“以尤前輩和我來說,並沒把你姐弟當作外人,但你們不但未經王爺召見,連在神前設誓的入門儀注都沒有舉行,當然要算是轉輪殿外的人了。”


    甘平群插口道:“這裏有這麽多船,可都是屬於王爺的?”


    華倫正搖頭笑道:“那有這麽多,你們看船頭那對魚眼,眼珠回答為靠近前端,並且大出上下眼臉外麵的,那就是島上的船隻。”


    翟妮寧一看轉輪島的船隻,大大小小算起來,有好幾十艘,喜道:“這番好了,我可和寧弟天天劃船出海,釣魚,學水功,和美人魚打打交道了。”


    華倫正好笑道:“你這小丫頭真會異想天開,怪不得尤前輩恁地喜歡你。但你想和美人魚打交道那就錯了,陶總管的水功可是天下第一,能在海底潛行半月,追捕鯊魚,但他幾十年間,就沒見過一條象人的魚。”


    甘平群聽說轉輪殿羅致有這麽多奇人,心下又喜又憂,喜的是將來可和這些奇人異士相處,學到曠世的絕藝,憂的是轉輪王若是無惡不作的奸徒,甚至於是殺父的主凶,今後又何以自處?


    他正在思念間,尤成理已問到近前,笑道:“不必胡思亂想,白操心了,王爺命我立刻帶你二人上船拜見,倫正不必謁見王爺,向陶總管點用三位管事,趕往鎮西堡,察看金銀雙劍有什麽人替他們撐腰,然後派個人回島稟報,不過,要牢記著,若非不得已,切莫泄露行藏。”


    “得令!”因為是公事,華倫正恭謹應了一聲,逕自去了。


    一艘具有三枝桅杆的大船,由外形看來,除了船頭那對魚眼略為與眾不同之外,和南海漁民那種釣卻魚的大船並五分別。


    船麵上也掛有魚網和釣具,船側懸有二三十艘小舢板。


    然而,船艙裏麵布置堂皇,雲屏錦幔,五彩繽紛,和一座戲台沒有多大區別。


    甘平群和翟妮寧由尤厲理引進中艙,即見兩對少年男女分立左右,居中一張虎皮交椅上,端坐著一位身披黃袍的蒙麵人,料想即是轉輪王,也不待尤成理吩咐,立即同時跪下。


    尤成理微微點頭,向蒙麵人拱手躬身道:“屬下已將甘寧、翟群兩人帶到。”


    甘、翟二人一聽個“帶”字,不禁吃了一驚,接著就聞得一個沉重而莊嚴的聲音道:“你二人抬起頭來!”


    甘平群猛一抬頭,瞥見麵幕眼孔透出兩道精光,凝視自己臉上,不禁一驚,但上座的人接著又道:“你二人的身世,已有尤總管代稟,毋庸贅說,你們能用智慧,取得浩然天罡錄,可記作入門之一等大功。”


    翟妮寧急道:“婢子姐弟無功,這功勞該是尤爺爺的。”


    “你且說來。”


    “若不是尤爺爺擒獲婢子,這浩然天罡錄也不會隨同婢子如弟到此船上。”


    “話雖如此,但若非你二人先將浩然天罡錄取到手,或已落到金銀雙劍手上,那雖不足為害本王,卻是無法追得回來了,所以這功勞仍算你姐弟的,本王賞罰分明,毋庸多說。”蒙麵人目光直射地姐弟麵上,象要看穿他二人肺腑似的,稍停,回顧右側那個少女,說一聲:“錦墩賜坐。”


    那位青衣少女退後三步,就在側麵的交椅上取了兩個錦墩,蓮步珊珊,走到二少麵前鋪下,低眉一笑,默默退回原位。


    二少對著蒙麵人,盤膝坐上錦墩,又聽蒙麵人道:“莊平,你向甘寧取那浩然天罡錄過來呈驗。”


    甘平群聽到“呈驗”二字,又是一驚。但見左首一位白衣少年走到身側,隻好硬起頭皮,解開胸前衣鈕,取出那卷假秘笈,戰戰兢兢,交給被喚為莊平的少年。


    蒙麵人由莊平手中接過那卷假秘笈,展開得十分迅速,忽又把它搓成一團,在掌心一合,立有一陣白煙由手指縫間冒出。稍停,再打開雙掌,那圈紙卷已經無影無蹤。


    “戲法!”甘平群由心底下暗叫一聲,若不是戲法,一大團紙張,怎會在蒙麵人的掌心裏化煙消失?然而,他偷眼一望尤成理那凝重的臉色,不禁隨之一驚,但聽對方顫聲道:“屬下尤成理,乞請王爺賜罪。”


    蒙麵人道:“尤總管你無罪。”


    “屬下事先未加細察,以致得來一份假秘笈,便該賜罪。”尤成理十分恭謹地向轉輪王解釋。


    轉輪王從容道:“本王已看過了,這份浩然天罡錄確是真品。”


    尤成理麵色轉緩,嚅嚅道:“屬下從未察看,隻相信他姐弟二人不致朦混,但王爺怎能斷定是前輩劍聖於非子的真跡?”


    轉輪王點點頭道:“你未曾事先察看,是你疏忽,但也正是你忠心耿耿之處,不先偷看。這秘笈開頭幾句:‘天之所以為天者,因其虛也。地之所以為地者,因其實也。大莫大於天,重莫重於地,故動靜而不居也。’這種極精深的武學,決非常人能夠說出。


    再則,最後特別說明須服食天龍膽,才可練成卷中武學,若非劍聖故作玄虛,有誰懂得這個訣竅?”


    尤成理一臉錯愕,滿腹狐疑,又拱手一躬道:“若那秘笈是真品,屬下就太不明白……”


    轉輪王語音轉冷,道:“你可是不明白我為何以三味真火攻毀秘笈麽?我隻是不讓它留在世上害人罷了,這二位少年即時派充座前第三對金童玉女……。”


    尤成理急向二少輕叱一聲:“謝恩!”


    轉輪王繼道:“本王有事回中原巡視、若不是等待這部秘笈,早已起程多時。甘寧、翟群雖已派職,武藝庸俗,不必隨行,可由陶總管帶往浮沙島苦練三年,並特各賜前王存下的壯氣丸一粒以增功力,三年後再回本島供職就是了。”


    他由袖裏取出一個小玉瓶,向掌心-倒,猛可怔了一怔。


    尤成理站在側麵,見恰巧剩下二粒,急道:“他們兩人資質稟賦極高,似乎毋須再用靈藥輔助。”


    轉輪王微笑聲道:“本王言出法隨,這靈藥雖隻剩二粒,前王又沒留下製煉的藥方,確實有點可惜,但這乃是他二人的福緣,而且本王需才甚切,仍舊給他二人服用便了。”他將丹藥交給侍女分給二少服下,揮-揮手,兩幅金幔即向中間緩緩合攏。


    尤成理示意二二少再拜起身,一同上了舢板,回轉沙灘,這才緩了一口氣道:“好孩子,你兩人福緣深厚,獲得最後二粒壯氣丸服用,不但憑空增進半個甲子的功行,而且氣力充肺,非常人所及,若再打破生死玄關,三年之後,你兩人的功力該已超出銀劍書生,甚至於追逼你們的華大叔了,但那陶總管十分暴戾,浮沙島也非善地,那十幾裏的小島,原名為‘萬裏石塘’,並無人煙,你們萬事小心,若被他舉報你們不服教導,那時即被打下畜道轉回,老朽也無能為力了。”


    甘平群聽得心頭一懍,急道:“難道犯一點小小過錯,也要人畜道輪回?”


    尤成理看了他二人一眼,臉上掠過一重憂色,歎道:“你二人隨行一個多月?我怎還不知你們除了鬧些孩子氣之外,並不會出大舛誤?但對一件事來說,甲認為不錯,也許乙認為是大錯,乙認為應該,甲又認為大不應該,凡事總以小心為妙。”


    “是!”二少同聲回答,翟妮寧接著問道:“王爺為什麽不讓你老人家繼續教我們,卻……”


    一語未畢,尤成理已麵色大變,急低聲道:“這事決不可談論,我也不敢稍泄機密。你這種心意,千萬不可對別人再說,要緊記越是親近你的人,越要提防他變節時的破壞。”他頓了一頓,見二少已驚得張大了眼睛,又溫和地笑道:“我老人家並非故意嚇你們,將來你們自會明白,方才在海上行宮,我真擔心你兩人會出大亂子哩,到了浮沙島,那島上確是步步險機……”


    “尤老!”這一聲叫喚,打斷尤成理的話頭,舉頭一看,老眉雖然微皺,仍以歡悅的聲調招呼道:“陶老,你來得真巧,我正要去找你。”


    “可是找我喝酒?”來人急行幾步,到達跟前,向二少瞥下一眼。


    尤成理笑道:“喝酒的事且慢,王爺命我帶這二位新進請你照顧,”他隨即轉向二少正色道:“這位就是今後要照顧你二人三年的陶總管,陶爺爺,趕快行個大禮。”


    甘平群一聽尤成理招呼“陶老”,便猜想是陶總管,一雙俊目緊盯在對方身上,但見這位總管打扮得象一個漁翁,年紀約在七十開外,手腳筋骨虯露。除了一雙老眼灼灼生光之外,目長眉短,鼻孔朝天,耳小顴高,竟是一付陰鷙凶殘的長相。聽尤成理命他行大禮,心頭老大不願,但又不得不低頭下拜,輕喚一聲:“陶爺爺!”


    陶總管待姐弟二人拜畢,才冷漠地說一聲:“罷了。”隨又轉向尤成理道:“尤老可是你出的主意,要不然,王爺明知我隻會剝人皮,剝魚皮,好端端怎教我收起徒弟來?”


    尤成理將謁見轉輪王的經過說罷,笑笑道:“你看王爺這樣器重他姐弟,怎不交給你老嚴加督導?”


    “唔——”陶總管語冷如冰,道:“也好,是不是馬上往浮沙島去?”


    姐弟二人見今後三年,要跟隨的人竟是恁地冷漠,不覺麵麵相覷,心頭頓時冷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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