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微安撫般的拍了拍春繡的肩膀:“沒事,跟著他們我們才能走出大山。”


    “可他們看起來也不是好人!”


    孟知微歎口氣:“傻瓜,不是好人就不會往你身上丟幹草,會直接把你丟給熊了!”說著,就自顧自的走向山洞,回頭看見春繡依然在猶豫,忍不住嘲笑她,“你都死過一回,還怕什麽?”


    春繡一愣,鼻子就開始發酸,發了半響的呆,這才再次走了進去。


    洞裏一股子腥臊味,幹草都被掃到了一處,符東疏靠著昏迷不醒的熊盯著莊起烤魚,孟知微用幹柴另外夾起一堆火,問莊起:“七哥,蛇呢?”


    符東疏一驚:“對了,還有蛇啊,我們把蛇也烤著吃了吧!”也不等莊起回答,自己去翻找對方的包裹,抓出了三條缺了內膽的蛇遞給孟知微,“孟姑娘你會烤嗎?”


    孟知微笑道:“有鹽沒?”


    符東疏又拿出精鹽,猶豫的說:“鹽不多,你可得省著點。”


    孟知微道:“如果蛇肉好吃,等會能不能換一條魚?”


    “那是自然!”意思是,不好吃,魚就不用換了。


    孟知微輕柔的笑了笑,略顯冷情的眉目在火光下顯得溫婉親和,如果不是見過她殺人如麻後的冷血模樣,任何人都會覺得她是一個不知世事的富家姑娘,進退有度端莊大方。這種反差詭異又魅惑,似乎引誘著人想要去深挖她的過往,了解她善變背後的真實。


    符東疏看得一愣,脫口而出的問她:“你們是不是被壞人騙了?”


    孟知微一邊教導春繡用剝掉了樹皮的樹枝穿透蛇的身軀,一邊小心的觀察著火勢,聞言動作不停,春繡卻呼吸一滯,眼淚就開始在框中打轉,原以為自家姑娘不會回答,哪知孟知微卻用著比符東疏更加輕鬆的口氣道:“我們被人綁架了。”


    符東疏鍥而不舍:“他們為什麽要綁架你們?”


    孟知微想了想:“也許是被人指使,也許……隻是我們運氣不好,撞到了他們手上。至於綁架後的目的,不就是為了銀子麽?東離的女人被當作牲口叛賣到北雍,給北雍人糟蹋,替他們生兒育女,年老色衰之後再丟棄,或者換一頭老牛或羊羔。”


    符東疏從未聽說過此類事情,聞言倒吸一口冷氣:“朝廷就不管嗎?”


    “怎麽管?別說我們東離了,就是西衡,也要送生而高貴的和親公主去北雍,換取暫時的和平。公主尚且如此,何況我們這些平民。符大哥你不知道吧,在飽受戰火的邊疆村落,東離的男人為了活命,甚至會把自己的婆娘甚至是女兒送給北雍士兵玩·弄。”


    符東疏義憤填膺的跳起來:“太無能了!”


    孟知微低著頭:“是啊,太無能了。不管是賣女求和的西衡皇帝,還是掩耳盜鈴的東離朝廷,或者是自顧不暇的南厲,都眼睜睜的看著北雍不停的壯大而不作為。”她翻轉著烤蛇,一邊有條不紊的灑著細鹽,感歎道,“什麽時候才能見到滅雍的英雄呢?”


    洞內前所未有的沉默著,隻有火焰炙烤著鮮肉發出嗤嗤的響聲。


    孟知微在符東疏眼中幾乎是無所不能,她烤的蛇肉好吃極了,三條蛇都進了三個人的肚子,加上淋了蛇油和鹽的烤饅頭片,一罐水下去,肚子就鼓了起來。


    莊起一個人咬著焦黃的魚,實在不知道它哪裏比蛇遜色了,不一樣都是肉嗎!


    為了泄憤,莊起獨自一人把他抓的魚全部吃得幹幹淨淨,於是,他也撐了。


    半夜,昏迷的熊偷偷的醒來了一次,被察覺的莊起又敲暈了。不肯承認自己睡不著的某人幹脆靠坐在了洞口邊,守夜。


    幽幽的月色清冷,高傲的懸掛在天際。


    輕微的夜風滑過樹梢,搖曳著雲端的樹葉,在月光的折射下,突兀閃動的星光也格外刺眼。


    原本閉目養神的莊起站起身來,從腰間緩緩的抽出一把銀色軟劍,看似隨意的在空中一劃,叮響過後,黑幕鋪天蓋地的籠罩下來。他雙腿紋絲不動,長劍以一種堅不可摧的氣勢斜劈過去,利刃入骨,黑幕被撕開了一條口子,從洞中望去,洞外接連不斷的黑影飛躍過來,仿佛暗夜中的蝙蝠。死了一隻又補上一隻,前赴後繼,不知到底有多少。


    洞口,悶哼聲,慘叫聲,還有兵器相撞發出的撞擊聲,伴隨著無數火花不停的在小小的洞口綻放,絢麗多彩,驚心動魄。


    洞外,堆積的屍體越來越多,莊起不再單調的揮劍,偶爾會用腳勾起身前的屍體踹向前來的敵手,趁其不備的補刀;或者,整個人直接隱藏在屍堆裏麵,透過那死透的肉·體直接將後來人一起對穿。屍堆從少到多再減少,洞中的光影也隨之亮堂或陰暗,無論如何,總有一道身影堅定的站在了死亡的最前方,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孟知微靜靜的看著,不知不覺的沉迷在了對方矯健的身影中。


    直到天光,這一波不計生死的撲殺才結束。


    符東疏揉著眼睛起來,就看到幾乎堆積到了洞口的屍體,咋舌道:“老七,你又殺人了!”


    莊起單手撐劍,悶不吭聲的擠到了棕熊的肚子邊,揉了揉,熊的耳朵動了動,他手高高的揚起劈在了熊脖子上,熊不動了。他也倒了下去,不多時就打起了呼嚕。


    孟知微走到洞口,左右看了看,也不知道啥時候抽出了匕首,對著中間一個腦袋狠狠的刺了進去,那還暗留有一口氣的刺客還沒完成任務就死不瞑目了。接著,孟知微就熟門熟路的扒開屍體的衣衫,搜刮戰利品。


    符東疏揉著額頭走過來:“慢著慢著,等我超度一下亡魂。”


    孟知微問:“你是和尚?”


    符東疏摸了一把頭發,幹咳一下:“我是俗家弟子。”


    孟知微退後一步:“那你念吧。”


    符東疏從袖子裏摸出一串佛祖,雙手合十,閉上眼:“喃無喔彌陀佛!”鞠躬,收好佛珠,開始給快要熄滅的火堆加柴。


    孟知微問:“念完了?”


    符東疏點頭:“完了。”


    孟知微招呼上春繡來幫忙:“長兵堆在一處,匕首都留著,銀子歸在一起。”


    春繡:“不扒衣衫啦?”


    孟知微抬頭看了看:“不扒了,太多了,會累死,我們今天還要趕路。”


    兩人收拾好一切,符東疏就拿出一個瓶子灑在了屍堆上,讓一切塵歸塵土歸土。


    孟知微將銀子分出四分之三,推到符東疏麵前:“辛苦費。”


    符東疏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腦袋:“我什麽也沒幹。”


    孟知微道:“不是你的,是七哥的。”


    符東疏:“……”


    餘下的四分之一,一半孟知微收著,一半交給了春繡,春繡推開不要,孟知微道:“這是收驚費,是七哥給你的。”


    春繡偷偷去瞧睡著的莊起,見對方沒有醒來的意思,還是搖了搖頭。


    孟知微隻好實話實說:“這群刺客都是來刺殺符大哥的,我們陪著他們擔心受怕了一整夜,收點收驚費怎麽了?何況,我們還收拾了殘局呢!拿著。”


    春繡尷尬,看著孟知微收好了另外一份銀子,暗中打定主意這算是姑娘的另一份私房錢,這才小心翼翼的藏好了。


    莊起累了一整夜,睡了一個時辰就醒了。坦然的接過孟知微遞來的香巾擦臉,吃了烤得熱乎乎的饅頭夾牛肉,接過灌滿了水的水壺,一行人再一次浩浩蕩蕩的上路。


    這一次,春繡不再走中間,反而落在了孟知微的身後,抱著包裹,神情緊張的東張西望。經過一夜,春繡再也不覺得山林中最為危險的是毒死人不償命的毒蛇,而是隨時可能一刀要了她命的黑衣刺客。


    等孟知微擦覺不對時,隻來得及看到春繡驚慌失措逃離的身影。


    前方,是猶有一線生機的活路;後方,是有去無回的死路!


    先前,還是向後?


    ☆、第五章


    春繡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逃,明明跟著自家姑娘就什麽都不用擔心,可她還是害怕。


    害怕找不到生路的老林,害怕突如其來的毒獸,更害怕的是……那無所不在的,男人淫·笑的臉。


    她知道符大哥和七哥是好人,可是她就是無法正視他們。隻要在他們身邊,她的腦中就不停的回想到前夜的噩夢,揮之不去。


    她慌不擇路的跑了很久,到處都是高聳入雲的樹木,腳下的荊棘一叢叢的癡纏在她的臉上手臂上,疼到她麻木。可她還是馬不停蹄的奔跑著,似乎在被什麽野獸追逐,男人的臉,男人的笑聲,還有他們帶著地獄之火般的皮肉接連不斷的在她眼前閃現,她尖叫,她哭泣,她掙紮,一切都於事無補。


    她摔倒了,尖銳的亂石和枯草打在身上,一路翻滾,噗通的跌入了河裏,她睜不開眼,隻能順著河流飄行。


    還沒入夏,山澗水深,溫度更是刺骨,任由人怎麽沉浮都隻能模糊的看到岸上的滑石,她抓不住,幾次都被激流衝開。


    腳底踩不到路,伸手也抱不住任何東西,包袱裏的銀子在此時此刻顯得格外的沉重,一點點的要把她拖入水中。全身冰冷,呼出的熱氣很快就被渾濁的河水覆蓋,視線所及看不到一個人。


    “姑娘……”


    “……符大哥”


    “…………七……”


    聲音逐漸微弱,視線也漸漸模糊,雙腳麻木,身子仿佛被什麽拖著不停的往下墜去。春繡伸長了手臂,徒勞的在空中掙動了兩下,整個人都即將被水給吞沒之時,有什麽東西猛地敲打在了她的手背上。


    春繡疼得‘啊’了一聲,嗆進了更多的水,眼睛卻陡然睜大,就看到不遠處的岸上一個奔跑的身影。


    絕處逢生,她哭喊:“姑娘!”


    “春繡,遊起來,把包裹丟了!”


    “姑娘……”


    “聽見沒有,雙手雙腳劃動起來,別給我犯傻!我會救你的,你給我遊起來!”


    孟知微憤怒的大喊,喊聲裏不自覺的帶上了哭腔,不知是為了自己那再次黯淡的回家路,還是因為春繡的愚蠢自殺行為。


    她看著她落水,看著她一路漂浮,下意識的就追了上來。


    河道由寬漸窄,不遠處的山林也憑空矮了一截,可以看到遠處層層疊疊的山巒。


    孟知微心裏咯噔,知道前路上肯定有懸崖,這河道會順流之下斷成瀑布,瀑布下的深潭不夠深,就足夠讓人腦漿迸裂粉身碎骨。


    河中央的巨石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滑,更有旋流打著轉。


    孟知微眼尖的發現兩塊巨石之間的缺口,她從路上拖起一根人高的斷木,半抱半滾著推向了缺口附近,靠著巨石的阻力,順利的讓斷木把衝激的河水一刀兩斷,死死的卡在了巨石之間。與此同時,不停的把半路上的斷木踹入水中形成阻力,再朝著掙紮在水裏的春繡揮動著雙手:“遊起來,過來,春繡!”


    雜草、枯枝、斷木,還有抓不住的巨石擠壓在狹窄的河流裏,春繡一邊吐著水,一邊奮力的爬向附近的斷木。河道越來越窄,枯枝斷木相互撞擊摩擦,被暗礁巨石阻攔,打著轉的想要衝向懸崖。


    春繡從這根斷木抓到那根斷木,再被不同的巨石阻攔,最終緩慢的靠近了缺口附近。斷木相互排擠著,敲打著她的背脊和手臂,死亡的恐懼在不斷的攀升,求生的本能被徹底激發。春繡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眼淚,隻想著要靠近伏在巨石上的那個人。


    雙方的手在冰冷的河水裏接觸又分開,最終,孟知微遞過來一根兒臂粗的樹枝,拚盡全力的拉扯著,一點點把隻剩半條命的春繡給拉了上來。


    河水、泥土,還有雜草都混雜在了一處,孟知微拖著春繡的雙臂,春繡整個人都壓在了孟知微的身上,她們顫抖,她們哭泣,兩人都不知今夕何夕。


    孟知微問春繡:“還想死嗎?”


    春繡搖頭:“再也不了,死太可怕了,比任何人任何事都可怕。”


    孟知微望著頭頂的天空,也不知想起了什麽:“以後,每次生不如死的時候就想想今時今日。好死不如賴活著,有時候真的不是口頭上說說,活著需要更大的勇氣。”頓了頓,“春繡,實話告訴你,我很生氣。要知道,我能夠救你一次,兩次,不保證能夠會救你第三次。”


    春繡抱著膝蓋,半響才哽咽的點頭。


    有時候,給你一個耳光是怒其不爭,可更多時候,溫言軟語卻比耳光比責罵更加讓人難以釋懷。


    第一次,孟知微毫不猶豫的打了她;第二次,她隻輕飄飄的說出一句絕情的話。春繡相信,如果自己第三次自尋死路,自家姑娘真的會選擇視而不見。因為,她自己都不愛惜自己的性命,別人又怎麽會愛惜她呢?


    說到底,春繡她隻是孟府的一個丫鬟而已。


    “先把衣裳都烤幹了,再去找我丟在路上的包裹,裏麵還有一點肉幹。以後,我們晚上都得沿路找吃食了。”


    春繡委靡道:“山裏都是毒蛇猛獸。”


    “也有兔子和魚,”她抬頭看著山林的另一頭逐漸燃燒起來的煙火,“興許,還有烤熟的小鳥。”


    春繡不解:“什麽?”


    孟知微指著山間燃燒的大火:“那邊,是我們來的地方,符大哥應該又遇到刺殺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鴛鴦錦(種田)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荀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荀草並收藏鴛鴦錦(種田)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