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皇甫炎等人疾奔如飛,往東南一片鬆林中撲去。


    林木叢中掩映出一角紅牆,不久到達寺外。


    隻見寺外鬆柏參天,濤聲如潮,但寺宇到處塌圯,破敗荒涼。


    皇甫炎回麵一笑道:“兩位請!”


    說時先後邁入寺門,不禁麵色大變,但見殿外廣坪上倒著十數具屍體,鮮血汩汩仍不斷流出,死者麵色猙獰恐怖,不言而知,片刻之前此寺已有一場激烈凶博。


    皇甫炎驟然變色道:“這十數人均為內家大力手法擊斃,摧胸洞腹,肋管盡裂。”


    藺文襄道:“皇甫當家在江湖日久,當可辨識死者是何來曆。”


    皇甫炎道:“恕在下眼拙,不識死者來曆。”


    索寒忽麵色一變,道:“此非善地,我等速離。”


    皇甫炎冷笑道:“兩位再出江湖,心性大變,竟然怕事,此為在下始料不及。”


    忽隨風傳來陰惻惻冷笑道:“你料不到的事尚多,現在逃也來不及了。”


    隻見殿內當先走出一麵目慘白,身穿灰衫少年,後隨一藍袍老者,麵如紫銅,鷹鼻海口,濃密繞腮鋼髯,禿額白眉,十指蓄著寸許利爪,麵寒如冰。


    皇甫炎不禁失聲驚道:“白眉叟。”


    藍袍老者正是天外三凶最著盛名之白眉叟,聞言兩目暴張,逼射出兩道懾人寒芒,冷冷一笑道:“皇甫當家,我等不期而遇,正可共商大事。”


    皇甫炎哈哈大笑道:“有何大事可以商?”


    白眉叟道:“老朽意欲創立宗派。”


    皇甫炎道:“此乃閣下自身之事,與我等何關。”


    白眉叟道:“不然,紅花雖好,尚須綠葉扶持。”


    皇甫炎狂笑道:“閣下此言無異癡人說夢,兄弟不甘受人驅策。”


    白眉叟麵色一寒,厲聲道:“這可由不得你。”


    手指死者冷笑道:“前車之鑒還望三思。”


    皇甫炎大怒道:“就憑你豈能奈何兄弟。”


    白眉叟突回顧大殿,高聲道:“八位何在!”


    隻見殿內,八條黑影電閃疾射而出,身法迅快,守立八方,將皇甫炎等人圍住。


    八人均是一襲黑衣,黑巾紮額,覆戴一隻鬼臉麵具,猙獰恐怖。


    白肩叟陰惻惻一笑道:“皇甫當家等如若不應允老朽之求,隻恐難以生出此寺。”


    緊隨皇甫炎身後左側,麵有刀疤老者低聲冷笑道:“此等戰陣,豈能嚇得住我。”


    身形突如離弦之弩疾射而出,挾著一片刀光向一黑衣人撲去。


    隻聽一聲淒厲慘嗥揚起,臉有刀疤老者身形震飛出丈外,摔落在地。


    一柄寒光犀利鋼刀不知如何竟到得鬼臉人手中,刀疤老者已自殞命,胸前劃裂數處刀口,鮮血噴飛如雨。


    皇甫炎等人不禁大驚。


    白眉叟麵現得意笑容道:“還有哪位不惜性命一試。”


    索寒冷笑道:“索某偏要試試。”


    身形一躍而出,右掌疾攻三招,往那持刀鬼瞼人攻去。


    奪天手果然名非虛傳,這三招掌法神奇莫測,玄詭迅辣掌影飄飄,攻向意想不到部位。


    鬼瞼人被索寒神奇掌法逼得身形連閃,騰挪如飛,突然鬼臉人喉中發出一聲長嘯,振腕出刀,快攻出手。


    片刻之間,索寒身形被一片如山刀光罩住。


    藺文襄暗道:“不好,二弟恐凶多吉少。”


    正欲搶出相救,忽聞一聲斷喝道:“住手!”


    兩條人影立分,索寒急翻躍回,麵色激動。


    白眉叟聞聲大愕,隻見寺外紛紛掠來十數條人影,為首者為一蒙麵黑衣老叟,後隨一紅衣高大番僧及一瘦長老叟,兩目開闔之間,精芒電射,懾人心魄。


    之後,尚有南天三魔等人。


    皇甫炎認出南天三魔,猜出黑衣蒙麵老者必是無極幫主,心中暗暗竊喜,自料脫身有望。


    白眉叟麵色一怔,道:“來者何人?”


    蒙麵老者道:“老夫無極幫主。”


    白眉叟目中凶光一閃,厲聲道:“原來尊駕就是無極幫主,為何不敢現出廬山麵目。”


    蒙麵老者冷笑一聲道:“你喚八位屬下取下鬼臉麵具後再說。”


    八鬼臉人聞言忽倏地穿空斜飛而起,快如流星曳空,轉眼已落向寺牆外而杳。


    白眉叟師徒亦衝霄拔起,疾轉如輪,往殿後落下。


    蒙麵老者哈哈大笑道:“你死期未至,留俟異日了結。”


    言罷忽轉顧皇甫炎道:“昔日老夫所提意欲與皇甫當家結盟之事,尚未獲回音,還望三思。”


    皇甫炎道:“容在下鄭重考慮後再行覆命。”


    蒙麵老者頷首道:“這個當然,老夫決不強人所難,皇甫當家請便吧。”


    皇甫炎抱拳一笑道:“恕在下等先行告辭了。”


    說著,領著藺文襄等人走出寺外。


    馬天義道:“令主為何縱之離去,皇甫炎傲慢不羈。一世之雄,若不乘機除去,日後恐是本派一極大阻力。”


    無極幫主忽長歎一聲道:“邇來情勢逆轉,大出老夫意料之外,皇甫炎固一時之雄,但非本幫大敵,懷柔施德,終必為老夫所用,令老夫不能暫釋於懷的莫過於豐都田氏昆仲,陶勝三等人無故失蹤,諒係神木尊者傳人所為,此賊不除,寢食難安。”


    瘦長老者接道:“多日來神木尊者傳人與金刀四煞竟失去蹤跡,令人費解。”


    無極幫主道:“這就是老夫暫不願與白眉老怪及皇甫炎結怨之理,敵暗我明,凡事均宜慎重,再說八鬼臉人武功隻在白眉老怪之上,我等若憑真實武功要想勝他尚非易事,但八鬼臉人為何聽命於白眉老怪,其中必有蹊蹺。”


    南天三魔等人聞言不由駭然變色,馬天義詫道:“八鬼臉人為何不戰而逃?”


    蒙麵老者道:“他們未必懼怕我等,說他逃走未免不實,倘不出老夫所料,必是不讓我等猜出他們來曆。”


    說著話聲略頓,輕歎一聲,接道:“在未取得驪龍穀藏珍之前,望勿輕舉妄動,有傷大局。”


    說著目光四巡了一眼,高聲道:“走!”


    人影如魅,疾閃出寺外杳失蹤影。


    須臾,寺外又閃入皇甫炎及藺文襄索寒等人。


    皇甫炎道:“兄弟不明白無極幫主一反過去,視白眉叟等人從容逃去無動於衷,令人煞費疑猜。”


    藺文襄道:“有何難解,無極幫主麵臨數宗棘手難解之事,在未解決之前豈能節外生枝,自取覆亡。”


    皇甫炎道:“那數宗難解之事,請道其詳。”


    藺文襄道:“今日與無極幫為敵者是誰?”


    皇甫炎道:“神木尊者傳人。”


    藺文襄微微一笑道:“豈不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無極幫主如與白眉叟等為敵,恐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何況八鬼臉人武功不弱,無極幫主未必穩操勝算。”


    皇甫炎似有所悟,深覺藺文襄之言並非危言聳聽,點點頭道:“這樣說來,無極幫主心有畏忌了。”


    藺文襄道:“眼下而言,誰也不免心有顧忌,但誰棋高一著,便穩操勝算。”


    皇甫炎不禁默然。


    藺文襄又道:“令藺某不解的是,白眉老怪固然武功已達化境,但八鬼臉人身懷武學似又較白眉老怪高出一籌,為何聽命於老怪?”


    皇甫炎不禁一怔,道:“藺老師目光銳利,兄弟欽佩不勝,八鬼臉人若直正輔弼老怪開宗立派,江湖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從此永無寧日矣。”


    說看雙拳一抱,又道:“你我昔日過節從此一筆勾消,兄弟掩埋友人屍體後,有事他去,恕不奉陪了。”


    藺文襄微微一笑,道:“藺某告辭了。”


    與索寒雙雙轉身快步如飛奔出寺外。


    索寒道:“你我何去何從?”


    藺文襄道:“自然回轉木排。”


    索寒不禁一呆道:“老大你難道尚未死心麽?”


    藺文襄道:“我等何妨暗助杜姑娘,免落在無極幫主手內。”


    索寒頷首道:“也好!”


    兩人趕回河岸,卻不見木排蹤跡,不由一呆,索寒道:“想是喬五改變心意,早日趕至江都以免夜長夢多,你我順著河岸追下,諒可追上。”


    江南三月,草長鶯飛。


    開春不久,江都仍料峭春寒,細雨繽紛,陌頭楊柳未見一絲新芽,光禿禿的,顯不出一點春氣。


    河岸下桅帆連雲,舟舶櫛比,喧囂一片,對岸卻孤零零靠著一張木排,闐無一人。


    驀聞一聲高喝道:“在這裏了。”


    斜風細雨中,隻見藺文襄索寒飛身掠落在木排上,滿臉懊喪之色。


    索寒道:“你我一路飛奔,日以繼夜,未曾絲毫停頓,小弟不信排行如此之快。”


    藺文襄道:“賢弟之言雖是,但木排顯然比我等先至,不言而知,柴青溪已與喬五晤麵,棄排遠去了。”


    驀地——


    隨風送來銀鈴悅耳嬌笑道:“哪有這般容易,我一直追蹤不離,七日之期尚未至,柴青溪尚未返回。”


    兩人不禁一驚,循聲望去,隻見嬌靨如花,婷婷若仙的白衣少女在樹後轉出。


    藺文襄麵現笑容道:“杜姑娘!”


    杜翠雲纖手拂去鬢角衣絲,嫣然一笑道:“兩位才趕來麽?”


    藺文襄老臉一熱,訕訕笑道:“老朽途中為事耽擱,是以未能追上,喬五現在何處?”


    杜翠雲道:“他們不是來了麽?”用手一指。


    果然喬五三人辦了甚多酒食,麵帶欣喜之色,沿著河岸小路快步走來。


    緊隨喬五之後,卻現出一英俊如玉,豐神瀟灑青衣少年,手挽著一把極為考究的玉骨折扇,步履從容,不疾不徐,顯得氣宇不凡。


    喬五目睹藺索二人,道:“兩位才到?”


    索寒鼻中微哼一聲,道:“柴老兒也該到了!”


    喬五笑道:“此非小的所知,倘無意外,祖師爺自當準時來此。”說著又道:“小的為三位引見嚴公子,這位嚴公子是祖師爺忘年之交。”


    嚴曉星抱拳微笑道:“三位幸會。”


    藺文襄道:“嚴公子也是來此約定與柴青溪相晤麽?”


    嚴曉星道:“不錯,柴老前輩堅欲相贈一枚夜明珠,約定在江都見麵。”


    索寒詫道:“夜明珠?他送你此物何用?”


    嚴曉星淡淡一笑道:“這似與尊駕無幹。”


    索寒不禁怒火陡湧,疾伸右臂,五指迅如電光石火抓向嚴曉星腕脈要穴。


    忽聞嚴曉星冷笑道:“住手!”


    索寒麵色大變,目露驚恐之色,原來折扇不知怎地已緊抵著索寒右掌心。


    杜翠雲與藺文襄驚異不勝,以他們兩人銳利目光卻不知嚴曉星施展什麽神奇手法點住索寒掌心。


    隻聽嚴曉星低聲道:“在下來時已發現周近有強敵窺伺,尊駕若節外生枝,恐自身性命難保。”


    語聲雖微,卻送入索寒藺文襄杜翠雲耳中清晰無比。


    嚴曉星折扇一鬆,望喬五笑道:“喬兄速去準備酒食,在下腹中已饑鳴如雷。”


    喬五三人一路落身木排,取來碗筷,盛裝買來酒菜。


    索寒心如刀剜,自己在武林中威望卓著,竟敗在一名不見經傳後生小輩手下,怎不愧恨欲死,麵色青白變易,胸中怨毒已極。


    驀地傳來一聲宏亮大笑道:“索老師何不懸崖勒馬,速速回山,難道真要死在這江都麽?”


    索寒麵色鐵青,氣炸欲裂,厲喝道:“朋友,鬼祟行藏,有損英雄行徑。”


    土阜之後人影紛紛疾射掠出。


    藺文襄吃驚道:“怎麽龐雨生也參與其事,此人辣手難纏,隻怕今日難以善了。”


    為首正是冷麵秀土龐雨生,一襲錦袍,背插長劍,眼神一掃,道:“龐某並非輕視索老師,隻是兵凶戰危,死得不值,是以龐某良言奉勸。”


    藺文襄哈哈大笑道:“龐老師之言未免自不量力,藺某不信龐老師武功強過愚兄弟。”


    龐雨生道:“這話不錯,龐某有自知之明,比起兩位不邇伯仲之間,但以機智而言,則強過二位太多。”說著用手一指身側灰衣少年,又道:“這位乃神木尊者再傳弟子錢百涵少俠,二位當有耳聞。”


    索寒暗中駭然道:“世無兩個神木尊者傳人,焉能斷言孰真孰假,請顯示神木令,我等才可信服。”


    龐雨生道:“錢少俠正是為了追回神木令才奔波江湖。”


    索寒沉聲道:“這與我等何幹?”


    龐雨生不禁放聲大笑道:“兩位真是不見棺材不流淚,龐某不忍見這江都成為兩位埋骨之所。”


    藺文襄大怒道:“龐老師,請問此刻還是尋仇,抑或無事生非。”


    龐雨生微笑道:“良言奉勸,速離是非之地,否則,龐某無法阻止錢少俠出手。”


    索寒目中泛出森厲殺機,獰笑道:“請問目的何在?”


    龐雨生淡淡一笑道:“無他,錢少俠意欲向柴青溪借取一物及共謀合合作之道,不容外人幹預。”


    杜翠雲冷笑道:“好個無恥之徒。”


    龐雨生耳目聰靈,喝道:“姑娘罵誰?”


    杜翠雲道:“罵你不可以麽?”


    龐雨生冷笑一聲,手出如風一式“飛花枝葉”攻向杜翠雲。


    杜翠雲不退反進,雙掌幻起漫天掌影,玄詭淩厲。


    錢百涵暗道:“這姑娘是何來曆,掌法錯綜複雜,竟瞧不出一點門道。”目光凝向杜翠雲身上,甚感困惑。


    嚴曉星負手參觀,突聞極熟稔語聲喚道:“嚴賢侄!”


    他聽知是伏建龍語聲,心中一動,遂循著語聲轉來方向慢慢走去,隻見伏建龍含笑立在一矮丘之後。


    伏建龍笑道:“豎侄幾時到江都來了?”


    嚴曉星道:“小侄到此三日了,瘦西湖景色四時不同,雖嫌凋禿淒涼,但文物之勝卻令人留戀忘返。”


    伏建龍頷首道:“賢侄又因何相識喬五,聽老朽之勸,不要卷入是非漩渦中。”


    嚴曉星正色道:“兩月之前燕京旅邸無意邂逅柴青溪,竟一見如故,敘談甚歡,小侄相求他探聽數位仇家下落,蒙柴青溪首允,但燕京一別,從此並未謀麵,片刻之前大街上偶遇喬五,堅邀小侄與柴青溪相見,所以相隨而來。”


    伏建龍愕然笑道:“如此說來,賢侄此刻尚不明其中究竟了?”


    嚴曉星道:“小侄不知,但小侄須與柴青溪相見。”


    “這是為何?”


    “探聽仇人行蹤,再他曾允贈小侄一顆夜明珠,依小侄看來,柴青溪並非壞人,若袖手旁觀於心難安。”


    伏建龍不禁一怔,道:“好,虎父虎子,你我同往相助喬五一臂之力。”


    雙雙快步現身,場中勝負已見分曉,杜翠雲身法神奇,是在龐雨生身後,叭的一掌擊實。


    冷麵秀士悶哼一聲,身形一個踉蹌衝出兩步,肩後長劍被杜翠雲拔出握在手中,頰現如花笑容。


    這時冷麵秀士龐雨生隻覺羞愧無地自容,心內怨毒已極,突大喝一聲,左掌疾伸。


    伏建龍大喝道:“住手,龐老師竟不要命了麽?”


    冷麵秀士不禁一呆,麵色鐵青,道:“伏老師為何相阻?”


    伏建龍道:“龐老師試運真氣察視右臂有無異樣。”


    果然,龐雨生麵色大變,隻覺右臂沉重麻木,微感灼痛如焚,厲聲道:“這女娃兒如此歹毒,兄弟如不殺她,誓不為人。”


    杜翠雲冷笑道:“姑娘隨時候教,隻怕尊駕今日無望。”


    伏建龍大笑道:“姑娘也勿說此俏皮話,但龐老師明於責人卻味於責己,倘非龐老師咄咄逼人,事態亦不會變得如此惡劣。”說著目注杜翠雲,頷首為禮道:“姑娘,語雲冤家宜解不宜結,解鈴還須係鈴人,請出手解救,攜手言合吧。”


    杜翠雲冷冷一笑道:“誰願與他交友,冷麵秀士龐雨生在武林中聲名狼藉,算不得什麽好人,這點傷勢七日後自可平複如初,讓他吃點苦頭,免他自命不凡,目中無人。”


    伏建龍歎息一聲道:“如此說來老朽似多管閑事了。”


    錢百涵緩步走前,一揮手中短劍,道:“在下意欲向姑娘領教幾招。”


    杜翠雲麵罩嚴霜道:“好,請先賜教。”


    錢百涵麵含笑容道:“恕在下有簪了!”語聲甫落,靈蛇飛動,流芒一線迅疾無比刺向杜翠雲胸前。


    杜翠雲暗道:“好快的劍法!”身形一閃,滑開三尺。


    錢百涵劍勢奇快,宛如附骨之蛆般擊向杜翠雲左臂。


    先機為錢百涵所得,杜翠雲處處受製,不容她絲毫還手機會,東閃西挪,流霞青芒更快,不離杜翠雲周身重穴。


    伏建龍低聲向嚴曉星道:“錢百涵武功神似神木尊者,武林傳言看來並非全然無稽,老朽斷言錢百涵不出十招,杜翠雲必傷在他劍下。”


    嚴曉星道:“這倒未必。”


    隻聽叮的一聲,錢百涵短劍似為微小暗器所阻,火花迸冒,劍勢緩得一緩,杜翠雲嬌叱一聲,長劍振得開來,劍起漫層劍颼,銳盡破空,織出一片天羅,宛如天海星瀉,罩襲而下。


    觀戰雙方群雄均瞧出蹊蹺,所以正反逆轉,卻無法察覺誰人暗助杜翠雲。


    伏建龍雖未瞧出誰人出手暗助,但猜出嚴曉星所為,卻無法斷言必是,遂大笑道:“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請勿意氣用事,兩位可否聽老朽一言。”


    劍霞倏斂,杜翠雲收劍跳了開去。


    錢百涵一襲灰衫為淩厲劍勢割破數處,麵色紅赤,額角微微見汗。


    伏建龍跨前一步,宏聲道:“兩位生死拚搏,所為何來,今日黑白兩道高手紛紛到來,可說是風雲畢集,諸位何不現身。”


    突聞陰惻惻冷笑傳來道:“伏建龍,你好眼力,居然察出我等潛身周近。”


    三條如魅身影疾逾電閃掠出,正是那南天三魔陰陽掌馬天義,辣手摧魂童啟斌,火龍梭費光。


    伏建龍道:“隻有三位麽?”


    遠處傳來陰冷語聲道:“自然還有,不過我等卻不願現身。”


    伏建龍道:“如不出老朽所料,諸位定是守候柴青溪到來再現身出見了。”


    馬天義陰惻惻笑道:“不錯!”


    伏建龍微微一笑,道:“老朽隻是適逢其會,本不願多事,但又不能不把話說明,隻怕柴青溪今日並不能到來。”


    馬天義麵色一變,獰笑道:“你怎知道?”


    伏建龍回顧了喬五一眼,道:“喬五,眼下天下英雄紛紛到場,哄瞞欺騙無濟於事,不如實話實說。”


    喬五麵色慘白,囁嚅答道:“小的不敢欺騙,柴祖師爺已重傷不治,臨終遺命將他老人家遺體火化。”


    此言大出伏建龍意料之外,暗暗麵色一變,喝道:“此話是真?”


    喬五道:“倘有一句不真,日後不得好死。”


    馬天義喝道:“那本奇書咧?”


    喬五道:“也隨遺體火焚成燼了。”


    辣手摧魂童啟斌突哈哈狂笑道:“這話隻能騙三歲孩童!”說著身形疾閃而出,五指迅如電光石火向喬五抓去。


    他快,喬五三人比他更快,轉身倏地跟去,噗咚咚墮入水中。


    伏建龍雙掌一橫,阻住童啟斌去路,喝道:“且慢!”


    童啟斌五指僅離寸許便可抓住喬五,伏建龍掌挾內家真力撲麵如山襲來,由不得身形疾閃讓開,不禁目中暴射凶光,厲喝道:“伏建龍,你不要命了麽?”


    伏建龍麵色一沉,冷笑道:“老朽找你們三個不是一天了,三年前侵擾寒舍之仇,今日也該清償。”


    童啟斌怒道:“另訂時地,我等三人準時赴約,今日不成。”說著向費光道:“速命幫中水性極高弟兄,投覓喬五,不容漏網。”


    費光道:“此事早有安排,幫主已命水性極高弟兄多人潛伏水底,喬五三人必逃不出手外,我等走吧。”


    南天三魔穿空騰起,迅即遠去無蹤。


    這時錢百涵突向杜翠雲道:“姑娘尊姓芳名可否見告。”


    杜翠雲冷冷答道:“我姓杜!”


    錢百涵道:“杜姑娘,方才姑娘如非有人暗中相助,在下豈能落敗……”


    杜翠雲怒道:“你若不服,再印證幾招如何?”


    錢百涵微微一笑道:“在下並非恃武好鬥之徒,但姑娘與龐大俠仇已結下,日後遇上當小心一二。”說罷轉身快步離去。


    杜翠雲麵色冷若凝霜,道:“伏老英雄,他們都走了麽?”


    伏建龍稽首歎息道:“群邪凶心未泯,怎會真心離去,尚在暗中窺伺。”


    杜翠雲道:“喬五三人有凶險麽?”


    伏建龍道:“若真如童啟斌所言,無極幫主預為之謀,隻怕喬五等人凶多吉少。”


    杜翠雲麵色陰暗道:“柴青溪已死不知真假如何?”


    伏建龍長歎一聲道:“真假難卜,老朽不願妄測,嚴賢侄你當盡知。”


    嚴曉星淡淡一笑道:“據喬五相告,柴青溪確重傷不治身亡,此舉不過誘使叛徒厲炎現身。”


    伏建龍不禁一怔,道:“即是厲炎現身,喬五也未必有此能為將厲炎除去。”


    嚴曉星道:“神木令傳人及金刀四煞豈能讓叛徒掀風作浪,消遙法外?”


    伏建龍聞下暗中心神大震,詫道:“賢侄是說神木令傳人也在暗中窺伺麽?”


    嚴曉星點點頭道:“不然為何白眉老怪等群邪不敢現身。”


    伏建龍長歎一聲道:“賢侄,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杜姑娘如不嫌棄,何不一同離去吧!”


    杜翠雲黯然一笑道:“晚輩身負血海大仇,豈能半途而廢,老前輩請便吧,晚輩決意獨自留下,探明事實究竟。”


    伏建龍道:“天下事欲速則不達,老朽願指點一條明路,助姑娘早日取得驪龍穀藏珍。”


    杜翠雲聞言不禁綻出如花笑容,道:“真的麽?”


    伏建龍藹然一笑道:“老朽年逾花甲,怎能無的放矢,姑娘可同嚴賢侄先往城內鹽市街杏花村守候老朽。”


    嚴曉星詫道:“伯父何往?”


    伏建龍低聲道:“老朽探明群邪意向舉動後,不久自至。”說著催促二人離去。


    嚴曉星杜翠雲偕同奔去,在上遊裏許上渡船。


    一男一女宛如鶴立雞群,同船中人不禁頻頻注目。


    嚴曉星氣質豐神,人見人愛,杜翠雲外和內剛,視男女之情無異糞土,卻被嚴曉星瀟灑氣質暗暗吸引,在舟中不時與嚴曉星問話,指點煙雨蒼茫之勝。


    雖然嚴曉星有問必答,神色卻異常拘謹。


    那知如此一來,杜翠雲愈認嚴曉星可取。


    兩人棄舟登岸,嚴曉星一路上神思不屬,他知伏建龍歹毒心機,命杜翠雲相隨自己,誌在中傷許飛瓊對自己情感,更可收製衡作用,自己一舉一動均逃不過伏建龍耳目之下,遑論覓取驪龍穀藏珍。


    隻聽杜翠雲嬌笑道:“嚴公子怎麽啦?”


    嚴曉星猛然驚覺已然走過杏花村,俊臉一紅,折向走入店門。


    店小二迎著引入樓上雅座,木屏隔絕,自成小間,嚴曉星笑道:“這地方好!”隨口喚了幾樣酒菜,命店小二擺上三副杯筷。


    驀地——


    鄰間有人以筷輕輕擊桌,沉徐節奏分明。


    嚴曉星不禁凝神傾聽,麵色微微一變。


    杜翠雲亦察出有異,柔聲道:“這是為何?”


    嚴曉星微微一笑道:“不關你我之事,說明徒亂人意。”


    店小二忽掀開布簾,送上杯筷壺酒,隻是換了一人。


    嚴曉星笑道:“小二哥請坐,在下有話請問。”


    那店夥忙道:“二位在此,哪有小的坐位,何況小的還要招呼別的客官!”


    嚴曉星道:“坐坐何妨,我倆初履貴地,人生地疏……”說著疾伸右臂,迅如電光石火扣住了店夥腕脈要穴。


    店夥不由自主地坐了下去。


    嚴曉星道:“杜姑娘請斟上一杯酒。”


    杜翠雲如墮五裏雲霧中,茫然不解其故,依言斟滿了酒杯。


    嚴曉星含笑道:“有勞姑娘卸開小二哥下顎,灌下一杯酒後再作傾談。”


    店夥麵色大變,額角冒出豆大汗珠,掙紮無力,喉間音啞無聲。


    杜翠雲恍然若有所悟,左手一伸,兩指卸下店夥下顎,將酒徐徐灌入喉中。


    滴酒無餘後,嚴曉星合上店夥下顎,徐徐鬆開腕脈,冷笑道:“有勞尊駕回覆貴上冷麵秀士,勸他度德量力,免枉費心機,再若暗算,別怨在下手辣心黑。”


    店夥色如死灰,苦笑道:“閣下如何發覺小的身分?”


    嚴曉星道:“如要人不知,除非已莫為,你快覆命去吧,遲則無及。”


    店夥急急奔出。


    杜翠雲道:“公子是如何知情的,莫非鄰室……”


    嚴曉星道:“姑娘已知,不要再問下去了,稍時伏老英雄來到,最好不要提及此事。”


    杜翠雲詫道:“為什麽?”


    嚴曉星道:“江湖鬼蜮,人心難防。”


    杜翠雲道:“伏老英雄,年高德劭,威望素隆,難道公子還信不過他麽?”


    嚴曉星喟然歎息道:“在下與姑娘萍水一麵,交淺不能言深,但在下再盡斯言,見人隻說三分話,莫可妄拋一片心。”


    杜翠雲聞言,星眸中滿含一團迷霧,隻覺嚴曉星高深莫測,卻由衷信服嚴曉星,螓首微點,嫣然微笑道:“好,我聽你的,不與伏老英雄提及此事。”


    嚴曉星道:“稍時伏老英雄雖來時,他向我等言說,無極幫主雖早有安排,但喬五等仍然漏網。”


    杜翠雲困惑不解,道:“公子因何而知?”


    嚴曉星道:“他必言我等隻在江都現身,喬五必自動找上門來求助。”


    杜翠雲嫣然笑道:“若為公子言中,則公子委實料事如神。”


    嚴曉星也不再言,提起酒壺,揭去壺蓋後以掌心緊抵住,隻聽壺中起了沸騰聲,乳白濃煙從壺嘴中不斷冒出。


    一霎那間,滿壺酒蒸發殆盡。


    杜翠雲剪水雙眸凝視著嚴曉星舉動,卻始終猜不出嚴曉星施展何種功夫,道:“將酒傾去不是省事得多麽?”


    嚴曉星搖首笑道:“毒性仍留,何必貽害無窮。”說著用大力手法將酒壺壓擠成為一塊錫團,擲出窗外。


    盞茶時分過去,那原領兩人看座的店夥探身入內,望了一望,驚咦一聲。


    嚴曉星道:“你這是為何?”


    店夥答道:“小的送酒前來,突有個客官攔住,說他就是兩位守候的朋友,並拿出一塊銀子,命我速去河岸碼頭領一位身著藍袍白須身背鋼刀老者前來,不容分說接過小的手中杯筷壺酒,連聲催促小的速去。”


    嚴曉星微微一笑道:“你可接著了那藍袍老者沒有?”


    店夥搖首苦笑道:“小的遍覓無著,無奈何隻有回返覆命,那位客官何在?”


    嚴曉星笑道:“他又匆匆離去了,你趕緊送上酒菜就是。”說著又微微一笑道:“那壺酒亦被我那朋友攜了而去。”


    店夥已瞥明桌上失去酒壺不勝驚疑,聞言哦了一聲躬身退出。


    須臾,伏建龍閃身入來,啊啊朗笑道:“有勞二位久候了。”


    嚴曉星杜翠雲肅請伏建龍入座。


    伏建龍落座後,雙眉微皺道:“眼前到得江都武林朋友著實不少,無不是為了柴青溪那本奇書而來,聽說無極幫主雖有水性極高的黨徒潛伏水底,但喬五等蹤跡卻遍覓無著。”


    杜翠雲詫道:“喬五未落在無極幫中手內,此乃令人欣慰之事,為何老英雄憂形於色?”


    伏建龍心內暗震,歎息一聲道:“人無遠慮,必有近憂,那喬五三人雖僥幸未落魔掌,卻依然未逃出江都,在群邪嚴密搜覓之下,遲早他必被生擒活捉。”


    嚴曉星道:“小侄之見,喬五生死無關宏旨,就是被擒住也無濟於事。”


    伏建龍目光灼灼,詫道:“賢侄此話何解?”


    嚴曉星道:“柴青溪已死,那本奇書已隨遺體火化,縱然將喬五淩遲處死,也找不回奇書。”


    伏建龍道:“賢侄堅信柴青溪已死麽?老朽看來未必,柴青溪定還活在人世,藏身在這江都城內。”


    嚴曉星搖首正色道:“小侄不敢苟同此見,天涯之大,何處不可容身,柴青溪既未喪命,盡可身懷此書覓地隱身,為何反故命喬五顯露蹤跡,引來群邪,似嫌畫蛇添足。”


    伏建龍不禁一呆,道:“賢侄不是說過柴青溪此舉是誘使厲炎現身,假手金刀四煞除去麽?”


    嚴曉星道:“此乃喬五所言,小侄姑妄聽信。”


    店夥走入,送上酒菜。


    伏建龍鯨飲一杯酒後,捋須長歎一聲道:“賢侄之言雖極有理,但江湖之事,雲譎波詭,無法揣測其是,如依老朽所料,可斷言柴青溪必未死無疑。”


    杜翠雲道:“何以見得?”


    伏建龍道:“此次柴青溪再出江湖,是為了叛徒厲炎篡奪排教基業,排教有累卵之危,他不得不挺身而出。”


    “那厲炎麽?卻為了那本奇書才出此毒計,奇書未得,厲炎焉能施展毒手將柴青溪一擊斃命,殺雞取卵,甚為不智,所以下手極有分寸,才可留得活命在。”


    杜翠雲笑道:“老英雄如同眼見一般!”


    伏建龍正色道:“就事論事,不能不抽絲剝繭,才可真象大白。”


    嚴曉星道:“縱然柴青溪尚活在人世,他也不能將奇書雙手奉獻他人。”


    伏建龍微微一笑,挾了一塊牛肉在口中咀嚼咽下後,望了杜翠雲一眼,道:“姑娘不是需求奇書殷切麽?”


    杜翠雲微頷螓首道:“正是,晚輩隻能借取,尚須柴老英雄首允,卻不能出手劫奪,但落在別的凶邪手中,晚輩出手劫來又當別論。”


    伏建龍道:“萬一落在正派高人手內,姑娘又當如何?”


    杜翠雲不禁語寒。


    伏建龍又道:“賢侄與柴青溪私交甚篤麽?”


    嚴曉星搖首道:“逆旅見逢,萍水一麵,雖言談甚歡,難言交情甚篤。”


    伏建龍微微一笑道:“此乃賢侄片麵之詞,為何喬五獨邀賢侄前往河岸,此舉必有深意在內,老朽與柴青溪曾有數麵之雅,深知柴青溪雖俠肝義膽,卻落落寡合,但慧眼識人,一見投緣,必推心置腹,所以老朽斷言賢侄與他交情甚篤。”


    嚴曉星心中暗驚,但毫不動容,微笑道:“柴老前輩如何想法,此是他自身之事,晚輩不願妄測。”


    伏建龍目中突神光大盛,道:“賢侄挺拔俊逸,根骨秉賦無一不是上乘之材,堪謂人中之龍……”


    嚴曉星道:“伯父過獎!”


    伏建龍雙眉一皺,又道:“賢侄不必自謙,似你如此根骨人品,武林百年難求,不要說是柴青溪,就是稍具知人之明的武林成名人物,遇上賢侄亦要覓致門下,作為衣缽傳人。”


    嚴曉星笑道:“伯父盡作題外之言,小侄總不能背師重投。”


    伏建龍正色道:“柴青溪此舉實含有深意在內,他那本奇書倘非具有過人秉賦無法參悟玄奧,賢侄如能悟徹,覓獲藏珍,不難報卻血海大仇。”說著望了杜翠雲一眼,接道:“最好你們兩人共同研讀,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杜翠雲不禁凝注著嚴曉星,流露出希冀神光。


    嚴曉星黯然一笑道:“小侄向不作份外之想,何況柴青溪從未提及身懷奇書,書中所載究竟有何驚人武功,迄至如今小侄仍茫然無知。”


    伏建龍道:“賢侄是真不知麽?”


    嚴曉星正色道:“小侄句句實言,焉敢欺瞞伯父,再說小侄縱然與柴青溪見麵,難免招致殺身奇禍。”


    伏建龍道:“老朽必在暗中相護,凡事隻小心謹慎,以賢侄機智武功,當可安然無事。”


    嚴曉星道:“伯父盛情德意,小侄沒鹵難忘,但容小侄三思。”


    伏建龍道:“老朽決無勉強之意。”說著改言其他,談笑風生。


    三人食用半飽,忽見店夥進入,躬身笑道:“伏老爺子,樓下有位計姓客官言現有要事相商,望伏老爺子勞駕一往。”


    伏建龍不禁一怔,霍地起立道:“老朽三兩日內不擬離開江都,豎佳如聽從老朽之言,老朽不難找到賢侄下榻之處。”言畢即匆匆隨著店夥走出。


    杜翠雲眸光閃動,道:“柴老前輩尚活在人世麽?”


    嚴曉星道:“難說,此乃不可強求之事,在下目前隻有走一步算一步,不能心存過分之望。”說著拍手招來店夥,算清帳目,相偕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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